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草工
早些年,哈罗德·帕凯特一直为他的草坪而感到骄傲。他有一台大型的“草坪男孩”割草机,银色的。每次剪草,他都花五块钱,请住在街尾的那个男孩帮他推车。在那些日子里,哈罗德·帕凯特是波士顿红袜队的粉丝,喜欢收听广播里所有与之相关的比赛和报道。每逢此时,他手里握着一罐啤酒,心里揣着一个信念——上帝住在天堂,世间一切正常,包括他的草坪。可是,去年的十月中旬,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悲摧的玩笑。当那个男孩即将完成本季节最后一次剪草任务时,卡斯顿迈耶家的狗突然去追赶史密斯家的猫,结果,小猫一头钻进了割草机。
那时,哈罗德的女儿正在喝酷爱牌樱桃口味的饮料,眼前发生的一幕让她把刚喝下肚的半品脱液体一下子全都给吐了出来,身上的新衣服也被弄脏了。打那以后,他的夫人连续一个星期噩梦连连。虽然她到现场的时候,惨案已经发生,可她还是目睹了哈罗德和那个男孩清洗刀片的全过程。他们的女儿和史密斯夫人流着眼泪,站在一边,不过,那个时候,艾丽西亚已经把脏衣服脱了,换上了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毛衣——太小了,穿在身上实在不好看。她非常非常喜欢那个雇来修剪草坪的男孩。
哈罗德每天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夫人的呻吟和梦呓,一星期之后,他决定将那台割草机处理掉。他心想,他并不是非得要留着这个东西。他今年雇了一个帮手,明年他同样可以雇一个帮手,外加一台机器。也许,这样一来,卡拉的噩梦会就此终止,他们也可以恢复正常的夫妻生活。
就这样,他把那台银色的“草坪男孩”送到太阳石油经销商菲尔的店里。经过一番商议,他和菲尔达成了一致意见。哈罗德在他那里买下了一个崭新的开利牌黑墙轮胎,还加了一满箱优质汽油,菲尔则把那台割草机摆放在一个加油岛上,上面贴了一张写有“转让”字样的白纸。
今年,哈罗德一直没顾得上请人修剪草坪。
终于,他抽空给以前那个男孩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孩子的母亲告诉他说,弗兰克去了州立大学。
哈罗德十分惊讶,摇晃着脑袋,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光阴如梭,不是吗?我的上帝啊没错!
五月,他没有打算重新请人。不知不觉中,六月也过去了。波土顿红袜队还停留在第四名的位置。每逢周末,他总喜欢坐在后门口,经常有男生从他家里出来,匆匆跟他打个招呼,然后就带着他那个波霸女儿去当地的电影院了。让他感觉郁闷的是,来找他女儿的男孩,他大都不认识。
草坪上的青草生机勃发、长势逼人。今年夏天,天气十分给力。一日细雨,三日晴,可有规律了,仿佛上了发条一般。
到七月中旬,草坪已然不是郊区人家后院常见的一道风景,更像是肥沃的牧场。杰克·卡斯顿迈耶经常跟他开玩笑,非常认真地向他暗示草料和苜蓿的价格走势。唐·史密斯家的四岁女儿詹妮,但凡发现早饭是燕麦粥,晚餐有菠菜,她一定会跑到草地里藏起来。
七月末的一天,球赛中场休息的时候,哈罗德走到外面的平台上,看见一只土拨鼠正洋洋得意地坐在被青草遮掩的小路上。该动手了,他做出了决定。他关上收音机,拿起报纸,开始找分类广告。他快速浏览兼职一栏,差不多在中间的地方,他发现了这条信息:草坪修剪。价格合理。
电话:776-2390。
哈罗德拨打了那个电话,以为那头会是一个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卫生的家庭主妇,她会大声叫她的儿子来接电话。可是,没想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有活力、很职业的声音:“这里是草坪绿化户外服务公司……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哈罗德十分谨慎地向对方咨询他们公司具体的服务项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割草工自己开办了公司,然后雇人在办公室接电话,是吗?
