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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又是怎么想的,我一个礼拜前到莫雷阿岛的海边小屋后才慢慢开始理解。
自己也对这种迟钝感到惊讶。
在此之前,每天想的东西都不一样,思绪混乱,仿佛身处狂风暴雨中,辨不清方向。
以前我的朋友和亲人们常说:“你真的很迟钝,很多事情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原来这话是真的。我总是关注于事态如何发展,而顾不得了解自己的想法,往往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得出结论。
从日本出发,经过长时间的空中旅行,最后换坐国内小飞机到达莫雷阿岛的小机场。或许是因为身心疲惫,或许是为即将到来的假期而欢欣雀跃,或许是因为想到那些烦恼的事情而不知所措,我居然觉得茫然。
尽管沐浴在南国温暖的阳光下,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像这样的事情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以前即便再累,肩膀变得像石头一样硬,小腿肿得发痛的时候,只要回到家乡的海边,站在岸堤上沐浴阳光,就觉得自己像被充了电一般活过来。而现在,似乎被困在了一个小箱子里,看到的世界无论是美丽的、汹涌的,还是明亮的,都距离遥远。
机场里居然有很多小鸡和小鸟欢叫着悠然蹦跳。我买了一杯叫不出名字的冰冻饮料,坐在硬板凳上喝。那甜甜的冰凉的饮料通过喉咙到达胃部时,第一次感觉到了南国阳光的一点点温暖。
仔细一看,这里无论什么东西都生长茂盛。无论植物还是人,都把根深深扎进土壤。耳边响起了夏威夷四弦琴的声音,我到了南国!这音乐和冰冻饮料一起唤醒了我的身体,然后慢慢将体内不需要的阻力一点点拔走。
来接机的巴士终于把我带到了海边小屋,破破烂烂的样子和家乡倒有几分相似,安心地住了下来。
登记后倒头就睡,醒来已是黄昏,随兴走到海边大堤上看日落。
穿上高中时代旧旧的太阳裙,哼着小调,从沙滩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大海,好久不见!
即使沙子绊住了脚,让人难以前行,因为身边有大海的陪伴,仍是心平气和。
海浪就这样静悄悄地来来回回。云层太厚,空气不太透明。夕阳缓缓地布满了整个天空,在云层中发出橘色的光芒,渐渐沉入大海。
风也开始变得有些凉,除了西方那一抹橘色,天空变得暗沉下来。
开始听到有人在准备晚餐、摆桌椅、起锅炒菜、打开啤酒喝的声音。
孩子们淋浴时的欢笑声也传过来。前台旁的餐厅正处在营业前最忙碌的时刻,厨房在准备晚餐所用的材料,服务生们在布置桌椅,大家忙成一团。
真好,看到这一切,我不由自主地感慨。要是我也在那里……
然后,我突然清晰地看到了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信念,这是我的亲人教给我的。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就要淡泊地工作,去掉浮夸之心,不卷入是非,脚踏实地地向前走,从大自然中获得力量,每天幸福地生活,记住那些快乐的回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忘记了这些,把那些柔软的内心的东西,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当失去了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后,我开始自我封闭,拒绝依赖任何东西,把自己变成一块硬石,固执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即使被卷入什么事情,也不再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有一天我会用奇怪的方式跟一直关照我的店长和同事告别,再也回不到从前。
为了不给每天费尽心机关心我、当我倒下时急得反复喊我的名字、把我送进医院的同事们添麻烦,我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回想起来,之后的事情就像这海水般越漂越远,渐渐失去了方向。
仿佛有一股脱离现实世界的巨大的自然力量把我托到高处,我从那里看到了渺小的自己,耳边听到了心底的愿望。
远处西方天边的彩霞,像块布一般摇曳着的大海,吹过耳畔的微风,一切都在运动,却又如此安静。
我想比任何人都辛勤地劳动,即使双腿硬得变成一根棍儿,也要和同事们笑呵呵地去喝酒:“今天真高兴!”第二天早晨醒来,觉得又一个我获得新生。
