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时奴
1
时田为夫的记事本上写满了今后三个月的时间安排,而且安排得越拥挤,他就越高兴。他的时间是按小时安排的,繁忙之时,是按分钟安排的。
不过,这些安排并不是什么重大安排。首先是宴会预约时间,然后是会议、出差、聚会、打电话的时间,其次是自治会及趣味小组的召集时间,再次就是校友会、夜饮会及理发、洗澡、就寝时间。甚至连每月要过两三次夫妻生活也全写在上面。
时田喜欢用时间安排来束缚自己,甚至达到了没有时间安排,也就是说,没有把今后的时间安排写成时间安排表,他就无法过日子的程度。参加工作以后,他被单位这条锁链套着,不管干什么都无法享受自由这一基本人权。不,事实上,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了被时间安排这条锁链套着的奴隶。
从上小学开始,又通过上私垫补习功课,直到考入大学之后,他都一直忙于为学习、兴趣小组活动、打工等进行时间安排。打工时间原本并不需要什么特别安排,但他却喜欢一次一次地安排打工时间表。
总之一句话,如果每天闲着什么也不干,什么安排也没有的话,他就会六神无主,好似失去了自我。一旦把时间安排排得满满的,他才会心安理得。
也许生来就是一辈子忙碌的命,但只有在忙于安排过来又忙于安排过去,忙乎完了一天的安排之后,按安排的时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会感到这一天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不过,在学习期间,他记事本上的时间安排基本上都是父母交代的、学校规定的、打工方面的时间安排。参加工作后,记事本上记的则是单位及单位客户预先安排的时间。他为自己安排的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大哥,你现在被单位的时间安排捆得紧紧的,退休后你可怎么办呢?”妻子咲子嘲笑似地问。
“退休后就干我自己想干的事。想干的事情多得很,退休后将会更加忙碌。”时田逞强似地回答。
说真的,一想到退休后怎么办,他就会感到心中十分不安。现在所做的工作不管干哪一样也不管什么时间,全都是由单位规定的。退休后,时间安排就会一下子全没有了。
一个一直按小时、按分钟安排时间从事工作的人,一旦被突然放归自由的时间大海之中,他就会迷失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时田来说,自由就等于是把他关进了无事可做的时空牢狱之中。
时田以前所写的时间安排,一般都是外界已经给他安排好的时间,并不是他自己主动安排的。
平时过夫妻生活、散步以及每个月理一次发等这些自由,他都感到是难以打发的。现在离退休还有十几年时间,但他一想到退休就会感到异常恐惧。
现今各个单位都执行星期六星期日双休、年底年初放假、“五一”黄金周等连休制度,时田对此感到无所适从。连休日,世人都高高兴兴,而时田则感到难受。
每次双休,整天闲着无事在家呆着,他就会感到腻得要死;不得已到外面转悠,又没有他想去的地方。他又没有散步的习惯,在外面闲遛达,他又受不了。
去电影院看电影,他最多只能看上两个小时;泡在家里看电视,他对看电影看戏又失去了兴趣;他不喜欢喝酒,更讨厌饮食店的喧嚣气氛,有时去呆上一会儿,时间也很有限。
双休日实在没有办法度过时,他就索性坐在环城列车里连续转上几圈,借以消磨时光。
在男性平均寿命已经超越80岁大关的今天,在退休后的二十年当中,也就是在自由名义下的、什么也不干的时空牢狱中,将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对于时田而言,那将是最最可怕的。他尽可能地不去考虑退休后的余生如何度过。现在连双休日都没法过,退休后的情况那就可想而知了。
长年受人领导、受工作安排支配的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由时间是如何使用的。
对于受人领导、受人支配的人来说,自由就是他的天敌。现在是被保护在单位这一管理他的门槛之内,将来一旦他被从管理他的门槛里解放出来,他就要第一次正面面对自己的天敌,对此,他心中根本就没有胜利的把握。
对于时田来说,退休就等于是对他说“你去死吧”。因此,在退休之前,无论如何需要先找到一个管理自己的门槛。现在离退休还有十几年时间,在此期间,一定能找到一个将来管理自己的门槛。
时田自己对自己这样说了之后,退休后的恐惧也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民主主义在日本得到了恢复,基本人权受到了保护,其中自由则是基本人权的核心。
不过,社会上讨厌自由的人绝不是很少一部分。他们厌恶自由,视自由为天敌。对于极度厌恶自由的人们来说,他们宁愿住在不允许自由的法西斯世界里,也不愿意要民主主义。
法西斯限制人们的思想自由,用管理的模式限制和压制言论、宗教、旅游、居住等人类的各种自由。
法西斯欢迎人们迅速成为符合他们模式的人,他们给其法西斯组织的成员,也就是给忠实服从独裁者的意志、毫无怨言,像该组织机器上的一个齿轮那样任人旋转的人,以最大限度的保护。
