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阿尔克·阿尔卡诺夫

我确信，每一个人都记得自己从怀孕到出生时的所有细节。只不过不是每个人大脑的记忆存储器都能打开。

在这一点上我比别人幸运。我最先听到的是从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妈妈的声音：“我觉得我怀孕了……”接着是爸爸的回答：“那就快穿衣服吧，我们现在就去妇产医院。”“你开什么玩笑啊？”妈妈问。但爸爸的语气可不是开玩笑：“快穿衣服！到处堵车。咱们可能都来不及了。”

他们还不知道，妈妈肚子里是我们兄弟两个。哥哥比我大八秒钟，因此他比我聪明能干、阅历丰富。

他临从妈妈肚子里出去的时候对我说：“好了，一会儿见！”“可等待咱们的是什么呢？”我问。“不知道，”他说，“出去的人从来没人再回来过。”说完，他就出去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爸爸说的：“咱们直接去上学。”

“你又开玩笑呢吧？”妈妈说。

“我没开玩笑，”爸爸说，“到处堵车。要是能赶上上二年级就不错了。”

在一个立交桥上堵车的时候，我们认识了一个妇女，她当时坐在停在旁边的汽车里。“上小学、中学你们未必赶得上了，”她说，“我直接辅导你们的小儿子上大学吧。你们希望他干什么？”

“当作家。”妈妈说。

“太好了！我正好就是教文学的。那大儿子呢？”“大儿子嘛，我觉得，他能成为一个音乐家，”爸爸说，“他的听觉与众不同。”

“你们的运气太好了，”那个女人说，“我丈夫就是拉小提琴的，小提琴正好也在车上。”

没想到的是这座立交桥我们居然很快就开过去了：我们的车在哥哥演奏的意大利作曲家维瓦尔第的乐曲的伴奏下开动的时候，我才勉勉强强读完了列夫·托尔斯泰全集。

在离那座立交桥不远处的另一条大街上，我们庆祝了二十岁生日。

我跑了一趟麦当劳，买了几个汉堡包，在一个小摊上还弄来了几罐啤酒，有了这些东西，时间过得的确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哥哥和我们告别，下车报考音乐学院去了。我后来再没见过他，彼此靠发短信联系。

“我想回一趟咱们的家。”我对妈妈说。爸爸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上了地址，然后递给了我。“我们是等不到那一天了，”爸爸说，“你还有机会。”

“你一到家，马上就去看一眼煤气。”妈妈说，“我们着急去妇产医院，我好像忘了把水壶从煤气灶上拿下来了。然后去卧室，床头柜里有一只奶奶留下来的戒指，你拿着，以后送给你未来的妻子。”

“所有的事都交代完了，”爸爸说，“现在咱们直接就去公墓吧。我们在那儿预定了位置。大概还来得及……万不得已的话，我们就是挨也得挨到那儿。那儿至少空气新鲜，我简直快让这些汽车尾气熏死了。”

“要不咱们坐地铁去吧？”妈妈建议说，“坐地铁肯定来得及。”

“你说什么呢，想得倒美！”爸爸说，“现在只有那些有钱人才坐地铁。一百五十美元一公里。”

几年又过去了。有一次堵车时，我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人。一年后，我们在原地结了婚。

第五年，在下一个路口堵车时，她的烟抽完了。旁边停着一辆奔驰车，她去向坐在车里的人要香烟。奔驰车的主人邀请她上车。

“谢谢，”她说，“我很高兴接受您的邀请。我丈夫不喜欢我在车里吸烟。”

这是我听到的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那辆奔驰车有特种车辆警报器。她选择了下半生和那个特种车辆警报器在一起。

“浑蛋！骚货！”在后来的旅途中我一直都在恶狠狠地重复这句话，诅咒这个弃我而去的女人。

我的车终于快到家了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老了。救护人员来了。

我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穿着薄薄的白衣服、没有手、但却长着翅膀的可爱的小伙子。

“派我接您来了，”他说，“我是天堂出租车停车场的‘白衣天使’。接到通知单送您去天堂。”

“浑蛋！骚货！”我还在恶狠狠地说。

“出发前，我们要过安检门，清除您的恶念。”天使说。

经过安检门后，我又说了一句：“浑蛋！骚货！”但已面带微笑，说得温柔、清纯。

“您现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天使说：“您准备好了吗？翅膀不碍事吧？那咱们就起飞吧。上帝保佑我们……”

我们飞起来了。地上的一切都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慢慢地从视野中消失了。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哥哥演奏的维瓦尔第的乐曲声。

在大熊星座的第二颗和第三颗星星之间我们突然停了下来。

“道路堵塞了，”天使说，“这是常事。”

灵魂们密密麻麻地站在那儿，根本没办法过去。

“您还不如去地狱了呢，”天使叹了一口气说，“那儿的道路畅通……您不反对我吸烟吧？”

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一个灵魂我好像认识。

“对不起，”我说，“我好像认识您。”

“认识未必认识，”那个灵魂说，“但您可能听说过我，我是拿破仑。”

“这不可能！”我大吃一惊，“您不是两个世纪前就离开地球了吗？”

“那我就在这儿站二百年了呗！”拿破仑说，“而且也不只我一个人，恺撒、斯巴达克都在这儿呢，更何况我们了！拜伦、普希金、爱因斯坦也都在这儿呢。只有那个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过去了，她又一次利用了自己的色相，然后就飞过去了。”

“这么说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呢！”说完，我也跟天使要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