他还问了价格,那人给了他一个很合理的报价。
哈罗德放下电话,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回到屋外的平台上,周六的云朵慢慢飘过周六的天空。他重新坐下,打开收音机,凝视着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草地。卡拉和艾丽西亚去了他的岳母家,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假如他请的工人能在她们回来之前完成割草的任务,那肯定会给她俩一个惊喜的。
他打开一罐啤酒。迪克·德拉戈二垒打的时候出界了,接着又把球打在了击球员的身上,哈罗德不禁叹了口气。一阵晓风从窗纱封闭的门廊穿过,蟋蟀在高草丛中低声呜叫。哈罗德不满意迪克·德拉戈的表现,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几句,然后,昏昏睡去。
半小时后,他被门铃声吵醒了。他起身去开门,不小心碰翻了那罐刚打开的啤酒。
大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一套草绿色的工作服,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人很胖,啤酒肚把工作服顶得老高,哈罗德怀疑,这家伙的肚子里是不是揣着一个篮球昵!
“你是?”哈罗德·帕凯特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
那人咧开嘴,牙签从一侧嘴角滚向另一侧。
他用力把裤子向上提了提,然后把头上那顶绿色的棒球帽向上推,帽檐在额头上形成了一个V字形的凹口。帽舌上有一块发动机机油留下的污渍,还没有干透。这就是门口的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青草、泥土、油污的气味,笑呵呵地看着哈罗德·帕凯特。
“服务公司派我来的,伙计,”他轻松地说,同时,用手挠了挠裤裆。
“你打过电话的,对吗?没错,是你?”他的笑容持久不变。
“哎呀,草坪,你是?”哈罗德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没错,是我。”割草工冲着哈罗德睡眼惺忪的脸喷出爽朗的笑声。
哈罗德无可奈何地往边上挪了挪,割草工抢在他前头,沿着走廊向前走,穿过客厅和厨房,最后来到后门口。此时,哈罗德彻底清醒了,眼前的一切也弄明白了。他以前见过类似的人:环卫工人,还有高速公路收费处的养路工。那些人逮着空儿就用铁锹支撑着身体,聚在一起抽好彩牌或者骆驼牌香烟。他们看你的神情,仿佛他们才是社会的中坚,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把你打趴下,也可以上你老婆的床。哈罗德一向有点儿惧怕这样的人,他们个个皮肤黝黑,眼睛周围布满皱纹,总喜欢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屋后的草坪真是难打理。”他的嗓音不自觉地变浑厚了。
“虽然方方正正,割草机工作起来没有任何阻碍,可毕竟草长得太快了。”他的声音飘忽不定,瞬间又回到了原先的正常状态。不知何故,他竟然开始道歉了。
“恐怕是我太放任它们了。”
“没有汗水,伙计。没有压力。太棒了一太棒了—太棒了。”割草工咧嘴看着他,眼睛里传递出推销员擅长的万千笑话。
“越高,越好。肥沃的土壤,这就是你的草坪,我的喀耳刻。这是我的口头语。”
我的喀耳刻?
割草工头一扬,他看见了收音机。亚斯基刚刚出击。
“你是红袜队的粉丝?我,我个人喜欢扬基队。”他回到屋内,朝前门走去。哈罗德闷闷不乐,眼睛一直盯着那人。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自责地看着桌子底下那一汪液体,那是他刚才打翻的那一罐啤酒。他想去厨房拿拖布,可转而一想,算了吧,随它去吧。
没有汗水,没有压力。
他拿过报纸,翻到金融版,很明智地选看着闭市时的报价。作为一个优秀的共和党人,他将专栏背后的那些华尔街牛人视为,至少,神一样的人——(我的喀耳刻??)——许多次,他希望,他能够对上天的旨意有更好的了解,不是写在石板上的《摩西十诫》,而是些类似pct,Kdk和3.28up2/3之类的神秘符号。
他曾经做出过明智的选择,购买了三股米德韦斯特野牛汉堡公司的股票,不曾想,1968年,那家公司退市了,他投资的七十五美元全部打了水漂。
现在,他明白了,野牛汉堡炒得就是未来。未来之概念。他曾经就这个问题跟金鱼缸酒吧的服务生索尼讨论过,索尼对他说,他的麻烦在于,他领先了时代五年,他应该……他刚刚沉沉睡去,突然,一阵吵闹声又把他惊醒了。
哈罗德一下子跳了起来,椅子又被他打翻了,他气愤地四下张望。
“那是割草机的声音?”哈罗德·帕凯特冲着厨房喊道,“上帝啊!那是割草机?”
