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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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的灯光变暗,幕布徐徐降下。
刀根靖之望着帷幕仿佛依依不舍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出通道。他今年已满六十三岁,脸上露出聪疑的表情。尽管满头银发,可温和的举止使他俨然象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在闭幕之后观众响起经久不息的喝采声中,刀根用蔑视的眼神望着那些急性和失礼的动作。
看芭蕾舞很疲倦。也许是上了年纪吧,至少从他的外表看来是这样。法国芭蕾舞在日本公演时,刀根没缺过一场。特别是那些舞姿富有古典芭蕾高难度动作的优美姿势简直使他忘掉了研究和对工作的不满。
不过,他还是常常独自比其他人先走出来,因为他讨厌闭幕时观众爆发出的喧闹声。推开沉重的隔音门,来到剧场大厅,他发现一位脸熟的男人小跑步地过来。他是河岛泰介的秘书北见。此刻正用眼神暗示,然后同走向出口处的刀根一言不发,肩并肩地走出来。
在东京公园树林丛中的暗处,文化会馆大厅的外面,水银灯的光线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日产高级轿车。
北见单也打开车门躬下腰。
“请。那位女性陪同你。”
“那,你呢?”
“我随后就到。”
“河岛君没有来?”
“是的,有一些事情要办。由谷端君来兼陪中。”
刀根靖之正欲钻进后排座位,顷刻间屏住了呼吸。
一位年轻女人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金发大眼,皮肤白净。女人用含情脉脉的眼朝他微笑:“请,请坐吧。”
讲的是流利的日语。
自从六年前失去妻子以后,刀根在那狭窄的空间里几乎没有过跟女性这样同坐在一起的经历。尽管研究室的职员里也有女性打字员,但从没有感到有异性吸引。
轿车启动了。下了坡就进入上野的繁华街道,经广告小路直朝未广町、神田方向疾驶。
开车的是位从不开口的男人。
“法国芭蕾怎么样?”
“不错。比起英国皇家色蕾舞和美国华盛顿芭蕾来,更具有一种高超的格调。当然,象日本的牧阿估和具谷八百子著名的舞蹈家也相当不错,但日本的男芭蕾演员身材都显得有些不健美。”
“我也有同感。日本的芭蕾舞,特别是女舞蹈家的水平达到了世界级别,而男性就显得有些跟不上,真是遗憾。”
“你的名字?”
“叫米夏,请多多关照。”
刀根喃喃自语,倾斜着脸想着,她好象同什么人有些相似。对,想起来了,那是在很久以前,在西伯利亚曾有过一面之交的某女军人的面容。
那女军医的名字不是知道叫什么吗?米夏、马夏、拉夏,不管怎么叫,后面总带夏的发音。在那令人生厌的收容所里,只有那女军医既亲切又漂亮。
“谷端君在什么地方等?”
“是在成城学园的家里。”
“你是在日本长大的?”
“不,只呆了两年时间。在日苏文化协会虹作。”
“老家在什么地方?”
“哈巴罗夫斯库。”
“哈巴罗夫斯库……?”
一点也没印象了。
要是不问就好啦,刀根有些后悔了。
从神田至崛端外的阴暗角落,到处都刮着西伯利亚的雪花。他不怎么喜欢雪。眼下极力结束那些记不清的回忆。
那幅蓝色油画有“雪晨”之称。画中,猎师站立在林荫处。雪止之晨,从森林和山坡望得见的盆地村庄,做出欲折的样子。
这是一幅体现早晨雪地景色的油画。刀根每当看见复制的油画,就想到了西伯利亚收容所。的确,战俘收容所与画中所描绘的那样,被雪山和森林包围,僻静地座落在盆地的最底部。
它靠近西伯利亚的巴依卡鲁湖。从北满的牡丹江附近搭上一列很长的火车,他是被编成上千人日本兵大队中的一员,当时是昭和二十年十一月三日。要是没有哨楼、铁丝网和收容所的楼房的话,这里的风景就完全同油画一模一样了。木结构的营房里光线很暗,放着双层窄小的床。那俄罗斯式的收容营房,关押了一百名犯人。所以被称为百人营房。严酷的冬季,单调的伙食和繁重的劳动日往夜来,地狱般的生活需要非人般的毅力才能忍受。
在这些人的中间,不仅有象刀根靖之工作于大学研究室的下士官,还有原关东军、千岛太桦防卫军以及朝鲜防卫军等地的将校多人。工作主要是砍伐树木和搬运木材。在林海深处,每三人为一组,用伐木锯子和斧头弄断很粗的白桦树,再装上山林铁路运到山脚下的堆积场。
由于肚里时常空空如也,根本就没力气干活,然而只要稍有怠慢,一经发现,旁边的苏联士兵毫无宽容地嚎叫“快!”“赶快!”“往哪里走!”
化雪时间在五月,有天夜里发生了一件事。收容所处突然响起大声的喊叫。“一中队的卡车翻啦,全体人员生死不明,快去救援。”
满载白菜、土豆的粮食的卡车,在伐木地附近的山道拐弯地方掉进峡谷的沼泽之中。
包括刀根在内的数十人受命赶到了现场,将头朝下载进崖下的沼泽中的车子翻过来,车上的人无一生还。前来救援的队伍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卡车吊到林道上。就在救难工作业接近尾声的时候。
刀根猛然感到了,有人在拍他的肩膀。经常与他编在一起伐木作业的原中尉谷端干三在拍他的肩。说:“快,现在没人看守。河岛君发出信号,要想逃跑现在就是机会。”
有关从收容所逃跑的想法,并不是经过事前周密计谋,而没考虑到一经抓获便会遭枪毙的后果。但眼下是一个绝对好的机会。天还没亮,四周黑沉沉的,哨兵坐在回营地的卡车上酣声大作,早已进入了梦境。
谷端跑出去了。刀根经不住劝说,也无意识地跑出去。河岛大尉在森林暗处发出信号,手指着东边雪海深处,在三人后面,一些察觉他们行动的日本兵也悄悄地跟在后面追来。
收容所的前途十分暗淡。如今已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但还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在这段时间里,冻死和饿死的可能性更大。当然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碰一下运气,也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夜里,在雪中奔走,白天找块树荫处休息。粮食是靠从车上偷来的土豆。第四天,在某处的森林哨处,发现了一家农舍,便推门进去。他们都怕冻伤了身子,此时,终于找到了温暖和粮食。
屋里的主人极其恐慌,正打算逃跑。但是外边把门堵紧了。一会儿,屋外布满了端自动步枪的苏联士兵,个个都做好了射击的姿势。其实屋里黑暗处早就有十二人隐藏着。这是由于逃跑计划事先被人告发了,所以这些士兵抢先一步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有人举起了手中的铁铲挥舞起来,但马上扑倒在地。那是自动枪的火花,反抗中有两人被打死,没有反抗的仅有河岛大尉、谷端中尉和刀根少尉三人,他们被当场逮捕了。
三个人没有被押回原来的收容所,而是被卡车运送到卡斯皮海附近的国际收容所。这里关押的犯人除日本人之外,还有德国人、罗马尼亚人和意大利人。他们三人同时也被关在里面。一周以后,又被关进警备队守候室的营房里。
第九天,门被打开,一个尉官带着二名士兵进来。
“给他们解开绳子。一个一个地解,然后再带到我的办公室来。”
刀根被最先选中,解开绳子之后被带出营房。那位传唤刀根的尉官在警备守候所的办公室等待。
他命令刀根坐在椅子上。
从桌子的对面发出问话。
“你为什么要逃跑?”
语言交谈当时在收容所里是十分吃力的,刀根对中尉的话意多少还是有些理解。但在交谈中听不懂的时候可以用手势。
中尉以前曾在东京的苏联大使馆工作过。所以话中混杂着英语,对日本十分了解,眼睛不时地注意桌上有关刀根经历的卷宗材料。
“在工学部任职?”
“是。”
“专业?”
