第四回 鲜红的指甲

刀光在星光下闪动,利箭在弓弦上伸挺。

吕素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她不知道,所以更害怕。

她想去叫醒杨铮,又不想去叫醒他。

——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生病?

窗外的人并没有冲进来,可是门外已经有人在敲门了。

吕素文又想去开门,又不敢去。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杨铮终于被吵醒,先看见吕素文充满惊慌恐惧的脸,又看见窗外的刀光。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一跃而起,忽然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衣服都是湿淋淋的,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只不过他还是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人高大威猛,满脸大胡子,眉毛浓得就像是两把泼风刀,看起来天生就像是个有权力的人。

另外一个短小精悍,一双眼睛炯炯有光,看起来不但极有权,而且极精明。

杨铮认得这些人。

六扇门里的兄弟,怎么会不认得省府里的总捕头,以“精明老练,消息灵通”让黑道朋友人人都头痛的“鹰爪”赵正?

“赵头儿。”杨铮问他,“三更半夜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赵正还没有开口,那个浓眉虬髯的大汉已经先开口了。

“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跑。”他冷笑着道,“你真有胆子。”

“我为什么要跑?”

赵正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杨铮的肩:

“老弟,你的事发了。”他不停地摇头叹气,“我真想不到,你一向是条好汉子,这次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做了什么事?”

浓眉大汉又冷笑:“你还想装蒜?”

他挥了挥手,外面就有四个人抬了个白木银鞘子走了进来,正是杨铮刚从倪八手上夺回来的镖银,每个鞘子里都装着四十只五十两重的官宝。

杨铮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浓眉大汉忽然又出手,拔出一柄金光闪闪的紫金刀,一刀砍下去,银鞘子立刻被劈开。

银鞘子里居然没有银元宝,只有些破铜烂铁和石头。

浓眉大汉厉声问杨铮:“你是在什么时候把银子掉包的?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杨铮又惊又怒:“九百个银鞘都被掉了包?你以为是我动的手脚?”

赵正又叹了口气:

“老弟,不是你是谁?”他说:“银子决不会忽然变成废铁。”

他又说:“倪八当然也有嫌疑,可惜他已经被你杀了灭口,已经死无对证了。”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种话说得好凶狠。

“你带去办这件案子的人都是你的好兄弟,而且每人都有一份,当然不会承认的。”赵正说,“老郑和小虎子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叫他们把银子带走,因为你相信他们决不会出卖你。”

赵正又说:“这两个人一个有娇妻幼子,一个有老母在堂,就算想出卖你,他们也不敢。”

杨铮忽然镇静了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先回头告诉吕素文:

“你先回去,我再来找你。”

吕素文的全身上下都已变得冰冰冷冷,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垂着头走出去,走出门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杨铮一眼,眼色中充满惶恐和忧虑。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是她也知道,这种事就算跳到黄河里也很难洗得清。

她在为他担心。只为他担心,丝毫不为自己。

因为她还不知道她的情况比他更危险,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个人在等着要取她的命。

一个把杀人当作砍瓜切菜般的狠人。

秃子一向狠,又凶又冷又狠。

他是花四的属下,现在已经得到花四爷的命令——在日出前去杀怡红院的如玉。杀了之后立刻远走高飞,五年里都不许在附近露面。

花四爷除了给他这个命令之外,还给了他一万两银票,已经足够他过五年舒服日子。

在他说来,这是件小事。

他向花四爷保证:“明天天亮的时候,那个婊子一定会躺在棺材里。”

杨铮的心在刺痛。

他明白吕素文对他的深切关心,也舍不得让她走,但是她非走不可。

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件事决不是容易解决的。

——如果你能知道一只老虎掉进猎人的陷阱时是什么感觉,你才能了解他此刻的感觉。

他问那个浓眉虬髯的大汉:

“阁下是不是‘中原’的总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

“是。”

“阁下是不是认定了这件案子是我做的?”

“是。”

杨铮沉默了很久,转过脸去问赵正:“连你也不相信我?”

赵正又在叹息。

“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就算干一千年也赚不来的。财帛动人心,这一点我很清楚。”他说,“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出手很大方的人,也知道刚才那位姑娘是个价钱很贵的红姑娘。”

杨铮在听他说话,听到这里,忽然冲过去,挥拳猛击他的嘴。

赵正往后跳,王振飞挥刀,门外又有人扑进来,一片混乱中,忽然听见一个人用一种极有威严的声音大声说:

“你们全都给我住手!”

