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4

唐纳尔沿着车辙一直走,穿过了新干线。这是一条修建在山脊上的路,它将西海岸的旅游胜地新港和恩尼斯·戈尔韦公路连在了一起。他翻过另一边的墙,踩在了紧邻麦奇·库伦家的田埂上。唐纳尔最近基本每周来看望麦奇两到三次,他会把手风琴放进吉吉买给他的新背包里,然后抄小道过来。一开始,因为没办法搭到顺风车,他不得不步行,但近来天气不再那么凛冽,夜晚也变长,他反而开始享受一个人走来的静谧时光。唐纳尔可以觉察到光线的柔度、空气的触感与味道,它们每天都不一样。他喜欢和皮特·海耶斯的牛们谈天说地,此时,它们正从山上悠闲地下来,一边咀嚼着麦奇家美味多汁的牧草。这些牛看起来也很喜欢和唐纳尔说说话,当他一出现,它们就会凑上去,格外地亲昵。

唐纳尔虽然现在还不够格,不能在班级和每周末他家举办的凯利舞会上弹奏乐器,但绝对有能力为他人献上一曲。他很享受在家与父母、海姿尔一起合奏的乐趣,但唐纳尔其实知道自己有些拖累大家,他们是在迁就他。因为在他不合奏时,大家弹出来的乐曲会更欢快更有力些。但为麦奇演奏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因为他可以完全自己掌控节拍。老爷爷的热情和鼓励点燃了他的激情,让他感觉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音乐家。

新年伊始,吉吉不顾麦奇的反对,在拳击手兼水管工约恩·奥尼尔的帮助下,往他家老房子里安装了一个简易的中央供暖系统,这样每天早晨和晚上,房间里就有自动供应的暖气了。虽然麦奇还在抱怨装了这个做什么,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比以前好多了,身子骨也不像以前那么僵硬,不过返老还童是不可能了。好在房屋不再阴冷潮湿,他也就不会被冻僵,常年肺里像拉风箱般的咳嗽也根治了。

唐纳尔敲了敲门,走进房子,但没看到麦奇。呼唤了几声后,他开始在厨房、卫生间和卧室搜寻,可就是找不到麦奇。他只好把装着手风琴的箱子放在炉火旁的椅子上,出门到院子里瞧瞧。这时百丽从身后的房子里跑了出来,向他打招呼。唐纳尔怜惜地拍拍这只老狗。安了中央供暖后,它姜黄色的皮毛又重新焕发光彩了。

“你知道麦奇在哪里吗?”唐纳尔问她。

她摇了摇尾巴,呜咽了一声。唐纳尔向它刚才跑来的方向走去,那边是麦奇曾经的菜园子,他之前身强体壮的时候有侍弄过。现在却因无人打理,成了荨麻和野蔷薇的天堂。园中隐匿着一条有些时日的小径,它一直通向这栋老房子和牧场间的古堡。

唐纳尔曾经探索过那里,可那座古堡其实算不上是个古堡。一个几米高但破败不堪的石墙摇摇欲坠地立在一边,中间的部分可能是因为原先建过屋子,现在都凸起来了,好似补丁一样,而周围遍布的梣树和黑刺李,看起来更是面目狰狞,扭曲万分,麦奇现在就躲在这些繁茂的植物中。唐纳尔可以听出,他是在和什么人窃窃私语。

“你知道,如果我能做到,我是一定会这么做的,”他说道,“但看看我现在的鬼样子。每天白天能再次睁开眼都是万幸的,更何况——”

“麦奇,是你吗?”唐纳尔试着叫了一声。

灌木丛窸窸窣窣骚动片刻后,麦奇走了出来,遇到一些低矮的树枝,还得费力弯腰。

“唐纳尔·利迪,”他开心地说,“瞧瞧,你大老远从山上下来,只为给我这个糟老头演上一曲。”

“你刚才在和谁讲话?”唐纳尔问道。

麦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这个嘛,没人。我和自己说话呢。”


唐纳尔注意到,百丽有个习惯,就是一定要走在麦奇的正前方,不料却正好挡了他的道。这倒不怪百丽,因为它想贴心地关注麦奇的一举一动,好让他慢慢跟在后面。但这样极有可能造成危险,如果麦奇没看清,则很有可能被绊倒。爷孙两人跟着百丽进了房间,麦奇在厨房泡茶,唐纳尔则帮着打理壁炉,将里面燃尽的灰清扫到屋外,重新装一篮草皮回来。他从中取出些,加在了前一晚就在燃,现在烧得通红的余火中。完事后,他坐在高背椅上,取出了手风琴。

“你都有了中央供暖,其实就不再需要壁炉了。”他说。此时麦奇端着煮好的茶过来了。

“那我要在难挨的夜晚看什么?”麦奇说,“总不能盯着中央暖气吧。另外,那簇火焰自第一位高地之王起,至今已在此燃烧千年。同样的火,永未间断,生生不息。而当我离世之时,就是它安息之日。”

他们在唐纳尔悠扬的曲调中喝着茶。麦奇时而小声跟着哼,时而又咆哮高歌,空气中还响着他用靴子敲打洁净壁炉的伴奏。唐纳尔为他演示了自己刚学的新曲调,而麦奇点了以前的最爱,在乐曲的浸润下,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壁炉中新添加的草皮此时也哔哔剥剥烧得正旺。正演奏的小节也刚好到了自然收尾的时刻,就在此时,麦奇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是我的那架吗?”他边问边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前门,“是吉吉派来接我的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唐纳尔说着放下盒子,跟着到了院子里。

他们一起望向天空,搜寻着直升机。虽然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它的轰鸣声。听起来像是在山那边盘旋,可他们站的地方地势太低,无法清楚地定位它在哪里。麦奇靠着墙,唐纳尔和他一起等待着直升机出现。但是没有。引擎的声音就在那里,可就是看不到,简直让人抓狂。

“它在那里做什么?”麦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唐纳尔说。

他们等啊等,可直升机就是没现身。

“难道不是直升机?”麦奇说。

“准没错,肯定是架直升机。”

“一架直升机。”麦奇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心满意足地笑了,“听起来像是从石塔那边传来的。它在那里做什么?”

在等了大约十分钟后,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朝着肯瓦拉和戈尔韦海湾驶去。

“哎,真扫兴,”从墙边直起身的麦奇说道,“我的那架什么时候才会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