法西斯要求的惟一一条就是没有自己的思想及判断能力,忠实服从独裁者的管理。也就是说,它们如同有统一指挥系统的军队、军事组织、企业或者暴力团体一样。
这些组织的成员的共同特征是全都厌恶自由。所以,只要有一定的体力,军队及暴力团体这种国家的或者非法的暴力组织,就是那些厌恶自由之人的人间天堂。
厌恶自由的人,他们一切服从上司的命令,按小时按分钟完成上司分配给他们的工作任务,他们对此感到非常满意,非常充实。
不过,时田如今已经不再具备那样的体力,而且他也没有要移居完全法西斯化国家的那种勇气。
纵观全球,法西斯国家在世界上非常孤立,其国民的生活也很困难。
他不想到食不果腹的国度中去生活,而今天的日本,则是一个经济发达、教育水平高、管理能力强的国家,在世界上也很难找到能与之相比的国家。但令人不胜遗憾的是,它管理的门槛并不是终生的保障。
归纳一下厌恶自由的人,大致有六种。
第一种,像时田那样由单位驯养的各单位的奴隶。这在当今日本,可以说是多数派。
第二种,第一种以外的爱国者,即国家的奴隶。他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旦战争爆发,这一类人便会急剧增加。
第三种,发誓对自己的主人、教祖、上级、师父以及所崇拜尊敬的人无限信任、无限忠诚之人。这种人一旦失去了崇拜尊敬的对象,他们就会“忠臣不事二主”,为保护自己的节操而沦为浪子,然后就会在自由的大海中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
第四种,不是以人为崇拜尊敬对象,而是以工作、动物、信仰等为崇拜尊敬对象之人。这种人一旦因某种原因对他们的崇拜尊敬对象无法再抱有幻想时,就会很快被自由的大海所吞没。
第五种,属第四种的亚种。他们不是把自己的全部能量输送给自己所恋所爱的奴隶或者所恋所爱的对象,相反则是从所恋所爱的对象身上汲取自己所需要的能量。这种人一旦因为死亡、灾害、环境变化、事故等各种原因,突然要与心存幻想的所恋所爱的对象分离时,他们反而就只会向所恋所爱的对象输送能量而不再给自己补充新的能量,最终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潭之中。
第六种,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之人。因为这种人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所以他们从不把自己以外的人、组织、动物、东西等一切事物放在眼里,他们认为自己就是他们自我世界的中心,而且视野狭小,鼠目寸光。这种人一旦失去自我,他们的世界就将不复存在。为了使对自己爱慕、忠诚的对象依附自己,就将那些对象套在了自己的锁链上,这样反而使自己丧失了自由。这种人虽属少数派,但却特别多。
总而言之,极端厌恶自由的人,他们在管理的门槛内已经丧失了自身的思考能力与判断能力。不过,他们本人对此却毫无察觉。
他们就像在如来佛手掌心跑来跑去的孙悟空一样,深信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在管理的门槛内自由行动的。
2
就在时田刚过40岁人生大关后还没有几年,一件大事发生了。
由于泡沫经济后的不景气,时田所在单位的经营面临危机,为了单位重振,他被解雇了。
当被突然宣布从此以后将要离开深受保护的单位门槛时,一直认为还有十几年才退休的时田,不由感到一片茫然。
他原以为要解雇他,最少也应该给他一两年时间做思想准备,哪知道仅给了一个月考虑时间,就突然宣布他被解雇了。这对他来说,可谓是突如其来的一击。
时田记事本上有关下个月的时间安排表成了一片空白,很显然这对他是很残酷的。
“大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无论妻子咲子怎么问,他都不吱声。咲子比时田小8岁,才35岁出头。由于她穿着得体,又没有生过孩子,所以看起来就像20多岁。
“最近的生活没有问题,即使时间稍长一点没工作也没关系,我可以养活你!”
咲子是一位自由作家她写的文章很受读者喜爱,很多杂志都向她约稿。没有生过孩子也是她写作不受妨碍的原因之一。
她生性喜欢打扮,喜欢总是走在时代前面的写作工作。她的收入高于在职女性的收入,所以丈夫的失业对她的打击并不太大。
对时田来说,失业后日常花费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在银行有储蓄,又有失业保险,即使不靠妻子资助,生活也不会很快就变得很窘迫。
问题是,失业以后每天的时间无法安排。一旦没有了时间安排,他就会无法生活下去。如果一星期有一两个休息日,他还可以坐上环城列车打发时间,但失业后每天都是星期天,总不能每天都泡在环城列车上。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特别爱好。
“大哥,我说呀,你没有必要硬去找什么工作嘛!”
“为什么呢?”
“我想要你给我当个经纪人,怎么样?我付给你工资,你给我打工。”
“给你打工?”
