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塞巴斯蒂安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伊薇让自己忙碌于俱乐部的杂务:整理金钱和收据,回复来往书信,最后又处理了那堆寄给塞巴斯蒂安的未拆封信件。事实上她没能忍住不看。信里都是些调情的废话和旁敲侧击,有两封甚至暗示说现在塞巴斯蒂安一定已经厌倦了他的新娘。其中的意图明显得连伊薇都替写信的人感到害臊。这也提醒了她塞巴斯蒂安的过去非常随便,那时他的主要事业就是沉湎于放纵的追求和征服的游戏。
要她信任这样一个男人而不觉得自己像个天真的傻瓜并不容易。尤其是事实确凿,塞巴斯蒂安总是被其他女人恋慕垂涎。但伊薇觉得塞巴斯蒂安应该有机会来证明自己。用她的力量给他一个新的开始——如果她的冒险能够成功的话,他们两人获得的奖赏都将是无与伦比的。她能坚强得足以冒险去爱他,要他,并预期有时候他会很难缠。而且塞巴斯蒂安似乎想要被视为一名平凡的男子——有人可以不光只看到他俊美无俦的皮相,不单只向他索取床上的技巧。虽然,伊薇偷偷抿嘴笑起来,她也并非不欣赏他的外貌和能力。
看到信件——当然是心满意足的——在壁炉里化为灰烬后,伊薇有些困倦。她回到主卧室想要小睡一下。尽管觉得劳累,但她担心着塞巴斯蒂安,很难放松下来。思绪百转千回,直到疲惫的大脑终于停止了无谓的烦恼,她才坠入了梦乡。
一个小时或更久之后,她醒来发现塞巴斯蒂安坐在床边,手指松松的握着她一缕鲜艳的发丝。他靠得非常近的凝视她,蓝色的眼睛仿佛是破晓的天空。她坐起身,羞怯的微笑。
塞巴斯蒂安温柔的抚回她凌乱的发丝。“你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他呢喃。“让我想要无时无刻的保护你。”
“你找到布拉德先生了吗?”
“找到了,也没有。你先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帮凯姆整理办公室。然后我把那些害了相思病的女士们写给你的信都烧了。火焰那么大,我都吃惊怎么没人去叫消防队。”
他的唇角勾起微笑,目光却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你看了吗?”
伊薇若无其事的半耸一下肩。“看了一些。都是在打探你是否厌倦了你的妻子。”
“当然没有。”塞巴斯蒂安的手掌抚摸着她大腿的线条。“我厌倦了无数个夜晚,只有重复的流言蜚语以及不冷不热的调情;我也厌倦了毫无意义的交际,那些女人让我无聊透顶。她们没有任何差别,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从没在乎过任何人。”
“我不怪她们想要你,”伊薇说,胳膊环绕过他的颈项。“但我不会与之分享。”
“你根本不必。”他捧住她的脸庞,在她的唇边印上短暂的一吻。
“告诉我布拉德先生的事。”伊薇央求道,双手滑下抚摸着他的手腕。
她沉默的倾听着塞巴斯蒂安讲述和克莱夫·伊根的见面,以及关于乔斯·布拉德和他母亲的新发现,大睁的双眼里满是怜悯。可怜的布拉德无法避免他的出身,或是造成他如此怨恨的漠不关心的抚养。“真奇怪,”她喃喃的说。“我一直希望甚至期待凯姆是我的哥哥,但我从没想过他的可能性。”
布拉德总是一副不易亲近且好斗的样子……但有多少是由于埃佛·詹纳的抛弃所导致的?被一个有可能是他亲生父亲的人觉得多余,并当成是不体面的秘密……这肯定会让任何人都痛苦怀恨。
“我们去了托坦翰医院,”塞巴斯蒂安继续说。“在那里他被收留进了不治之症的病房。那个恶心的地方迫切需要资金。那里也有妇女和小孩,他们——”他的面容因为回想起的事情而微微扭曲。“事实上,我宁愿不要描述。不过一位托坦翰的管理员说布拉德已被证实到了梅毒的末期。”
“我想帮他,”伊薇毅然说。“最低限度,我们能把他送去好一点的医院——”
“不,蜜糖。”塞巴斯蒂安的指尖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骨。“两天前他就死了。他们带我们去看了墓地,他和另外两个病人一起埋在那里。”
伊薇转过脸去承受这个消息。她惊讶的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喉咙抽紧。“可怜的男孩,”她沙哑的说。“我替他感到难过。”
