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1月 10

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坐在一张大大的皮质扶手椅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右腿跨过椅子扶手,在柔和的灯光下,他慢慢地端起一大杯有些年头的白兰地,喝了起来。房间里,大家互相交谈着,而上尉对此却漠不关心,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自认为是个“学者”,也许是因为听上去亲切,他非常喜欢这样的装腔作势。他很固执,总是认为事情如自己所想,遇到不同意见,甚至会变得粗鲁,在那些不容易发脾气的人面前,他总是很得意,随意大声骂脏话。

正因为如此,他失去了五百万法郎。

要是有这么多的钱,他就可以沉迷奢侈的生活,即便做了坏事,也不用受到处罚。

普拉代勒每周都要去赛马俱乐部三次,这里不是一个让他开心的地方(和期望相比,失望更大),但是这里象征着社会地位,他崇拜这样的生活。这里的玻璃窗、帷幔、地毯、镀金装饰、虚假的个人尊严和每年都在不断增长的入会赞助,都让他获得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同时还带来了无数巴结更高权贵的机会。他四个月前就加入了这个俱乐部,这事差一点没有成,赛马会的重要人物不太喜欢他。但是,多年战争破坏之后,如果拒绝这些新兴的富人,俱乐部就会变成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普拉代勒因此有了靠山,虽然比较艰难,但是最终还是绕过了那些麻烦,这还多亏了岳父这层关系,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不容失去。另外,莫里厄将军的孙子费迪南也是他的好朋友,这个年轻人社会地位早已没落,大不如前,不过曾经搭建好的关系网都还在。断掉一根链子而失去整个关系网,这是不可能的事。你可以想想看,要是没有了关系,很多时候你什么也办不成……至少作为贵族的后代,奥尔奈·普拉代勒还能拥有一些名声,再加上他那贪婪的心,就更不用说了。俱乐部接受了他。但现任主席德·拉罗什富科先生认为,普拉代勒现在对俱乐部没什么好处。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不仅不安分,还高傲自大,总是说一些类似“胜者为王”的话,令人讨厌。他虽然庸俗,但在别人眼里却是一个英雄,在一个贵族社会里,英雄和漂亮女人一样重要,人们需要有这样的人存在。在那个时代里,基本上没有像他这样年轻、身体健全的人,他已经算非常好了。

直到现在,奥尔奈·普拉代勒仍然在吹嘘自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英雄事迹。一退伍,他就开始整理军队的装备,然后再转卖出去,比如一些法国或者美国牌子的汽车、发动机、数千吨的木材、名画、军用篷布、工具、废铜烂铁、小零件,都是政府军队不再使用或者需要处理掉的。普拉代勒买了一整批的军用装备,再转卖给铁路公司、国家运输部门、农产品公司,因为储存这些货物的地方保安管理有严重的漏洞,他从中赚了不少利润。给点小费和酒钱,你立刻就可以用买一台卡车的钱得到三台卡车,或者用两吨货物的钱换来五吨货物。

莫里厄将军的关照和国家英雄的身份让奥尔奈·普拉代勒得到了很多好处,而且他还在国家退伍军人联盟里工作,施展他的才能,帮助政府解决工人罢工的问题,所有这些都让他得到了许多额外支持。他已经签订了许多重要的合同,转手卖掉了大量军用设备,买进了上万法郎的债券,要是再卖掉这些债券,他不仅可以收回本金,还能获得几千法郎利息。

“你好,老兄!”

普拉代勒看见莱昂·雅尔丹-博勒走了进来,这个年轻人是个贵族,个子不高,比一般人要矮个十厘米左右,多少让人觉得好笑。他认出了普拉代勒,向他走了过去。

“你好,亨利。”他挺起腰板问候道,自以为这样看起来很高大。

对于雅尔丹-博勒来说,直接称呼奥尔奈·普拉代勒的名字,有一种出卖人的满足感,他也的确出卖过别人。他装模作样地学着别人说话的腔调,以便自己能和他们一样。亨利懒洋洋地伸出了手,完全不在意对方,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最近好吗?”