“对啊!很早很早我就想要一个经纪人。与其雇其他人,还不如雇你,因为你是我的知心人嘛!我付给你的工资要比一般人高。不要不好意思,不是有很多人给自己的配偶歌唱家或是艺术家当经纪人的吗?怎么样,就这样决定吧!”时田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于是就按咲子说的那样当了她的经纪人。简而言之,就是由单位的管理下转到了咲子的管理之下。
从此时起,妻子变成了主人、单位领导,时田变成了妻子的家仆、职员。
很早以前,咲子在家就随随便便,我行我素,退一步说,就是夫妻平等。到如今,咲子与时田则成了主仆关系、上下级关系。
时田被妻子雇用从而避免失业找工作之苦,但却是由单位的门槛又转进了妻子的门槛;单位与妻子都属门槛,但后者的门槛却让人有一种屈辱感。
在时田答应当妻子经纪人之时,他并没有感到屈辱。他认为,以前是天天为单位工作,以后则是为妻子干活;为单位工作,其结果是为别人工作;妻子是自己的伴侣,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干活,那则是为自己而干活。也就是说妻子钱挣得多了,还可以保证家庭收入超过自己工作时的收入。
不过,当了妻子的经纪人以后,他才发觉他们二人很快就由一对可以白头偕老的夫妻关系,变成了主仆关系。也就是说妻子仍是妻子,但又不是妻子的关系。她对他的态度也完全变了。
首先是,她对他的称呼。以前,是称呼大哥,现在则称呼时田。
第二是,时田对她的称呼。
“以后,你就是我的经纪人了,就不要再叫我咲子或者‘喂,你’了!”
“那,那我叫你什么呢?”
“叫‘先生’。”
“先生?”时田一时不知往下说什么。
“对,经纪人通常要称呼我‘先生’。”
“不过,我们可是夫妻啊!”
“这与夫妻无关。我们外出时,大部分人都根本不知道我们是夫妻关系。所以经纪人要称呼我‘先生’,叫我‘喂,你’就不合适了,你说对吗?”
“照你这么说,我叫你‘先生’好啦!”
“啊,你又说‘你’啦!”于是,时田就开始改口称妻子为“先生”。时间一长,在家里也就称呼成“先生”了。
第三是,此前的定期夫妻生活也变了,时间均由他妻子进行安排。原本是平等协商的夫妻性生活,现今则变成了时田是供女主人使用的男妓。
第四是,时田的记事本上虽然仍写满了时间安排,但那些全都是由妻子安排的。既然被妻子雇用了,也就只好不得已而为之。诚然,他在未失业前,其中还有他私人的时间安排。
在未失业期间,除了上班时间以外,他至少还有一段下班不在单位的空闲时间。在这一段时间内,虽然心里还牵挂着单位,但人却不在单位。与此不同的是,自从被妻子雇用以后,因为整天都与妻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所以随时随地都要受着管制。
他喜欢受管制的生活,但他感到妻子的管制中含有一种屈辱,而且是上班期间从没有感受过的屈辱。
在别人面前,每当咲子招呼他时,她只是“喂”的一声,连姓名都不再叫了。
被妻子雇用后,时田终于领悟到,自己非但是一个经纪人,还成了妻子的一只看家狗。
3
每当跟随咲子外出与人见面时,她从不向对方介绍自己是她的丈夫。如果是在工作性场合,这也无可非议,属情理之中。令人难堪的是,在知道二人是夫妻关系的人面前,咲子也是如此,不把他当丈夫看待。
有一次,在与几个采访她的人一起吃饭时,她不慎将叉子掉到了地上。这时,她叫一下服务员就可以了,可是她不叫,竟然连示意都不示意地就命令他:“喂,来给我换一把!”
此时,知道他们是夫妻的采访人员都面露惊诧之色,但时田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照她的吩咐,从地上捡起叉子,重新给她换了一把。
按理说,那是服务员应该干的事情,但她不叫服务员干,却对时田颐指气使。时田不由得面部有些呆板,但却不能让她察觉,因为看家狗是没有人格可言的。
此后不久,咲子开始当着时田的面,做出一些连看家狗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咲子写的文章深受读者好评,登载她文章的杂志非常畅销,向她预约稿件的杂志社也日渐增加。也许是因为她还是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女,所以每当社会上出现人们关注的重大事件时,连电视台也邀请她去参与节目。她的评论很有见地,颇受听众喜爱。
参加电视评论节目以后,咲子一跃而成为时代的宠儿。目前她由自由契约记者又变成了电视上的一名时事评论员,很受电视观众的青睐。
她由原来有限的文字舞台步入了电视舞台,随着关系网的扩大,她的舞台不仅包括政界和财界,还涉及到艺术界以及体育界。由于她是交际方面的高手,她走到哪里都会被很多人所包围。同时,邀请她的晚宴、酒会也日渐增多。
经常麇集在她周围的男性,并不都是单纯的工作关系,也有人是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因此,有的人由于不知道咲子和时田是夫妻关系,就当着时田的面向咲子传送秋波;有的人虽然知道,但仍满不在乎地当着时田的面向咲子求婚。
咲子天生一副媚态。有很多遭到她拒绝的男性,当她再向他们飞送媚眼儿时,他们就又会变得很随和,继续与她接近和交往。
咲子就是这样巧妙地利用那些男性,来巩固她的地位,逐步扩大她的活动范围。
随着咲子越来越受欢迎,时田的存在也就越来越无足轻重了。近一段时间,时田变得连看家狗也不如了。即使是看家狗,它们始终都会处在主人的视野之内,但咲子的眼中则好像完全没有了时田的影子。
即使时田以经纪人的身份与她同行,咲子在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答理他。当吩咐他什么事情时,也只是以目示意或颐指气使。
因此,他往往需要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她的脸上,否则就会错过她的无声命令。一旦错过她的无声命令,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会毫无顾忌地大声训斥他。