“航空冶金学。”
“停一下。”
拿起桌上的电话,不知是在同哪里讲话。
对方好象是哈巴罗夫斯库远东军总部。那天晚上刀根又被转移到那里去了。
参与逃跑的谷端和海岛等人也在那里被分开。他们之后受到什么的待遇,刀根回到日本以后一点也不知道。
吉普车停在哈巴罗夫斯库苏联远东军总部的旁边。这是一庞大宏伟的建筑物。穿过一扇大门,径直被带到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
一位戴有大尉军衔肩章的军官正坐在桌前。一把手枪毫不在意地搁在桌子上。
“想回东京?”大卫紧盯着刀根问道。
“是。当然想的。”
“你们这样逃跑按规矩是要被枪毙的,希望这样吗?”
“我只想早一天回到日本。至于说违反了你们的规章制度那是不得已的。我们承认有逃跑行为。”
“想过会被枪毙事吗?”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死在西伯利亚有些遗憾。我们如果能早一天回到祖国,为失败的日本建设、民主生活和科学事业作一点自己应有的贡献,那就死而无憾了。抱着这样的目的才逃跑的。”
“嗯。”
大尉眼睛盯住卷宗,突然啪地合上。
他拿起桌上的手枪,把手枪弹仓七颗子弹全部倒在桌子上,手指不断地勾动空枪的枪机。是在示威。然后,将桌上的二颗子弹装进去。枪口冲天,转动弹仓。
“好吧。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如有谎言,请吃枪子。”他静静地说。
“你将成靶子,我呢,可以说由于战俘反抗,这样我就没罪可问了。明白吗?”
语意十分简洁。要想不被枪毙,今后必须服从地区政治局的命令,必须回答有关问题。
谁想这样悄悄地被杀害呢?还是服从为好。是,刀根这么应了一声。
从这以后,刀根进入了莫斯科的一处小型设施。并还从附近的收容所里选来了五十多个日本人,从早晨八点到傍晚六点,集中在这里接受集中授课。每天的内容是苏联革命史、辩证法、唯物论、对日本天皇的批判和俄语等。这么多的课程,必须花精力去认真对付。
三个月之后,刀根又被叫到设施内的一间办公室。
对面桌前坐的那人是初次见到的面孔,没穿军服。刀根凭直感猜想他不是KGB的人就是莫斯科政治局的人。这人黄头发,戴着眼镜,看上去一副秀才貌,完全具备苏联优秀分子官僚阶层的气质。
他瞥了一下刀根,而后爽朗大方地起身握住刀根的手。
“尼库拉斯·多布鲁依林。听说你在核设施方面成绩名列前茅,所以想见见你。想回去吗?”
回去?又听到了这句话,是想回祖国的问话。
“是。心里直想回归我的祖国。”刀根真诚地回答。
“好吧,再叮嘱一下吧。今后,你能完全忠诚地服从我们的指示吗?”
“是的,什么事情都服从。”
“好的。什么时候学句黑话吧。”
“哎,”刀根抬起脸:“黑话?”
“是的。下个月你就动身回日本,一切手续由我们来办理。回去后,首先打入日本社会,也许在二年后、四年后,八年后,也许更长、十六年后,具体的时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日本朋友会同你联系。联系时黑话是、回东京。”
从那以后,已有四十个年头。
刀根一次也没听到过回东京的话。其中,三十年前,在东京的街角和地铁车站,看见陌生人物相互拍了拍肩,说了一声“回乡”,然后走到人少地方好象是请求帮忙找一些工作做。
他只是听到过。而自己一次也没遇上这些事。久而久之就把这些给忘了。一个月前,在银座的啤酒馆里,一位有些面熟悉的男人坐在临近位上悄悄地拍了拍他的肩。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说话人是谷端千三。
从这以后,刀根脸上充满郁闷的神色。
周期性地感到头痛。仿佛全身被躁郁症般的忧郁感压抑,不能向人表诉。就好象有人发出了看不见的电磁波,搅乱了自己的神经系统,以至完全不能自拔。
原因很清楚,不仅是“回乡”。此时,刀根的研究课题没有实现,他正在搞钛合金研究。日本的钛合金系新的研究领域,刀根被誉为开创者。
钛系新合金是稀有金属。日本将它用于喷气飞机的翼端,美国和苏联用于超大型潜艇的外壳。为了推进下个世纪的宇宙工学和海底工学发展,这种元素符号为双号的钛系新合金肯定会成为世界注目的王牌。
然而,日本的政治家和官僚阶层难知其意义之重大。对其重要性不屑一顾。对研究所给的预算甚少。设施更是不值一提。眼下最困难的是必须需要重力实验室。这是宇宙间的实验装置,有了它才能使研究工作继续下去。
他不得不边专心研究边凄惨回旋于科学技术厅的人事关系和企业界的熟人。最后的结果不得不在美国的NASA宇宙飞船中进行了日本企业尖端技术的宇宙实验计划,并使之日趋成熟。在这一领域中,刀根研究的钛合金实验计划才被引起重视。他又期待着更大的实验。
但是,坏消息传来,刀根的希望化成泡影。一月三十日,宇宙飞船挑战号发生了爆炸事故。
即使顺利的话,不是明年就是后年,日本方面才有可能再用宇宙飞船进行无重力的实验计划。尽管他的计划又被批准,然而能够实现的话还要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感到失望了。
如果当事国美国的宇宙飞船再推迟一二年的话,日本方面的实验时间会延得更长,甚至会等到三四年以后。
那时,刀根已经六十三岁,五月就六十四岁。人们时常是把自己的年龄和工作寿命并同考虑的,岁数增大时一些事就不那么感兴趣了。自己现在的能力正处在顶峰时期,各国也有好的评价,因此只要有人提供大型实验装置的话……
高级轿车一点声音也没有,悄悄地穿过夜中的大街。
从三宅坂赤坂又出青山街,好象是朝世谷方向,出发之前,听说过成城学园,因此刀根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一般大使馆、谋报机关老窝和秘密机关的总部都设在宁静的住宅区。
“先生。可以抽一支烟吗?”米夏抽出香烟。
“啊,谢谢。”
刀根接过香烟,轻轻送到口边叼住。
米夏用白细的手送过火来。
今晚,或许肯定要答应吧?那前来接头的谷端千三的后面肯定是河岛泰介。也许他们抱着某种政治上的投机来正式邀请吧。总而言之,今晚一定要对条件、待遇、研究设施的内容、期限和对方的关心程度谈个透彻。
轿车没多久就进入了成城学园的大街。住宅区内十分安静。日产汽车发出的引擎声微弱得同衣服的摩擦声相似,穿过一排很长的围墙,到了一处官邸。
看门牌也许就知道是谷端的家、看见门灯照耀下的门牌上是女性的名字,叫敦贺由希子。
简直忘了。
汽车驶进正门的停车处。
米夏先下车,然后推开门。
“请!大家都等着你。”
这是装饰堂皇的房子,整个屋顶是铜的,一楼一底的洋房却显得古色苍然,冕形灯照亮了几间民屋,室内十分宽敞。地上铺着高级地毯,圆形窗户把房子衬托得充满神秘感。
谷端在里面的客厅里稍侯。
“打搅教授真过意不去。”
以前是上级,眼下地位发生了变化。谷端早已是十足的商人了。
“谷端君,希望你的谈话要简单明了。我打算坚持每天早晨慢跑,所以晚上要早点休息。”
“明白教授的意思。请坐下谈吧。”谷端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这是你的家?”
“彼此都知道性情,为了吃饭和喝酒没有什么拘昵,所以就挑选了这心感轻松的社交之地。”
“真让你费心了,我不适合酒宴,能不能到外面什么地方去谈?”
