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就像第一次一样,劳儿已经在站台上了,几乎是一个人在那儿,工人们乘坐的火车更早些,凉风在她的灰披风下吹着,她那在站台石板上拉长的身影映衬在晨光日影之中,交互成一种四散的绿色光线,挂落成无数盲目地窜来窜去的光斑影点,挂落在她那笑意盎然、从远处向我迎来的双眸上,它们肉身的矿石在闪耀,在闪耀,无遮无拦。
她没有急赶,火车五分钟后才到,她头发有些凌乱,没戴帽子,她来的时候穿过了一些花园,风在这些花园里横冲直撞。
走进那矿石,我发现了劳儿·瓦·施泰因发自全身心的喜悦。她沉浸在喜悦之中。这喜悦的迹象几乎难以置信地明显起来,从她自己整个的生命中喷薄而出。严格地讲,在这一喜悦之中,惟一看不出的,只是它来自何方。
一看见穿着灰色披风、穿着沙塔拉制服的她,她就是森林旅馆后面黑麦田里的女人。也不是那个女人。在黑麦田的女人与在我身边的女人,我拥有了她们俩,将她们一起藏在我身上。
其余的,我忘记了。
在一整天的旅行中,这一情况没有发生变化,她在我身边又与我相离,既是深渊又是姊妹。因为我知道——我以前对什么事物有过这样的了解吗?——她对我来说是不可知的,人们不可能像我接近她这样接近一个人,比她自己更接近如此经常飞离世间生活的她。如果在我之后来的其他人也知道这一点,我接受他们的到来。
我们在站台上漫步,什么也没说。我们的目光一接触到一起,就笑。
在旅客列车与工勤车之间的这列火车几乎是空的,只为我们所用。她是有意选择的,她说,因为这列火车非常慢。我们中午时分到达T滨城。
“我愿与您一起再见到T滨城。”
“您前天已经再见到它了。”
她意识到她说不说无关紧要吗?
“不,我从来没有完全回去过。前天,我没有离开火车站。我在候车室里。我睡着了,没有您我认为这没有必要。我会什么都认不出来。我坐回程的第一趟车回来的。”
她整个人都跌倒在我身上,绵软无力,羞羞答答。她要求得到拥抱却没用言辞表示。
“在我对T滨城的回忆中我无法少了您。”
我拥抱她的身体,抚摸她。车厢空寂得如同一张铺好的床。小女孩,三个,从我的脑际掠过。我不认识她们。长女,是劳儿,塔佳娜说。
“塔佳娜,”她低声说。
“塔佳娜昨天在那儿。您说的对。塔佳娜美妙可人。”
塔佳娜在那儿,如同另外一个人,比如塔佳娜,陷在我们中间,昨天的她和明天的她,不论她什么样。她那灼热、被禁言的身体,我深陷进去,对劳儿来说那是低峰时间,那是遗忘她的美景良辰,我插入,我吮吸着塔佳娜的血。塔佳娜在那儿,为了让我在那儿忘记劳儿·瓦·施泰因。在我的身下,她慢慢变得血色全无。
晚风下的黑麦在这个女人的身体周围微微作响,她在看着我和另外一个女人、塔佳娜在一起的一家旅馆。
劳儿,在我身边,接近着,接近着塔佳娜。如其所愿。中途停车到站时车厢还是空的。我们还是单独在车厢里。
“您愿意我一会儿带您去旅馆吗?”
“我想不行。我有这个愿望。比您更甚。”
没有下文。她抓住我抽回去的手,把它们放在她身上。我说,我恳求:
“我受不了,我要天天见您。”
“我也受不了。应该小心。两天前我回去晚了,我发现若安在街上,他在等我。”
我心生疑惑:前一次,这次之前那次,她是否看到了我在旅馆的窗前?她是否看到了我当时在看她?她自然而然地讲那次的事。我没有问她去哪儿了。她说了出来。
“有时我很晚出门,那一次。”
“您又重新这样做了?”