时田身为丈夫,却被妻子像路边的石头块一样踏过来再踏过去。对这种屈辱他虽然无法容忍,但却也不向她提出离婚。原因是他们已经拟订好了今后一段时间的时间安排表。
时田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咲子的时间安排。如果与她分手,那些时间安排以后就会从记事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离婚后,他很难制定出自己的时间安排表,那他就将会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时间海洋之中。
没有人给他安排时间表,时田就无法生活。也就是说,与妻子离婚后,他就无法生活下去。因此,即使是妻子的时间安排令他感到屈辱,那种屈辱也逐渐变成了他生存下去的一个重要因素。也就是说,这种屈辱是妻子给他这个看家狗的一种饵食。
咲子之所以不向时田提出离婚,那是因为她用起他来很得心应手。他们由夫妻关系变成了主仆关系,进而又变成了主人与看家狗的关系,但是二人的性生活却仍十分和谐。
咲子经常按她自己的意愿向时田提出过性生活。也只有在此时,时田才会感受到他又恢复了作为丈夫的权利。但就咲子而言,她是把他当成了性生活的工具。对于成熟的女性来说,身边能有一个性生活和谐的男性,那实在是太满意不过了。
令人遗憾的是,她性生活和谐的丈夫逐渐被她抛得越来越远,因为她有了新的男朋友。其实,在很早以前,时田就感到她另有相好的男性,但始终未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时田真正确信她另有男朋友,是在双方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又再次过性生活时。那是因为她当时的身体姿势同以前和他在一起时的姿势完全不同,她满不在乎地摆出了一副从什么男人那里学来的姿势,或者说她摆出了一副根本不考虑她的男妓时田舒服不舒服的姿势。
更重要的是,她在过性生活时,无意中走嘴泄露了天机。也就是在达到了快感巅峰之时,她口中叫着“花添,花添”,但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说,咲子是在用时田的身体与姓“花添”的男人过性生活。
刹那之间,时田感到好像被人浇了一身冷水一样,但他仍然忍耐着,没有被咲子察觉。
时田弄清了“花添”的身份,全名是花添达彦,电影评论家,最近经常在咲子身边出现。
花添现年39岁,原是一名歌手。但时田却记不起他到底唱过什么歌,对他的经历也茫无头绪。虽然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时田知道他确实出版过有关电影、艺术评论方面的著作,而且经常在电视及艺术杂志上露脸。
花添人虽轻薄些,但他那副略显忧郁的高贵面孔透着理智。他经常关注别人的眼神,特别关注并喜欢咲子。
时田坚信,花添达彦就是咲子的情人。他通过不露声色地盯看二人相见时显露的表情,发现二人经常交换眼神,暗送秋波。时田与咲子夫妻多年,完全明白那种秋波的含意。他们二人当着众人的面,也会肆无忌惮地交换目光,双方眼中呈现的欲火比二人的言语、行为更为露骨,更为淫乱放荡。
时田和咲子在恋爱阶段,双方也曾经那样相互交换眼神,而且有时还不避人眼目。通过表情和眼神,可以商量出当晚在什么地方过夜。在别人面前那样做,不仅可以增添刺激,还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激发双方共享秘密的愉快之感。如今,咲子竟然恬不知耻地当着自己的面,与花添玩起了那种快乐淫荡的游戏。这无疑是,咲子完全忘记了她现在与花添玩的这套把戏,就是她当年与时田玩过的那套秘密游戏。不,这也许是她想在时田面前有意炫耀卖弄自己吧!
看到咲子与花添的表情时,时田的胸中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如果是女性的话,其第一次感到怀孕的新生命在体内的运动,那叫“胎动”。
不过,男性根本就没有胎动这一说。时田一时并不清楚是什么在动。不过,当他看穿了妻子与花添的秘密游戏之后,他的意识深处才感悟到了,那正是“胎动”。
要想确定胎动的根源,意识越集中,那种胎动就越明显。当他知道了胎动之源是来自对花添的憎恶时,他不由愕然失色。
时田领悟到了意识深处如烈焰般游动的憎恶,那正是杀人念头。“我要杀了花添”,杀死花添的念头像胎动一样,从时田的意识深处传递出来。
此前,时田也有过讨厌之人,也有过憎恶之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对方。他为自己心中第一次怀有杀人之意感到茫然。
时田心中所萌发的杀人念头,与时田自身乖戻的不可思议的感情很快统一之后,便成了一个结论记在心中。
花添夺走了自己的妻子。被夺走妻子的时田虽有些缺心眼,但现在他已经把对咲子长期给自己的屈辱和愤怒,与有夺妻之恨的花添联系到了一起。
时田心中充满了情仇爱恨,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当然,他的恨并非只是单纯的夺妻之恨。在被花添夺走妻子之前,时田的心中就已经积淀了难以承受的屈辱,现在时田就把那种屈辱算到了花添的身上。也就是说,花添是集时田与妻子两个人的怨恨于一身之人。
咲子与花添有了秘密关系之后,她好像根本就没有要与时田离婚的意思。
花添是个有妇之夫,他们二人现在正愉快地玩着成人之间婚外恋的游戏。
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发生了。咲子与花添刚发生关系之初,她晚上不按预定时间安排与时田过性生活。其后不久,她们的性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定期,但在过性生活时,她却摆出一副从花添那里学来的身体姿势。
当她晚上外出并要在外与花添过性生活时,她会有一种固定说法:“今天晚上,你先回去吧!”
