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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久等了。对不起,来晚了。”我说。

“理所应当的,工作重要。再说了我又是临时相约。”新谷君说。

因为除了父亲的事以外,我们还没有谈过别的,于是我们聊起了音乐。可是新谷君喜欢的是像日本独立乐队那种偏重于俱乐部风格的摇滚音乐,对此我是一窍不通。如果说我的音乐简历,不过是接触了一点儿爵士乐的皮毛和英美古典摇滚的边边角角而已。虽然我们家一天到晚总是放着音乐,但我从来没有在听着一首曲子时,先去留意它的标题的习惯。

所以当他问我:“芳芳最喜欢哪位歌星啊?”

我只好回答:“如果说印象比较深的,应该是派迪·麦克艾伦(Paddy Mcaloon)吧。”

说完后,我发现他好像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下子静了场似的。

偏偏我又不是那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主动解释的人,虽然我发现这一点很容易引起男人的误解,可能他们也高兴这样,但事到如此也无法再纠正了,再说是他突然在我刚刚结束工作之后,把我约出来的,所以我也不想处处小心翼翼,本来我的工作就已经够让我费神费力了,所以不管了,我先痛痛快快地喝酒再说!于是我向新谷君提议,要了一大敞口杯的美味白葡萄酒。

“在下北泽喝酒,觉得特别好喝。”我说。“你看,外面道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虽然不是这里的居民,但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轻松自在。在东京,像这样的街道其实还真是不多呢。”

“嗯,是啊,我也深有同感。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在这里看到的总是一张张年轻的脸。而在新宿那边,人们大多是一副疲惫的样子,虽然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新谷君笑着说。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但竟有一种看到了小猫伸懒腰时的感觉。

他说话的方式,又一次打动了我。

于是,除了新谷君吃饭的样子外,我又发现了他一个让我喜欢的地方。我想就这样慢慢地花时间去发现他了解他吧。

我下决心给山崎先生打电话,是在和新谷君见了几次面以后。

一直找不到机会,加上忙、没有时间,就一直拖了又拖。有一天正好我休息,于是,索性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

最好的理由就是好久没见了,最近和新谷君提起他,所以……对了,就说自从父亲没有发讣告的葬礼后,还一直没有见过山崎先生,就说想见他了。父亲组建的乐队解散了,定期演奏会也没有了,虽然离得不算远,却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面,真是挺想念山崎先生的。

我知道山崎先生是父亲最亲近的朋友。父亲的音乐活动范围很广,与之相应,他的交际面也很广。但是我觉得真正能够让他信赖的朋友,大概只有山崎先生一个。

山崎先生比父亲小很多,可是看上去却显得特别老成。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他的长相,那就是他长得很像“神探哥伦布”,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和母亲就一直叫他“神探哥伦布”。有时候,他会穿一件跟神探哥伦布一样的双排扣风衣,这时,母亲和我总是会彼此会心地笑着交换一下眼神。

他的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略带些棕色的眼睛像小狗一样又圆又大、清澈透明,头发也是淡棕色的,带些自然卷,显得浓厚蓬松,每次登台表演也总是穿着平时穿的便装。据父亲说,他有他的讲究,只穿自己喜欢的样式和颜色,所以给人的印象好像他总是穿着同一种款式的衣服。

他有一位漂亮得令人惊叹的妻子,漂亮得即使是她偶尔出现在演出现场,也总是能引起乐队和观众瞩目。

母亲常说:“在她面前,就是我也失去了魅力。”我却在心里暗想:“不行,不行,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她的美,有些像石田步或者浅丘琉璃子,身材纤瘦,举止做派处处显示着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听说她过去曾经做过模特,山崎先生对她一见钟情,追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娶到手。

我们约在了涩谷的东急HANDS后面一间叫做3.4的古老茶馆。当我看到他进来时,我一下子想起来在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曾经常和父亲约在这里见面,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悲伤。

开始我还担心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太大,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却特意约出来见面,是不是有些麻烦。可是见了面还是特别高兴,看来见面还是对的。

真要命,我现在不管和谁在一起,不管干什么,好像都不行了似的。就像刚刚失恋的人一样,最终总是陷入父亲的影子中,总觉得自己是在不断地寻找父亲,好像只能和父亲在一起。隐约觉得自己搞不好一生都会这样下去了,这绝不是随便说着玩。这到底是怎么了?谁又能知道这到底好得了好不了呢?

可是,现在这种场合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因为是我约的他,所以我得赶紧找问题提问才行。

“芳芳,怎么了?是不是找我有事啊?”山崎先生要了一份特浓的咖啡,一边喝一边问我。

我要的是一杯放了很多现磨生姜泥的姜茶。店里古旧的桌椅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漂亮的木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原木的香味和干燥的灰尘以及古书的味道。金鱼在圆形的鱼缸里悠然地游来游去。这是一间属于父亲和山崎先生那代人的茶馆,而不是咖啡店。这些都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一切是那么熟悉而舒适。

“嗯……关于和父亲一起殉情的那个女人,如果您知道什么的话,想请您告诉我。”我说,“我知道父亲死前曾交代过您,不让您说。所以,想请您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仔细看上去,他的外套有些皱皱巴巴的,脖子后面的肌肉有些松弛,对于我这个很久没有和中年男人在一起的女孩儿来说,这些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怀念,我真想把这感觉深深地记在心上。

在我小时候,那时大概他和父亲两个人都比较清闲吧,父亲常常把山崎先生叫到家里来吃饭,一起来的还有他那位少言寡语的漂亮夫人。大人们在一起放着音乐开着小小的派对,而在这些快乐的音乐声中入睡,对于我这个独生女来说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而今,关于这一切的记忆是那么鲜明,又是那么苦痛。

“这可让我为难了。”山崎先生说。

“的确,‘芋头儿’不想让家里人为他担心,所以才一再嘱咐我千万别告诉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