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深宵异客
走到竹林近前,前行的枯瘦汉子,突地回过头来,冷冷道:
“阁下就是将任江南绿林总瓢把子的裴大先生吧?”这二十余字自他口中说出,音调高低,竟然毫无变化,此时听来,更觉有如出自幽冥。
裴珏呆了一呆,脑海中闪电般掠起一个念头,暗暗忖道:
“怎地这两人也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他们亦是那神手战飞的对头,前来加害于我?”目光抬处,只见这枯瘦汉子两道慑人心魄的阴冷目光之中,果然满含恶毒之意,心中不禁又为之一寒,几乎想否认此事,但心念一转,又自忖道:
“裴珏呀裴珏,你难道真的已经失去昔日的勇气,你难道真的已变成一个只会叹气的懦夫,今日你就算要被这两人杀死,又怎能做出此等恶劣、卑鄙之态!”一念至此,心胸之中,又复热血沸腾,一挺胸膛,昂首朗声说道:
“不错,在下正是裴珏,不知两位深宵相召,有何见教?”此刻他已将生死之事,全然置之度外,是以便再无畏惧之心,方才那种畏缩之态,此刻便也一扫而空。
前行的枯瘦汉子丑恶而冷削的面目,又自微微扭曲一下,嘴角竟然泛起一丝森冷的笑意,缓缓说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已将要成为江湖中无数武林豪士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贺得很。”他口中虽在说着“可喜可贺”,语气之中,却仍是满含森冷的寒意,哪里有半分向人贺喜的意思。
他话声微顿,裴珏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见他手微一招,又自说道:
“冷老大,你还不来参见参见未来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
话声未了,裴珏只觉眼前一花,远远走在自己身后的另一枯瘦汉子,便已突然现身在自己眼前,寒着面孔,缓缓说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已将要成为江湖中无数武林豪士魁首,真是可喜可贺得很。”目光一转,望向另一枯瘦汉子,又道:
“你我实在应该参见参见这位未来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
他竟将先前那枯瘦汉子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说了一遍,裴珏不禁为之一愣,不知道这两个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的诡异人物,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他心中正自惊疑交集,却见这“冷老大”目光又自缓缓转到自己面上,又道:
“不瞒阁下说,我兄弟两人,远道而来,为的就是要看看这位压倒江南所有武林豪士的总瓢把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另一枯瘦汉子冷然接道:
“如今一见,阁下果然是英姿焕发,人中龙凤。”这两人说起话来,无论话中的含意是欣喜,抑或是恭维,语气却全然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变化,是以他们无论说什么话,人家听来,都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种难言的寒意。
裴珏虽然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对这两人的来意,却也不禁为之茫然,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人家的话。
那“冷老大”嘴角挂着的森冷笑意,突地一敛,面色越发阴沉地说道:
“不过,我冷枯木——”他故意将话声微微——顿,目光一瞟裴珏,却见裴珏面上,并未因这“冷枯木”三字而生出惊吓之意,心中不禁大为奇怪:“难道他从未听过我的名字,还是他真的身怀绝技,是以便不畏惧于我?”口中便又接着说道:
“我冷枯木却有一事想要请教,阁下此番荣膺江南武林魁首,不知是否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选而出的?”他此刻已被裴珏那种夷然无畏的样子所动,是以说话之语气,便也较前和缓得多,他却不知道裴珏初入江湖,又何曾听过“冷枯木”三字,是以对这江湖中人闻而色变的名字,便也丝毫没有畏惧之态。
裴珏为之一呆,却听另一枯瘦汉子亦自一敛嘴角笑容,冷冷说道:
“我冷寒竹亦有一事想要请教,阁下此番荣膺江南武林魁首,若不是被江南武林向道推选而出,那么是阁下的一身艺业;已使江南武林中所有的英雄豪士,心服口服,是以也毋庸征求他们的同意?”