“没什么特别的,没有。”雅尔丹-博勒回答道。

普拉代勒有些心烦,抬了抬额头,他十分擅长抓住小人物的心理。

“我知道,我知道……”雅尔丹-博勒辩解道。

普拉代勒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几个月前,政府决定授权一些私人公司到前线去进行掩埋士兵尸体的工作。这项任务的目的是整合建设大型军事墓地。内阁政府主张“修建尽可能少但容纳量大的公墓”。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在好几公里内的土地上,搭建起了很多临时墓地,甚至在前线好几百米的地方也埋着人。这些土地早就应该用于农业耕作。差不多从战争一开始时,人们就请求政府建设专属墓地,以便让他们能够祭奠死去的儿子。政府希望一次完成大型公墓的修建,将为国捐躯的英雄们安葬在一起,让他们得以安息,安抚失去亲人的家庭。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原因:避免国家财政上更大的开支。先不考虑卫生安全的问题,运输这一块儿就要花掉大量的钱,这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要是战败的德国不赔钱的话,国库就什么也没有了。

收集整合士兵尸体是一项巨大的道德和爱国事业,如政府所期望的,这个工作带来了一系列赚钱的机会。大部分的士兵都没有遮盖物,尸体被直接掩埋在土里,要不然就只是简单地盖了一件大衣。因此,木棺生意十分红火,总计好几十万的生产。人们小心地用铁锹挖出数十万士兵的尸体,放进木棺,用大卡车托运到各个火车站,接着送往目的地,然后重新安葬……

如果普拉代勒得到了这个生意,他的中国工人就开始挖掘尸体,一具只要几分钱,他再用车运送成千上万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雇用的塞内加尔工人将修建整齐划一的墓地,每一处都会有一个昂贵漂亮的十字架。因此,用上上下下赚来的钱,三个月内就可以重建萨勒维耶的房子了。不过装修房子仍然是一个该死的深渊。现在一具尸体卖八十法郎,成本花掉二十五法郎左右,普拉代勒希望能够净赚二百五十万。

如果内阁批准,双方达成协议,再加上一些回扣,那么就能赚到差不多五百万。

在那个时代,大家都做着这样的生意。一开始,战争就带来了好多好处,战后也是一样。

雅尔丹-博勒的父亲是国会议员,普拉代勒早就打听好了的。一转业复员,他就建立了普拉代勒公司。雅尔丹-博勒和莫里厄将军的孙子每人入股了五万法郎,还提供了宝贵的关系网。普拉代勒个人投了四十万资金,成了公司的大老板,每次收益都可以分到百分之八十。

公开市场的招标委员会最近召开了投标大会,讨论过程持续了十四个小时,由于私下的介入,加上贿赂官员的十五万法郎,普拉代勒最终获得了招标。三个委员中有两人完全被收买,最终三人排除不同意见,达成一致,他们认为普拉代勒公司出的价钱最为合理,提供给殡葬服务商店出售的木棺式样最合适,既极大地维护了法国士兵的尊严,又完全保障了国家的财政收入。借助于此,普拉代勒能得到许多的国家债券,如果顺利的话会有十来个左右,也许会更多。

“议会有什么消息吗?”

雅尔丹-博勒长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事情进行得一帆风顺!”

“是的,我知道。”普拉代勒有些不耐烦,可是他的问题是:什么时候?

他不仅仅只是对招标委员会的磋商感到担心。虽然户籍安排、遗产继承和相关军队的安葬补贴都已经被批准下来了,而且为了以防突发情况,他也估算到了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与各方也达成了一致,但是,现在竞争压力很大,整个行业的垄断现象十分明显,对于普拉代勒公司来说,基本上能赚到他们期望的钱,一具尸体一百五十法郎……

在这个最紧张的竞争环境下,普拉代勒装出上流社会的人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是事实上,他紧张得要命。雅尔丹-博勒有些尴尬,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笑脸一下就僵住了。

“我不知道。”

他面露难色,脸上没了血色。普拉代勒移开了眼神,想要打发他走。雅尔丹-博勒十分尴尬,装作认出了俱乐部里的另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转过身,匆忙走向大厅的另一头。普拉代勒看着他走远,发现了他鞋里面的增高鞋垫。他自惭形秽,急躁不冷静,十分不聪明,真可悲!显然,普拉代勒找他办事另有原因。他看中的是雅尔丹-博勒身上两个宝贵的优点:一个当议员的父亲和一个身无分文但美丽迷人的未婚妻(否则,谁会嫁给一个和自己一样高的人)。雅尔丹-博勒迷上了这女人棕色的秀发,浅黑色的肤色和樱桃小嘴,几个月后他们就会成为夫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普拉代勒就察觉到这个女人忍辱负重,毫无怨言。即便她的美丽被糟蹋了,这也是一个合算的联姻。女人这样的付出无非是为了得到一些回报,她在雅尔丹-博勒家的客厅里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说明了一切。普拉代勒敢打赌他猜得没错,她的目的和她那美丽的头发一样惹眼,甚至连结婚仪式她也不会有太大的期待。

