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亡谷之行
1
高阶谦一完全像被佐多恒彦绑架一样从S市的汽车旅馆拉出来上了汽车,带到了位于川越市的纪尾井总社的私有飞机场。
这里停着一架早就等候在这儿的纪尾井公司专用的水上飞机。他们钻进了这架飞机,向高冈方向飞去。
用佐多的话讲,公司的救援队巳经准备好了,就在高冈等候高阶的到达。
由于直升机的续航短,所以他们必须以高冈为基地开展救援,但川越飞机上的人和水上飞机上的人并不知道高阶和佐多是为什么目的要去高冈的。
这支由公司人员组成的救援队好像在纪尾井内部也是秘密准备好的,仅仅这一点,就让人觉得这次的行动不仅仅是一次救援,背后还有别的目的。
佐多的行动极为迅速,然而救援队的组成和准备、找到高阶、确定坠机位置等工作几乎花费了整整一天。万一晚于岛冈正昭,那么姐姐的生命就有危险了。
但无论佐多多么着急,他们到达高冈时已经是下午4点了,当天到达现场是不可能的了。
幸运的是,坠机以来连续多日是大晴天,但如果明天再进不去现场,那就一切都晚了。
“如果与岛冈的救援队相遇怎么办?”
高阶一问,佐多便避开前排座位上的飞行员在高阶的耳边说道:
“在长野县的O町有纪尾井核工业的工厂,因为那里有水陆两用的直升机,大概他们会以那儿为基地的。”
“从距离上讲,O町离坠机现场近。”
“这件事必须秘密行动,对方也会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可不能晚了……”
佐多咬牙切齿地说道,但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完。
“什么?”
“哦,O町怎么也算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也许能找到出色的向导,要是那样的话……”
O町作为后立山峰的登山基地,有三分之二为北阿尔卑斯山所“占”,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岳都市。最近在那座山下开通了一条隧道,完成了通向黑部立山的道路,所以一般的游客也都常去那里了。
“我看没什么可担心的。‘幻之谷’巳经进入了富山的地界,进山的向导还是有地界意识的,那个‘幻之谷’还算是立山向导的领地。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知道那条山谷地理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地给人带路的,可没有像我这么好说话的向导。”
高阶自嘲地说道。
现在离开登山好久了,即使过去他也没有在这样的“邀请”下登过山。第一次去“幻之谷”是为了磨炼和证实自己的毅力,但那时并没有今天的设备。
反正当时自己的体力都是超群的。他曾经在零下15度至零下20度的冰岩上睡过觉,全凭自己的体力熬过来了。
而且他还常常负重50公斤以上的石头上下爬校舍的楼阶,每次要反复10来次,每天早上还要跑两个小时的马拉松。
比起一般人的生存来,他常常向自己的极限挑战,为此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好身板。
高阶具有天赋的体力,又通过锻炼使自己的肌体更加坚强。但他对自己的精神方面信心不足。
在年轻时,他之所以登山并非出于爱好,更多的是出于考验自己。
他希望在自己走向社会之前得到更多的苛刻的机会使自己在体力和精神上受到锻炼。刻意剧烈的训练,希望的是使自己比较成功地融入到比这更加残酷的社会中去。
因此他对登哪座山没有选择,只求是最危险的、甚至是一种近乎“受虐”的困难的登山条件。
所以,高阶的登山可以说是一种出于自暴自弃的情绪驱动。无论遭受多么严重的苦难他都继续坚持着实践这一信念,也正是那时他那年轻的体力才使他得以坚持下去。
但这次的登山向导,他知道最基本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也没有了信心。以前那种专捡困难的心气儿已经在自己的身上找不到了。
几年的惰性生活和过去对自己刻意磨炼倒成了件麻烦的回忆。如果就自己目前的体力和精神状态,进入充满了死亡威胁的峡谷将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却答应了这次行动,完全是因为自己被佐多抓住了无法抗拒的弱点,同时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也过腻了离开了山的生活。
高阶非常清楚自己再没有过去的信心登山了。但是佐多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他心中底层的欲望。
这次的救援活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果那位“妹妹”小姐活着,佐多打算怎么办?佐多说是为了救“姐姐”去的,而当自己说只有“妹妹”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怎么办时,他没有明确答复。也就是说,救了“妹妹”等于他放弃了椎名祯介的巨额财产?利己主义的佐多以生命为赌注,踏入死亡之谷,不会承受巨大损失的。
他明确地讲过岛冈的意图,反过来说这会不会也是佐多的打算?
因此他才不敢向社会救援机构求助,费尽心思地从“角落”里挖出昔日的登山家来。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高阶心中这样想。如果自己拒绝了也许他们会揭穿自己过去的伤疤而威胁自己吧。
与其一生受制于别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在这个时候勇敢地闯人这黑幕之中干上一把!