刀根总对这带神秘色彩的室内有些放心不下。
“是的,不过还有些话要解释一下。这里不会引起人怀疑,而且今夜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智子大姐、米夏小姐,来见见咱们的同事。”
除了陪同来的米夏之外,还有一位年轻的日本女人走过来坐到谷端旁边。这位上身穿黑色毛衣,下身套着黑色裙子的女人长得十分漂亮。
她自我介绍,名叫秋吉智子,是十天前,曾出现在北海道的鸿之舞,与多门龙二驾驶双奥托飞机降落在御殿场的女人。刀根当然也听说过此事。
智子和米夏把装有烈性酒的瓶子放在桌上,做喝酒的准备。
侧旁有一人边喊着欢迎边来到跟前,脸上带着文雅的微笑,她是一位成年的日本女人。
谷端赶紧说:“我来介绍吧。这是本办事处的敦贺由希子。敦贺女士在青山是经营宝古服装以及合法证券,是我的贸易伙伴,被誉为埋藏在日本服饰、宝饰界中的女皇。”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贺敦由希子脖子上和胸口处有珠宝装饰,身上穿着漂亮的对称印花服装,笑容满面地坐在刀根旁边。
刀根心情越来越不好受。他习惯于在马场上那些发暗的、砖瓦结构的航空宇宙研究所中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的生活,看不惯这些奢移无度的酒席,以及女人的肉感刺激,顿时,无名的怒火使他难以保持平静。
“来,喝一杯。”
谷端端起酒怀:“怎么样,好象是在下决心吧。”
刀根无语,视线对着这些女人。
“哎呀,你还操什么心呀,在这里搞应酬的是决不会把秘密向外泄露出去的。”
“是吗?”
他懒心无肠嘟哝:“那太费心了。”
“教授的烦恼我十分理解。但是,教授在日本搞的钛合金研究没有得到正确的评价。不知我的看法是否有理?充其量日本的政治家和官僚阶层知道这种材料可以制造飞机的主翼端,而对钛在宇宙工学和航空力学起的重要作用并不了解。如果,对先生还抱有学问的良心和给予研究方面的热心的话。……”
“尽管这样说,我还是日本人。是靠文部省的预算扶持起来的。让我暴露研究内容是……。”
“是的,成功之处不正是在那里吗?靠日本的官僚预算是发挥不了先生的能力。真是令人为之惋惜。学问常常是超越政治的,重重叠叠的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的错误忽视了先生,然而你的研究之花必定会结成巨大的硕果……”
“等等,请等等。”
刀根打断他那富有诗意的话题:“如果,我向那个V先生讲出满意的答复,具体的该怎么办呢?”
“作为平常去的话,必须是莫斯科大学工学部会友教授。如果先生想参观更实际的实验装置,作为苏联最得意的宇宙开发部门研究设施的负责人。……”
“不,我听说的不是那样,如果决心已定,就可以按那样准备,是什么时候?答复了再出发?”
“等回信少则也要一两天,出发的日子并不是要看天气如何,最迟不过一星期或者十天以内。假设顾虑到有各种不测之事的出现,当然越快越好。”
“谷端君,请稍停一下。”
刀根望着那有些发愕的表情。
“一星期或者十天?……太快了,难以置信。也应考虑一下我的立场。放心的是,身边的四个孩子已经成长为大人,都独立生活,夫人也过早去世。已过六十的老躯,还不知要寄放何方才能结束天涯孤独的余生。我的立场还是要回到日本。”
不完全象说的那样。刀根担心的是谷端流露出不会受天气的左右。
飞机肯定会受到天气的影响。苏联民间航空局的TV-二型飞机尽管是性能优良的民航班机。但也不适应机场的气象条件。从今天谷端的话中,他感到的并不是平常的飞机。
是什么,刀根也从没看过。
“那位V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把他介绍一下,往后我好交谈。”
“好吧,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谷端言简意赅地说:“你想会见V先生吗?”
“在日本能会见?”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现在我把他叫到这里来。”
“嗬——”
刀根又一次惊讶不已。
“米夏,请把你父亲叫到这里来。”谷端的声音十分平静。
“是,请稍候。”
回答后就消失在里屋。
紧接着就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时间只持续了两三分钟。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讲俄语的男中音,大声地响起,米夏附和着呀啊呀啊的,并不断地摇手。刀根没想到一看见眼前的苏联男人,四肢就显得疲软了。
那男人穿的不是军服,是一套面料昂贵的西服。好象也不年轻,那副象政府高级官员聪明才智的眼睛闪着亮光,一位体格健壮、肌肉结实的苏联老人立在那里。
谷端千三的声音,对刀根来说又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西伯利亚。
“也许还是介绍一下吧。这位是苏联外国贸易部部长尼科拉斯·多布鲁依林先生。多布鲁依林先生,为下月在东北举行的日苏经济协作委员会做会前的准备工作,是昨夜刚抵达的。——教授,恐怕早把他忘了吧?”
2
——浜松町,青天白日。
“是吗?我们明白了。”津山佑介放下电话。
多门龙二回转头抱着胳膊。
“什么?有了恋人吗?”
“没有。旅馆、代官山公寓的房间里都没有。”
津山一口气地接着说:“严矢子这东西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津山这伙海盗集团到东京已经是第三天了。在芝浦埠头仓库里藏好啤酒桶之后,津山在这里专心看守,并同多门分头与各企业和宝饰商人秘密地接触,正当洽谈钻石抛售之事有了新的进展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又发生了令人费解的怪事。
首先是刀根严矢子。本想问一下托严矢子办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于是就向代官山的公寓挂了电话。电话接通了,反复几次,严矢子没有在房间里。
从早晨到中午一直没人接电话。严矢子平常过惯了夜生活,下午两点钟之前肯定会在房间里。一种不吉祥的兆头降临,他又赶紧向表参道的津山公寓挂了电话,可还是没有人。一般来说白天是不会有事做的,但抱着某种希望还是给她经常演出的几个餐馆和俱乐部办公室通了电话,得到的回答是昨天晚上就没有见到她。
“嗯,有危险”。
多门双手抱在胸前,焦虑地拧挤着眉头。这般神态不只是为严矢子的事,还涉及到森尾美纪。她昨晚溜出作为临时宿舍的爱情旅馆之后,便一点消息也没有。
黑田辉之领到了寻找美纪的任务。在另一台电话机旁,黑田抓住机子不放手,打听美纪工作时经常往来的地方。
“谢谢,谢谢,给你添了麻烦。”他放下电话。“没有?”
“制片厂里也没有美纪。办公室的同伴们对忘掉时间表的事情正大发雷霆呢。”
“美纪这东西……到底去哪里啦!”
根据黑田的回忆说,美纪在昨天夜里九点左右,同他说有点事,就离开了浜松町的饭馆,好象是朝着自己的公寓所在地惠比寿去了。管理人员说曾看见她在大门处进了电梯,以后再也没看见什么了。她的房间里十分安静,但夜里十一点时,隔壁的人听见美纪的哭声,看样子是刚一回来就被等候在屋里的人抓住,然后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样,这样一来……
不只是多门感到了危机,津山也自言自语地嘟哝开了。
津山感到了一股危险向自己涌来。敌人并不只是开始反击,而且是手段残忍的反击。
对这些事早就有准备,自从那些卸在标的海域处的钻石被掠夺之后,走私集团并不会含着手指,恬不知耻地在床上光哭。
津山和多门对视着。沉默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给予承认。为了打破屋内笼罩的抑郁气氛,津山离开桌子,打开屋角处的电冰箱取出冰镇易拉罐啤酒。
这里是位于浜松町车站附近的小型杂居大楼的二楼,一栋还未完工的建筑物。室内的家俱空空荡荡就住进了用户,所以津山等人按十个月的时间借租了电话和桌子等,建立了临时的办公地点。
中午,明媚的阳光从窗夕谢进。对面大楼的窗子玻璃反射的强光非常刺眼。大楼和大楼之间斜绕着一条单轨道,那弯曲的轨道在人们的视线里剧烈地晃荡,叫人十分惧怕。美纪在到达东京的那天夜里,为对津山去严矢子住处的事很不满意,也许是心情浮躁才出饭店去散散心吧。
假如是这样的原因被敌人抓住的话,她未免太可怜了。算了吧,别想这些了,反正只有两人,而且都是女人。如果真的给敌人抓住了,也不过是打击了津山团体中最薄弱的力量。
“喂,津山。”
多门换了一种口吻:“你知道刀根教授的家吗?”