裴珏暗中长叹一声,忖道:
“其实我又何尝同意此事。”口中讷讷地,竟自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冷枯木与冷寒竹两人,齐地冷笑一声,双手一背,微一抬头,目光俱都望在天上,口中却冷然说道:
“我兄弟所问之话,请阁下快些答复,也好让我弟兄么……嘿嘿,快些参拜阁下。”
一阵风吹过,裴珏只觉自己面颊之上,热烘烘地,像是发起烧来,手足却是一片冰凉,呆呆地愕了半晌,心里恨不得那吴鸣世此刻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来回答这两人的话,又暗恨自己口舌笨拙,一时之间,不觉心中充满羞惭之意,忖道:
“裴珏呀裴珏,你技不惊人,又无声名,你是凭着什么要来做江南武林的魁首,又怎怪得了人家会来盘问于你。”
他本是生性极为善良、正直之人,此刻心中只想到自己实在不该来做这总瓢把子,却未想到这两人凭着什么来质问自己,是以心中只觉羞愧,却无恼怒之意,暗中长叹一声,才待说话,哪知那冷枯木目光突地一垂,冷然又道:
“阁下既然不愿回答我兄弟二人的话,想必是因为我弟兄两人配不上和未来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说话了。”
冷寒竹亦自缓缓垂下目光,冷冷道:
“其实阁下也不必自视太高,我兄弟二人,虽然既非武林魁首,亦非强盗头子,但却比阁下这种乳臭未干,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却又要厚着脸皮,关起房门,自封为江南绿林总瓢把子的无知稚子而略胜一筹。”
裴珏剑眉一轩,但觉心中怒火大作,大声道:
“这个什么总瓢把子的位子,你们看得十分希罕,我却根本未见得想做,你却为何如此辱骂于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不成?”
冷寒竹呆呆地望着他,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突地转过头去,道:
“冷老大,你可听见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狂徒,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冷枯木垂下头去,故作沉思状地沉吟半晌,道:
“他像是在质问你,方才为何对他说出那般无理的话来。”
冷寒竹目光一转,凛然望向裴珏,道:
“阁下是否对在下方才所说的话,极为不满,那么——阁下想必是要惩戒惩戒在下了。”
裴珏虽觉自己本就不应来做这总瓢把子,但他一生之中,最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贱辱骂,此刻不禁怒火高涨,轩眉怒道: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深夜之中,将我引至此地,如此戏弄于我,究竟是为的什么?哼哼,你们虽然无聊,我却犯不着和无聊之人说话。”身躯一转,大步走了回去。
哪知他脚步方自移动半步,眼前一花,这枯瘦如柴,名副其实的冷枯木、冷寒竹,竟又并肩挡住他的去路,身形之快,有如飘风闪电,竟不知他们的身形是如何而动的。
裴珏脚步顿处,怒道:
“你们年纪有了一把,做起事来,却有如顽童一般,既不说出来意,此刻却挡住我的去路,你们究竟要对我怎么样,就请——”
冷寒竹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道:
“我兄弟方才问你的话,你若不快些答复,哼哼,只怕阁下又要高升一级了。”
冷枯木好像不解地一皱眉头,问道:
“人家此刻已是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再升一级,却升做什么?”
冷寒竹冷冷一笑,道:
“再升一级,就要升到九幽地府去当阎王了。”
这枯木寒竹两人,一母孪生,自幼心意相通,此刻说起话来,一唱一答,如在唱双簧一般,有时说话冷峻无比,有时却又宛如儿戏,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裴珏若是久走江湖的,他便会知道这兄弟二人之行事难测,在江湖中早已大大有名,武林中人提起“冷谷双木”来,谁不暗中大皱眉头,只是裴珏初入江湖,又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武林掌故,此刻只觉得这两人可厌已极,却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两个魔头,性命已是危如悬卵。
他剑眉怒轩,大声喝道:
“我告诉你,我的武功既不能使江南武林豪士心服,人家也没有推选我来做这总瓢把子,我自己心里也不愿做,可是却偏偏有人非要请我来做不可,你两人要是看着眼红,不妨叫——”
冷寒竹又自阴凄凄一声冷笑,再度截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
“阁下既然如此说,那好极了,可是——”他又一顿话声,转首道:“冷老大,你也是江南武林中人,你赞不赞成这位‘裴大先生’来做咱们的总瓢把子呢?”
冷枯木故意呆了一呆,然后摇了摇头道:
“我有点不大愿意。”
冷寒竹道:“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冷枯木又摇了摇头道:“那么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冷寒竹凄凄地在嘴角作出一丝冷笑,道:
“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可是却又有人非要他做不可,这事确实有些难办,我看——冷老大,我们只有把他弄死算了。”
语气平静,声调也仍然全无高低顿挫,口中虽在说着有关另一人的生死之事,口气却像在说着家常一样,别人的生命,在他眼中,像是没有任何价值。
裴珏心中一凛,哪知那冷枯木突地不住摇起手来,说道:
“这样也有些不妥。”
冷寒竹道:“怎的?”