“我不会,”塞巴斯蒂安冷冷的说。“如果他在没有双亲的情况下长大,他会和那些不得不注定孤独的其他人没有差别。他的生活比罗翰要容易得多,罗翰的吉普赛血统让他成为歧视的目标。别哭,伊薇。布拉德不值得一滴眼泪。”
伊薇不稳的叹口气。“我很抱歉。我不想这么情绪化的,只是这几个星期都非常难受。我的感情有点过于脆弱,似乎不能适当的控制了。”
她被拥进他温暖的怀抱,他坚实的手臂环绕着她,他的声音在她发间回荡。“伊薇,爱人,别感到抱歉。你去地狱走了一遭,只有像我这样没心肝的家伙才能真正欣赏你诚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
伊薇的声音在他肩头闷闷响起。“你才不是没心肝呢。”她颤抖的叹气。“这样也许很不好,但是尽管我替布拉德先生感到难过,可他死了我还是松了口气。因为他,我差点就失去了你。”
他的唇在她蓬松的鬈发间逡巡,来到她精致的耳廓。“你不会那么幸运的。”
“不要。”伊薇没法对这个俏皮话发笑。她抬起头看着他,仍然被他锁在怀中。“这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事。我……”她的声音尖锐而破碎,但她强迫自己说下去。“现在我不认为没有你还能活下去。”
塞巴斯蒂安的大掌轻轻按着她的后脑把她压向肩膀,自己埋首于她的发丝中好一阵子。“啊,伊薇,”她听见他温柔的说,“我很可能有了一颗心,终于……因为它这会儿就疼得好厉害。”
“只有你的心吗?”她直率的问,让他大笑出声。
他把她推回床上,眼眸坏坏的闪烁着。“还有别的一些地方,”他承认。“作为我的妻子,解除我所有的疼痛是你的责任。”
她伸手将他拉下到自己身上。
无视詹氏老板或员工的个人问题,俱乐部的客人们继续每夜蜂拥而至,尤其是它的知名度提升后已没有更多的会员名额,限额被定在了两千五百个。那些希望成为会员的人不得不同意被列入候补名单以期会有空缺。
这种古怪的组合——赤贫的子爵和衰落的赌场——成就了令人惊讶的魔力。员工们要么被塞巴斯蒂安现在生气勃勃的活力所感染带动,要么就是被抛在身后遭到解雇。这地方以詹氏前所未见的无情效率运作,就算在埃佛·詹纳的全盛时期,他也从没用过这样的铁腕来管理他的小小帝国。
过去,埃佛·詹纳对贵族暗含的不满使他对许多会员都曲意奉承,这让他们隐约感到不安。而另一方面,塞巴斯蒂安是他们一国的:他毫不拘束,更加时髦潇洒,他的到场似乎令气氛充满了刺激兴奋。无论他在何时出现,俱乐部的会员们都会笑得更多,花费得更多,谈得更多,也吃得更多。
其它俱乐部还在供应免费的牛排和苹果馅饼时,詹氏的豪华自助餐却源源不绝的招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精美的菜肴……热热的龙虾沙拉,雉鸡砂锅,躺在柔软芹菜泥上的大对虾,塞满了葡萄和山羊奶酪的鹌鹑佐以奶油沙司。还有伊薇最喜欢的——粘乎乎的粗颗粒杏仁蛋糕,顶上满是覆盆子和厚厚的一层蛋白糖霜。詹氏的食物和娱乐改进速度之快,妻子开始指控她们的丈夫耗费太多的夜晚在俱乐部了。
塞巴斯蒂安的操控天性在詹氏找到了完美的出路。他知道该怎样创造一个让男人们能够放松享受的环境,在此过程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刮走了他们的钱财。赌局自始至终都一丝不苟的执行公平原则,因为赌博在理论上还是不被法律允许,即使它已公然遍布了整个伦敦。运营一家高级俱乐部是避免临检的最好方式。
如果说一开始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忍受来自熟人的嘲笑,但在他们发现自己必须向他请求给予贷款,或是延缓债务的偿还时,他们的态度很快就改变了。就一个从未有过这么多钱的男人而言,塞巴斯蒂安理财的能力令人吃惊。一如凯姆曾钦佩的说过,塞巴斯蒂安就如小猎犬一样敏锐,能嗅出岌岌可危的银行结余,或是任何能影响会员支付能力的其它事情。
一天晚上,伊薇正站在凯姆位于大厅的桌子旁看塞巴斯蒂安主持一场大赌注的骰子戏,她察觉到一名中年男子靠了过来。她转身认出那是霍尔丹爵士,上个星期塞巴斯蒂安曾为她介绍过。“爵爷,”伊薇在他行吻手礼时轻声说道。“真高兴又看见您。”