“嗯,知道。不过从来没有去过,是佑天寺。”
“电话号码?”
“应该有,请等等,我把它写在什么地方了。”噪子非常渴。津山一口气喝干了一听啤酒,把空罐扔进废料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啪啪啦啦地翻着。
“最好找准确,然后马上打电话。”
多门的话都很明白。其一,确认出严矢子是不是在那里住下了;其二,刀根教授自己还在不在那里。
转动的拨号盘是给刀根教授住家的。
电话传出一位清晰的老年家庭女佣人的嗓声。
刀根在六年前妻子去世、孩子们自立以后,是一直同一位名叫山崎峰的年龄近六十的家庭女佣人一起生活。
津山告诉她自己是严矢子的朋友,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主要是打听严矢子回家没有。
山崎峰说:“啊,是姑娘的——”
她象早就知道津山的事似的,声音变得急促和亲切。
“不,我没有看见严矢子。姑娘在哪里?先生也从昨晚没有回来,我心里十分不安。”
津山惊呆了。重要的当然是刀根的消息。
“刀根教授昨晚可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也不清楚。有人带口信说教授去看法国芭蕾舞,回研究所时在上野耽搁了一下。”
“他的话中没具体说是什么地方?”
“对了,是一位男人的声音,我想一定是研究所的人。”
刀根教授昨晚没有回家,津山倒不是同情山崎峰的焦急之心,而是想到了刀根的生命安全。
“还是那么一回事!”
看津山接电话的表情,多门罗嗦起来。
“如果只是猎取人头,对方应该是采取较为体面的行动。从教授没有回到家中来看,多少是被欺骗了。交谈中不仅是要招聘的事宜,而且还包藏着危险?”
“是的,我也这么想。”
津山说话的时候,楼梯有脚步声响起,朝仓匆忙地推开门,跑了进去。
“糟透了!货,货被窃走啦!”
朝仓神态十分紧张。
“什么,被窃走了?”
“是的,货还没有到达上野车站。那列货车被强行开到大宫操车场接受检查。”
“把经过说一下。”
简直是祸不单行。以朝仓为首的四人,今天一早就乘卡车赶到上野车站。任务是取回那列货车上的啤酒桶。
当时,在上野车站取货窗口时的朝仓受到莫名其妙的接待。根据办事人员的话说,有情报向国铁当局说,从网走发运的津山佑介的货物,有爆炸之疑,国铁在大宫操车场接受铁道公安局官员的检查。现三个啤酒桶是可疑之物,存放在操车场之中,不能领走。所有这些不管有任何理由都必须经公安官员的调査之后方放行。
朝仓说:“吓了我一大跳。我想要是被带到铁道公安办公室太危险啦,于是就慌忙挣开办事员的手逃了出来。我这样做行吗?”
朝仓的选择看来是正确的。如果跑去找国铁部门发牢骚等于自掘坟墓。就是说,敌人会利用木桶引出我们的人,然后先发制人。
狗娘养的,津山骂了一句。当时还认为利用货物列车是最可信赖的一步棋,没想到最先看到了眼前国铁方面的失败。这些家伙比伦敦的解斯列大盗还高明,混入了官方机构,竟敢对享有信誉的国铁动手。
“遗憾啦,看样子没有什么办法想了。这样一来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钻石。真是新兵还未上战场,身上就被打伤了。现在只剩下同贯君的海上偷运的部分和我们运来的部分。朝仓,你放弃货车那部分是明智的。”
对津山的判断,多门也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津山作出一副战斗的表情。
刀根教授、严矢子和美金相继失踪之后。如果敌人同他们任何一人有接触的话,是完全有可能来电话的。
津山看了看多门的脸。多门抓起电话机朝对方说暗语。
“是,东京警备队——”
门的外部,钉上了一层铁皮。
当然,是用来伪装临时办公室。
“津山君在哪里?”电话机里响起嘶哑、粗野的声音。
“我就是,你是同贯吧。”
啊,津山发出一声惊叫。不是敌人,是盼望已久的同贯幸平的电话。
“什么!同贯吗?真把人吓得坐立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声音简直是要同谁打架似的。发生了什么?”
“哎,请等等……”
津山问:“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已经离开了馆山吗?”昨晚,曾接到同贯的北斗丸号渔船进入馆山港的电话。因此,也把这间临时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给同贯。
“不,没有打算那样做。我们还在馆山隐蔽,暂时没有出发。”
据同贯报告,东京港里航行的船很多,为了安全在东芝浦进港,码头的法规很严格,海上保安厅和水上署的监视哨也十分仔细。走私船肯定被作了记号,所以,昨晚就一直隐蔽在干叶县馆山附近的峡谷之中,以便于了解有关进港手续等,再寻找时机。看来危险仍然很大,在芝浦进港可能会被敌人察觉。当然,可以从内房、三浦半岛和伊豆附近的峡谷中进入,然后将货悄悄地卸下。也许这样比较安全可靠。
这只是一种商量,是一种建议。
同贯表面有些粗野,其实是一位小心谨慎的人。
“如果,按那些码头法规,刚一提出申报秘密偷运的事就会败露,他们反例会吃亏是吗?……请等一下。”
津山用手掩住受话器,同多门讲话。
其实不同多门商量,津山也会觉得同贯的建议是很有实际意义的,十分正确。自从刀根教授、严矢子和美纪失掉消息以来,如果真的是敌人所为的话,那么芝浦的仓库,或者同贯等人也会被暴露出来了。
隐蔽啤酒桶的仓库里,时常有三人端着猎枪潜伏在暗处看守,所以,敌人没有采取行动。但现在待避千叶县馆山处的同贯的北斗丸去那里汇合的话,反而遭来危险。还是让北斗丸在芝浦靠岸,即使卸货时受到袭击的话,只好听任罢了。答复很快出来。多门也同意。
“好,决定了。同贯君,就这样做吧。北斗丸在夜间关掉舷灯,作大迂回横渡东京湾,进入三浦半岛前面的相模湾。在叶山的峡谷里有一个叫小坪的渔港。那里有我相识的渔师,我们也有一只钓鱼船停在那里,所以请你们在那里进港。对方,由这边预先联系好了的。”
“嗬,是叶山吗?那里我也曾驾船去过,找得准方向。这样一来就不会盲目乱掸啦。现在我记下小坪的渔师姓名和地点。”
津山告诉了他。
同贯记完后又说:“同伴们都还健康?”
“是的,健康,只是对长时间的海上生活感到烦腻了,都想上岸玩玩。”
“好吧,在叶山附近休息一下。”
然后津山又问:“在金华山海载上船的自称是海上保安监的秋村高德等人还关押在货舱里吗?”
“嗯,这是位重要客人。另外还有二男一女。他们正敲打货舱壁板。我想留着他们有用,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同敌人交换。”
“如果到了叶山后,有时间的话,给这三人一点甜头尝尝,让他们吐露有关偷运钻石的详情。那个叫秋村的男人可能是谷端的心腹,同时也让他的部下的那位叫小烟绢子的妇人也多少开点口,可以采用同样的方法使他们开口。”
“知道了,那女的有些讨人喜欢。”
“拜托了,海上运送请你多多费心。”
“明白了,好,叶山见。”
放下电话时,多门松开紧抱在胸前的宽厚手掌,使劲地拍了拍。
“好了。这边也有一位可吐点实情的女人。就是那位秋吉智子。把那女人拖出来瞧瞧。”
3
四月。一个闷热的夜晚。
马路里冒出一股烤鸡肉串的烟味。艳丽无比的霓虹灯比那波光闪耀的海面有增无减。津山借着灯进入靠近国电御徒町车上的马路。
转过一间出售高尔夫球用具商店和中国饭店的拐弯处,前面有一家主营进口货,其实是走私品的钟表商店。
店内的商品有用鳄鱼皮做的手提包、钱包、各类皮毛料、录像机产品、宝石和模型枪,这些商品占满了整个狭小的陈列窗。与其说是表店还不如称之为杂货店更恰当。
刚一推开门,埋在如山杂货中的一个男子抬起头大声喊道欢迎光临。
“老板在吗?”