对于她的经纪人兼随从的时田,她说话时总是采用命令的口吻,从不说明理由。相反,时田也从不问其理由,因为看家狗根本就没有问的权利。
“用不用我来接你?”时田这样问,就已经算是说到家了。
“不用!”咲子不冷不热地回答。
“我知道了。”时田心中表示同意地点头说。时田前脚走,咲子就会后脚去与花添相会。不过,每当与花添相会之夜,她回家后都必定要与时田过性生活。有时过性生活时,她会不由自主地说:“唉,还是家里好啊!”
她不经意中吐露出的“还是家里好”的“家”字,含义相当深奥。
首先是,她仍然还把时田当做她家的一个组成部分。也就是说,时田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舒适居室中的一个物件,是她过夜用的一种卧具。
其次是,她对时田与花添进行了比较,也就是像品尝两道菜肴一样,比较她的丈夫与她那婚外恋的情人。时田若是她经常吃的食物,花添就是她没有吃过而想吃的新鲜食物。以前,她与时田过性生活时,一般都不用淋浴冲洗身体,而是先用温水洗一下。但自从与花添有了关系之后,她在外面洗过淋浴才回家。一回到家,她还要与时田再过性生活,时田就与身上还留着前面一个男性污迹的咲子一起过夜。不知道归不知道,即使知道也需要按她的命令做。对于一个丈夫来说,这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不用说,这些愤怒与仇恨应该归咎于咲子,但是咲子是给他提供时间安排的供应源。如果失去了咲子,时田就等于失去了支撑他生活的时间安排,也就等于对他说“你去死吧”。
被花添夺走妻子并沦为妻子卧具的时田,开始拟订杀死花添的计划。
如果花添被害,第一个受怀疑的人将是时田。因为这是被夺去妻子的丈夫的情杀,是三角恋爱关系的典型案例。
如果事后自己被逮捕了,这样做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时田看过不少国内外的推理小说,他知道保全犯罪的手法。
不过,他也意识到现实中不可能有保全犯罪。犯罪时,犯人必定会露出蛛丝马迹。小说上虽然写有保全犯罪后逃之夭夭之人,但那是作者根据需要在小说中精心安排的,或者是侥幸逃遁的。
更何况,时田就是警察认为有犯罪行为的人。从杀人动机这一线索入手,很快就会把他抓捕。用常规手法又很难逃脱审判官的追究。伪造成事故或者自杀,搜查起来就会很困难。
不过,伪造起来也并不容易。不管罪犯如何设想能保证自己逃脱,如何讲究保全措施,他也不会在有危险之时实施犯罪。
时田认为关键是作案后的胜算率。作案后即使被捕,如果法院认为有酌情从轻处罚的余地,也会从轻量刑,这样,也许会缓期执行。时田突然想起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作案后不逃跑可以减刑。
如果能得到缓期执行,实际上也就是不科以徒刑。杀人之后,被科以缓期执行,这不也是一种合法的保全犯罪吗?时田开始对花添的基本情况进行调查。花添家四口人,妻子38岁;两个女儿,大的13岁,小的11岁。花添自加入电影评论界以后,经常作为艺术界的消息灵通人士在艺术宣传报道界露面。
现在,与花添有特定关系的人好像只有咲子一人,而他们则是吃了这个饭店又吃那个饭店。花添与咲子的关系很隐秘,如果花添因有犯罪行为而死的话,警方一定会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有一天,咲子吩咐时田“你可以回去了”之后,时田决定暗中跟踪咲子,结果发现咲子是去东京都中心的一家大饭店与花添偷偷约会的。
4
自此以后,时田又多次跟踪咲子,才发现他们每约会一次,就换一个饭店。而且总是花添先到,咲子后到。然后就在花添用化名预定的房间内约会。另外,他们离开饭店回家的时间也不一样。
在他们要约会的某一天晚上,自己跟在咲子的后面进入饭店,然后隐藏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观察花添什么时间离开饭店。在其离开时,上前对他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理亏的花添一定会答应。
之后,让花添坐上自己的车,把他拉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杀死,自己再到警察局主动自首。这是时田为他自己拟订的行动计划。时田认为,夺妻之仇一定会有酌情从轻处罚的余地,自首一定会成为减刑的一大理由。
在细致周密地拟订行动计划期间,时田不由吃惊地感到他这一段过得很充实,生活很多彩。这个计划是时田前半生第一次由他自己制定出的最重要的时间安排!这是杀人的时间安排。这样重大的时间安排,是他前半生中所没有过的。时田从过去的生活规律中得知,咲子与花添的约会日大体上是,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和第三个星期五的晚上,其中第三个星期五,会因为双方临时有其他情况而改为星期四。
他们约会的时间一般没有大的变更,其他时间双方均不约会。这可能是按花添的意思安排的。
一贯按照时间安排办事的时田最终决定了行动时间,即下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那天晚上,时田将要杀死花添,同时还把这一安排写进了自己记事本上的时间安排表内。
“大哥呀,最近是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啊?你好像连人都变啦!”咲子对时田说,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用“大哥”二字叫过时田。
