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来自过去的特异功能
一
朋子被害后,大约过了一个月,味泽被赖子的班主任叫到学校去,并对他说:“我想跟您谈谈赖子的事。”
家长被老师叫到学校,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何况赖子又不是个一般的孩子,虽然上学没什么影响,但是,学校里却一直在风言风语他说赖子是个记忆不全的孩子。莫非是由于这种关系出了什么问题不成?味泽是忐忑不安地来到学校的。
“您是赖子的父亲吧?在百忙中让您跑一趟,很抱歉。”
“这孩子让老师费心了,由于工作忙,一直也没能到学校来。赖子她发生什么……”
“不。这也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不过,由于我一个人无从判断,所以,想跟您谈谈。”
老师以一种略带困惑的表情说。
“您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最近,赖子在家有什么变化吗?”
要说变化吗。她本来就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过,就像已察觉到朋子遇害似的,最近,她的神经确实变得敏锐起来。味泽谈到这里,老师果然不出所料地点点头:“最近赖子在家很用功吗?”
“您也知道,她没有母亲,我又不能整天守着她,学习吗,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
“特别是在最近,她是否拼命地用功起来了?”
“也没见她怎么特别用功。”
“是吗?”
老师点了点头,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叠纸片递给了味泽。
“这是什么?”
“这是赖子一年来的考试答卷。”
“赖子的考试答卷!”
“您看一下吧!最近的赖子的学习成绩特别优异。尤其这一打儿,是最新学习单元的考试答卷,在六个科目里,竟有四门是满分,其它的也都在九十分以上。同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平均分数六十二分相比,这是很大的进步。不用说,她是全班的尖子。刚转到这所学校时,她的成绩几乎最次的,所以,她的进步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尖子!”
一听说是尖子,味泽也吃了惊。赖子的直感能力虽然很敏锐,但她毕竟是一个对过去的一切已经忘却、在意识的表面宛如蒙盖着一层薄膜似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孩子。即使在一般的情况下,从岩手县人口过稀地区的学校转到F县最大的城市——羽代市的学校,在学习能力上也难免要落后一大截。
味泽虽然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赖子是怎样学习的,又怎样克服了本身的不利条件,从最次上升到尖子,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说实在的,最初看到她的答卷时,我也不相信。因为上课时,特别是在最近,并没有看到她有明显的进步。即使在讲课时,她也老是沉浸在自己虚幻的主观世界里,如果不点她名的话,她从来不主动发言和举手。”
“那么说,是不是作弊了?”
“不!不!她不会作弊的。如果作弊的话,不会各个科目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
照理说,如果赖子作弊。老师是不会说出“也许是值得庆幸”那番话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赖子时,她说是看见了答案。”
“看见了答案?”
“是啊,她说只要定睛仔细一看考题,在考题的下面就能看到答案,照着一抄,差不多没错。”
“大概是记住习题的解答了吧!”
“眼下只能这样认为。不过,即使是押题,也不会全部押对的。如果把出题的范围全都记住的话,那记忆力也实在太惊人了。何况算术还要出应用题,单凭记忆是答不上来的。”
“……”
“赖子的学习成绩有了进步,这是值得高兴的,不过专为这个,倒也不必特意把您请来。因为最近,还有一些令人担心的事。所以……”
“还有什么事?”
老师似乎话里有话,味泽听起来有点惴惴不安了。
“每一个月,班里要举行一次晚会,叫‘游艺会’,由学生主办。在晚会上,每五六个要好的孩子组成一个小组,演些小节目。对啦!那叫小型文艺会。每个小组的剧情在开幕前都是保密的,为的是一开幕让大家大吃一惊。现在的孩子思路开扩,连大人都想不出来的点子,他们偏能想出来。一个小学生竟能演出像讽刺洛克希德贿赂事件之类的小喜剧。不过,孩子们有点不喜欢赖子,因为赖子一在场,游艺会就变得毫无意思了。”
“那又是为什么?”
“在剧情刚一到高潮或有趣的场面时,赖子一个人又是拍手,又是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大家才鼓掌叫好。因为这样的情况一再出现,所以,其他的学生觉得扫兴透了。”
“莫非赖子早已知道节目的情节了吧?”
“大家起初似乎也都是这样想,可是,各个小组的演出计划绝对保密,决不会泄露出去的。我一问赖子,她说是在看戏的时候,一些有趣的场面,她事先就知道了。”
“事先就知道?”
“昨天,我想您也感觉到了吧,大概是在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发生了一次人的身体有轻微感觉的地震。”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过一次地震。”
“那时候,赖子在临震前就钻到课桌下面去了。当时,正好在讲课,所以,我就责备她为什么要钻到课桌下面,她说地震要来啦。‘什么感觉也没有,’我说,‘快出来吧!上课时,不许搞那些捉迷藏之类的小动作。’正说着,地震发生了。
“是赖子预先感到地震了吗?”
“是的,全班的同学谁都还没有感觉到,可偏偏只有赖子预先感觉到了。莫非是在赖子的身上有一种能预感未来的异乎寻常的能力,也就是说好像是一种特异功能。而且,我觉得,最近这种能力出人意外地亢进起来了。听说这孩子记忆有些缺陷,是不是这种缺陷与此有关呢?于是,我想也许和家长商量一下好,所以,把您给请来了。如果确实真有这种超人的能力,为了不引起社会的哄动,以致糟蹋这不可多得的罕见的能力,我想把它朝着正确的方向加以培养。”
味泽在听着班主任的话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师,这次考试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九月中旬以后。”
那是在朋子被害后的不久。那天晚上,赖子听到了味泽没有听到的朋子的呼救声。也许是从那天晚上起,赖子那特异功能有了异乎寻常的亢进。
“您想到什么线索了?”