“如果我死在山上,佐多也逃不掉。这样一来知道自己不愉快历史的人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好歹自己目前的生活和死着也没什么两样。”
高阶抱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听从了佐多的安排。
2
根据电脑的计算,飞机按时于下午4点多钟到达了高冈。在这里,佐多向高阶介绍了一个人。
这是纪尾井重工诊疗所的所长,50岁左右,看上去他从年轻时也经过相当的锻炼,体格健壮、结实,而且为人敦厚、老成。
“我是内川顺平。请多关照。”
初次见面进行了简短的寒暄后,他那锐利的目光突然扫视了一下高阶。
高阶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外表平和、敦厚的“老实”人竞然有这么厉害的眼神,仿佛要看透来人一样。看来这个“所长”也不是等闲之辈。
佐多也只是这样介绍了一下:“他是大夫,也是登山老手。”
以后就再没有对他讲什么。但因为他参加了这支救援队伍,那么他的来历总是有些“说道”的。
“其他队员在哪儿?”
高阶看到了内川后再没有看到其他人便问道。佐多若无其事地说:
“就这些。”
“这、这些?也就是我们三个人?!”
“对。一会儿还有一名飞行员,但他只是作为支援人员,不参加救援工作。”
“喂,别开玩笑好不好!如果有活的人,这三个人绝对不够!最少也要6个人!”高阶惊呆了。
“这又不是去喜马拉雅山!不过还是在日本嘛!直升机哪儿都可以到达,从一开始我就说明了!”
“你根本不了解‘幻之谷’才这么说的!内川先生,你也是登山老手了,你不认为这么几个人去救援是不是太欠考虑了?”
高阶把目光转向刚刚“认识”了的内川。
“我不认为这个计划是欠考虑的。”
内川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连你都这么认为?”
“最恶劣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要是二月天的确根本无法成行。目前可以进入峡谷,三个人就足够了。”
内川口气依旧平稳,但明显带出了话碴。高阶看出来这个什么“大夫”对自己很有反感,便也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生存者有几个人都不知道,万一好几个人都活着,我们三个人什么用都不顶!”
“你,城久子……姐姐的名字,只要她一个人活着就足矣了!其他人活不活我才不管呢!”
佐多毫无掩饰地说道。高阶明白,这样的话再争下去就没有意义了。自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已经下不去了。自己的命运在佐多的手里攥着,与其让他翻出来旧账,不如走一步说一步吧。
从位于夕阳之中小小的私有飞机场望去,天空中一层薄薄的云丝扩展成薄雾。高阶心中暗想:难道高气压已经来到了日本本土的南方了吗?
但愿和内川说的那样,最坏气候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以后都是风和日丽的天气。
然而在这个季节里,只有四五天的好天气为一周期,然后又会转成恶劣的气候。没有风,薄云慢慢地扩散,这提示高气压的中心正在朝日本本土的东部移动。
接下来低气压便会长驱直入日本海的北部。气温将是上升,从而会产生一个阴雨或雪天的天气。
“最大的敌人是谁呢?”
高阶呆呆地看着蒙上了一层雾霭的山脚方向,喃喃私语道。
3
第二天清晨4点30分,乘坐着救援人员的美制气垫式C107型水陆两用飞机驶离了高冈。当时地面风力为每秒4.8米,风向62度,气温摄氏2.7度,气象台通报说由西产生了一股低气压正在缓慢向这里移动。
根据航空气象雷达发现,高气压的中心正在东面的海上移动着,由于移动速度缓慢,预计今天一天气象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由于低气压的接近,气压配置将向冬季型转化。一点儿风也没有。地面风力为零,但随着空中风力的变化,西风将渐渐产生,另外气温在每增加100米的高度时也会下降0.5度-0.6度。
考虑到低气压的产生导致的气温上升,因此确定最迟也要在上午进行救援活动,因此飞机必须在天不亮时就要驶离基地。
在昏暗的空中,没有前来送行的人。山岳地带天亮的应当早一些。降落地点已于昨天进行了侦察飞行,加上高阶的建议,决定在黑部新山的山中被称之为“天狗台”的一块台地上降落。
这块台地正好位于将“幻之谷”和黑部溪谷隔成屏风一样的黑部新山西侧的绝壁处,这块突出的台地的下方正好形成了一处岩棚。
