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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叹,到底是美千代呀,即使是在厨房里工作,店里的一切也能了然于胸!他一般要一杯香槟,或者是红葡萄酒,或者白葡萄酒,然后点一盘主菜再搭配些面包,几乎很少要咖啡或者饭后甜点。
在料理店工作,有一点很不可思议,就是特别容易去关注每个人吃饭的样子。
每天看着他们吃饭,慢慢地就能够看出他们肚子饿的程度甚至他们的性格。也逐渐学会该在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式去问客人需要什么,该提供怎样的服务。一开始因为紧张,我总是把该做的都写下来,一项一项对照着确认,渐渐地,我也能够揣摩到每一个顾客的心理状态了。比如,某个客人需要水了呀,某个客人的茶水还不能撤呀,某个客人应该问问他是不是需要添加饮料呀,等等等等。
这个渐渐掌握的过程真的很有趣。
一开始,只不过总是把同样的事情机械地做好而已。突然有一天好像开了窍一样,全都掌握了。那感觉就像练英语听力时突然有一天全都听懂了一样。
我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当你在某些地方失去了多少力量,你就能在其他地方获得同等分量的力量。虽然分量是同等的,可是我却总觉得获得的力量比失去的要大得多得多。
然而,毕竟我是女的(如果说是女孩子,感觉自己还是太大了,尽管还很稚嫩),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力量,所以即便说失去,也可以忽略不计。我可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从类似洗土豆呀,给庭院拔草呀这样一些体力劳动中不断获取另一种力量。
每次来,我总是想看看他吃饭的样子究竟好在哪里,于是在这种观察的过程中,不觉地竟被吸引住了,我暗暗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当然,我丝毫没有把这种感情流露出来。如果对着独自来店的客人说“您吃饭的样子真好啊”,人家肯定再也不好意思来了。他常常带着一本书来,在等菜的时候读上几页,当菜上来时,他总是马上合上书,轻轻说道:“我就不客气了。”然后开吃。这一点让我非常欣赏。
是不是我已经暗恋上他了呀。
有一天傍晚,我利用休息时间回到住处。母亲不在,于是,我打算去买点儿咖啡豆,顺便买一杯加奶咖啡带回来喝。我去了位于南口商店街上一家叫做“马尔代夫”的咖啡店。那是一家传统老店,门口放着一个大大的咖啡豆烘焙机,现场烘焙,店里面则摆着各种咖啡豆贩卖。每次沿着车站南口的商店街快走到咖啡店时,就能看到“马尔代夫”的店主正挥舞着结实的手臂在那里焙炒着咖啡豆,咖啡豆的香味一阵阵扑鼻而来。每当这时,我总是暗暗地激励自己:今天喝了这美味的咖啡,就又有干劲了。
这是一个秋天的傍晚,空气里充满了凉意。
我轻抚了一下店旁樱花树那苍劲的树干,然后走进店里。
我记得每到春天,当这棵樱花树开满樱花的时候,我们店那茶色的墙壁就会被映成粉红色,这一带的空气里也总是会充满一种别样的甜蜜氛围。过路的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着樱花,脸上自然地流露出笑意,就像是看着露天电影大银幕,被快乐的剧情吸引住的幸福观众一样。
虽然清扫落樱是件很累人的工作,但是那些花瓣太漂亮了,所以并不觉得辛苦。
当你看到过一次樱花漫开的情景后,那种感动让你即使是在树上只有叶子或者冬天连枝干也干枯了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抚摸一下她。而今这个动作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那一瞬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在这里生活着。
从这里走过去,沿着车站南口商店街再往前走,就是“马尔代夫”咖啡店,我买了母亲最喜欢的厄瓜多尔有机栽培的咖啡豆,给自己要了一杯加奶咖啡。在我等着咖啡出来的那一刻,突然看到新谷君从外面走进来。
“你好。”他看到我立刻打招呼。
我想在这里相遇倒也不是太出乎意外,于是我像在店里时一样,也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
我听到他要了一包咖啡,心想:原来他喜欢这种包在纸袋里,下面有一个漏孔的滴漏式咖啡呀,而且是那种带有一点儿酸味的粉末状咖啡。
“请问……”他突然表情严肃地问我,“对不起,如果我弄错了,请你原谅。请问,你是不是井本先生的女儿呀?新芽(SPROUT)乐队的井本先生?”
“啊?”我吃惊地禁不住大叫一声,使得在巨大的烘焙机前炒着咖啡豆的店长大伯也禁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啊,你认识我父亲?”我说。
“我为你父亲的去世表示难过。”他说。
“我姓新谷,是你父亲定期举办演奏会的Live House的店长。”
“哦,是吗?你说的Live House是不是在新宿的那个?”
“是,是的。”新谷君说。
“您喜欢音乐啊。”我说。
“像井本先生他们演奏的那种比较成熟的,有着英格兰风格的摇滚乐,我不是特别熟悉。我比较喜欢日本独立乐队的音乐,我那个Live House有很多这类乐队的演出,我第一次进你们店吃饭,就是在Lady Jane听完爵士乐的演奏会之后,回家正好路过你们店,就拐了进来。看到你,觉得这个女孩儿好像在哪儿见过,后来我想起来,有一次你和你母亲去看你父亲的演出,曾跟我打听过演员休息室在哪儿。”
“哦?是这样啊。谢谢你一直给我父亲他们提供演出场地,可我父亲却那样死了,乐队也解散了,给你留下了这么多不好的记忆,真是对不起。”
“就是这件事,我还有点儿……”
“什么?”
“本来我还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呢。我这个人对人的长相记性特别好,基本上见过一次就能记住。所以,那天见到你一下子就想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了。”新谷君说。
“真令人羡慕!我觉得你真应该开一家店呢。”想起自己刚到店里时,为了记住常来店里的客人们的姓名,我还曾不辞辛苦地一个个给他们画了肖像画。
“我有啊。实际上,那个Live House就是我父亲创立起来的,现在我是店长。”他笑着说,牙齿不太整齐,却显得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