津山眼里带着一种亲切的目光,扫视了店内。
“先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请转告,就说津山来了。”
一个男人很快就从里面推开办公室的门出来,这人六十开外,那外光闪闪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少东家。让你久等了,快,请坐。”
“辰巳先生,可别再称少东家哟。”
“说可民这么说,可这……”
这位年满六十的老人,穿一件很象出海人常穿的皮子作业服,名叫辰已五郎。他微躬着腰领津山来到办公室,让给沙发坐,然后吩咐店堂伙计快端咖啡来。
“还是到附近的酒吧去喝吧?”
“哎呀,你这不是见外了吧。既然到了我这里还说这些话。”
“是吗?”
说话之间,辰已揸着津山全身上下,然后接着说:“啊,想起来了。”
他盯住津山的眼眶。
眼中,流露出并非感到惊讶的神色。
津山只是稍微耸了耸肩头,止住了继续想出口的话。本来事先说好的有事情可以用电话联系。让他帮忙推售巨额钻石,而辰已象是找到了买主,可电话里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下了决心,还得有胆量去干,这样才会使更大成功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在这个地方如果拿出实物来的话,敌人会立即出现吗?
室内倾刻出现死一般的静寂。这种静寂或许是辰已感到对很久未现身影的津山突然而到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之中带有某些叫人困惑的含意。
他可能是对津山等人来这里所要做的事情感到震惊和担心。那两个啤酒桶里装的全是钻石!这对常与黑社会打交道的辰已五郎,或是其他男人来说都不敢相信,甚至怀疑他们是否有些神经病。
两大啤酒桶钻石,价值八百亿日元!总之看了实物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的。
“看你脸上的表情,担心出手会带来危险吧。”
“不,少东家!没有什么,那样的事不要紧。你不是小孩啦。危险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难道不是吗?”
“推销地方大致找到了吧?”
“是,是那样。就是那批苏联钻石吧,我物色了买主。但是,不管怎么慎重,还是容易被第一宝饰发现的。”
“不能让他们发现,现在他们正准备给予凶残的反击。因此,尽可能地加快时间将实物推销出去。”
“当然,靠辰已之力是有限的,还得找出帮手。如果国内推销受挫的话,还可以通过关系在香港和新加坡出售。当初我接到电话时,还想着你那副孩子气的脸,心里好生担心受怕,心脏一个劲地剧烈跳动。”
辰已五郎是从夏哈林来的归囯者。桦太时代曾是真冈津山商会的年轻职员。津山的父亲雄三郎对他十他信赖。在真冈遭受战争的浩劫之后,他帮助津山一家四处奔波,好不容易弄了条船逃到北海道,并随同一起在北海道稚内附近上岸。
津山不只是让辰已充当他的掮客,还考虑到他知道表面主管第一宝饰业务的谷端千三。辰已在第一宝饰初建开始直到今天仍同它有买卖交易,也许他还了解谷端背后的一些事情。
谷端的经历、人员关系,以至现在的工作是鲜为人知的。可他作为亲苏派的院外活动集团中的人员。肯定同秘密机关有什么勾当,在电话里曾提到这些事。如果谷端在某处有什么秘密办事处的话,那么它的地点在什么地方?失踪的三人会不会也被带到那里去了呢?
“还打听了一件事。谷端千三是生意人,但也有不同之处,消息十分可靠。第一宝饰对待那些没有经验的同行拨扈,主要是依赖销售廉价钻石。当然他的背后是靠低价收买走私的苏联钻石。谷端看起来很象一个经验十足的商人,他的头脑清醒,商才横溢,思路纵横无际。这家伙擅长于鞠躬行贿,是一个地道的政治商人。早年从西伯利亚回来的时候,碰上岩石来件,为了将现金换成实物曾暗地里四处活动。这家伙的思维敏捷,要不然的话混不到现在这种地步。”
“嗬,谷端也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嗯,这么说我的推测错了?”
其中,有一件事还没解释清楚。津山是在昭和三十二年十一月读大学时,全家在信州的饭田遭到袭击的。
战前,父亲在桦太经营着津山商会是当时称得上十分富有商人。尽管在苏联军队占领后,商会遭到的洗劫,但隐藏在防空洞之前,还是带去了一部分相当数额的资产,然而,这些资产使津山雄三郎在往后的时间里丢掉了生命。
这还是在津山长大成人听说的。雄三郎在苏联军队占领桦太后,十一月的某一个晚上,在多兰泊的渔村将这些财物装上两只雇用的渔船上。当时宗谷海峡是一片初冬的灰色天空,暴风雪中,全家四口人和数名手下职员,还有逃散的三名日本复员士兵,一起从桦太向北海道出发。
当然,津山一家也是计划从桦太逃往北海道千万家中之一。只是因为装有比人还重要的财产,所以在多兰泊的渔村雇用了那些见多识广的逃跑担保人和随身带着防身棒的日本兵进行武装押送。当时,海面十分平静,不见平时那样的狂涛骇浪。按理说应该平安无事地到达稚内。
那正是津山三岁时发生的事情,所以津山一点也没有记忆。雄三郎并没有把运出的时钟、宝石和贵重金属弄成大件行李,而是把那些值钱的东西装进帆布包里,让几个人拿着,带领全家从北海道回到了故乡信州饭田市,在那里开设了钟表商店。
从那以后,整整经过了十五年,津山钟表店里闯入了一伙强盗,父亲惨遭杀害,母亲的行踪不明,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这些店内的钟表和宝石不久便出现在银座第一宝饰的前身,即美室商会的陈列窗里,辰已告诉津山,他战后与津山雄三郎分别后,经过多番努力,终于在御徒町的黑市独立了门面。
另一方面,谷端知三在服兵役时期是作为千岛桦太防卫军的一员派驻真岗的。父亲包那条船逃跑时,在那三个带护身棒的日本兵中有谷端千三,他们在战后处于贫困时期,看到了津山雄三郎运到内地的钟表和宝石等资产,为了抢夺这些东西,不会袭击信州的饭田吗?
“但,还是不能那么想。”
辰已立刻答道:“的确,谷端千三是作为千岛桦太防卫军的一员被派往真岗守备队,也曾在津山商会露过二三次面。可是在苏联占领之后,那个谷端不会在装有津山商会资产的船上。第一,在那条船上也有我搭乘,可以证明,船上没有谷端此人。”
“姓什么我忘了。从北海道一直随船行动,在东京分别后,怎么也想不起那些事了。”
“哎,如果是当官的,或者是什么的,当然会有些脸熟的吧。战后,在东京突然碰到一些熟人,当时日本正处于贫穷时期,听没听说有四人为了糊口,曾共谋袭击了津山商会的事?”
“是的,有那么回事。不过想不起来了。”
辰已脸上浮现出有些难为情的神色:“万一,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特别对我来说还不敢肯定。”
辰已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信口开河的投机者。他进一步道:“也许是太挂念家被袭击的事吧。但少东家必须要做的事会比追悼那些死亡的灵魂更重要,就是要査明河岛泰介和谷端千三的阴谋?并且在钻石被人夺回之前,想救出去向不明的三人?”
津山这下被他问住了。不容分说,关键就在这里。
“有什么好的主意吗?”
“自从接到少东家的电话之后,我也考虑了一些事。我认为还是最好去一次成城学园。”
“成城学园?这是怎么一回事?”