一个白皙清秀三十多岁的蓝衫人大步走进来,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瞪住他们:“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没有人再动。

因为这个人就是这地方的父母官,进土出身的“老虎榜”知县,被老百姓称为“熊青天”的七品正堂熊晓庭。

他是能吏,也是廉吏。他连夜赶到这里来,因为他对他手下这个年轻人有份很特别的感情,那已经不仅是长官对下属的感情。

“我相信杨铮决不会做这种事。”熊晓庭说,“如果赵班头怕对上面无法交待,本县可以用这七晶前程来保他。”

赵正立刻躬身打扦:“熊大人言重了。”

他是府里派来的人,但是他对这位清廉正直强硬的七品知县,还不敢有丝毫无礼。

“只不过这件案子还是要着落在杨铮身上。”熊大人转向杨铮,“我给你十天期限,你若还不能破案,就连我也无法替你开脱了。”

十天,只有十天。

没有人证,没有线索,没有一点头绪,怎么能在十天之内破得了这件案子?

天还没有亮,杨铮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发软,嘴唇干裂,头脑浑浑沌沌,就像是被人塞了七八十斤垃圾进去。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生病。

他决不能让自己这么样倒在床上,他一定要挣扎着爬起来。

但是他滚烫的身子忽然又变得冷冰,冷得发抖,抖个不停。

晕眩迷乱中,他好像看见莲姑走进了他的屋子,替他盖被,替他擦脸,拿着他的脸盆替他去井里打水,好像去了很久没有回来。

他仿佛还听见了一声惨呼,那仿佛是莲姑的声音。

此后,他就没有再看见过她。

天亮了。

秃子虽然一夜没有睡,却还是精神抖擞,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少了一个人,他身上却多了一万两银子。

行装已备好,健马已上鞍,从此远走高飞,多么逍遥自在。

他想不到花四爷居然会来,是带着个小书僮一起来的,胖胖的脸上一团和气,只问他:

“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秃子笑道,“四爷交给我办的只不过是小事一件,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现在如玉已经躺在棺材里?”

“她不在棺材里。”秃子说,“她在井里。”

“哦?”

“前天晚上她就不在怡红院了,幸好我还是找到了她。”秃子很得意,“前天晚上送她出去的车夫是个酒鬼,我只请他喝了几两酒,他就把她去的那个地方告诉了我,我当然不会找不到的。”

花四爷微笑:“你倒真有点本事。”

秃子更得意。

“我赶去的时候,她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到井边去打水,三更半夜谁都难免会失足掉下井的,所以我一伸手,事情就办成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你办得很好。”花四爷说,“可惜还是有一点不太好。”

“哪一点?”

“你杀错了人。”花四爷说,“昨天晚上如玉已经回到怡红院,还陪我喝了两杯酒。”

秃子怔住了。

花四爷又笑了笑:“偶然杀错一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秃子也笑了。

“当然没关系,今天我再去,这次保证决不会再杀错。”

“那么我就放心了。”花四爷带着微笑,吩咐他那个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书僮,“小叶子,你再替我送一千两银子给这位大哥。”

小叶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脸讨人喜欢的样子,尤其是拿出银票来送人的时候,更让人没法子不喜欢。

秃子的眼睛也像花四爷一样眯了起来:“这位小哥长得真好……”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只看见了小叶子拿银票的一只手。

小叶子另外还有一只手,手里有一把刀。

虽然是很短的一把刀,但是如果刺入一个人的要害,还是一样可以致命。

小叶子轻轻松松地就把这柄短刀的刀锋送进秃子的腰眼里去。

完全送了进去,连一分都不剩。

像秃子这种人的死,才是真正不会有人关心的。

因为他杀人。

杀人的人,就难免会死在别人的刀下。

——虽然有时是孩子手里的短刀,有时是仇人手里的凶刀,但是在最合理的情况下,通常还是刽子手掌中的钢刀。

莲姑死了,死在井里。

谁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误杀而死的。

她没有仇人,更不会被人仇杀,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自己心里想不开而跳井的。

于老先生夫妻当然不会把这种话在杨铮的面前说出来。

杨铮已经病了,已经有了麻烦,老夫妻两个人都不愿再伤他的心。

他们甚至还请了位老郎中来替杨铮开了一帖药,可是等到他们把药煎好送去时,杨铮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锭银子和一张字条。

“银子是留给莲姑办后事的,聊表我一点心意。这两天我恐怕要出远门,但是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请你们放心。”

手里拿着银子和纸条,眼睛看着窗外萧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杨树已经开始枯萎,一条老黄狗蜷伏在墙角。

老夫妻两个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树下两个石凳上面对面地坐下,看着一朵朵杨花飘落。

他们没有流泪。

他们已经无泪可流了。

天已经亮了很久,张老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他知道早就应该起来准备卤菜和面条了,否则今天恐怕就没法子做生意。

他为什么一定要起来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为什么不能多睡一会儿?