他快步穿过屋子,朝门外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台破旧的绿色小货车,车身上喷涂着“草坪绿化公司”几个大字。此时,喧嚣的声音已经转移到了后门。哈罗德又折回头,冲到后门口。
他呆住了。
丑陋。
滑稽。
那个大胖子用他的小货车运过来一台老掉牙的红色电动割草机,此时,那东西正在自行剪草呢!不需要人推,实际上,周围五英尺之内,一个人也没有。它仿佛刚从地狱里冲出来的红衣复仇天使,突突突地怪叫着,哈罗德·帕凯特家后院草坪上那些可怜的青草任由它蹂躏。它尖叫着,咆哮着,疯狂地向外吐着蓝色的浓烟。此情此景,把哈罗德吓得两腿发软。被割下的青草发出一股熟透了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闻一闻,感觉像变质的葡萄酒。
其实,真正让人反胃的还要数那个割草工。
那个家伙褪去了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
他把衣服叠好,整齐地摆放在草坪中央那个空的鸟澡盆里。他赤裸着身体,跟在割草机的后面,始终保持着五英尺的距离。他浑身沾满了草叶,一边向前爬动,一边吃着刚割下的青草!绿色的汁水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一滴滴滚落在他那个突出的大肚腩上。当割草机转弯的时候,他一跃而起,滑稽地蹦跳几下,然后再次卧倒在草地上。
“住手,”哈罗德·帕凯特大叫,“不能那样干!”
然而,那个家伙丝毫不予理会;更有甚者,那台红色的机器不但不减速,反而开始加速了。
当它咆哮着从哈罗德身边经过时,车头向内凹陷的金属护栅仿佛一张大嘴,在嘲笑他。
忽然,哈罗德看见了那只土拨鼠。它肯定一直藏匿在即将被入侵的那一片草丛里,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割草机,它呆若木鸡。这个受惊的小东西,周身褐色条纹的毛皮,嗖的一声,越过已经收割的地带,奔向门廊下的安全区域。
就在那时,割草机猛地来了个急转弯。
它喘着粗气,怒吼着从土拨鼠的身上压了过去,随即连续吐出片片皮毛和内脏。眼前的景象让哈罗德想起了史密斯家的那只猫。土拨鼠死了,割草机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工作。
割草工满嘴青草,从一边快速爬过。哈罗德呆立在原地,恐惧占据了他的身心,股票、债券、野牛汉堡公司,统统被抛到了脑后。他看见那个松弛的大肚子在膨胀:那个割草工扑向一边,开始吃土拨鼠。
这时,哈罗德·帕凯特把头伸到门外,对着地上成片的百日草,吐了。世界一片昏暗,他忽然意识到,他要昏厥了,他已经昏厥了。他一屁股摔倒在门廊上,双目紧闭……
有人在摇晃他。卡拉在摇晃他。他没有洗碗碟,也没有倒垃圾。卡拉要生气了,可他顾不上这些。
她把他晃醒了,让他脱离了噩梦,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身边是可爱、正常的卡拉,身上绑着倍得适塑身衣,满嘴龅牙——龅牙,没错。可那不是卡拉的龅牙。卡拉嘴里长着一排小小的金花鼠龅牙。可是,这些牙——毛茸茸的。
这些龅牙上长出了绿毛。看上去好像——青草?