他笑着,棕色的双眼在宽下巴的脸上显得和蔼可亲。“这是我的荣幸,圣文森特夫人。”
他们两人都回头望向主要的赌台,塞巴斯蒂安正说了句什么俏皮话来缓和赌局的紧张气氛。一阵隆隆的低沉笑声掠过人群。伊薇对他似乎胜任他的角色有多自然而暗暗惊讶,仿佛他生来就是做这个的。奇怪的是,他好像比她父亲更熟悉精通俱乐部的一切。埃佛·詹纳的脾气暴躁,要是有俱乐部的会员碰上了难以置信的好运,可能让赌场赔本时,他总是很难隐藏自己的焦虑。而与之相反,无论处于什么境况塞巴斯蒂安都能保持冷静超然。
霍尔丹爵士也被同样的思绪占据,他盯着塞巴斯蒂安远远的身影心不在焉的说道:“我从没想过又能见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爵爷?”伊薇犹疑的微笑着。这时塞巴斯蒂安注意到她的存在开始走过来。
霍尔丹似乎迷失在久远的记忆中。“在我的一生中,我只见过一个男人像那样在赌场里昂首阔步,仿佛他是最迷人的掠食动物,而这就是他私人的狩猎场。”
“你是指我的父亲吗?”伊薇困惑的问。
霍尔丹微笑的摇摇头。“哎呀,不是。不是你父亲。”
“那是谁——”伊薇的问题消失,塞巴斯蒂安已经走到身边了。
“夫人,”塞巴斯蒂安轻声说,一手搭在她小巧的肩背上。朝霍尔丹敷衍的笑一下,他继续对伊薇说道:“看来我得警告你了,亲亲……这位绅士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伊薇原本以为年长的男士会反击,霍尔丹却只是愉快的咯咯笑着,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我狂妄的朋友,我会把她从你身边偷走的。尽管你对自己的魅力十分吹嘘,不过可不是我那时的对手。”
“年龄并没有磨去你多少锋芒嘛,”塞巴斯蒂安咧嘴笑起来,牵着伊薇离开他。“请原谅,爵爷,我得把我妻子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显然这个难搞的家伙已经牢牢陷进你的罗网里了,”霍尔丹对伊薇说。“那么去吧,然后安抚他嫉妒的神经。”
“我-我会试试。”伊薇没把握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男人都大笑起来,塞巴斯蒂安扶着她的背一直离开了大厅。
他们一路走着,他的头朝她俯低。“一切都好吗,蜜糖?”
“是的。我……”她顿了一下,笑起来,接着又讪讪的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在柱子后停下来,塞巴斯蒂安猛的低头偷了一个吻。他望着她,双眼闪闪发亮。“我们该去玩一场桌球吗?”他耳语道,在她脸红的时候沙哑的笑出声。
俱乐部受欢迎的程度随着报纸所用的溢美之词开始水涨船高:
终于詹氏可以为高贵的绅士们提供在伦敦的流连之处,它使自己脱颖而出,变身为高尚的娱乐场所,每个年轻贵族都渴望成为其中的一分子。烹调的菜肴满足了最刁钻的胃口,丰富的藏酒吸引了最挑剔的味蕾……
在另一篇评论中:
太多话语也无法言表重新装修的环境品质,在其绚丽背景下聚集了无数才貌皆属上品的客人。毫不惊讶候选会员的数量将远远超出其空缺……
更有一篇这样写道:
大多数人都同意,詹氏的复兴只能归功于一位绅士,他有着恶魔般的魅力,与时装、政治、文学和贵族等所有世界都融洽无间。当然了,他就是声名狼藉的圣文森特爵士,现为这间十全十美俱乐部的主人,并誓言要成为西区生活中最显赫的人物……
那天晚上伊薇坐在办公室里读着这些评论。她没料到塞巴斯蒂安和俱乐部会受到公众这么多的关注。虽然她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但也不由自主的想到,等她服丧期过去以及他们开始参加伦敦社交界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毫不怀疑他们会被邀请去许多地方。而事实是,作为一个壁花并不能让人有多少机会练习社交技巧。她将不得不克服自身的笨拙与羞怯。她必须学习巧言应答的艺术……必须学着变得娇媚且自信——
“干嘛皱眉,甜心?”塞巴斯蒂安过来坐到桌子上,探询的微笑着俯视她的脸庞。“你读到什么不高兴的东西了吗?”
