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小阿洛伊斯 第十一章
路德和他出行穿过林子的过程中,狗躺下来休息,然后就这样安详地死了。这就是阿洛伊斯告诉家人的故事。克拉拉是全家唯一对此感到怀疑的人,她觉得事情可能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就在同一天的夜里,大概在狗死了六个小时以后,阿洛伊斯精力充沛地与她做爱。她好久以来还没有这样享受过。
他回家拿了榔头和铁锹第二次到林子里给路德掘一个墓,他身上被虫子咬了好多地方。因此,在虫子咬的地方敷药膏和拔刺花了好大一阵子工夫。等她这样把他服侍完了以后,他们都想要做爱。尽管她也没有一个比较,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不会再有第二个像阿洛伊斯这样差一年就要六十岁的人,精力会如此旺盛,阿洛伊斯,这个阿洛伊斯舅舅,她的男人,一个好男人。
他们度过了几个惬意的夜晚。阿洛伊斯在经历一场只能被叫作质变的过程。他在爱着她。这样的事在一个婚姻关系里也能发生的。这往往是很有必要的。那是因为大多数的夫妻花这么多的时间在一起进行泄欲。其实,这也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结婚的理由。正如大师所言,他们需要随时能对近在身边的可靠的人做出这样或那样小小的残酷行为。
然而,即使是最糟糕的婚姻关系,也会允许一种魅力的存在。你想要向世人发泄的激烈的斥责(但是又不敢发泄),你可以通过批评性的意见向你的配偶倾倒。所有那些精神上的排泄物!在婚姻关系中,那就是你来我往的交换,这种做法即使平平庸庸的参与者也觉得比设法窝在心里更符合他们的需要。
故此,婚姻是一种值得经营的制度——特别对那些很可怕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当然,婚姻也能为那些可以被看作是普普通通的,或者比普普通通略微好一点的男人和女人服务。就像我们的克拉拉和阿洛伊斯。而奇怪地转变成了爱情,这种情形也确实发生过。这种逆转很少是永久性的。然而,只要有这种情形出现,那就会给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结合注入新鲜的空气。
因此,我们总是留心观察已婚的人们流露的感情中是否有一股新鲜的气息。我们可以利用这些转变把最糟糕的婚姻维持一段时间——假如这样做是符合我们的目的的话。
这里所说的并非是这样的情形。这里所说的态度的转变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因此它使我感到非常意外。阿洛伊斯被一轮满月和从田野上吹来的六月的气息所陶醉,此时他躺在她的身边,心里只有信任——他知道她在替他拔除每一根刺的时候,她的手指头不会出现令人痛苦的差错。由于现在正是处处郁郁葱葱的暮春时节,因此这些天来,虫刺就更多了,好在她心灵手巧,做事果断,因此他在她的身边就心平气和了。就在这一刻,克拉拉成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能够了解的形象——一个呵护着他的母亲。
一个夜晚接着一个夜晚,惯常要做的事照例进行。他偶尔会非常粗枝大叶,干活竟然不用面罩。他倒不是有意要让蜜蜂来蜇他,毕竟他已经掌握了能让差错越来越少的技巧。尽管如此,公平而论,他确实被无谓地蜇过几回,但是这样一来倒让她的手指头有机会在他的眉间、他的两颊和他手上的肌肉里,轻巧地摩挲。
有时候,阿洛伊斯感觉自己的脑筋不好使了。有一些念头他不相信会是他自己的。他当真开始思索这些蜇伤是否是要为一个人的罪孽付出代价的手段。只是一种假定而已——因为他绝不会认为他相信犯罪——但是这些小小的蜇伤会不会是对一个人所做坏事的赎罪方式呢?
多么奇怪的想法!直到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夜为止,他一直都睡得还好。这是因为他认为,楼下有长得粗壮的斯巴达在新狗舍里守着,那是路德死的那天专为它修建的。这可不是一桩区区小事,而是必要的任务。不仅一条看家狗对于它的窝应该有它自己的感觉,尤其是新到一地,而且阿洛伊斯的手艺也在这条猎狗和他本人之间建立了亲密的感情。
然而,新的念头也可以是矛盾百出的。阿洛伊斯认为那个罪过也可能是真的,因而心中很是不安,于是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它给了所有群集在教堂里的意志薄弱者太多的尊严。他们行路背着重负,前面是一块大石头,背后是一块更大的石头。可是现在,他不知道他是否还可以再去嘲弄他们。因为他犯下了乱伦罪。假如他跟三个同父异母姐妹都做过爱,那不叫乱伦,不能,直到她们的父亲原来就是他的父亲之后才能算是。但是他不知道约翰·奈坡穆克是他的父亲吗?当然,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虽然他不想知道。这是他始终丢弃在他脑后的那种念头。现在这念头挤到前面来了。还有更糟糕的。假如克拉拉不是约翰·波尔茨尔的女儿,那么她只能是他的孩子。(“Sie ist hier!”)这是像插入路德心脏的猎刀一样尖锐的事实。全能的上帝,假如有一个知道像这样的事情的神,那又会怎么样呢?
然而,与大多数的人相同的是,他也有把这样的念头再度打消的心理能力。他不愿放弃每晚在把蜂刺从皮肉里拔去之后到来的这充满深情的乐趣。
在这样的六月之夜,他的痛苦会在他心中回荡。他没有寻找快乐的念头来转移这些并不过分的痛苦。相反,他就在原地,准备着接受从这神秘的痛苦领域传来的信息。对阿洛伊斯来说,这就是一种音乐,身心充满了的新感觉,完全是它本身的清晰,即使听起来尖锐刺耳,甚至对他的肉体还有几分残酷。他敞开心扉接受每一个昂扬的痛苦声音,而这声音就像合唱团的音量那样丰富。实际上,他是在表现一个罪人的虔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