这个念头渐渐充满我的内心,好像那温暖的波浪一般。
喜欢那家餐厅,喜欢在店里工作,又或是不喜欢,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站在那儿接待客人,这才是我的天职。
黄昏时分大家在一起摆弄餐具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令人感伤。
“真想早点回到店里。”
不由得叫出了声,连声音都是伤感的。
这个时候,其实身体已经很累了。但只要听到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比如昨天约会的详情啦,谁和谁好上啦,店长和他太太吵架啦,又或者对着老是迟到的家伙发一顿脾气,疲劳就这样不翼而飞。一切都要靠我,仔细地擦玻璃杯,叠餐巾,让伙计去仓库取饮料,和熟客随意地聊聊。每天事情都差不多,但总觉得温暖。店里突然忙起来的时候,可以让大家见识一下我的能耐。要是有了空闲,就做一些整理的工作。有时品尝一下厨师新开发的菜,有时去喝一杯,听听大家的烦恼,然后你送我、我送你,互道晚安,累了一天后总是睡得特别香。到第二天中午起床,边看电视边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想想今天晚上是谁预订了位子,有没有团队客户,谁比较适合接待工作,哪个侍应生还要再带带,今天有人要离开等等。身体随着大脑开始运转,逐渐进入自己的角色。我的幸福就在这些平凡的细节中。
波浪声在耳边回响着,小鸟飞越天空回家去。
这一刻的我,有时乐观,有时悲观,思绪就像这波浪一样混乱。但是,我的人生中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家餐厅工作,这是早就决定了的。虽然出了点状况,但事情总会解决,旅行和大海的力量让我这样想。
回头一看,餐厅的侍应生已经铺上桌布,摆上餐具和餐前面包。
他们快速地工作着,山那头的夜晚复苏了。
我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这个徘徊在餐厅里的幽灵终于可以考虑自己的晚餐吃什么了。看来还是那些侍应生们帮了我的忙。
他们和我是同样的人吧,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在莫雷阿,晚上我总是走到餐厅去吃饭,而白天则自己在厨房弄东西吃。可那天晚上,我租了一辆车到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不知不觉过了晚饭时间,肚子又很饿,于是走进了超市附近的餐厅。
停好车,突然发现餐厅前有一家小小的珠宝店,因为灯光而发出耀眼的光芒。
不知怎么就走了进去,开始浏览起来。有很多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珍珠躺在那里,它们被贝壳包裹着,是大海孕育的女儿,是从贝壳的肉里挖出来的美丽灵魂。
在来的飞机上,空中小姐都戴着黑色的珍珠耳环,在她们略黑的肤色映衬下显得尤为美丽。我也曾经想过,如果经过这次旅行,自己的肤色晒成小麦色,就买个黑色的珍珠戴戴。可当看着这些耳环时,心里却不舒服了。
怎么了?为什么看着这些滑润夺目的珍珠会觉得不舒服?我侧着脑袋思索。
我总是这样,每当察觉到自己的情感时,会先有不舒服的印象,然后才变成大脑中清楚的影像。总认为这并不表示我迟钝,而恰恰证明了我纯洁!先让自己沉睡,直到震动的声音把我吵醒为止,这个时候浮现出来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最真实的。
珍珠被做成不同的首饰,摆放在白布上。
突然想起某人的胸口。总是穿着深V领的针织衫,露出雪白的锁骨,那里点缀着一条金色的细链和一颗大大的黑色珍珠。
哦,原来老板娘经常戴的项链吊坠是一颗黑珍珠!一定是老板买给她的,又大又黑又亮的黑珍珠。让我有如此不舒服的感觉,间接证明了我和老板娘的关系并不融洽,我这样以为。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自己有多讨厌这个女人,又有多嫉妒这个女人。
我深深地陷入沉思。
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而讨厌漂亮的珍珠呢?于是买了一对那种不是特别圆的珍珠耳环,立刻在镜子前戴起来。只要继续在这个岛上待几天,晒一晒,我的肤色也一定会更衬这对耳环的!这样想着,对黑色珍珠的不良印象就像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飞出店,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