“哎呀,我的上帝,”哈罗德说。
“你昏倒了,伙计,是吗,哈?”割草工正俯身看着他,龇着粘满绿毛的牙齿。他的嘴唇和下巴上也粘着毛,浑身上下都是毛。浑身上下都是绿色。院子里散发着青草的味道,机器的味道,还有,突然降临的寂静的味道。
哈罗德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眼看着那台静止不动的机器。草坪已经修剪得整整齐齐,不需要耧耙了。哈罗德阴沉着脸,假如那个割草工漏吃了一片草叶,他也不可能发现。他斜着眼看了一下那个家伙,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他还是浑身一丝不挂,还是那么肥胖,还是那么吓人。绿色的汁水从他的两边嘴角不住地往下淌。
“这是怎么回事儿?”哈罗德很着急。
那人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着草坪。
“你是说它?咳,是我们老板一直在试用的新产品。效果很不错。非常不错,伙计。我们可以一石二鸟。我们朝着终极目标不断进发,我们要挣钱支援其他即将开始的项目。明白我的意思了?当然了,有的客户不理解我们,这不奇怪一他们不尊重效率,对吧?——可是,对于祭品,我们老板始终持有赞同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给机器增添润滑剂,你明白吗?”
哈罗德没有搭腔。有一个词儿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这个词儿就是“祭品”。透过他心灵的窗户,他看见那只土拨鼠从那台破旧的红色机器下面被喷了出来。
他慢慢站起身,仿佛一个瘫痪的老翁。
“当然,”他说。此时,他能够想起来的只有艾丽西亚民歌摇滚唱片上的一句歌词。
“上帝保佑青草。”
割草工在他那夏日红苹果一般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伙计,你说得太对了。真的,真他妈的太好了。我看得出来,你的状态很正常。等我回到办公室,我得把这句话记下来,行吗?没准儿,我还能指望它加工钱呢。”
“当然可以,”哈罗德说着,朝后门退去,努力保持脸上那份即将消融的微笑。
“你继续吧,争取早一点儿完工!恐怕我得睡一会儿——”
“没问题,伙计。”说着,割草工站起身来。
哈罗德注意到,他的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有一道深深的裂口,几乎可以说,他的脚仿佛……咳,是凹形的。
“刚开始,大伙儿都不适应,”割草工说,“慢慢就会习惯的。”他警觉地打量着哈罗德肥胖的身体。
“实际上,你可能也想亲自试一试呢!我们老板是伯乐,欢迎任何有才能的人加入我们。”
“老板,”哈罗德无力地重复着。
割草工在台阶前停下脚步,抬起头,很有耐心地看着哈罗德·帕凯特。
“咳,我说,伙计。我想,你肯定相信……上帝保佑青草,保佑一切。”
哈罗德摇摇头,感觉有些诚惶诚恐,割草工在一边哈哈大笑。
“潘,老板叫潘。”他在新割的草地上又蹦又跳,割草机突突作响,开始绕着房子滚动起来。邻居们——”没等哈罗德说完,割草工开心地挥挥手,消失了。
屋前,割草机不停地吼叫。哈罗德,帕凯特不想再看了,仿佛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拒绝那个奇怪的画面:卡斯顿迈耶夫妇和史密斯夫妇——均为可恶的民主党人——正在冷眼看他的笑话,他们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毫无疑问,“我早提醒过你了”
哈罗德转过身,走到电话机前,抓起听筒,按照那上面贴着的紧急求助信息,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
“我是霍尔警官。”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声音。
哈罗德把手指塞进闲着的那只耳朵,说:“我叫哈罗德·帕凯特,住在东恩迪科特大街1421号。我有事儿要……”什么?他想报告什么?一个男人正在强暴、屠杀我的草坪?他的老板叫潘,他脚趾间的缝隙异常大?
“帕凯特先生,你还在吗?”
突然,灵机一动,他说:“我想报告一个下流的暴露狂。”
“下流的暴露狂,”霍尔警官重复着。
“是的,有个人正在修剪我的草坪。他,嗯,没穿衣服。”
“你是说,他裸体?”霍尔警官问。他的态度客气得让人不敢相信。
“是的,裸体!”哈罗德努力保持住最后一份理智和清醒。他赞同地说:“裸体,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在我门前的草坪上。你们能派个人过来看看吗?”
“是西恩迪科特大街1421号吗?”霍尔警官有些糊涂了。
“东!”哈罗德咆哮道,“看在上帝的分上——”
“你是说,他完全一丝不挂?你能看见他的,嗯,生殖器等等?”