“正好相反,”伊薇闷闷的说。“每个人都逐渐对俱乐部如痴如醉。”
“我知道。”温柔的食指抚过她下巴的边缘。“而那让你担心是因为……”
她解释的时候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因为你变-变得非常有名——我是说,由于某些不是追逐石榴裙的原因——所以你会广受欢迎。总有一天我服完丧期,那意味着我们要去参加舞会和晚宴,我不认为我能忍-忍住不藏到角落里去。我还是个壁花,你知道的。我必须学习如何诙谐镇静的和人们交谈,否则你会生我的气,或是更糟,感到羞耻,那我——”
“伊薇,嘘,老天……”塞巴斯蒂安一脚勾过旁边的椅子和她的靠在一起,然后同她促膝而坐。握住她的双手,他微笑的望进她的眼中。“你就不能坚持二十分钟不担心什么事,对不对?你不用改变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他低头吻吻她的手,微笑渐渐逝去,眼光黯淡,拇指摩挲着她戴婚戒的手指,轻柔的抚过镌刻其上的文字。
“我怎么会以你为耻?”他继续说道。“我才是不折不扣的恶棍。你这一辈子从没做过什么值得责备的事。至于说到在客厅装腔作势的那一套……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像那些浅薄的傻瓜一样,只会喋喋不休的谈论乏味的话题。”他把她拉得更近些,埋首在她的颈项,她长裙的灯芯绒饰边服帖在白皙的肌肤上。嘴唇轻轻的厮磨,他吐息的低语造成的潮润令她轻颤。“你不是壁花。但你可以藏在角落里,甜心——只要你带着我一起。其实,我坚决要求这样。我得警告你,在这类情事里我的行为非常坏——我可能会在露台上就引诱你,或者包厢里,楼梯下,还有各种盆栽后面。而要是你抱怨,我只会提醒你应该体验比嫁给一个不知廉耻的浪子更好的事。”
伊薇的喉咙在他指尖的轻柔触摸下微微仰起。“我不会抱怨的。”
塞巴斯蒂安微笑着,温柔的捏捏她的脖子。“温顺的小妻子,”他低声说,“我要把你带坏了。何不给我个吻,然后上楼去洗澡?等你沐浴完毕,我会来找你。”
伊薇进入卧室时洗澡水还只倒了一半。法妮和另一名女仆各拿了个木头手把的水罐正打算再下楼一趟。塞巴斯蒂安的亲吻让伊薇感到温暖而轻飘飘的,她开始解开长裙袖子上的纽扣。
“等我倒完最后一次水就来帮你宽衣,夫人。”法妮说道。
伊薇朝她笑笑。“谢谢你。”她漫步走向梳妆台拿起一小瓶香水,那是莉莲送来不久的礼物。凭着她敏锐得不同寻常的鼻子,莉莲热爱投身于香氛的芬芳中,她最近正在研制自行调配的组合。这款由玫瑰和扑鼻的木香混合而成的琥珀色香水气味奢华,层次丰富。伊薇小心的洒了些金色的水滴到浴盆中,愉快的吸入散发在空气中的玫瑰香。
回到梳妆台,她坐在小凳子上弯腰脱下鞋袜,并把手伸进裙中解开吊袜带。以她头部低垂的角度,能看到的东西很少……但她的脊椎突然窜过一阵冰冷的颤栗,一下踩在地毯上的轻柔脚步声让她全身寒毛直竖。她看见一抹阴影迅速滑过地板。坐起身,伊薇转向影子的来处,在看到衣衫褴褛的某人时发出震惊的尖叫。她急忙跳起来,碰翻了凳子。这个闯入房间的男子操着副刺耳的嗓音说话了。
“不许出声。否则把泥从头到脚撕成两半。”
一把邪恶的长刀紧握在手上,他站得离她非常近——只要愿意,他一个突进就能刺到她。