“谷端和河岛的秘密办事处可能就在成城那里。同行们都称那特有铜顶洋房子为含羞草哩。”
取名为含羞草的洋房子?津山自语时,辰已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像是什么会员证的卡片。
“这不是我的。出入里面的某经纪人是那里的会员,往入要参加一些活动。这张卡片是从那男人手里借来的,请放心,拿它进去看看吧。”
津山将那张卡片放在手中不停地玩弄着。
“这是进入含羞草房子的通行证?”
辰已拿起身旁的体育报,手指在报中艺术和技能下段的广告栏一角:“会议恰好在明天晚上召开。看,请看看这里吧。”
洋水仙盛开了。四月二十一日晚九点恭侯,含羞草夫人。
“那含羞草夫人指的是什么?”
“哦,我也是从这张会员证主人旗本那里听说的。含羞草指的是一位叫敦贺由希子的女人,她是那房子的主人。”
“她的名字请给我再说一遍。”
“想想……”
辰已停顿一下后又说:“不,孩子。世界上同名同性的事是常见的,即使那样也不要费心去注意它。”
想起来了。刚好,将近三十年前难道不是听到过吗?
如果,真是那样。津山的母亲旧的姓就是敦贺。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很久以前,母亲就被闯入信州的饭田市津山钟表店的强盗带走了。年轻漂亮的母亲对津山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就更谈不上母子方面的感情。
只是想起来心里感到有些难受,这位由希子从没给津山留下什么印象。
那个女人在青山经营服装,商店是一座大楼,挺气派,她被称为服饰界和宝饰界的女皇。还听说是谷端或者是河岛泰介的情妇。她常常召集一些富翁来含羞草秘密招待会。那些同河岛和谷端一起从西伯利亚回来的同事兴高彩烈地聚集在一块。那里有一间容得下百来人的大厅,所以被称为百人出头露的场所,为了有一天变成百万富翁,个个都对它抱有兴趣。这里不仅是思念西伯利亚时代的落难,还是宛如同情妇幽会的游乐场所。
现在,在含羞草俱乐部里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医生、护士、公司经营者等,还有几十位曾在西伯利亚有过拘留经历的有钱人。听说他们要缴纳高额会费才成为秘密会员。
百人大厅会议上,曾出现过一些一本正经的悲愤陈词挟击世间的不公之处,以及当时的政治纲领,而现在,会员们的思想逐步颓废和堕落,致使百人会议大厅成了富人们吃喝玩乐的场所。只有会员才能享受在这里的快乐,那里不仅有专门供人调情的情人客房,还有类似脱衣舞俱乐部的不雅女人,而且还备有各地挑选出的年青姑娘。
为了维持会议的长久性,以致不被警察发觉,每次开会的日子是不定期的,相当没有规律可循。因此,在决定开会的日子前,将“洋水仙开了”的暗语广告登在体育报的一角。会员见了这样的广告就会及时赶来。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谷端和河岛如果也经常出入此地的话,那么这个含羞草房子肯定是一个魔窟,那里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据点。可以肯定失踪的两个女人是被关押在那里的。啊,如果我的情报有用的话,就请少东家参考。就这些,请不要责怪只提供了这么一点情报。”
津山猛地发觉辰已透出的情报中有一线希望。
从北海道到东京,在运送钻石的过程中,有那么一位叫秋吉智子的女人曾出现于鸿之舞。那位在岛之越渔港装出被逼得无处可逃的女人叫小烟绢子,据同贯说她还在北斗丸上。敌人真会利用女人啊。
现在可以肯定,这些女人的供给来源,其后台肯定是那个含羞草房子的主人。
那好。明天晚上派多门打入进去。如果那位叫敦贺由希子的女人就是以前行踪不明的母亲的话,作为她的儿子肯定是不想见她的。还是多门去的好,他可以扮成若无其事的会员,亲临现场刺探一点情报回来。
津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不得不暗下决心,一定要深入虎穴探个究竟。
“辰已先生,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情报。”
4
含羞草公馆,月亮照耀下的铜屋顶显得十分苍白。
多门龙二到达那里是第二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乘坐的是一辆象牙色的波罗乃茨。鼓足勇气,精心将自己的外表打扮了一下,按津山所指的道路来到了高级住宅街的中部,一座铜屋顶的建筑物映入了眼帘。
沿大路旁,是一道很深的围墙,紧挨墙边是一条密集的林带,公馆静悄悄地坐落在别致的风景之中,巨大的铁门处有汽车缓缓滑进。其实门只打开了两扇中的一扇。
嗬,这含羞草公馆果真是超一流的豪华房子。但不知内幕的人从外表看它,根本不会想到它竞是秘密俱乐部的巢窟,或者是秘密机关等等,只会认为是一栋常见的高级官邸,里面住的是一些仪表堂堂,举止高雅的政府官员或者是大学士而已。
据津山说,这公馆内,要举行取名为深夜俱乐部的秘密舞会。也许有可能,失踪的森尾美纪和刀根严矢子以及刀根教授被关在含羞草公馆内哩。总之,今晚来探个究竟。
除外,一种难言的预感逐渐在多门心里加强了。这预感差点使它不敢向公馆迈一步。在残雪纷乱的北海道鸿之舞曾抱过的女人,并一起乘双奥托飞机飞抵富士山山脚下的女人叫秋吉智子,如果也在这含羞草公馆里的话,我进去了,不是很容易被她发现吗?
自从与她分别以后,他曾打听过秋吉智子。有一天,太想见见她,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同她住的青山某处大楼进行联系。他拨了几次她告诉他的电话号码,但秋吉智子根本就不在那里。
今晚一定能见到她。万一见到她,就得赶快躲到别处,再好生观察一下。多门相信她今晚一定也在场。
此时,多门根本就把津山讲的关于失踪三人可能被关在此处的话忘掉了。
白色的波罗乃茨不一会儿也进入了大门。
黑暗深处的公馆十分幽静。多门将汽车拐了一个大弯进来。一位身着黑色晚会礼服的男侍者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点头,嘴里喊着欢迎光临。
多门给他看了会员证和徽章。
“洋水仙开了吗?”
“是的,开得漂亮极了。”
然后又问了其它暗语。
“请,请到里面的沙龙。”
汽车交给了侍者。他把汽车开到里面的停车场去了,正门处,一位脖子上打着显眼但难看的黑色蝴喋结的男子好似在辨认参加晚会的每一个人,然后又恭敬地低下头。
“啊……失礼啦,请问你的姓名。”
“江本秀彦。”
多门一面回答一面掏出身上的一张卡片,上面写有本人的名字:“今晚,舞会热闹吗?”
那人没有回答多门的所提到的事。
“欢迎江本先生光临。请稍等一下。”
也许是陌生的缘故吧,他望着多门,象是对他有些警戒心:“给你添麻烦,借用一会儿你的卡片和身份证去同里面的人照会一下,不知你同意吗?”
