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 失踪的孩子 第五十六章
在怀孕的最后一个月,一切都变得很辛苦。尼诺很少露面,他有很多工作,这让我很恼火。他出现的几次,我对他也很粗暴,我想我现在很丑,他已经不在乎我了。这也是真的,我自己也不敢照镜子了,即使照镜子,也会很心烦。我的脸肿着,鼻子很大,我的胸脯、肚子就好像把身体其他部分吞没了,我看不到自己的脖子,我的腿很短,脚踝很粗大。我变得和我母亲一样了,但不是现在的她——她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消瘦、忧虑的老太太,过去我最畏惧的、很难缠的那个母亲,已经仅仅存在于记忆里。
那个爱施虐的母亲忽然又冒了出来,开始通过我展示出她的疲惫不安,还有那个濒死的母亲,通过她的脆弱,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的目光,让我感到心痛。我变得很难相处,每件偶然发生的事情,都让我觉得是一场阴谋,我经常会大喊大叫。在我最不开心的时候,我感觉,那不勒斯的那些问题已经进入我的身体,我已经没法做出一副可爱、讨人喜欢的样子。彼得罗给我打电话,让我和两个孩子说话,我也很不温和。我的出版社或者我讨厌的报纸给我打电话,我会说:“我已经怀孕第九个月了,我很烦,放过我吧。”
我跟两个女儿的关系也越来越糟糕。跟黛黛倒好,因为她跟她父亲很像,很讲道理,很聪明。艾尔莎开始让我很讨厌,她从一个温顺的小姑娘,变得越来越没规矩了,老师一直在向我抱怨,说她是一个狡猾、暴戾的孩子。我自己呢,我会在街上或者在家里不停说她,说她爱无事生非,霸占其他孩子的东西,归还的时候她会故意把那些东西搞坏。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心里想,尼诺当然会逃得远远的,他更愿意和埃利奥诺拉、阿尔伯特、莉迪亚待在一起。晚上我睡不着觉,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踢腾得太厉害了,就好像肚子里全是气泡,我希望这个孩子和所有人预测的都不一样,我希望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孩,一个像尼诺的男孩,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儿子,让他爱这个孩子超过爱其他孩子。
无论我多么努力,想回到我喜欢的样子——我一直想成为一个心理平衡的人,能控制那些阴暗或者暴力的情感,但生产前的那些日子,我一直没办法取得平衡。我把一切都归罪于地震,当时好像没什么,但我内心深处开始感到不安,那种焦虑一直深入到我的肚子里。开车经过卡波迪蒙特的隧道时,我会感觉到一阵阵恐惧,我担心会另来一阵地震,让隧道倒塌下来。我经过马耳他大街上的高架桥,桥在动,我会加快车速,尽快地逃离那里,我担心地震随时都会让它断开。在某个阶段,我甚至不再消灭家里的蚂蚁,它们经常出现在洗手间里,我没把它们弄死,就是为了观察它们的动向,阿方索说,它们比人能更早觉察到灾难。
不仅仅是地震,莉拉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也让我失措。我在街上,现在假如我看到针管,就像我在米兰无意中看到的那些用过的针管,有时候我在教堂旁边的小花园会看到,我都觉得有一股无名的火往上冒。我想去找马尔切洛和我的两个弟弟吵架,尽管我不知道我要对他们说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做了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也说了让人后悔的话。我母亲一直在追问我有没有和莉拉说我两个弟弟的事,有一天,我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妈,莉娜不能要他们,她已经有一个哥哥吸毒了,她还要为詹纳罗操心,你们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能指望她。”她非常惊恐地看着我,她从来都没提到过吸毒的事儿,我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假如在其他时候,她会大声叫喊,捍卫我的两个弟弟,会骂我麻木不仁,但现在她待在厨房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再也不吱声了。这让我很懊悔地对她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总会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我后来的做法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我在小花园里找到了佩佩——不知道詹尼在哪儿——我教训了他一通,我说,通过别人的恶习赚钱是很糟糕的事儿。我对他说:“你随便找个工作吧,但不要干这个,你会把自己毁掉,会让我们的母亲担心死的。”我说话时,他一边耷拉着眼皮听着,一边用左手大拇指指甲清理右手指甲里的污秽。他比我小三岁,我是大姐,他是小弟,他觉得我是一个重要人物,因此对我还是有一点儿敬畏,但这也无法阻止他在最后冷笑着对我说:“没有我的钱,妈妈已经死了。”然后他摆了摆手,走开了。
他的态度让我更加烦躁。过了一两天,我去找埃莉莎了,我希望马尔切洛也在家。天气非常冷,新城区的街道和老城区一样肮脏破烂。马尔切洛不在家,他们家非常凌乱,我妹妹非常懒散地接待了我,她对我很不敬:她穿着睡衣,没有梳洗,只是照看着孩子。我几乎是对她叫喊着说:“告诉你丈夫——我强调了丈夫这个词,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他要把我们的兄弟毁掉了,假如他要贩毒,让他自己去卖。”我就是这么说的,用的是意大利语,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说:“莱农,马上从我家里出去!你在跟谁这样说话呢?和你认识的那些阔佬吗?你赶紧走吧,你是一个自大狂,你一直都是。”我还想着回答,她叫喊起来了:“你再也不要来这里教训我,还有我的马尔切洛!他是一个好人,我们欠他的,假如我愿意,他会为我把你,还有莉娜那个婊子,以及所有你欣赏的那些混蛋全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