没有什么噩梦或是童年时对妖怪的恐惧所衍生的画面,能比得上这个入侵者可怖的形象。伊薇朝着浴盆挪动,企图让它挡在她和疯子之间。他的衣着只比一堆烂布稍微好点,他的身体左侧古怪的偏着,仿佛是个失去了平衡的提线木偶。在他每寸暴露出来的皮肤上——双手,喉咙,脸——都有敞开流脓的疮口,好像他的肉腐烂了,剥离了骨头。然而最恐怖的却是曾经是鼻子的地方现在只留下破烂的残痕。他看上去就像个怪物,一堆彼此并不相属的肉,四肢和面容的组合体。
尽管他的脸又污秽又有脓疮,腐烂得触目惊心,伊薇还是认出他了。她全身的血管都充斥着恐惧的刺痛,竭尽全力才能保持冷静。“布拉德先生,”她嘶声说,“医院说你已经死了。”
布拉德的头古怪的垂在肩膀上,一直盯着她。“偶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地狱,”他咆哮道。“在晚上偶打破了窗户才逃出来,偶受够了那些魔鬼把他们的毒汁灌进偶的喉咙。”他步履失常的朝她逼近。伊薇绕着浴盆慢慢的转开,胸腔内心脏狂跳。“但是在偶把你送进地狱前,偶是不会在那个可恨的地方翘掉的。”
“为什么?”伊薇轻声问道,努力不要转头望向门口,因为她从眼角瞥见那里有些动静。一定是法妮,她兴奋的想。那个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伊薇祈祷着女仆是去求援了。与此同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乔斯·布拉德保持距离。
“泥夺走了偶的一切,”他吼道,像是背抵笼舍的野兽一样耸起肩膀。“他把什嘛都给泥了,该死的混蛋——偶是他的儿子,他却只想要一个丑得要死的小结巴。他的儿子,结果偶却要像把脏兮兮的夜壶被藏起来。”他的脸庞扭曲。“他说什嘛偶都照办……能让他高兴偶可以杀人……不过再也没关系了。It was allus you ’e wanted,泥这个恶心的寄生虫!”
“我很抱歉,”伊薇说,声音中真诚的遗憾似乎让他有一瞬的迷惑。他停下来瞪着她,脑袋古怪的歪斜。“布拉德先生……乔斯……我父亲真的关心你。他的遗愿就是让你得到应有的帮助和照料。”
“太迟了!”他喘着气,双手带着刀抱住头,好像头颅里的痛苦不能忍受。“去他妈该死的……啊……魔鬼带走他……”
瞅准逃跑的机会,伊薇冲向门口。布拉德立刻就抓到了她,砰的一声把她顶到墙上。她的头撞上了坚硬的墙面,脑子里好像炸开了锅,眼前闪烁着一大片灰色与黑色。挣扎的调整视线,她呻吟的眨着眼,胸前难受的压力升高,喉咙处也传来紧箍的感觉。她慢慢发现是布拉德的胳膊掐着她的脖子,长刀的刀锋在其上画着圈,尖锐的钢刃随着每次呼吸陷入她的皮肤。布拉德粗嘎的喘着气,阵阵肮脏腐烂的臭气从他的肺部涌出。她感觉到他身躯震动,同时也在努力抑制肌肉的颤抖。“偶们一起去见他。”他在她耳边说道。
“谁?”伊薇含糊的问,视线渐渐清楚起来。
“偶们的爸爸。偶们一起去地狱见他……泥和偶。”他咯咯的发出大笑。“他一定在用老式记分法和自己玩克里比奇牌。”他举刀抵住她,好像很享受她畏缩的样子。“偶要切开泥,”他喃喃的说。“然后是偶自己。詹纳会有多喜欢这样,看见偶们手拉着手,一起溜达进地狱?”