“天狗台”如同其名一样巧妙,是一处平坦、略有倾斜的台地。
飞行员小杉认为,这样一来,直升机就可以有一处安全的根据地,并且可以降低飞入“幻之谷”中所冒风力的危险。
但是他也是第一次把飞机开入峡谷,究竞要冒多大风力的影响他也没有把握,万一机翼受突然生成的风力影响,也许会把飞机“吹”入台地之下的。
但小杉最担心的不是降落、停留,而是起飞。用他的话讲,高度越高,空气密度越少,这样的话由于直升机的马力和推进力都极低,也许会在起飞时发生“空中停车”。
这种飞机在一定的飞行高度时会因为自动保护装置的启动而引起“空中停车”,在一定的高度时对起飞也有所影响。
那个“天狗台”正好介于这架飞机所允许的高度。
小杉对佐多说道:
“如果减少重量,这架飞机的马力还可以承受,也可以从‘天狗台’起飞。这种小型直升机性能还是不错的。”
“不过回来时也许要增加几个人的,比去时要增加些重量。”高阶说道。
“这架飞机允许六人乘坐。如果扔掉装备和食品的话还可以再增加两个人的重量。万一不行,还可以把人放在‘天狗台’,再返回接一次。”
从小杉的回答来看,他也不知道这次救援背后还有另外“黑暗”的目的,至少他不十分清楚吧。
飞行员当然要知道去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因为当时是小杉去现场上空发现了飞机的残骸。他虽然也会对不公开救援表示怀疑,但他首先是纪尾井的一名员工,也许不得不以服从公司的命令而为原则吧。
“怎么下到谷底?这架直升机虽然性能好,可也不能下降到地形复杂的峡谷的,否则无法起飞。”
作为飞行员的小杉知道谷底的气流多变和环境恶劣,因此才必须把高阶找来作向导。但是高阶从上了飞机后听小杉的夸耀,认为这架飞机似乎完全可以降到谷底的。
“那是非常危险的。首先峡谷的谷底非常狭窄而且特别深。由于谷底还有温泉涌出,地表温度较高,空气气流极不稳定。地表附近的过热的气流团不是保持恒定的,它不断上升。遇到上部的冷空气就会产生风。所以在谷底常常可以遇到突然生成的风力的,而且谷底生成的风力忽左忽右,没有一定的规律。飞机降下去肯定会被这种旋风包围的,所以要降到‘天狗台’下是非常危险的。”
这时东方微微发亮了,并且借助光亮可以看到天空中有一层薄薄的云层。直升机加大马力朝群山方向飞去。
和平宁静的灯光留在了身后,这是沉醉于拂晓深睡期的城市、平原。而他们驶去的是狰狞、紧张,被白雪覆盖的如同恐龙骨骼一样的险峻山脉。
地面上不断隆起的如刀削斧砍过的山峦不时地出现在眼前。从东方渐渐发出的光辉照亮了披着白雪的连绵峻岭,呈现出了无尽山脉的立体图像。
气温开始急剧下降了。飞机像被一条看不见的钢索拽去一样,朝着地狱般的群山扑去。
在这个高度的天空中,空气密度变得小了,因此高阶感到飞机的马力和推进力也下降了。或者是遇到了强劲的风力了吧,小杉又在提高飞机的高度。
越过这片崇山峻岭,立刻看到了一条如同阴影一般的暗渠静静地躺在黑部溪谷的深渊之中。
“快要到了。”
小杉点了点头。他把飞机的“前进飞行”档改成了“横进飞行”档,开始下降高度。
黑部溪谷与黑部新山之间形成的这条深谷,两侧都是垂直的岩壁。尤其立山东面的岩壁如刀削过一般,绝无可攀之处。
这个黑部地区并不很大,但地理上稍稍倾斜。在入口处有一条高约200米的被称之为“鲤鱼门”的大瀑布。看上去要穿过去并非易事。
高耸的悬崖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随时可以向你压下来一般。
这是一条给人阴森感觉的恐怖大峡谷。
无雪期时这条瀑布水流非常巨大;在积雪期它又成了巨大的冰门,因而极少有人可以穿过。两“岸”的土质又非常松软,因此穿行于此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而且这条峡谷中又有许许多多的支流,一旦积满了雨水,就纷纷冲入峡谷之中,有时还可以将森林的朽木和岩石“冲”到洪流中来。虽然也有当地人进入过黑部的险要处,但这条峡谷却罕有人迹。
从空中望去,仿佛是把大地深深地划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一般,从黑暗的沟渠中不时地翻腾出雾气,对接近它的人显示了一种凶残的拒绝。
“在那股烟雾下方东侧的半山腰处,有一块发白的地方,那就是‘天狗台’。”
小杉一边驾驶着飞机一边对大家说道。他顺手打开了下降的限制装置。
“走吧!”
小杉定了定神儿。刚才脚下那一座座如同狼牙狗齿的山峰迎面扑过来。小杉的紧张情绪影响了其他三个人,他们都像防备被甩出飞机似的紧紧地“贴”在了座椅上。
视野一下子变小了,鸟瞰中的图案马上成了一点点的标志。如同睡蟒的峡谷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