当然,这样的事早已估计到了的。多门仍是那副神态,无所胃。其实心里在想被拒绝才好呢!退到外面之后,还可以翻墙而入,说真的,多门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的,正大光明干事还有些提心,暗地里什么事都敢做。
“真烦人。受这样的无礼待遇还是头一次。”
但为了慎重起见,他摸了摸身上的短刀。
“给你添麻烦啦,只是预防万一起见。”
多门没有办法,只好照他吩咐,伸手去口袋里拘假身份证,就在这时——
“啊,这不是江本君吗。”一个女人大声呼叫。
她戴着假面具,一身装束特地是为参加舞会的。漂亮的身段被丝绸料的妇女晚会服包住,因为有假面具,所以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
但从那嗄嗄的声音中就有些明白了。
预感,竟这么快地变成了事实。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女人是秋吉智子。
“等等,你不得无礼。这位先生是河岛先生请来的。”
被智子叱责的那位盘问多门的男人赶紧说道:“真对不起,失礼,失礼,请。”便有礼貌地低下头。
被称为江本先生的人此时同盘问他的男人悄悄地耳语。不用说啦,智子的出现,一开始就解救了多门。
智子毫不在乎此时多门的心情如何,一句话也不说领着他穿过很长的过道,然后往左拐来到化妆室的镜子跟前。
“这样胡闹会出事的,怎么会不擦脂粉就来参加晚会?快戴上这个假面具。”
仔细一看,镜子的面前,有很多个改装用的假面具。
多门就近挑了一个就往脸上戴。
然后智子又领着多门通过一道长走廊往豪华沙龙走去。途中经过了几间带圆形窗口的房子,多门不慌不忙地窥视而过。
要去的沙龙在地下第一层的大厅。毛绒绒的地敌把齐踝子骨处全淹埋了,照明光线十分暗淡,很多地方放置着躺椅和沙发,看样子沙龙里酒宴方酣,热闹非凡。
大厅正面正放着闭路电话,屏幕上还是老一套的现场拍摄。时而,在一堆男女人堆中发出微小的猥亵笑声,其中,还有不少的外国男女。
一位满头金发碧眼的欧洲姑娘走到多门和智子身旁,递给他带绿色的香烟,搁放好盛满香槟酒的酒怀。她那没扣紧的晚礼服中露出一对丰满的乳房。
除此之外,另有两名栗色头发,闪亮着琥珀色眼珠的女人,从那又黑又长的发型上可肯定是西班牙人,正被一群男人围着。
除外国女人,所有参加晚会的日本男女客人都戴上假面具。假面具的颜色只有黑和灰色两种。好象是假面舞蹈会。与会者相互不知其本来面目。辨认漂亮女人就只能从舞姿和身段来确定。直到在舞会结束,成双成对进入单间以后,面具也是不能取的。
看见录像中的女人不断地发出欢快声的姿态,多门好生稀奇。他拉开香槟酒的铁皮盖子,坐在沙发上,将酒倒进欧洲女人递过的酒怀里。看着现场实拍的纪录片子,边慢慢地喝着。这时到会者逐渐增多,枝形灯的灯光熄灭了。
在形状象暖炉的中间,突然亮起了赤色的蜡烛火焰,使整个大厅变得光怪陆离。女人们让各自的男舞伴坐在大沙发和躺椅上,自己却坐在旁边,还有的坐在前面的绒毯上,坐好后,就开始相互爱抚。
“真奇怪。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多门在智子的耳旁说。
“是。这里不得有任何交谈,都是现钱交易。只是一晚上,可以象野兽那样尽情发泄。这就是含羞草的公馆。会议内容就那么简单而富有吸引力。”
智子习惯地抬手吸了一口特制卷烟,绿色的香烟肯定是自制的。多门看着她的举动。
“但,你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救了我?把多门的事情告诉给那些男人而没被抓走?
“请你不要说这些啦。我可没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哟。”
“是吗,但……”
智子吐出嘴里的烟气,不时发出妖滴滴的窃笑和不客气的责骂声,并紧紧地偎倚着多门的身子,边摸着他的屁股边在耳边悄悄地说。
“录像完了后,开始抽签,你想找我吗?”
“不用说,当然想嘛。”
多门不加思索地回答:“为了会会你,我这不是明知此处有危险,还是硬钻进来了吗?”
“还有别的目的吧。——算了,不要提它。只要你来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你还想继续找我的话请抽带红色的签。围绕男人们转一圈之后,再使劲摇动那个装有二十四种颜色的二十四根签,这当中,有一根最红的。”
这是在多门耳边的窃窃私语。
不久,闭路电视录像放完了,大厅被灯光照得通亮。座位上响起一阵嘈杂声。整个气氛显得放荡和性感刺激。抽签活动开始。一位身着华丽的朱鸾色衣服,脸容高雅不俗的中年女人,手里捏着一把签子,开始围着男人们转圈子。
这女人,到底有多大年纪无人可知。如果她穿的是和服服装的话,那肯定会给人一位服装学院的大院长的印象。她大概就是含羞草公馆的主人,敦贺由希子。
由此看来,谷端千三和河岛泰介等人也在这里。或者是上等来宾在别的房间?总而言之,到会者都戴着假面具看不到本来面目。简直不敢相信,平时作风严谨的刀根教授会参加这样的晚会。
“欢迎你的光临。请。”
敦贺由希子拿着一束签子走过来。
多门不加思索地从中抽出红签。
就是智子告诉的那根。
组成对子的时候,多门高兴地牵着秋吉智子的手。一个男人喝了沙龙自制的酒,很快就酩酊大醉,坐在沙发和绒毯上各自对选上的女人做恶作剧和十分露骨的调情动作。
录像和酒的作用,使人们的性欲难以控制。使到会者忘掉了工作、交易以及公司所带来的烦恼。大厅不断响起了衣服被撕破的声音:想躲开粗野行动而发出的娇滴声,其间,还夹杂着痛哭声。当然还有很多女人在向男人挑逗。
“这事你决定干吗?其实这里还有更荒唐的交换买卖,两方的比例也可以是二比一。怎么样?咱们在这里也行,到别的房间也行。”智子同他耳语。
“还是换一个地方,我想独自占有你。”
“我也想。”
“这样太高兴啦。”
“就到二楼去吧。”
智子带领多门走出沙龙,走进里面的过道,国道两旁有几间是圆窗口的房屋。谁都可以从圆窗口处看到里面。有一间房里,一位男人手持皮鞭在抽打一个趴在床上的女人屁股。被打之处,尽是些成条的白肿块印,这也许是一种性格古怪的性玩弄吧。
多门停住脚,摆过头去,啊,这张脸不就是在执政党中拥有强大势力的河岛泰介的脸吗?
当然不限于河岛泰介啦,也许——取假面具,很多人的面孔多门都熟悉。如果那人是河岛的话,肯定是在审问有关钻石偷运的内幕,看样子结果不满意。但多门自知周围的处境,现在采取行动的话会被周围手持护身棒的家伙围攻,甚至丢掉生命。
他稳住了自己。
在身旁有智子。等儿再向她探听刀根教授的的行踪,失踪两个女人的消息。多门今夜的交换就是这个秋吉智子,同这女人进了单间之后,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想知道的事情。
含羞草公馆简直如同一座地下行宫。
乘电梯上了二楼。那里也有很多房间。智子请多门进了里面一间。
房屋的布置完全是象个爱情旅馆那样。刚关上门,多门一下就抱住智子的腰肢,取下假面具,将嘴凑过去。
“想死你了。”智子兴奋地抱住多门:“自从在御殿场的爱情旅馆分别以后。”
“那时,正处在危难之机得到你的帮助。时间太紧张,还来不及说谢谢。”
“谢什么呀。我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真会说谎,多门在想。
没想到秋吉智子毫无戒备地抱住多门的身子。智子也许是为了刺激津山说出隐藏钻石的地点和北斗丸现在的位置等情报,才特地让多门去抽那根红签,才这样紧搂住多门的。多门呢,也是为了从智子的嘴里得到消息才同她这么亲亲热热,不亦乐乎的。
两人象在北海道初次会面那样,又扮演了一对初恋的角色。
仔细想来,这对各怀心思的男女沉浸在这般亲热之中真是世间少有。他们将来真的要成为恋人或者结成夫妻是不可思议的。
5
“多门。麻烦你啦,快来,快来。”
多门撑起身子,不慌不忙地贴上去,边将嘴贴在智子的耳边。
“你想不想知道我们藏钻石的地方?”