伊薇正搜寻着可能让他暂时恢复理智的词句时,一个安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布拉德。”
是塞巴斯蒂安,看上去令人吃惊的平静且泰然自若。虽然危险并未减少,伊薇却因他的出现而觉得一阵放松。他缓缓的走进房间。“显然保存在托坦翰的记录遗漏了些我们想要的。”塞巴斯蒂安若无其事的说,看也不看伊薇一眼。他的目光牢牢盯住布拉德的脸庞,双眼闪烁,叫人昏昏欲睡。
“偶以为偶赏了你颗子弹。”布拉德粗鲁的说。
塞巴斯蒂安随随便便的耸耸肩。“不是什么致命伤。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俱乐部的?我们在每个入口都有人。”
“煤窖。那里有个直直的洞通往罗杰巷。没人知道那里,就算是杂种罗翰也不知道。往后退,否则偶就把她捅得像是串在烤肉叉上的鸽子。”最后一句说出时塞巴斯蒂安跨近了一步。
塞巴斯蒂安的视线转向刀子,现在布拉德举着的角度像是要刺进伊薇的胸膛。
“好,”塞巴斯蒂安立刻后退。“放松点……我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他的嗓音轻柔而友善,表情平静,但是汗珠开始流下他的脸庞。“布拉德……乔斯……听我说。你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任何损失。你是和朋友在一起。你的……你妹妹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遵从你父亲的遗愿来资助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吗啡缓解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留在这里,有干净的床可以睡,人们会照顾你。不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泥在耍偶。”布拉德猜疑的说。
“我没有,我发誓。我会给你任何东西。要是你伤害伊薇——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塞巴斯蒂安一边说一边慢慢朝窗户移动,迫使布拉德跟着转身。“让她走过来,然后——”
“站住,”布拉德生气的说,脑袋急躁的摇晃着。一阵颤栗袭击了他,他发出动物般的呼噜声。“偶的耳朵,该死的闹声……”
“我能帮你,”塞巴斯蒂安耐心的说。“你需要药物,还有休息。放下手,乔斯……没必要伤害任何人。你在自己人的地方。放手吧,我会帮你。”
伊薇不敢相信的感觉到布拉德的胳膊在塞巴斯蒂安抚慰的嗓音中开始放松。同时,他转身更加正面面对塞巴斯蒂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房间,伊薇被一股力量推得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只有片刻看到了凯姆站在门口,放下了正在冒烟的手枪。塞巴斯蒂安故意走进房间转移布拉德的位置,凯姆就能准确的射击了。
伊薇还没来得及看清倒在地板上的那堆破布样的人,就被抓住转了一圈,紧紧压在塞巴斯蒂安的胸膛中。之前一直压制住的紧张在剧烈的颤抖中释放,他牢牢的抱着她,攫住她的背部、四肢,大把的发丝从发针间掉落。她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无助的依偎着他,让他在她发间备受折磨的诅咒呻吟。
她的脉搏似乎永远都不能回复正常了。“法妮找到你了。”她终于开了口。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颤抖的手指滑进她的发丝捧住她的头。“她告诉我你房间里有个男人。她不认识他。”让她的头向后仰,他看见刀锋在她喉咙上划了个小口子,布拉德造成的伤口太靠近主动脉了,让他脸上血色尽失。他倾身吻上那条细细的伤口,然后嘴唇狂乱的贴上她的脸颊。“该死的见鬼了。”他低声说。“伊薇。伊薇。我不能忍受了。”
她在他的臂弯中扭头望向凯姆,他正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布拉德的头和肩膀。“凯姆,你不必开枪的,”她沉重的说。“他正要放我走。他松开手臂——”
“我不能确定,”男孩淡淡的说。“我目睹了,就不得不开枪。”他的脸上一片空白,但金眸中饱含着泪水。伊薇这才了解到他刚刚被迫杀死了他自小就认识的人。
“凯姆——”她同情的开口,但他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摇摇头。
“对他这样更好些,”他没有看她。“没人应该遭那样的罪。”
“是的,可是你——”
“我很好。”他说,下巴抽紧了。
不过,他并不好。在棕褐色的皮肤下他显得苍白,而且他看起来是那么震惊,使得伊薇不由自主的走向他,如同母亲般的用手臂圈住他给予安慰。尽管没有回应,他还是接受了拥抱,渐渐止住了颤栗。她感到他的嘴唇极其短暂的掠过她的头发。
这似乎是塞巴斯蒂安所能允许的底线。走向前,他重新带回伊薇,唐突的对凯姆说道:“去把殮房的人找来。”
“好的。”男孩几乎是心不在焉的回答,他踌躇着。“他们在楼下全都听见了动静,我们得想出些解释。”
“告诉他们有人正在清理手枪,结果意外走火了。”塞巴斯蒂安说。“告诉他们没人受伤。殮房的人来了,带他们从后门上来,付钱让他封口。”
“是,爵爷。要是治安官来进行调查——”
“让他到办公室去——我会在那里应对他。”
凯姆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带着伊薇走出房间,塞巴斯蒂安锁上门,把钥匙装进口袋,然后带她来到廊下的另一间卧室。她困惑的陪着他,试图领会刚刚发生的事情。塞巴斯蒂安保持沉默,面容冷硬如花岗岩,正竭力重聚他的镇静。他呵护备至的将她领进卧室。“留在这里,”他说。“我会叫女仆来照料你,还有一杯白兰地——我要你全部喝下去。”
伊薇不安的抬头望着他。“你迟些回来找我吗?”