冷枯木道:“人家年纪轻轻,你就将人家弄死,不是太可惜了些吗?”
冷寒竹道:“那么又当怎地?”
冷枯木故意沉思半晌,突地说道:
“裴大先生,我这兄弟想弄死你,你看该怎么办呢?我看你,还是乘早走了算了,你要不当那总瓢把子,我兄弟也就不会要弄死你了。”
裴珏心中虽然不愿意被那神手战飞利用,来当这总瓢把子,但此刻听了这冷枯木的话,却一挺胸膛,大声喝道:
“你不说此话,我本非一定要来当这总瓢把子,但你说了这话,我今日却是非当不可了。”双臂一分,想分开两人,从中间穿过去,哪知触手之处,冰凉坚硬,竟然有如精钢。
他心中暗吃一惊,缩手退步,却听那冷枯木又自冷冷一笑,道:
“阁下若能将我兄弟二人的身形推开半步,那么我弟兄二人不但立刻让阁下回去安息,而且到了阁下正式充任江南绿林总瓢把子的时候,我弟兄二人必定首先前来道贺,否则——哼!”
他冷哼一声,中止了自己的话,这“冷谷双木”中的枯木冷老大,的确无愧为久享盛名的武林人物,方才裴珏伸手方自触及他的肩膀,他便知道这少年武功平常,甚至毫无武功,心中虽在奇怪,此人怎会做起江南绿林道的总瓢把子来,他心中却已再无方才那种对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的感觉,是以他此刻方自说出这种话来,因为他已明知裴珏绝无推动自己身形的可能。
裴珏方才一触之下,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若想推开这两人,简直有如蜻蜓去撼石柱,但他生性宁折毋屈,叫他俯首认输,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当下剑眉轩处,口中大喝一声,疾伸双掌,向这冷氏兄弟推去。
手掌触处,心下不禁又为之一惊,原来他此番竟然觉得这冷氏兄弟二人的身躯,不再坚如精钢,反而软绵绵地有如棉花一般,但却丝毫没有着力之处,自己虽已将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到双掌上,但这股力气用到人家身上,却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丝回应都没有,抬目一望,只见这冷氏兄弟二人,面上仍然木无表情,也没有半分显出费力的样子。
他一惊之下,便想缩回手掌,但就在他手掌触到人家身躯的这一刹那,冷氏双木的身上,突地传出一股热力,竟将裴珏的一双手掌吸住。
裴珏大惊之下,右腿后曲,左腿挺直,前推的力道,改为后撤之力。
哪知那股热力,霎眼之间,便又加强数倍,裴珏但觉自己的一双手臂,竟然有若置于烘炉,热辣辣地烧人心里。自己的全身气力,竟也随着这股逐渐加强的热力,一分一分地在无形中消去。
热力越强,他力气越弱,甚至连双腿都变得虚飘飘地,连站都无法站稳,右臂之上,更是其痛彻骨,生像是有无数根自火中取出的尖针,插在自己身上。
须知他右臂的伤势,本未痊愈,方才虽因惊恐和愤恨,是以忘去了臂上的疼痛,但此刻他一有感觉,便觉痛人心骨。
冷枯木森冷的目光,无动于衷地在他面上——转,冷冷说道:
“怎地即将荣任江南绿林魁首的裴大先生连我兄弟二人站着的身形都无法推动?哼哼,我看你这总瓢把子不当也罢。”
他语声微顿,目光一转,见到裴珏面目之上,满是痛苦之色,知道自己的“两极玄功”,已使这少年受到无比的痛苦,便又冷笑道:
“我家二弟虽然脾气较为坏些,我冷枯木却是世上最仁慈之人,眼见阁下如此痛苦,实在于心不忍,唉——其实阁下只要发誓再不存当那总瓢把子之心,我便立刻放阁下回去,唉——这种火烧毛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呀。”
他一连叹气两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裴珏听在耳里,却有如万箭钻心一般。
但他却仍然咬紧牙根,绝不呻吟半声。让这倔强的少年说句求饶的话,真比杀死他还要困难十倍。
冷寒竹冷笑一下,道:
“冷老大怕你热得难受,我冷老二又何苦来做恶人,还是让你凉快凉快吧。”话声未了,裴珏便觉自己双手触处,倏然烘铁变为玄冰,自己的全身,也像是置身冰窖。
陡然之间,一冷一热,冷热之间,相去万倍,裴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全身骨节交接之处,都仿佛被人插上一支冰针,直比世上任何酷刑,还要痛苦千万倍,但他却仍然咬牙忍受着,虽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多久了。
冷汗,一滴一滴地由他的额上流了下来,接着,他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牙齿也为之打起战来,但他的目光,却仍然毫不畏惧地瞪在这冷氏兄弟的脸上,生像是告诉他们:
“你纵然能令我身体痛苦,却无法令我心灵痛苦。你纵然能够将我立即杀死,可是你若要我说出求饶的话,却是再也休想!”