“想知道。总之接触你就是要打听这些事,这是命令。”
“好吧,如果你告诉我三个失踪人的住址,我可以以此为交换条件。”
“那三个人,已经不在这里啦,被转移到其它地方去了。”
“那么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现在,请你别分心,干这事专心才有劲。”
多门想好好享受一下也好,趁这机会解除一下分别后思念的痛苦,他装出对她的回答满不在乎的样子,紧紧地抱住智子。
多门在想,暴风雨般的热情已过,让她稍稍喘点气后就该问点什么吧,多门取出枕边的香烟时,在床头柜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注目一看,让人吃惊不小,在含羞草公馆各房间里都安有电话。但这电话声音与其它电话不同,铃声响后就不会停下来。
“喂,电话。”
他提醒精疲力尽的智子。
智子缓慢地撑起半个身子,拿起电话听筒,看样子是打算随便应付三句就行了,但……
“不,我想不是那样的人,但。”
智子声调有些强硬,同谁争辩什么。
听筒里响着一个粗暴的男人声音:
“不,错啦。”
智子的声音后来还是变弱了:“是,明白了。”
说完,将听筒放回电话机后,智子的脸色全变了。
“多门,不好了,你的身份被暴露了。快从窗子往外逃吧,眼下十分危险!”
“你在说什么?”
瞬间,多门的拳头似旋风席卷,铺天盖地朝智子的脸上打来。智子突然窜到床头使劲用头碰撞墙壁。
“不要演这样的戏罗,这会叫人一看就穿。”
多门骑在智子身上,揪往智子的长头发,将它一圈一圈地绕在她的脖子上拧紧。
“智子,你欺哄人了吧。还是放老实点,我的伙伴同你一样的两个女人失踪了,刀根教授也没回到家中。你们组织到底想干什么?”
“放开我,痛死啦。”
“把男人的血汗榨干后,难道就想甩掉吗?”
多门仍然使劲地抓紧她的头发。
“多门!真的哟,这里不是谈那些事的地方,你如果不快逃的话会被杀死的。”
“是你报的信吧?”
“不是的。你进来时没有化妆,有一个男人记起了你的脸貌。这才是你暴露的真正原因!”
“智子,你也太不会撒谎,容易叫人一下子识破。为什么当初没告诉那家伙发现我的事?”
“多门,那不是说这些事的地方。真的,你要寻找的三人没有在这里。尽管如此,我是诚心诚意对待你,要不然怎么会叫你抽红签。”
“既然曾有过真心待我,现在也应该对我讲实话!”
“好吧,我说,但你不要松手。”
智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一年多来,克里姆林宫里出现了新的体制结构。在这段时间里面,苏联政府的人事瞬息万变。但,特别是从去年十二月至今年的春季,如果你能打听到苏联外国贸易发生了什么事。……”
此后,智子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其次,在瑞典发生的威士忌事件也值得你们关心。”
“威士忌事件?”多门不知道其中之意。
“现在,没有时间来解释刚才所谈的事。往后得由你们自己去调査,今晚,你无论如何也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为什么你老是要催我快逃呢?”
“劳驾你啦,刚才电话的声音没有听见?”
“并没有更多的理由可以抓我呀,你到底。……”
多门边问她是什么人,边使劲地捏着她的下腭。
“四年前,在面朝日本海的高山县雨晴海岸边,打捞起一具已经辩不清模样的男尸。此人就是帝京大学工学部助理教授秋吉猛久。在调查此人的时候,引出很多耐人寻味的事情。有关这个人的事还是请去打听一个曾在银座居住,当时已做母亲的渡边留美之事吧。如果打听到什么的话,也许就会明白我为何在这里,为何要劝你走。也许就有机看到失踪的刀根靖之教授。到此,一切你都会明白的。啊快逃吧!”
智子还没说完这段叫人百思不解的话,就从床上跳下,她到门边将门反锁起来。然后抱起多门脱在床上的衣裤,啪地扔过去:“象是个男子汉吗?说话拖拖拉拉的,快,快逃。”
有人在屋外气势汹汹地喊智子。
啊,真是大祸临头了。再也没心思去确认那是不是在做戏。多门直起身子赶快把衣裤穿在身上。此时,屋外的楼梯梯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用力敲门。
“谁呀?把门敲得这么响,我来了,别打,我来开门了。”
智子蹦到门边的同时,用手指了指窗子的方向。
从窗子跳出去就真的没麻烦?哎呀,没有时间再犹豫的了,外面喊得又那样紧张,只有这样孤注一掷。刚穿好衣服的多门将智子推倒地门边,然后把她拉到门的死角处,顺手扭开门锁。
与多门开锁的同时,门猛地被人踢开了。自动枪的枪口出现在门口。
一个男人,侧身紧握枪柄,则一进屋就十分惊愕,紧接着嗓子里发出豹子般的嚎叫。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飞来一脚,那人的背弯了下来。一把锋利的匕首空中一闪插进了那人后胸。趁他东倒西歪朝墙壁靠拢之机,一条人影飞快地夺走了手中的自动枪。
就在夺得自动枪的一刹时,后面的两人又闯进来。多门抓起缴来的自动枪,向一个人的肩膀砸去,然后,又朝另一个人的肋间横扫过去,趁被击的两人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呼地一下窜出房外。
多门急忙跑下楼梯。
奔跑中,看见了有三个男人一声不吭地跑上来想堵住多门。这是由上和下构成的力关系,多门利用向下的冲击力量跑下楼,挥舞自动枪的枪身由上往下,朝三人打去。其中的一人倒向扶手,另外两人抱着被打的肩膀哭爹喊娘地从楼梯上滚下去。
这里不是不许开枪的。因为在这优雅的含羞草公馆处,响起了极不雅观的枪声会使兴趣勃勃的参会者格外扫兴,多门瞅准了这个漏洞,所以才敢临枪不危,使尽搏击之技。
多门来到了房外,外面黑沉一片。当正欲向停车场跑去的时候,胫骨被打伤了。原来门口处早有人埋伏。他的身子猛地向前倾,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同时拨出短刀。
忍着剜肠绞肚般的伤痛又跑起来。多门一面骂着混蛋什么的,一面反拿自动枪,出其不意地朝一个端枪刺来的男人脑侧部打击。
就在那人躲闪之际,多门躲进茂密的绿化园里。
他屏住呼吸。此时,公馆简直就象山庄似的安静入微。灌木丛中,更是静寂无声。从这里窥视公馆的门到底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十分困难。庭院的很多地段被水银灯的光线照亮,几架用于监视可疑动向的闭路电视摄像机在无声地扫射。
多门趁摄像机改变动作角度的时候,边用枪盲目地瞄准,边朝停车场移动。好歹,找到了停车场的门,看样子只得翻过栏杆了。
在停车场的一端。就在多门接近白色的波罗乃茨汽车的时候,一处不易被人发觉的拐变弯处,两支自动枪抵住了他的腰部。这些人好象是藏在汽车的背后,这两个人二话不说,上掐住他的下巴,并命令他扔掉手中的自动枪。
多门听到命令,将枪扔在地上,他们又命令他走开。庭园的丛林中有人影晃动。多门高举起双手朝旁边的车库走去。车库面前,两条黑色狼狗带着颈圈蹲在那里。快接近的时候,多门用脚踢中一条狼狗的下巴。
狼狗顿时勃然大怒,叫着朝他们扑来。两名男人慌里慌张地叫狼狗的名字。那条被多门踢怒的黑狗根本就不听,斯牙咧齿扑在多门肩上。
由于狼狗扑窜上来的动作,给另外的两个男人也造成了恐惧感,他们也立刻闪开,想让过狼狗。多门拨出藏在怀里的刀子朝狼狗的喉管刺去,返身用刀尖扎进身后一个男人的大腿上。鲜血四处飞贱。那个男人痛得直叫唤。正当狼狗咬住肩上不松口的时候,他借此机会用自己的身体朝另一个男人冲撞过去。一声枪响,被撞倒的男人开枪了,不过并没有击中多门。
被刺中的男人拨出刀子扑过来。不知何处飞来一脚,摇晃着身子的瞬间,刀子又刺进了肚腹。回头看时,又被多门用枪身狠狠一击。那个肩上挨了一下的家伙,抓住掉在地上的枪,正欲抬起枪射击,锋利的刀刃插进了他的腿。
那两人倒下了。多门朝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心窝处一顿猛插,暴雨似的拳点直打得他们气绝身亡而止。他立起身,急忙跑进白色波罗乃茨汽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