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莱伊小姐一两天后对伯莎说:“你几乎俘获了杰拉尔德的心,他向我吐露,他觉得你迷人极了。”
伯莎笑了:“他是个好孩子。”
年轻人显露无遗的爱慕不可能不让伯莎加倍喜欢他,他热辣辣的目光总是随着她转动,她感到非常愉快。女人有特殊的敏感,就算转过背去,她也能感觉到目光的热度。它跟随着她,停留在她的头发和纤美的手上;当她穿着低胸的裙子时,它便在她的脖子和胸部燃烧。她感觉它滑过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抱住了。那是一双世界上最温存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意,但在绿色的深处还隐藏着某种神秘。伯莎时时不忘摆出优美的姿态,让杰拉尔德欣赏到她最动人的一面。当他注视着她的双手时,她忍不住想缩回,好像害羞了似的。英国男人看女人时,很少有人除了脸蛋还看其他部位的。更没有人想过,女人的手有着最精美的线条,纤细的指头和粉嫩的指甲更是百般优雅千般柔情。他们从来不寻求它诉说的万般风情。
伯莎突然转过身,面带微笑地问:“你不知道这样盯着别人是无礼的吗?”
“请原谅,我不知道你在看我。”
“我没有,但仍然能知道。”
她对他露出最迷人的笑容,她看到一簇火花突然跃进他的眼睛。他是一个俊秀的男孩。当然,不过是个孩子。
已婚女人总是满足于摄取少年那变幻无常的心,这是对她魅力的额外证明,而且完全没有风险。她对自己说,对于一个小伙儿来说,没有什么比爱上一个年长他许多的名副其实的美妇人更好的训练了。这教导他为人处世之道,并可以让他避免陷入困局。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堕入黄色头发、涂脂抹粉的女冒险家编织的爱河,最终自毁人生,这样的故事我们听过多少次了!既然她的年龄足以当他的母亲,那么名副其实的美妇人挑逗一下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无妨,而且这似乎让他非常高兴。于是,她使他俯首称臣、目眩神迷,总的来说驱使他心旌荡漾,直到他那青春的变幻无常赶来营救,使他狂热地恋上一个酒吧女招待。当然,到那时她会骂他是忘恩负义、下流无耻的混蛋,后悔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并让他不要再靠近她。自然,这只适用于男人倾心的女人。众所周知,其他女人对此态度刚烈,宁愿死也不愿去调情的。
杰拉尔德有一种可爱的天赋,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其他人亲密起来,而表姐是一类令人愉快的亲戚(尤其当她是漂亮的美人的时候),更容易亲近起来。这样的关系不会太密切,因此不至于引发慢性的倦怠。同时密切得足以允许相互攻击,这是交谈中最有乐趣的部分。
不到一个星期,杰拉尔德就开始整天和伯莎泡在一起,她也发现伦敦社交季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她厌恶地想起唯一的两次伦敦之行,一次是蜜月,另一次是第一次和丈夫分开。很奇怪,回味这两次经历,只有乏味和枯燥。爱德华已经几乎从她的脑海消失了,她高兴得像一个挣脱了桎梏的囚徒。她唯一的焦虑在于,爱德华不断要求见她。他为什么不能让她一个人好好地过呢?就像她离开他一样。他总是问她什么时候回莱伊府,她不得不寻找各种理由阻止他来伦敦。一想到要再见面,她就反胃。
杰拉尔德进来的时候,她暂时把这些念头搁置一旁。说英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民族不足为奇,只需看看管理机构为便利追逐女人而慷慨设置的场所的数量就明白了。在一个炎热的日子,哪里有比大英博物馆更加迷人的地方呢?凉爽,安静,宽敞,还有一些静默的雕像,正好可以为打破尴尬的僵局提供由头。公园也尤其适合那些思想转变、倾向于柏拉图式恋爱的人。海德公园的景色仿佛一首田园诗歌,牧童脚蹬漆革靴,头戴闪亮的大礼帽,乡村姑娘则穿着一身精致的连衣裙。修剪得法的草坪,人工的小水流,还有整洁的小道,无处不透出乡村的风味。对于无意较真的人来说,乐趣无穷。在这儿,在夏日的晨间,杰拉尔德和伯莎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她喜欢听他闲聊,喜欢看着他绿色的眼睛。他是个出众的小伙儿,而且似乎很依恋她。除此以外,他只在伦敦停留一个月,她认为让他稍微堕入情网也无妨。
她问:“你很快就要走了,舍得吗?”
“离开你,我会很伤心的。”
她微笑着回答:“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一点一点儿,她慢慢从他口里套出他过去不光彩的历史。伯莎的好奇心很强烈,想知道每一个细节。于是她有技巧地引导他招供自己的罪孽,这样她就有理由佯装气愤了。她有一种猎奇的快感,部分缘于惊奇,想不到他是一个这么堕落的青年。她忍不住心里的感叹,眼中的他似乎是一个奇迹。他和品行正直的爱德华完全不同。他明亮的眸中散发出孩童般的无邪,但业已品尝过许多感情调制而成的美酒了。伯莎有些嫉妒男人的性别,还有给予他们力量的精神,使之可以勇敢地抓住生活并尽可能从中榨取一切。
她说:“我应该拒绝再开口和你说话。我应该为你感到羞耻。”
“但你没有。这就是为什么你是绝顶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对一个爱慕她的男孩发怒呢?他也许道德败坏,事实上正是如此,但他的邪恶迷住了她。他是那种男人,为了女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见魔鬼。他对女性的赞美赢得了伯莎的欢心。
有一天晚上,莱伊小姐出去赴宴。杰拉尔德邀请伯莎和他一起用餐,然后去看戏剧。她担心花销太大,拒绝了,但他太热切了,她心里又有点儿想去的意思,于是最后答应了。
“可怜的孩子,他很快就要走了,我得对他好点儿。”
杰拉尔德兴致勃勃地来了。晚礼服衬托得他的身材很好,但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孩子气。
伯莎说:“我真害怕和你一起出去,人们会以为你是我的儿子。‘天哪,没想到她居然四十岁了。’”
伯莎和所有美丽的女人一样,极其讲究穿着打扮。他看着她漂亮的晚礼服,说:“胡说!”