普拉代勒转头看着手上的白兰地,心里无数次地考虑要怎样处理自己的生意。

想要完成木棺的生产量,他必须把生意转包给一些专门的公司,虽然国家明令禁止和这些公司签订合同。但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没有人会仔细去检查,为了利益,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个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他们所关心的只有怎样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国家对墓地规格的要求,建成少数几个大型的公墓,以便让每一个人都记住这场战争带来的不好的回忆。

只要没有人追究责任,普拉代勒就能够休闲地喝着白兰地,在赛马俱乐部的客厅里肆无忌惮地打着嗝。

他一直在烦恼这件事,以至于没看见岳父走进来。他察觉到一阵死寂,突如其来的冷静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是神父走进大教堂的那一刹那带来的震惊感,于是,他明白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可是,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在长辈出现的时候,表现出这种懒散的状态,是一种不尊重长者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但要是立马就改变态度,无疑在宣告自己就是个懦夫,总之怎么做都不对。他身体里就像住了两个普拉代勒,现在,他们正互相打着架。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那个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普拉代勒。他屁股向后一挪,顺手还拍了拍肩膀,仿佛身上有灰尘,这个举动看起来仍然有些漫不经心。接着,他放下搭在扶手上的右脚,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想表现出端正的样子,心里却默默地在复仇的小本子上记下了这件事。

佩里顾先生经常到赛马俱乐部来,每一次走进大厅的时候都迈着缓慢的步伐,显得很稳重。这一次,他装作没看见女婿那滑稽的“表演”,让他欠个人情,说不定将来用得着。他穿过一张又一张桌子,脸上一副高傲的表情,和每一个人都握了手,像是在接见自己的臣子。他介绍自己的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总督大人的身份:“你好,巴郎热,我亲爱的朋友!”“你也在这儿啊,弗拉皮耶!”“晚上好,戈达尔!”,他拼命地展现着自己的幽默感:“这不是帕拉梅德吗!我没认错吧?”当走到亨利身边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样子像极了斯芬克斯。接着他继续向前走,穿过大厅,走到壁炉边上停了下来,然后大大地张开双手,脸上显出无比的满足感。

他转过身来,盯着女婿的背看。这明显是故意摆出监视某人的姿势,从后面被别人这样看是很不舒服的。看着这两人现在的样子和神情,很容易猜到他们正在暗中较着劲,心底打着各自的算盘。

他们相互嫌弃,但隐藏得很好,不轻易暴露。长久以来,这种厌恶越积越深。佩里顾立马发现普拉代勒是个无耻之徒,但是他无法阻止玛德莱娜对上尉的迷恋。对此,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只用花一秒时间去观察亨利和玛德莱娜在一起的样子,便可以知道,他逗女孩子开心的手段十分高明,而她完全招架不住,这个男人让她爱得死去活来。

佩里顾先生用他自己的方式宠爱着女儿,他默默将这种爱放在心底,希望玛德莱娜拥有幸福。不过在他眼里,幸福应该是建立在没有疯狂迷恋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的基础上的。因为家里有钱,玛德莱娜常常成为那些登徒浪子下手的对象,尽管只是长得可爱,但是仍然有很多男人向她献殷勤。她的脑子很灵光,像已故的母亲一样,有时爱闹闹小脾气,但她不是那种容易得手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地向诱惑低头。在战争开始之前,就有好多野心勃勃的人,这些人并不是看上了她的脸蛋,而是觊觎她的财产,只不过很快就被识破了而已。她成功地婉拒了他们,为这些人挽留了面子。无数次的求婚让她对自己很有自信,也许有些过头了。战争刚打响的时候,她才二十五岁,而知道自己弟弟死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在长久的悲伤过后,她的容颜开始衰老,这也许可以解释她现在不计较的原因。3月的时候,她遇到了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7月就嫁给了他。