“是的。但他不再等我。这就严重了。至于我们两个的见面,不能天天这样,因为有塔佳娜。”
她又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她心满意足地在我的身旁深深地呼吸。在我的手下、在我的眼前看不出她有任何差异的迹象。可是,可是。此时此刻谁在那里,这么近又这么远?什么样飘荡的思绪此起彼伏,在夜里、日里所有的光影之下,将她缠绕不休?甚至在此时此刻?在我可以相信她就像其他女人一样在这列火车上、在我身旁的此时此刻?在我们周围,是墙:我试图爬上去,我攀住,我掉下来,我重新开始,也许,也许,我的理智没有变化、无所畏惧,我掉下来。
“我想和您谈谈我爱您所感到的幸福,”她说,“几天以来我一直需要和您说一说。”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身上。她的手指摆动强调着她说的话,然后又落到她的白裙上。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不爱您可是我又爱您,您理解我的。”
我问:
“您为什么不自杀?您为什么还没有自杀?”
“不,您弄错了,不是这么回事。”
她不带忧伤地说。如果我弄错了,那也没有别人错得严重。关于她,我只能从更深层的地方弄错。她知道这一点,她说:
“您这是头一次弄错。”
“您高兴吗?”
“是的。尤其是以这种方式。您这样接近……”
她讲了实际地爱着的幸福。在她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与一个不是我的男人在一起,这幸福波澜不兴地存在着。
几小时以后或几天以后,什么时候结局会到来?人们将很快把她收回。人们将安抚她,在沙塔拉她的家中她将被温情包围。
“我对您有所隐瞒,真的。夜里我梦想着和您说。可是白天一到一切烟消云散。我理解。”
“不应该什么都对我说。”
“不应该,不。您瞧,我没有说谎。”
自她去T滨城旅行之后,三个夜晚以来,我为她的另一次旅行提心吊胆。恐惧并没有随黎明散去。我没有对她说我在她散步时跟踪她,并且每天都去她家门前。
“有时在白天,可以想象没有您,我毕竟认识您,但您不在那里了,您也消失了;我没有做蠢事,我散步,我睡得很好。自我认识您后,不和您在一起我感觉很好。也许是在这些时刻,当我得以相信您消失了……”
我等着。当她寻找时,她还是可以继续说下去的。她寻找。她合上的眼皮不易觉察地与她的心一起跳动着,她很镇静,今天她高兴说话。
“……的时候我感觉最好,我应该的那样。”
“痛苦什么时候会重新开始?”
她惊讶。
“不。不是的。”
“从来没有过?”
语调变了,她隐藏着什么。
“您瞧,这、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不知道。”
“从来、从来没有?”
她寻找。
“当家务做得不好的时候,”她抱怨起来,“不要问我问题。”
“问完了。”
她重新镇静起来,她表情严峻,她在思考,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刻,她喊出了她的思考。
“啊,我真想能把我的可憎之处给您,因为我长得丑,这样别人不会爱上我,我想把它给您。”
“您给我了。”
她稍稍抬起头来,一开始有些惊讶,然后一下子,由于过分激动而变老、变形,这使她失却了她的优雅、她的细致,使她变得肉感。我想象着她的裸体在赤裸的我身旁,她一丝不挂。奇怪的是,头一次,我在瞬间想到如果那一时刻来临我也许会无法承受。劳儿·瓦·施泰因的身体,如此之远,可又与它自身相融相洽,离群索居。