时田感到他的杀人计划可能已经被咲子发觉了,不由吃了一惊。
“没什么高兴的,我和以前一样。”时田用对主人的口气回答。
“是吗?那就好。不过,你可不要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啊,知道吗?”咲子向时田投以怀疑的目光。她已经很久没有向时田投以那样的目光。那种目光不是看看家狗的目光,而是妻子怀疑丈夫的目光。
时田从咲子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有一点嫉妒。咲子对被她当做看家狗对待的丈夫感到嫉妒,天下能有那种事情吗?时田感到吃惊和不安。
但是,时田在咲子的面前很巧妙地掩饰了他的吃惊和不安。他的重大时间安排使他感觉到生存的意义,如果像别的人那样,把自己的不安与吃惊反馈到不把自己当人看待的咲子的眼神里,那就未免太滑稽可笑了。
时田计划杀害花添的这一天就要来到了,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就在这一天晚上。
“今天你可以回去啦!”正如时田所估计的那样,咲子仍然像往常交代工作似的对他说。
听了以后,时田装出一副要回去的样子,然后又回身跟在她的后面。咲子根本就没有发现时田在跟踪她,她好像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时田会跟踪监视她。
打发时田回去以后,咲子往往是顺便叫一辆出租车前往某一饭店与花添约会,因此,要跟踪咲子并不是什么难事。根据出租车行驶的方向,就可以猜知是哪一家饭店。
时田最终确认,咲子进的是新宿西口的一家饭店,此前,咲子与花添曾去过那家饭店几次。饭店的对面、两侧各有一个停车场。
此前,时田曾在那里埋伏过三次,知道花添每次都是从正门出来。
时田隐藏在大厅内便于观察电梯前庭的那个角落里,耐心等待着花添从电梯内出来。
以往的情况是,在这里等大约两个小时,咲子先出来离开,过一段时间后,花添才出来离开。
奇怪的是,这天晚上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却未见到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出现在大厅里。两个半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人影。
大厅内的客人越来越少了。如果在大厅里呆的时间过长,将会引起店方的怀疑。
三个小时就要过去了,仍未见到两个人的身影。时田心中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今天晚上比以前都要兴奋,从而时间拖长了。
当时田想像着她们二人在饭店的房间中干那种极尽无耻下流的勾当时,不由得周身热血沸腾,怒不可遏。现在他才亲身感受了小说上写的、人们说的男女通奸之事,他打算立即赶到现场,将那对相互搂抱在一起的奸夫淫妇抓住。
就在此时,时田的手机突然响了。贴耳一听,竟然是咲子的声音。
“大哥,请你马上到P饭店2214号房间来一下。”那声音显得极其紧张。
“到底是什么事呢?”时田从手机中感觉到,好像她知道自己就在这个饭店的大厅里等着一样,不由惊慌失措起来。
“不要管那么多,请你马上来。拜托啦!”她这一次说话的语气与以往完全不同,好像是万般无奈近乎哀求的语气。
“知道了,我马上就到!”时田立即从大厅的沙发上站起身,飞快地跑进了刚好打开着的电梯间里。
时田来不及考虑,自己来得过于迅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那完全是因为咲子的声音太过惊慌失措,使得时田不容犹豫。
当时田站在2214号房间门前一按门铃,“是大哥吗?”房间内立即开始问。
“是我。”时田也用以前夫妻间常用的说法回答。门开了。
“快,请快进来。”咲子着装很整齐,但头发却乱蓬蓬的,脸上的胭脂之类也没有了。
也许这是一个送酒菜到房间的服务性饭店,室内放着一辆铺着台布的流动服务车,上面杂乱无章地堆放着留着残羹剩菜的餐具。
再往床上一看,时田不由得惊呆了。只见花添身上仅穿一件饭店内备用的浴衣,很随便地躺在上面,像一个“大”字一样。床单上满是褶纹,枕头掉在地板上,好像是此前刚刚行过苟且之事。一看便知道花添的睡姿与常人不同。
“出什么事了?”
“他突然变得怪怪的,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唉,大哥,你看怎么办?”平时把时田当看家狗对待的咲子,好像哀求时田似地说。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怀疑时田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时田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即在行苟且之事的高潮期突然引发了心脏病或者是脑出血,也就是所谓的“腹上死”。
被突发事变吓得惊慌失措的咲子,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时田正埋伏在楼下的大厅内监视自己,便匆忙打电话向时田求救。
“有人看到你进这个房间了吗?”时田问。
“不,我认为没有人看到。”
“饭店的人知道你来这个房间吗?”