人们不知道亨利为了证明自己表现得多么不可思议,他做得很好……也许男人就是这样的,对女人了如指掌。她看着这个男人的轮廓:卷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宽阔的肩膀、古铜色的皮肤,天哪,不难理解玛德莱娜·佩里顾在没得到他之前的心情以及得到后的喜悦。

佩里顾先生没有过多地反对这件事,在和玛德莱娜较量中,最后还是败了下来,但是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在资本家眼里,我们叫作婚姻合同。玛德莱娜见父亲妥协,也不再多指责。英俊帅气的女婿倒是给了准岳父脸色看,弄来了一份家族律师公证的计划书。两个男人相互看着对方,一言不发,谨慎到了极点。玛德莱娜现在成了家里唯一的继承人,和亨利结婚以后,财产得归两个人共同所有。她明白父亲的担忧,这份合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拥有同一份财产,小心谨慎也就成了夫妻之间的第二个特点,她向她的丈夫笑着解释,告诉他什么都不会改变,而普拉代勒认为这改变了一切。

首先,他感觉到被欺骗,自己的努力最后换来不好的结果。其次,从许多已婚朋友那里得知,婚姻解决了他们所有的麻烦。不过有时候,婚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需要细心的经营。一旦开始了这件事,就需要很多的钱,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允许自己去做接下来的事。可婚姻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虽然在声誉名望这点上,给他带来了好处,毕竟娶的是一个贵族妻子,但生活开销很大,他快成穷光蛋了(小金库里有差不多十万法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不久还得在家族房子的整修上花费一大笔钱,他的世界就快崩塌,但是还有好多事要用到钱,这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亨利还没有发财,因此,离失败还很远。这场婚姻为113战役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它所带来的悲伤画上了一个句号。这场战争时常会重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好像人们以为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样),但他不用再冒任何风险了,虽然自己手上只有一份委托书,但他已经变成了有钱人,身后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家族为他撑腰,娶玛德莱娜·佩里顾更大地巩固了他的身份地位。

再者,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巨大的好处:家族人脉。(马塞尔·佩里顾成了自己的岳父,那就等于说认识了岳父的好朋友德夏内尔,而普安卡雷是德夏内尔的朋友,都德又是普安卡雷的好朋友,这样下去,就会认识更多的人。)这个投资带来的第一笔“收入”让他尤其兴奋。几个月后,他就可以当着准岳父的面玩弄他的女儿,彻彻底底地得到她,再过三个月,如果一切如愿的话,就能够在赛马俱乐部里认识更多有权势的人,和他们一起抽着烟,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乐。

佩里顾先生从别人那里得知了他的女婿变得越来越有钱,大家都在谈论这个男人,在短短几个月里,他就带领着三家公司,一共赚得快一百万法郎的纯收入。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代,他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但是佩里顾先生从本质上就不相信他的成功,他认为这样的成功是投机所得的,根本就靠不住。

当下,有好多人巴结权贵,他的顾客:没有一种无臣仆的尊荣。

亨利有很多机会和他的岳父一起工作,从中也学到不少,因此还很钦佩他。老顽固无疑懂得不少,是一个果敢的人!他选择慷慨地给予别人意见、委托和推荐,周围的人都听他的建议,习惯地把它们当作一种命令,把他反对的当作禁令。举个例子,如果你因为自身的欠缺被拒绝,他也不会和你闹翻,而是会给予你一些帮助。

这会儿,拉布尔丹满头大汗地走进吸烟室,手上拿着一张特别大的手帕。亨利忍着想要叹气的心情,一口就喝干了杯中的白兰地。然后,他站了起来,抓住拉布尔丹的肩膀,将他拉到旁边的沙龙。拉布尔丹跟在普拉代勒身边,他的腿粗而短,步伐很快,就好像他的汗还流得不够一样,一定要出一身大汗才痛快……