“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年龄足以当你的母亲了。”
他们开车来到一家餐馆。根据传闻,这是全伦敦最昂贵的餐厅。杰拉尔德孩子气地选择了它。伯莎喜欢这里的人来人往,喜欢女人身上钻石闪耀的光芒,喜欢穿梭忙碌的服务生,还有电灯的强光,她赞许的眼睛停留在对面美少年的脸上。他执意要点最昂贵的东西,她简直无可奈何,当他们到达剧院的时候,她发现他居然订了包厢。
她忍不住大声喊出来:“天哪,你这个骗子。你肯定破产了吧。”
他哈哈大笑:“哦,我有五百英镑呢,必须滥用一些。”
“但你到底为什么要订一个包厢呢?”
“我记得你讨厌剧院的其他位置。”
“但你答应会订普通席位的。”
“但我希望和你单独待在一起。”
他天生爱向女性献殷勤,没有几个女人可以抵挡他甜蜜的眼神和迷人的微笑。
伯莎在回去的路上想,“他肯定非常喜欢我。”她挽住他的胳膊,表示谢意和欣赏。
“你对我这么好,我非常感激。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好人。”
“我愿意为你做更多。”
如果能得到一个吻,他愿意放弃那五百英镑的剩余部分。她明白这一点,虽然心里很高兴,但没有给出鼓励的信号。他第一次羞怯了。他们在她的门前停住,只是握握手就分别了。
“你答应和我出去,是无上的恩赐。”
他似乎对她心存无限感激。她的良心受到了一点儿谴责,他为她花了那么多钱,但她更喜欢他了。比起一先令买来的一篮玫瑰,女人宁愿要一大笔钱买来的一束野草。
杰拉尔德的一个月期限很快结束了,伯莎惊讶地发现他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如此之深,也从没想过她会恋恋不舍。
“我希望他不要走,”但心里另外一个声音飞快地补充,“但他走了应该更好。”
就在这时,那个男孩出现了。
她说:“杰拉尔德,下个星期的今天你就在船上了。那时,你将为所有的罪孽而忏悔。”
他在最喜欢的地方——伯莎的脚边坐下,回答:“不会。”
“不会?你指哪个?”
他面带笑容地说:“我不会懊悔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去。”
“你说什么?”
“我改变了计划。我要去找那个人,和他说我可以在月底或者下个月底才出发。我想下个月底再出发。”
“但为什么?”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因为她很清楚这个答案。
“过去没有羁绊我心的东西,但现在有。就这样。”
伯莎看着他,正好碰上他火辣辣的眼神。她变得严肃了。
他声调变了:“你不会生气了吧?我以为你不会介意。我不想离开你。”
他热切地望着她,噙着泪水。伯莎的心不由得融化了。
“亲爱的,你留下来我很开心。我不希望你这么快就走,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
她的手插进他的鬈发,抚过他的眼睛。但他惊讶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他推开她的手:“不要。”
她笑了:“为什么?你怕我?”
她又伸手温存地抚摸他的耳朵。
“哦,你不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
他跳开,伯莎吃惊地看到他脸色转白,浑身颤抖。
“你碰我的时候,我感觉要疯了。”
突然,她看见他眼中燃烧的激情:是爱情的火焰让他颤抖。伯莎轻呼一声,一股奇怪的情感流过心房。然后,男孩猝然抓住她的手,跪在她脚下不停地亲吻她的手。他火热的呼吸让伯莎也颤抖起来,他的吻仿佛让她的血肉也沸腾了。她拼命把手抽开。
他喃喃道:“我想这么做好久了。”
她一时感动得答不上话,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
“杰拉尔德,你肯定疯了。”
“伯莎!”
他们站的地方很近。他张开手臂,准备拥抱她。一瞬间,她产生一种疯狂的渴念,听任他为所欲为,任他像刚才那样亲吻她的手;她想吻他的唇,他卷曲的发,还有那柔嫩如少女的脸庞。但她恢复了理智。
“哦,太荒唐了!杰拉尔德,别干傻事!”
他说不出话来,绿色的眼睛闪耀着渴望的欲念。
他轻柔地说:“我爱你。”
“我亲爱的孩子,你是希望我接替你妈妈的女仆?”
“哦!”他悲叹一声,脸涨得通红。
“我很高兴你留下来。这样你还可以见见爱德华,他下周过来。你还从来没见过我的丈夫吧?”
他的嘴唇都痉挛了,似乎在挣扎着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他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捂住自己的脸。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年轻——而且他爱她。伯莎看了他一会儿,眼泪突然涌出来。她把手放在他的肩头。
“杰拉尔德!”他没有抬头,“杰拉尔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很后悔刚才那么说。”
她弯下腰,拉开他捂住脸庞的手。
他眼泪涟涟地问:“你生我的气了?”
她安抚地说:“没有。宝贝,你不能这么傻。你知道,我的年龄都够当你的母亲了。”
他似乎没有得到安慰,她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唇。好像他还是一个孩子,她温柔地吻掉他晶莹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