她继续讲她的幸福。
“大海在候车室的镜子里。这时候海滩上空无一人。我坐的是一列非常慢的火车。洗海水浴的人都回去了。大海就像我年轻时的一样。那时候,甚至在那之前,您根本没在这座城市。如果我相信您就像别人相信上帝一样,我会问自己为什么是您呢,这有什么意义?不过海滩上空无一人,就如同上帝没有完成它一样。”
我又给她讲大前天在我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我仔细打量了我的房间并且移动了各种物件,偷偷摸摸似的,并且考虑如果她来了她会有什么看法,也考虑到她在这些物件中的位置,她走来走去,它们则是纹丝不动的。我在想象中把它们移动了那么多次,以致一种痛苦攫住了我,某种不幸留驻在我手中,那就是不能确定这些物件在她的生活中所处的确切位置。我打了退堂鼓,我不再试图将活的她放到死的物中间去。
我对她讲的时候手没有放开她。应该一直抓着她,不要放开她。她待着。她说着。
我理解她要说的意思:我所讲的关于我房间的物件,是与她的身体有关的,这让她产生联想。她带着她的身体在城市里走。但这还不够。她还问自己这身体应该在哪儿、应该准确地把它放在哪儿,才能让它停止抱怨。
“我不比以前知道得少很多。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把它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现在我觉得我接近它会感到幸福的地方。”
我用张开的手以越来越急切和粗鲁的方式触摸她的身体时,通过她的脸也只有通过她的脸,她感受到了爱的快感。我没有弄错。我这么近地看着她。她炽热的呼吸燃烧了我的唇。她双目死闭着,当它们再睁开时,我也第一次看到了她昏迷的目光。她虚弱地呻吟着。目光浮出水面,落在我身上,忧郁且空洞。她说:
“塔佳娜。”
我让她放下心来。
“明天。就在明天。”
我把她抱在怀里。我们看窗外景色。到了一站。车停下来。一个小城围绕着一个新漆成黄色的市政厅。她开始具体回忆起地点来。
“这是T滨城的前一站,”她说。
她说,她自言自语。我专心致志地听着一个有些不连贯、对我毫无意义的独白。我听着她的记忆在运转,在理解着她一个个叠放在一起的空壳,如同在做着遗忘了规则的游戏。
“那儿有小麦。成熟的小麦。”她补充说——“多有耐心啊。”
她是乘这列火车坐在这样的一个车厢里回去的,周围是她的父母在擦拭她额头上流的汗,他们让她喝水,让她躺在座席上,母亲称她为她的小鸟、她的美人。
“这片树林,火车从更远处经过。田野里一点儿影子都见不到,可那天却是阳光灿烂的,我眼睛疼。”
“可是前天有太阳吗?”
她没注意。前天她看到了什么?我没有问她。她目前正处在连续认出地点、事物的一个机械性进程中,是这些东西,她不会弄错,我们正是在开向T滨城的火车上。她在一个好像对她暂时有用的脚手架上堆集着树林、小麦、耐心。
她非常专注于她寻求重见的东西。她是头一次这样远地离我而去。可是,时不时地她就朝我转过头来并向我微笑,就像——我不该如此认为——某个不会遗忘的人一样。
接近在缩短,困扰着她,最后她几乎一直说个不停。我没有全部听到。我一直把她抱在怀里。就像有人吐了,我们轻轻抱住他。我也开始看这些不可毁灭的地点,它们此时成了我来临的地点。我进入劳儿·瓦·施泰因记忆的时辰到了。
舞会将是旅行的尽头,它像沙中塔一样倒塌,就像此时此刻的旅行本身。她生平最后一次再见到她这一记忆,她将它埋葬。将来她会记起的,是今日这一视见、身旁的这一陪伴。它会像现在的沙塔拉一样,在她目前的脚步下被毁弃。我说:
“啊,我真爱您。我们怎么办?”