他还是起来了,因为他忽然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这里吃面的穷朋友。

这里不但便宜,而且还可以赊账。如果这里没东西吃,他们很可能就要挨饿。

——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副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张老头心里叹着气,刚卸下店门的门板,就看见杨铮冲了进来,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已变得散漫无神,而且充满了红丝,脸色也变得很可怕。

“你病了。”张老头失声说:“你为什么不躺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我不能休息,”杨铮说,“因为有些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张老头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叹息着道:“对!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能停下来的。”

杨铮自己去拿了六个大碗摆在桌上。

“你把每个碗都替我倒满烧酒,最烈的那种烧刀子。”他说,“我一定要喝点酒才有力气。”

张老头吃惊地看着他:“你病得这么厉害还要喝酒?你是不是想死?”

杨铮苦笑:“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因为现在我还不能死。”

张老头又不禁叹息:“对,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就算我们自己想死都不行。”

六大碗火辣辣的烧刀子,杨铮一口气喝下去,身子立刻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外面的风很大,他迎着风冲去,扯开了衣襟,大步而行。汗珠子雨点般下来,冷风吹在他流着汗的胸膛上,他完全不在乎。

城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挺着胸对他们点头微笑。

他先到县衙里去给熊大人磕了三个头。

“现在我就要出门去办事了,十天之内我一定会回来。就算我死了,也会求人把我的尸首抬回来的。”他说,“只求大人不要为难那些替我作保的兄弟。”

年轻的县太爷没有回答,却转过头去,因为他不愿让他的属下看见他已有满眶热泪将要夺目而出。过了很久他才淡淡地说:

“你走吧!”

出了衙门,杨铮就把他母亲留给他以后娶媳妇做聘礼用的一对珠环和一根金钗,送到鸿发当铺去当了十五两五钱银子。

这还是他母亲陪嫁带到杨家的,他本来就算饿死也不会动用,可是现在他已经把他多年薪俸的节余都留给莲姑了。

他用一两银子买了两大坛酒和一大方猪肉,叫人送到牢房去,送给他那些因为这件事而被收押的兄弟,又把另外十四两分成两包,叫人去送给老郑的妻儿和小虎子的寡母。

他不忍去见她们,也不敢去。他生怕他们见面时会彼此抱头痛哭。

然后他就用最后的五钱银子去买了四十个硬面饼和一些咸菜肉干,用青布包好扎在背后,剩下的还够他喝两斤最便宜的烧酒。

他本来不想再喝的,可是他忽然看见赵正和王振飞就站在对面的“悦宾”客栈门口,正在跟一个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寒喧招呼。

客栈外停着一辆极有气派的马车,这位贵公子好像已经准备要上车走了。

他对赵正和王振飞也很客气,可是一张苍白而高贵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显然并没有把这两个人当作朋友。

杨铮忽然把本来不想喝的两斤酒要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狄青麟的确已经很不耐烦,只想这两个人赶快把话说完赶快走。

但是刚被王振飞介绍给狄小侯认得的赵正,还在不断地向他道仰慕之忱,还一定要留他吃顿饭。

就在这时候,对街忽然有个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的年轻人冲过来问他:

“你是不是狄青麟?”

他还没有开口,赵正已经在大声叱责:“杨铮,你怎么敢对狄小侯爷如此无礼?”

杨铮笑了笑:“我对谁都是这样子的,你要我怎么样对他?跪下来舔他的脚?”

赵正气得脸色都变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职位,又不便发作。

王振飞却没有这些顾忌,冷笑道:

“杨头儿,以你的身份,恐怕还不配跟小侯爷说话,你就请快点滚吧!”

“我不会滚。”

“不会滚也要你滚,我教你。”

杨铮又笑了,忽然一巴掌往王振飞脸上打了过去。

王振飞冷笑,随便用一个“小擒拿手”就扣住了杨铮的腕子。

像这样一个小小的捕快,他闭着眼也能对付的。他正想给这个无礼的小子一点教训,想不到就在这时候,杨铮的左拳已经痛击在他的胃上。

这一拳打得真不轻。

王振飞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呕吐,幸好他几十年的功力不是白练的,宝马金刀的声名得来也并非偶然,他居然挺住了。

杨铮也想乘这个机会挣脱他的手,却没有挣脱。王振飞手上的力道实在不弱。

“你知不知道世上只有两种人是打不得的:一种是功夫比你强的人,另一种就是我这样的人。”他说,“殴打官差,是要吃官司的。”

王振飞怒喝:“凭你还不配带我去吃官司。”

他的力气已恢复,“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每一招拿的都是对方关节要害。

杨铮虽然知道,却不在乎。

他还可以拼命。

狄青麟一直用一种冷冷淡淡的态度在看着他们,忽然微笑道:“我也不会滚,滚起来一定很有意思,王总镖头,你还是教教我吧。”

王振飞的脸色又变了,吃惊地看着狄青麟:“小侯爷,你难道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狄青麟又淡淡地笑了笑。

“你不是我的朋友。”他的声音很平和,“你们两位都不是。”

他忽然伸出手去拉杨铮的手:“你有什么事找我?我们到车上去说。”

杨铮的腕门本来已经被王振飞以极厉害的擒拿法锁住,可是狄青麟一出手,好像并没有什么动作,王振飞就不由自主松开,踉跄后退三步。

他又惊又恐又怕又有点莫名其妙,直等到车马远去,才忍不住问赵正:

“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

“他当然可以,他不管怎么样对你都可以,他也可以这样子对我。”赵正冷冷地说,“因为他不但武功比我们高得多,而且是世袭的一等侯。”

“难道我们就没法子对付他?”