他简短的点头。“我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但那晚他都没有回来。伊薇在徒劳的等待后,终于独自上床了。她频繁的醒来,摸索着身旁的空位,徒然寻找塞巴斯蒂安温暖的身躯。清晨来临时她变得焦虑且疲惫,朦朦胧胧的注视着女仆进来点燃壁炉。
“今天早上你看见圣文森特爵士了吗?”伊薇声音沙哑。
“看见了,夫人。他和罗翰先生谈了差不多一整夜。”
“告诉他我希望见到他。”
“是的,夫人。”女仆把一罐热水摆在盥洗台上,离开了房间。
爬下床,伊薇完成了晨间洗漱,用手指梳理着乱翘的鬈发。她的发刷、梳子和发针全在另一间卧室,那里——
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件,她因为嫌恶与怜悯而无法控制的颤抖。她真高兴父亲没有活着看到乔斯·布拉德变成了怎样的一个可怜人。她不知道他对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什么样的真实感受,或者他是否让自己相信布拉德就是他的儿子。“爸爸……”她喃喃道,在镜中凝视着自己的蓝眼睛。埃佛·詹纳的眼睛。他把那么多的秘密带进了坟墓,又留下了那么多的未解之谜。她会永远遗憾没能更深的了解他。但她也安慰的想到,他将乐于知道詹氏终将达到他一直渴望的高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女儿作出的决定,才导致俱乐部被拯救。
她的思绪刚转向塞巴斯蒂安,他就走进了房间,仍穿着昨夜的衣服。他琥珀金色的头发乱做一团,明亮的双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他看起来疲倦而坚决,神色就像做了不愉快的决定却又准备奉行不悖。
他来回打量她。“你还好吗?”
伊薇想奔向他,但他表情中的某些东西制止了她。她站在盥洗台前,好奇的凝视他。“有点累,但比你差远了。女仆说你几乎一夜没睡。你和凯姆在讨论什么?”
塞巴斯蒂安伸手摩挲着她的颈背。“他有些无法接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他会好起来的。”
伊薇犹豫不定的站在他面前,奇怪他为什么要那么竭力表现得疏远。不过当他扫视她穿着睡衣的样子时,却不能掩饰眼中渴望的光辉。她打消了疑虑。“到我这来。”她低声说。
塞巴斯蒂安没有服从,反而走向窗边,远远离开她。他沉默的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以及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伊薇注视着他修长健壮的背部和绷紧的双肩。
塞巴斯蒂安终于转身面对她,表情小心翼翼的保持空白。“我受够了,”他说。“你在这里不安全——我从一开始就这样说。而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一次就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决定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明天就离开这里。我要把你送到乡下,在家族庄园待一段时间。我父亲想见你。他会很高兴有你的陪伴,当地也有几个家族能让你解闷——”
“而你打算留在这里?”伊薇皱着眉问。
“对。我要管理俱乐部,但我会不时来探望你。”
不敢置信他居然提出两人分开的建议,伊薇双眼大张的瞪着他。“为什么?”她轻轻的问。
他的脸变得严酷。“在像这样的地方,我不能照顾你,还要一直担心有什么事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乡下的人也会发生事情。”
“我不想和你争论,”塞巴斯蒂安粗声说。“你得去我要你去的地方,那就行了。”
过去的伊薇会被吓着,被伤害,并且可能毫不争辩的遵从。但是,现在的伊薇要坚强得多……更别提她正沉醉在爱里。“我不认为我能离你那么远,”她平平的说道。“特别是我还不知道原因。”
现在塞巴斯蒂安的冷静出现裂缝了,他的领口处升起一波红潮。他的双手插进头发,闪亮的发丝被揉得更乱。“最近我已经变得该死的分心。我不能对任何事做决定,也不能清楚的思考,我的胃里都打结了,胸口一直疼痛。每当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说话,或是对谁微笑,我就疯狂的嫉妒。我不要在这样过下去了。我——”他蓦地顿住,怀疑的盯着她。“该死,伊薇,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她说,连忙隐藏好嘴角边突如其来的微笑。“只是……听起来你似乎在试着说你爱我。”