哈罗德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叽咕了两声。那台割草机发疯似的嚎叫,声音越来越响,淹没了宇宙所有其他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你能大点儿声吗?”霍尔警官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
“你那边的噪音太大——”
前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哈罗德扭过头,看见那人带来的那台割草机从大门冲了进来。在它的后面,是那个割草工,依旧浑身赤裸。哈罗德快要崩溃了,那人的阴毛也是浓郁的绿色。他一根手指顶着他的棒球帽,不停地旋转。
“伙计,误会了,”那人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你早该相信,上帝保佑青草。”
“喂,喂?帕凯特先生——”
哈罗德无力地扔掉了手里的电话。割草机一路修剪着卡拉新买的莫霍克地毯,褐色的织物一块块地从机器里飞出。它冲过来了。
哈罗德看着它,一时间,不知所措,仿佛老鹰捉蛇游戏中的蛇,直到发现它已经挨近咖啡桌了。割草机把桌子顶到一边,桌子的一条腿顷刻间变成了锯木和碎片,他赶忙跳到椅子背后,把椅子当挡箭牌,朝厨房退去。
“伙计,没用的,”割草工善意地提醒他。
“不堪一击啊!好口巴,如果你能快些告诉我,菜刀之类的都放在什么地方了,那今天的祭祀活动可以顺利展开,一刀下去,一点儿不疼……我看,草坪上那个鸟澡盆蛮合适的……然后——”
哈罗德把椅子推向割草机,那台机器趁割草工分散哈罗德注意力的时候,从侧面迂回过来,然后闪电般地穿过走廊。机器绕着椅子,发出轰鸣声,同时,不断喷出废气。哈罗德一脚踢开门廊的纱门,纵身跳下台阶。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了它的动静,闻到了它的气息,感觉到了它的速度——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割草机仿佛滑雪运动员,一下子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哈罗德快步穿过屋后修剪齐整的草坪,可是,他喝下的啤酒太多,午睡的时间太长。他感觉到割草机距离他越来越近,随后到了他的身后。他扭头往后看,脚下一不留神,摔倒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台冲过来的机器,前面的护网仿佛一张咧开的大嘴,嘴巴里,沾满绿色的刀片闪闪发光。上面,割草工摇晃着肥胖的脑袋,愠怒地看着他。
“太可怕了,”古德温上尉说。至此,拍照取证工作已经结束。他冲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点点头,他俩推着小车穿过草坪。
“一个多小时前,他打电话来说,他家草坪上有一个裸体的男人。”
“真的吗?”巡警库里问道。
“是的。打电话报警的还有一个邻居。那个人叫卡斯顿迈耶。他原以为那个裸体男就是帕凯特本人。没准儿真的是他,库里。可能就是。”
“是吗?”
“热疯了。”古德温上尉严肃地说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
“该死的精神分裂症。”
“是的,长官,”库里有礼貌地说。
“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在什么地方?”白大褂之一问道。
“在鸟澡盆里,”古德温说。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你说的是鸟澡盆吗?”白大褂问。
“对,没错,”古德温上尉说。巡警库里看了一眼鸟澡盆,突然大惊失色。
“性狂热,”古德温上尉说。
“肯定是。”
“有指纹吗?”库里嘟囔了一句。
“你也可以去找找脚印。”说着,古德温用手指着修剪一新的草坪。巡警库里费力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古德温上尉把手插进口袋,将身体的重心放在脚后跟上,前后摇晃了几下。
“这个世界,”
他沉重地说,“疯子还真不少。库里,记住,精神分裂症。那两个法医说,有人推着一台割草机,冲进了帕凯特的客厅。你相信吗?”
“不相信,先生,”库里回答说。
古德温眺望着哈罗德·帕凯特屋后那一片整齐的草坪,说:“咳,有人说,他看见了一个黑头发的瑞典人,其实,那只是一个不同肤色的挪威人。”
古德温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库里跟在后面。
在他们身后,刚刚被割下的青草散发出宜人的气味,那种气味在空气中久久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