他的很多行为都令人发笑,他个性中愚钝的特点总是带着一种特别顽强的韧性,固执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他是个死脑筋或者说完全没有任何想象力的蠢货。可笑的是,有些人却认为这种愚蠢的行为是务实。拉布尔丹是个平庸的人,总是大家嘲弄的对象,无论到哪里,他都会表现出动物一样的忠心,你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不聪明,还是有很多好处的。通过脸,可以看出他的所有特点:敦厚、胃口大、胆小和微不足道。他特别好色,下流话总是挂在嘴边,看女人的眼神也十分猥琐,特别是对年轻的女仆,一旦她们转过身去,他就会偷偷地乱摸她们的屁股。另外,他以前特别爱去妓院,每周要去三次。我用“以前”这个词,主要是因为现在他已经是市长,名声渐渐地传遍各个市区,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许多人还向他乞求帮助,因此工作量难免成倍增加,所以,他不得不腾出一两次去妓院的时间来处理签字盖章、批准文件的工作。拉布尔丹的生活显然很幸福:大腹便便,欲求不满,嚣张跋扈。他当选市长全靠了一小撮有权势的人的支持,而这些人无疑都受雇于佩里顾先生。

“招标委员会最后决定由你来负责。”他这样跟普拉代勒说。

拉布尔丹所追求的就是成为各种委员会、评议会的一员,他总是留心着任何可以体现自己重要性的机会和场所。例如,他毫不怀疑这一次普拉代勒的中标是靠了佩里顾先生的帮助才获得的。他小心翼翼地在文件中登记新的招标任命,每一个字都写得大大的,认真地完成上级下达的命令。在得知这个任命后,普拉代勒向拉布尔丹询问文件证明。

“你现在没有骗我吧……以后,你不会说你们要的是乐蓬马歇的玻璃制棺材吧?”他问道。

对于拉布尔丹来说,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由于害怕无法履行好工作,一到深夜就开始回想每一个任务,然而,越是不停思考,越就会弄混搞错,这一次的招标任命已经变成了对他的一种折磨,现在他只要一听到委员会就紧张害怕。

招标会讨论的过程中,他忙得不可开交,筋疲力尽。因为要不断地思考和发言,所以到最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可他特别高兴,因为完成了任务。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他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些“真诚”的话,其中有一句话他从不离口:“我亲爱的朋友,不是我吹牛,我得说我……”

“贡比涅有多少?”普拉代勒立马打断了他。

普拉代勒二话没说就关上了大厅的门,就在大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年轻的拉布尔丹透过门缝向外面看了一眼。他倒是考虑了很多其他的事,可这个问题就和往常一样,一问三不知。

“呃……”

“多少?”普拉代勒大发雷霆。拉布尔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贡比涅……他有些手忙脚乱,立马放下手帕,从包里掏出对折了两次的纸,纸上面有最后商议的结果。

“贡……比涅……我看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普拉代勒早已等不及了,一把从他手上抢过文件,转身走了几步,紧张地看向具体的数目——贡比涅的木棺一万八,拉昂军区五千,科尔马地区六千出头,南锡和吕内维尔军区共计八千……除此之外,凡尔登、亚眠、埃皮纳勒、兰斯等城市的配额正在确定当中。这大大超出了普拉代勒期望的数量,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这一切都被拉布尔丹看在眼里。

“明天早上,我们还要再一次聚集起来讨论。还有星期六!”市长说。

他认为这会儿应该要总结一下,最终说道:

“你看,我亲爱的朋友……”

但是,正在这个时候,门猛地一下开了,有人叫了一声“亨利!”,声音越来越大,大厅突然一下就沸腾了起来。

普拉代勒走了进去,在大厅的另一头,壁炉边上有些骚动,人们围成一团,还有些人从四面八方跑过去,就连在台球室和吸烟室的人也赶了过去……

普拉代勒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眉头紧锁着,惊慌失措,立马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他的岳父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壁炉,双腿直直地平放在前面,眼睛闭着,一脸的蜡黄,右手紧紧地抓住背心靠近胸部上端的地方,那动作就像是自己想要拿掉或者不让别人拿掉器官一样。一个声音大叫道:“快点!快去拿些盐来!”俱乐部主人十分焦急,呼喊着让大家动起来。

一位医生从图书馆大步跑了过来,冷静地问道:“怎么回事?”于是,大家让出一些位置。布朗什靠近佩里顾,以便更好地观察,一边探脉搏一边说道:

“怎么了,佩里顾,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然后,他转过头,向普拉代勒说道:

“老弟,马上叫一部车过来,情况紧急!”

于是,普拉代勒快速地跑了出去。

老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这一天,他成了百万富翁,而岳父成了死神收割的对象。

同样难得的运气,真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