那冷谷双木亦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好硬的汉子。”但心中却更存下除去此人之心,发出的内力,也更加重了。
又捱过片刻,裴珏心中方自暗道一声:“罢了。”眼前仿佛见到死亡的脸,正当头向他压了下来,这时他心中不禁掠过一阵难言的悲哀,为之悄然合上眼睛,心中暗道:
“文琪,泸珍,你们不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他悲哀地叹息着,这倔强的少年,并不畏惧死亡,而仅是觉得自己这一生的生命,竟是如此短促而平淡,没有一件能够值得自己骄傲的事,他却不知道就只这一副傲骨,已足够令他自傲的了。
再令他难以瞑目的是,他觉得他欠了许多人的恩情,而将永远无法报答,他眼前似乎又泛起那嘴里镶着三粒金牙的胖子的身影,这一枚大饼的施与,已使他永生难忘,但那些曾经迫害过他的人,他却全然没有记在心里。
人们临死之前的感觉,该是十分难以忍受的吧?尤其当他在惋惜过生命的短促,和惦念着世人的情重的时候。
他虽然热爱生命,却也不肯为生命屈服,反而默默接受死亡。
哪知——
他身后蓦地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娇柔无比的声音清朗地说道:
“冷大叔,冷二叔,你们在跟谁聊天呀?若不是方才我跃起在林梢看到这里有人,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跑到这里来了。”她娇柔地叹息一声,又道:“这里风景真好,又有小溪,又有竹林,那边还有一座小桥,那时我看到人家写的一句‘小桥流水人家’我就奇怪,小桥,流水到处都有,有什么值得吟的,哪知江南的小桥流水,果真有种不可形容的美,呀!冷大叔,你们真会享福,居然跑到这里来聊天了。”
这娇柔的声音又说又笑,宛如珠落玉盘,嘀滴呱呱地说了一大套,裴珏将要昏迷的神智,听了这声音,却不禁为之一清,努力地扭过头去——
目光动处,只见身后悄然站着一个青衫少女,青巾挽头,春山为眉,秋水为目,春夜的晚风,吹得她纤纤腰肢,有如杨柳,一双明媚的眼睛,望见扭过头来的裴珏,却像是突地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这娇美的身形,一映入裴珏的眼帘,裴珏宛如当胸被人一击,脑海中一阵晕眩,几乎连身受的痛苦都忘记了。
这一刹那间,在这目光相对的两人眼中,天地都仿佛忘了颜色,小溪中的流水,不再东流,闪烁着的星群,不再闪烁,甚至连那一轮清辉万里的婵娟明月,也都失去原有的光辉了。
因为,在她眼中,除了他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到,在他眼中,除了她之外,也看不到别的。
岁月的悠长,悠长的别离,别离的痛苦,痛苦的相思,在他们目光相对的这一刹那,也都有了补偿,生命,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呀!
那冷枯木与冷寒竹对望一眼,各各袍袖一拂,退开三步。口中说道:
“文琪,你认得他?”
但那少女却根本没有听他们的话,一双秋波,仍自瞬也不瞬地望在裴珏脸上。
裴珏但觉周身压力一松,手掌软软地垂了下来,全身的骨节,也像是全都松散,几乎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躯,要跌在地上,但是,他却奇迹般地支持住了。
因为这少女的一双秋波之中,仿佛有着一种令他能够生出无比勇气的力量,为了这一对眼睛,他甘愿忍受一切痛苦,也吃尽了一切痛苦,一年多的颠沛流离、饥饿、寒冷、欺凌、失望……他都忍受了,因为,为的是她。
她,便是时时刻刻活在裴珏心里,也让裴珏时时刻刻活在自己心里的檀文琪。
月光,像孩子梦中的黄金,轻柔地映在她身上,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裴珏,嘴里轻轻说道:
“是你,是你,真的是你。”声音也像月光一般的轻柔,两滴晶莹的眼泪,夺目而出,沿着她娇美如花的面靥,缓缓落了下来。
眼泪,有时也是表示着太多的喜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