那个字眼好像把塞巴斯蒂安吓坏了。“不是,”他激烈的说,脸红了。“我没有。我不能。这不是我要说的。我只是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去——”他又一次顿住,在她靠近他时尖锐的吸气。“伊薇,不是。”她轻触他的脸颊,一丝颤抖窜过他的身体,她的指尖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肌肤。“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稳的说。她听出他嗓音里微妙的恐惧,一个小男孩不得不面对每个他爱的女人被无情的高热夺走,自他生命中消失的恐惧。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放心,或是怎样抚慰他许久以前的悲伤。点起脚尖,她吻上他的嘴唇。他两手握住她的手肘,仿佛要推开她,但似乎却无法让自己做到。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接着撇过脸去。她不为所动,吻向他的脸颊,下巴,喉结。低低的诅咒逸出他的唇角。“该死的,”他绝望的说。“我要把你送走。”
“你不是打算保护我,你是企图保护你自己。”她紧紧的抱住他。“但你能要求自己勇敢的爱一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他低声说。
“可以。你必须可以。”伊薇闭上双眼,脸蛋贴上他的。“因为我爱你,塞巴斯蒂安……我需要你也爱我,而且不要是随-随随便便的。”
她听见他齿间的呼吸嘶嘶作响。他攫住她的肩膀往后推。“你必须让我自己来设定我的底线,否则——”
伊薇找到他的唇,缓慢而撩拨的吻了他,他终于呻吟着屈服了,手臂环抱住她。他狂乱的回应着她的吻,直到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被点燃了温柔的火焰。他移开嘴,凶恶的喘着气。“随随便便。我的上帝。我是那么爱你,都快溺毙了。我没法抗拒它,我都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我完全投降——”他企图控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你对我意味着太多。”他哑声说。
伊薇的掌心抚慰的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圈。她明白他的绝望,那种如此陌生且强大的情绪淹没了他。这让她想起安娜贝尔曾告诉过她的,就在她刚结婚的那会儿,亨特先生被自己对她的强烈感觉弄得焦躁不已,他花了不少时间才调试过来。“塞巴斯蒂安,”伊薇大胆的说,“不会一直都这样的,你知道。它……过段时间,它会变得更普通,更自在的。”
“不,它不会的。”
他的声音那么激昂,那么肯定,让她不得不埋在他肩头好藏起微笑。“我爱你。”她又说一次,感到渴望的颤栗窜过他的身躯。“你可以送-送走我,但你不能阻止我跑回来找你。我想要和你度过每一天,想要在早晨看你刮脸,想和你喝香槟、跳舞,我想为你补好袜子上的洞,我想要每晚和你分享床铺,我想要怀你的孩子。”她停了停。“你以为我就不害怕吗?也许你有天早上醒来告诉我你已经厌倦我了,也许你现在一直能容忍的事终于让你恼火得不再忍受了——我的口吃,我的雀斑——”
“别跟个傻瓜似的。”塞巴斯蒂安粗鲁的打断。“你的口吃永远都不会令我厌烦。而且我爱你的雀斑。我爱——”他的声音破碎,紧紧的拥着她。“见鬼。”他喃喃的说。过了一会,又带着痛苦的恼怒说道:“我希望我是任何人,只要不是我。”
“为什么?”她模糊的问。
“为什么?我的过去就是个染缸,伊薇。”
“那几乎不是新闻。”
“我不能弥补过去所做的事。天啊,我希望我能重新来过!我会试着为你做一个更好的人,我——”
“你不用改变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抬起头,伊薇泪眼朦胧的凝视着他。“这不是早先你告诉我的话吗?要是你能无条件的爱我,塞巴斯蒂安,我就不能同样的爱你吗?我知道你是谁。我想我们彼此了解的程度要比了解自己要深。你敢送走我试试,你这个懦-懦夫。还有谁会爱我的雀斑?还有谁会在天冷时温暖我的脚?还有谁会在台球室里引诱我?”
慢慢的,他放松了抗拒。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绷紧的情绪和缓下来,肩膀垂下围绕着她,仿佛与她融为一体。呢喃着她的名字,他牵起她的手来到他的脸庞,鼻头热恋的磨蹭着她的掌心,他的嘴唇温暖的刷过金质的婚戒。“当你是我的爱,”他低声说……而她知道她终于赢了。这个不完美,特别,热情的男人是她的了,他的心完全交给她保管。这是她永远都不会背叛的信任。被释然和温柔淹没,伊薇窝在他怀中,泪珠飘然滑下眼角。塞巴斯蒂安用指尖将之抹去,注视着她仰起的脸。他明亮闪烁的眼神夺去了她的呼吸。
“嗯,”塞巴斯蒂安不稳的说。“你可以指明台球室的方向了。”
她微笑起来。他将她抱在怀中,向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