她说她知道。她不知道。
火车更趋缓慢地在阳光明媚的田野上行驶。地平线越来越清晰。我们将在吉时良辰到达一个阳光普照的地区,阳光使海滩上空无一人,将是中午时分。
“当您就像那天晚上那样看着塔佳娜却对她视而不见时,我觉得好像认出了一个被忘记的人,舞会中的塔佳娜本人。这样,我就有些害怕。也许我不该再看到你们在一起,除非……”
她很快地说话。也许这次她说的话是被火车的第一下刹车打断的:我们到了T滨城。她站起身,来到车窗前,我也站起来,我们一起看到迎面而来的海水浴场。
在直射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这就是大海,风平浪静,在一片疲乏的蓝色中因海底的深浅不同而呈现出变幻的虹色。
火车向它低驶过去。大海上面,齐天高的地方,悬挂着一片紫色的雾,阳光此刻正破雾而出。
可以看到海滩上只有很少的人。海湾那壮观的曲线被一大圈更衣室装点得五颜六色。错落有致、洁白高耸的路灯给这个地方平添了一种都市大道的高傲姿态,一种奇怪的高度,城市的高度,就好像大海曾经延伸到城市,自童年以来。
在T滨城的市中心,是市立娱乐场,乳白的颜色,像只庄重的大鸟,它那规整的围着栏杆的双翼,它那悬垂的阳台,它那绿色的穹顶,它那垂向夏日的绿色的遮帘,它的大而无当,它的鲜花,它的天使,它的装饰,它的金银,它一如既往的洁白,似奶、似雪、似糖。
在尖锐、拖长的刹车声中,它缓缓地驶过。它停下来,看来是完全停下来了。
劳儿笑了,开着玩笑。
“T滨城的娱乐场,我可是认识的。”
她走出车厢,在过道上停下,思考。
“我们不至于还在候车室里待着吧。”
我笑了。
“不。”
在站台上,街上,她挽着我的手臂走,我的女人。我们走出了我们的爱之夜、火车的车厢。由于有了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现在我们彼此的触碰就更容易、更亲近了。我现在了解她如此温柔的脸——还有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她去看的眼睛也是温柔的——的力度和敏感,它沉浸于浮在肌肤平面的无休止的童年的温馨之中。我对她说:
“一起坐火车后我更了解您了。”
她理解我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放慢脚步,好像要克制住后退的欲望。
“您现在参加了人们十年以来不要我做的这一旅行。他们真蠢。”
走出火车站,她在街上左右张望,在行走方向上犹豫不决。我把她带到娱乐场的方向上,此时娱乐场的主体建筑被城市遮挡着。
在她身上什么也没发生,除了表面上认出什么东西,总是非常纯粹、非常镇定,也许有点儿自得其乐。她的手在我的手中。原本的回忆早于这一回忆,早于回忆自身。在T滨城发疯之前她原是头脑清醒的。我讲什么呢?
我说:
“这个城市将对您一点儿用也没有。”
“我会记住什么呢?”
“来这里就像在沙塔拉一样。”
“这里就像在沙塔拉一样,”劳儿重复。
街很宽,和我们一起走向大海的方向。迎面来的年轻人顺坡而上,有的穿着游泳裤,有的穿着鲜艳的连衣裙。他们有着同样的肤色,头发因沾过海水而顺贴,他们看上去要回到家庭成员非常多的同一个大家庭中。他们分手,道别,约好一会儿再见,大家一起到海滩上。他们大部分都是回到有家具的单层小屋中,越往前走,他们走过的街上就越显得冷清空落。女人们的声音喊着一些小名。孩子们回答着来了。劳儿带着好奇凝视着她的青春。
我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娱乐场。在我们左边,一百米的地方,它在那儿,在一片草坪中央,从火车站我们看不到它。
“我们过去吧,”劳儿说。
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越娱乐场,一头通向大海,另一头通向T滨城的中心广场。
T滨城的市立娱乐场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门口存衣处的一位妇人,以及一个穿着黑衣背着手踱着方步的男人,他打着哈欠。
有花枝图案的暗色的大幕帘,关闭着所有的门窗,横穿走廊的风将它们吹得不停地摆来摆去。
风吹得稍强些时,可以看到关闭的窗子后面空寂的大厅,一个游戏厅,两个游戏厅,一些覆盖着绿钢板大转盘的上了锁的赌桌。
