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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决定去死;这对一个少年来说要比对一个大人容易得多。什么?死亡将要夺去的少年的未来不是更远大吗?确实是的,但是,对于一个少年,未来是一种遥不可及、抽象虚幻的东西,他并不真正相信。

她像块石头似的,呆呆地望着破裂的爱情,望着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渐渐地、永远地离她而去;对于她来说,除了这段过去,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正是想向这段过去展示自己,向它言说,向它传递信号。她对未来没有兴趣;她宁愿要永恒;永恒,就是时间的停滞,时间的凝固;未来使永恒不能发生;她想要毁掉未来。

但是,在山上的小旅馆里,周围有那么多同学,始终在大家的目光之下,怎么死呢?她找到了一个办法:离开旅馆,走得远远的,到很远很远的野外,找一个远离道路的地方,躺在雪里,一睡就过去了。死亡将在睡眠中来临,被冻死过去,死得平静又没有痛苦。她只需要忍受一小段时间的寒冷。而且,她还可以借助几片安眠药缩短这段时间。她在家里好不容易找到一小瓶,从里面拿了五片安眠药,没有多拿,以免妈妈发现。

她考虑了各种可行的死的计划。首先想到的一个主意,就是晚上出走夜里去死,但立刻又否定了:吃晚饭的时候,别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不在餐厅,而且回到宿舍,大家肯定更容易发现她人不在;她不可能有时间去死。于是她脑筋一转,选择了午饭后的时间,那时大家都在午休,准备午休后去滑雪:在这个时间空当里,她不在也不会引起别人担心。

原委之小,行动之大,这两者之间明显的不相称,难道她自己看不明白吗?难道她不知道,她的这个计划太极端吗?不,她知道,然而,正是这种极端吸引着她。她不要什么理智。她的行为也不要什么分寸。她不想斟酌分寸,也不想通情达理。她欣赏自己的这份激情,知道激情的定义就是极端!她已陶醉其中,不想从迷醉中醒来。

很快就到了她选定的那一天。她走出旅馆。旅馆门边挂着温度计:零下十度。她上了路,发现自己的那份迷醉渐渐变成了恐慌;她试着迷惑自己,但无济于事;她呼唤曾伴随着死亡之梦的那些念头,也无济于事;然而,她仍在继续往前走(这时其他同学按规定都在午休),仿佛正在完成一项自己给自己下达的任务,正在扮演一个自己给自己写的角色。她的灵魂空了,没有任何感知,就像一个有口无心背诵台词的演员的灵魂。

她从一条雪光耀眼的山路往上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头上是蓝蓝的天空;一朵朵云彩,沐浴着阳光,像镀了金,欢腾一片,云彩垂得较低,宛如一顶巨大的华盖,笼罩在周围好大一圈雪山上。真美,真迷人,她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短暂的、非常短暂的幸福,使她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感觉是短暂的,非常短暂,太短暂了。她一片一片地吞下了安眠药,然后按照计划下山,朝一片树林走去。她走上一条小路,十分钟后,感到睡意朝她袭来,她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太阳就在头顶上方,光闪闪,光闪闪的。可突然间,仿佛帷幕拉开了似的,她的心里一下子胆怯起来。她感觉自己身陷明亮的舞台,所有的退路都已断绝。

她坐在一棵冷杉下面,打开小包,拿出一面镜子。这是一面小圆镜,她把镜子举到面孔前,照着自己。她美,很美,她不想抛弃这份美丽,也不想失去这份美丽,她要带走这份美丽,啊,现在她已经很累了,太累了,然而,即便累成这样,她也为自己的美丽而迷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这是她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她照着镜子,看见自己的嘴唇在颤抖。那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抽动,是个习惯性动作。她已有好几次发现她身上的这一反应,她脸上感觉得到,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看见这种反应,她倍感激动:既为自己的美丽而激动,也为颤抖的嘴唇而激动;既为自己的美丽而激动,也为震撼着这份美丽,使之扭曲的激动而激动;为肉体为之哭泣的美丽而激动。无限的哀伤此刻向她袭来,因为她的美丽马上就要不在,因为这个世界马上就要不在,不,这个世界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可能触及了,因为睡神已在,带上她,和她一道飞起,越飞越高,飞向耀眼的无边的光芒,飞向蓝天,光闪闪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