“当然有。”

“什么法子?”

“去咬他一口。”

车马前行,舒服而平稳。

狄青麟用一种很温和的眼光看着杨铮:

“我听说过你,我知道你是条硬汉。”狄小侯说,“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那样的出手。你为了要打人,居然不惜先让对方把你的要害拿住。”

“你从来没见过那一招?”

“从来没有。”

“我也没见过。”杨铮说,“我也是第一次用那一招,因为那本来就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我练的就是这种功夫。”

狄小侯微笑:“这样的功夫有时候也很有用的。”

杨铮忽然问他:

“你听谁说起过我?是不是思思?”

“是她。”

“她人呢?”

“走了。”狄青麟的声音里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一个女人如果要走,就好像天要下雨一样,谁也拦不住的。”

“你知不知道她是跟谁走的?”杨铮又问,“知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狄青麟摇头:“事先我一点都没有看出她会走。女人的心事,本来就是男人无法捉摸的。”他淡淡地笑了笑,“就正如男人的心事女人也无法捉摸一样。”

杨铮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我也要走了,再见。”

他真的说走就走,说完这句话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车马依旧保持着正常的速度向前奔驰。狄青麟静静地坐在车厢里,本来很少有表情的脸上,现在却有了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车厢下忽然有个人游鱼般滑出,滑入了车窗,穿一身灰布衣褂,拿一根青竹明杖,赫然竟是“瞽目神剑”应无物。

他忽然闯入了狄小侯的车厢,狄青麟却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只问了句:

“蓝大先生是不是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没有。”应无物说,“我和他根本没有交手。”

“为什么?”

“就因为刚才的那个人。”

“杨铮?”狄青麟皱眉,“你要杀人时,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拦得住你?”

“这次你看错人了。”应无物道,“杨铮决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简单的人。”

“哦?”

“他出手的招式虽然不成章法,却有一身很好的内功底子,决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应无物冷笑,“我跟他交过手,他瞒不过我。”

他又说:“蓝一尘要收他为弟子,他居然一口拒绝了。你想不想得出他为什么要拒绝?”

狄青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是不是因为他本门的武功并不比蓝大先生的剑法差?”

“是的。”

“他为什么从来不用他的本门武功?”

“因为他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身世来历。”

“你想他有什么来历?”

应无物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一个瞎子怎么能“看见”?就算他的心中有眼,也看不见人的。

这是件怪事,狄青麟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问应无物:

“他像谁?”

“像杨恨,性格容貌神气都像极了。”

“杨恨?”狄青麟立刻问,“是不是昔年横行无忌,杀人如萆的大盗杨恨?”

“是的。”

狄青麟的瞳孔忽然收缩。

“难道你认为他可能是杨恨的后人?”

“很可能。”

应无物的白眼一翻,眼白翻起,忽然露出双虽然比常人小一点,但却精光四射的眸子。

他没有瞎。

“瞽目神剑”应无物居然不是瞎子。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骗过了天下人,可是他没有骗过狄青麟。

他为什么要让狄青麟知道这秘密?

难道他和狄青麟之间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特别关系?

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和一位门弟高贵的小侯爷,会有什么关系呢?

狄青麟的手已握紧,就好像已经握住了他那柄能杀人于瞬间的薄刀。

应无物盯着他,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个叫思思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杀了她?”

狄青麟拒绝回答。

应无物叹了口气,眼白一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忽又消匿,又变成个瞎子。

“如果你杀了那个女人,最好连杨铮也一起杀了。”应无物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决不会放过你,迟早总会查出你的秘密。”

他冷冷地接着说:“这种事你是决不能倚靠别人替你做的。”

狄青麟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声吩咐他新雇的车夫:“我们回家去。”

车夫是新雇的。

因为原来的那个车夫,在思思失踪之后,忽然因为酒醉淹死在大明湖。

吕素文的心很乱。

一个三十岁的寂寞女人,黄昏时心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忽然乱起来。

就在她心最乱的时候,杨铮忽然来了,第一句话就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不看得出它本来是属于谁的?”

杨铮伸出紧紧握住的手,他手里握住的是一截断落了的指甲。

鲜红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