劳儿在每一个门口都要探探头,笑一笑,就好像这再见的游戏让她很开心。这笑传染了我。她之所以笑,是因为她在寻找某些她以为会在这里找到、她应该找到的东西,而她又找不到。她走过来,又走过去,掀开一个幕帘,探过头去,说不是这个,不用说,不是这个。她让我见证着她每次落下幕帘时的徒劳无功,她看我,她笑。在长廊的阴影中,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明亮照人。
她的眼睛什么都不放过。包括通知晚会、竞赛的布告,陈列珠宝、衣裙、香水的橱窗。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在此刻会弄不清楚她的意图所在。我成了一种出乎意料的、不可抗拒的快乐的旁观者。
踱方步的男人向我们走来,向劳儿倾下身去,问她是否需要他的服务,他是否可以帮助她。劳儿窘迫地转向我。
“我们找舞厅。”
男人和蔼可亲,他说在这个时辰,娱乐场当然是关门的。今晚,七点半钟。我解释着,我说我们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因为我们年轻时来过这里,为了再看一看,我们只想看一眼。
男人笑了,理解了,让我们跟他走。
“全关上了。你们看不清楚。”
他转到与前一条走廊成直角排列的走廊上:刚才这样走才对。劳儿止住了笑,她放慢脚步,落在后面跟着我们。我们到了。男人掀起一个门帘,还没有看见什么,他问我们到底是否记得舞厅的名字,因为娱乐场有两个舞厅。
“闲言厅,”劳儿说。
“喏,就是这儿。”
我们进去。男人放下门帘。我们是在一个相当大的厅里。围绕中央舞池摆着一些桌子。一侧有一个用红幕布遮闭起来的舞台,另一侧是一条两边有绿色植物的过道。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在那儿,窄而长。
劳儿看着。在她身后我试图将我的目光紧紧跟随她的目光,这使我开始回忆,每一秒钟都更多地回忆起她的回忆。我回忆起与见过她的那些人相毗连的事件,我回忆起黑暗的舞厅之夜中模糊瞥见旋即消逝的近似轮廓。我听到了一段没有历史的青春的狐步舞曲。一个金发女子在放声大笑。一对情侣向她走来,缓慢的火流星,爱的初生的下颌,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次要事件的劈啪作响,母亲的叫喊,出现了。宽广且阴沉的黎明草地到来了。一阵壮观的沉静掩盖了一切,吞噬了一切。一点痕迹留存下来,一点。惟一的,不可磨灭的,还不知道在哪儿。什么?不知道?一点痕迹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一切都被掩埋了,劳儿与一切。
男人走着,在走廊门帘的后面走来走去,他咳嗽着,他没有等得不耐烦。我走近劳儿。她没看见我过来。她断断续续地看,看不清楚,闭上眼睛为了更好地睁开,更好地看,她的表情认真、固执。她可以这样无休止地再看下去,愚蠢地再看不可能再被看到的东西。
我们听到了一声电源开关响,大厅被十盏吊灯一起照亮,劳儿发出一声叫。我对那男人说:
“谢谢。不用了。”
男人关上灯。大厅由于光线对比的缘故变得更黑暗了。劳儿走出来。男人在门帘后等着,面带微笑。
“有很长时间了吗?”他问。
“噢,十年了,”劳儿说。
“那时我在这儿。”
他改变了表情,认出了劳拉·施泰因小姐,闲言厅里不知疲倦地跳舞的女孩,十七岁,十八岁。他说:
“对不起。”
他大概知道后来发生的故事,我是这样看的。劳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被这人认出来。
我们从通向海滩的大门出来。
我们毫不迟疑地去了海滩。坐了半天的火车,劳儿伸着懒腰,长长地打着哈欠。她笑了,她说:
“早晨起那么早,我都困了。”
阳光,大海,它降低,降低,身后留下天蓝色的沼泽。
她躺在沙滩上,看着沼泽。
“我们要去吃饭,我饿了。”
她睡着了。
她的手和她一起睡着了,放在沙子上。我摆弄她的结婚戒指。戒指下面的肌肤更加白皙、细腻,像伤疤上的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取下戒指,我闻它,没有味道,我重新给她戴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试图同劳儿·瓦·施泰因致命的无味记忆抗争。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