“不知道。因为我是先给花添打手机询问房间号码,然后就直接到这里来的,所以我认为饭店不知道我到这里来。”
“那就是说,除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你今天晚上到这个房间里来了,对吗?”
“对,没有人知道。”
“这就好啦,你要马上离开这个房间,而且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再到这里来了,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剩余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要记住,离开房间时,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时田干净利落地吩咐咲子。咲子好像一点主意也没有一样,顺从地不断点着头,主仆地位完全翻了个个儿。
一向被咲子认为是一只看家狗或者是路边的石头块那样的时田,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她的生杀予夺之权。时田探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走廊,说:“现在正是时机。幸好附近有一个太平门,你顺着太平门那里的楼梯往下下一点,然后从别的楼层坐电梯下去。记住,中途见到人千万不要有一点儿慌乱表现,要显得很自然,啊!”
时田再次确认走廊上没有人之后,咲子才离开了房间。之后就轮到时田离开了。也就是说,两个人之间要间隔一点时间,等咲子到达安全区之后,时田再离开现场。
时田为这一意想不到的变故吓了一跳。如果按通常的方法进行,现在花添应当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花添的意外突然死亡,不但不需要时田动手费力,而且还避免了不少麻烦。
对此,时田并不十分满意。因为这一变故,扰乱了他的阵脚,背离了他的时间安排。也就是说,花添的突然死亡,使时田精心拟订的计划落空了。
就在时田根据时间推算自己该离开房间时,他突然感到床上面有什么情况。回头一看,只见花添已经缓过气来,茫然地望着四周。刚才花添可能是病情一时发作而陷入了假死状态。
花添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自己发生了什么情况,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尽管发现了原本不应该在房间内的时田,不过那只是一股散乱的目光。
时田反射性地将身体转了过来,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枕头,把它捂到了尚未清醒过来的花添的鼻子上,然后用全身力气往下压。花添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很快就不动了。
好容易才从假死状态苏醒过来的花添,这一次才真正坠入了死亡的深渊。
时田确认房间内没有留下与自己有关的东西之后,便按照咲子走的路线离开了。
5
第二天,媒体即开始大肆报道花添死亡的消息。很明显,各大媒体都猎奇性地报道了花添死时的情形,说是在性交过程中突然死的,并推断说,花添的女伴身体强健,但没有人怀疑到咲子。
警方对花添死因的判断是无犯罪行为。事件发生一个月后,刑警也没有找过时田。因此,时田认为他已安然无忧了。
自从该事件发生后,时田与咲子的关系出现了逆转。在公开场合,时田依然是咲子的随从,但咲子的时间安排则全部是时田拟订的。咲子要做什么事情,必须先通过时田这一关。
咲子对时田的安排更是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现在,时田是主人,咲子则是服侍他的女佣人。被时田拯救于危难之时的咲子,被时田抓住了致命处,不得不向时田低头。
不过,主仆关系的逆转并非只因为这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咲子改变了对时田的看法。这就是,咲子正处于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之际,时田马上出现在她的面前,为她拟订了应急措施,做出了准确判断。她喜欢做时田的妻子,她认为跟着时田才能使自己幸福。
现在,所有的时间安排都由时田一个人独揽了。
就在时田将花添事件完全置于脑后的一天,突然有两个不相识的人来找他。
一个是中年人,风度而沉稳;另一个人三十过半,精明强干,只有一只胳膊。两个人都是新宿派出所的,前者姓牛尾,后者姓青柳。他们二人就是管辖花添所死的那个饭店的派出所的刑警。
在作了相互介绍之后,姓牛尾的中年刑警就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
“在您百忙之中,突然来打扰您,实在是对不起。老实说,我们正在对一个月前在辖区饭店内死亡的花添达彦一事进行调查。请问,您知道花添死亡一事吗?”牛尾刑警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他。
“听到过他的名字。他是一个年富力强的电影和文艺评论家。据报道说,他的死因是无犯罪行为。”时田很平淡地回答。
“我们有一点搞不清楚,正在进行询访。”
“你这样说的话,我可能帮不上忙,因为我与花添之间没有任何交往。”
“和尊夫人也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不清楚内人跟别人的关系。”
“您不是尊夫人的经纪人吗?”
“在工作方面,我跟他们没有什么特别交往,宴会等场合都由内人本人与他们交换名片。”时田不露痕迹地为自己设下了一道防线。
“依您所说,我们可以认为您完全不了解尊夫人个人的交友情况。”牛尾刑警语气平和,而且很有耐性地说。
“我们是夫妻,但我们相互尊重个人的私生活。”时田本打算敷衍一下就了事,哪知道竟被误导到了他讳莫如深的方面。
“从花添的遗体与现场情况确认,他应当有一个女伴。我们正在查找那位女性。我们认为尊夫人可能就是花添的女伴。”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有什么证据吗?”时田耐着性子问。
如果花添与咲子的关系被证实的话,顺理成章地将要祸及时田自己。不,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不是已经确认花添是在性交过程中突然死亡,其死因是无犯罪性死亡吗?时田在心中思考着。
就在此时,青柳刑警站起来向屋外走去,牛尾刑警接着对时田说:“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根据调查结果,尊夫人应是当事人之一。”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跟花添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说实在的,花添死的那天晚上,饭店方的电话记录簿上显示,那个房间曾向外面通过好几次电话。最后一次电话是……”牛尾刑警话还没有说完,时田的手机响了。牛尾刑警稍事停顿后说:
“是您的手机响了吧?给您打电话的人是青柳刑警。他呼叫的是从花添所在房间内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时田听后,脸色有些苍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即便花添所在房间往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是打给我的,那也许是打错了,或者我把手机借给了别人。这不能作为证明我与花添有关系的证据。”时田在苦苦辩驳。
如果说出那是妻子打给自己的,那就等于承认花添死亡时,自己妻子在场。
“您与花添之间为什么就不能有关系呢?您刚才不是说,花添的死因是无犯罪行为吗?”时田发觉牛尾刑警平和的目光变得有些犀利,并直直地盯着自己。
“那也是从我妻子的角度出发。如果说我与周刊杂志上报道的花添的死因有关的话,那将会给我妻子带来多么大的牵累啊!”
“您不是说你们双方都相互尊重各自的私生活吗?因此,您与花添之间有交往关系,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牛尾刑警用挖苦人的口吻说。时田一时无法回答。
牛尾刑警好像乘胜追击一样说:“最初我们认为犯罪行为缺乏,后来发现花添死亡前有性交痕迹,但又找不到那个女性。为了慎重起见,进行了尸体解剖,将死亡原因鉴定为窒息死亡;此后又发现他的肺泡内有细微的羽毛,也就是说,花添在死亡之前曾从鼻孔中吸进去过羽毛。不过,对死者的室内进行检查后,并没有发现有小鸟之类的痕迹,却发现枕头内的填料是羽毛。那么,枕头内的羽毛又是怎样吸入肺内的呢?我们所能想到的,就是把枕头压到鼻孔上隔断空气窒息前吸进去的。”牛尾刑警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就是说,我们最终判定,花添的死亡不是因性交中脑出血等病突发的突然性死亡,而是有人把枕头放到他的鼻孔上按压的窒息死亡。也就是说,在性交中突然死亡之后,有一个人用枕头将花添捂死了。这个罪犯,这个离花添距离最近的人,应该是陪伴花添的那个女性。若根据从花添所在房间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推测,陪伴花添的女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您的夫人了。”
“即使陪伴花添的人是我内人,但我内人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罪犯。”时田很强硬地反驳。
“您说的很有道理。女性也有女性可能犯罪的手法,当然这并不是说尊夫人就是罪犯。目前,最后一次电话的内容是有决定性的。经解剖得知,花添有轻度脑出血。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花添由于性交的极度兴奋引起血压升高,导致异常情况发生。此时,尊夫人感到束手无策,就向她的丈夫您打电话寻求帮助。您接到电话后说了两次‘如果……’,不,我这样说并不是我的设想,而是完全有这种可能性。这一点,当时的电话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说对吗?”
“这不能作为证明。即使,即使妻子给我打电话,我也未必会到现场去!”时田说话已经有点失去了理智。
“喂,从您郑重其事加以否定来看,您一定到过现场。事实上,您所在的位置应当比尊夫人的位置更靠近花添。我问您,当处在进退两难的尊夫人向您求救时,作为她的丈夫兼经纪人的您能不赶去吗?当您看到花添因脑出血神志不清,又全身瘫痪不能起床时,就用枕头捂住花添口鼻将其杀害了。您有杀害花添的动机,那就是花添夺走了您的夫人。”牛尾刑警一针见血地说。
“一看饭店里保存的最后一次电话记录,就知道是我,那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不马上就来呢?”时田问。
“请您听我往下说。确实像您说的那样,即使是尊夫人陪伴了花添,即使接最后一个电话的人是您,那也只能是重大怀疑对象,并不能据此把您和尊夫人当成罪犯。”稍加停顿后,牛尾刑警又接着说:“这一个月,我们对你们夫妻进行了观察。从中发现,在花添生前,尊夫人对您完全是一副主人模样,您则是像奴隶一样顺从的随从。在花添死后,你们二位的关系出现了180度的大转弯。也就是说,您不能不承认您抓住了尊夫人的把柄,尊夫人的把柄无非就是花添之死,仅此而已。在尊夫人处于为难之时,您不但救了她,而且还抓住了她的把柄,于是双方的地位就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您说对吗?”
“不对。”
“怎么不对?”牛尾刑警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时田,牛尾刑警的表情由平和变成了严峻。
“也许是因为那起事件的缘故,此后,夫妻之间的恩爱又重新恢复了。”时田想这样说但又没有说。因为即使说了,牛尾刑警可能也不会明白。
“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您也看出来了,就是您不用枕头捂他,他也没有救了。可是您为什么还要往神志不清、奄奄一息的花添鼻子上压枕头,给他最后一击呢?”牛尾刑警更进一步问。
“这是时间安排,因为这已列入了时间安排。”时田回答。
时田所说的话,牛尾刑警都能理解。只有这句话,却怎么也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