班主任机敏地察觉到味泽的脸色起了变化。
“老师,您是不是认为赖子那孩子的特异功能与记忆力的障碍有关?”
在味泽问话的弦声深处,包含着另一种担心。
“关于这一点,我不是专家,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假如这种功能是在记忆力丧失以后才亢进的话,也许是有某种什么关系吧!”
“老师,不会有相反的另一种可能性吧?”
“相反的可能性?”
“直感能力变得灵敏,那并不是对人去记忆的补偿,而是记忆力恢复带来的一种迹象……”
“赖子的记忆恢复了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最近,我隐隐约约地发觉有这么种迹象。”
赖子时常注视味泽的面孔。她那目光虽然冲着味泽的脸,但那眼神却像在他的脸部后面窥视另一张面孔。味泽一注视她,赖子便像还了魂似的把视线移开了。
“啊,这么说来……”
班主任露出了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神情。
“老师,您是不是也想起什么来了?”
“我倒不清楚这是不是她恢复记忆力的证据,不过,她的眼神最近倒是变了。”
“眼神?”
“以前,即使在上课时,她总是用焦点四散、朦胧无神的眼光凝视着远处。现在,眼神已经集中在一点上了,好像在努力想什么事似的。”
就是这种眼神。现在,赖子是想要从味泽的脸庞儿联想出另外一个人的面孔。
“她在学校有没有过像想起了什么事的举动?”
“如果想起来的话,她总会说些什么吧!现在,还没有看到有什么恢复记忆的迹象。”
“会不会是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着,而本人却默不声张呢?”
“为什么要沉默呢?如果忘却的一切一旦重返脑际,那不正如大梦初醒吗?电影和电视不是经常出现这种场面吗?比如从悬崖掉下来,或者头部撞在什么东西上,在那一瞬间,好像睡梦方醒似地记忆突然恢复的那种场面。可是,一点一点地恢复,也许会有这种情况吧!不过,我不是专家,我也说不好。”然而,味泽在想另一种可能性,即赖子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却瞒着他。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正好有一个很合适的人。”
老师接着又说了一句。
“您说是……”
“我说的是我母校的一位教授。现在,他正在研究记忆的残缺和直觉的关系。假如向他请教一下,也许能弄清楚赖子的特异功能和记忆残缺的关系。”
“有这样的专家吗?那您一定得给我介绍一下。”
味泽从赖子的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了一位研究记忆和直觉关系的专家。
味泽开始用一种与往常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赖子了。她的记忆或许已经恢复。莫非已经恢复了记忆力,而又佯装记忆力的障碍在持续着?是这种功能的亢进使她做出了如此这般的举动。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大概是因为记忆力的恢复一旦被味泽发觉。她的处境很尴尬吧!而尴尬的又是什么呢?
味泽思索到这儿,觉得脊梁骨冷飓飓的。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果真会装得那么像吗?味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她是一个从悲剧中闯过来的孩子,也不知这种经历会把她那纯洁幼小的心灵变得何等的狡黠。
自从班主任跟他谈话以后,味泽开始注意到赖子在注视他。赖子的目光有时盯着自己的脊背,在夜里,或者又悄悄地俯视着熟睡的自己。等味泽意识到了,一回头或睁眼一看,原来赖子是在漫不经心地望着另一个方向,或者是在他的身边发出甜蜜的酣睡声。
一天早晨、味泽和赖子一起出门。离赖子上学时间虽然还稍微早一些。但是,那天早上,因为有位友人约定这么早要见他,所以,他俩一同出了门。
乍一看,赖子对味泽十分亲昵,味泽和她说话,赖子也乐意回答。但是,味泽却疑神疑鬼,总觉得在赖子的目光深处,隐藏着另一种冷光熠熠的眼睛,而这只眼睛又在死死地盯着他。
“赖子,近来你的成绩很好呀!”
味泽委婉地提出了个话题。因为这个孩子机灵得很,如果直撅撅地一问,会使她把心扉关上。
“嗯!老师也觉得很惊讶!”
赖子受到了赞扬,心里美滋滋的。
“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没有什么秘密啊!考试前,只要仔细看一看教科书和参考书,在答卷上就能看到考题的答案。”
赖子的话,和班主任说的一模一样。
“那太好啦!爸爸怎么读书,也看不见答案呀!”
“不是读,是看!”
“是看?”
“对!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字。这样一看,那个字就印在眼睛里了。瞧!一看太阳什么的,它就会永远印在眼睛里。字也是那样印在眼睛里的。”
“哦——那叫作残像,不过,字的残像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呀!”
“残像?”
“残像是停留在眼睛里的一种光。不仅仅是光,在光亮的地方一看什么东西,那个东西的形状也就印在眼睛了。”
赖子并没有注意味泽的话,父女俩在人行道上走着。突然,赖子的目光被前方吸引住了。
“赖子,你在看什么?”
味泽对赖子的视线有些放心不下。
“爸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到那辆卡车那边去!”
大约在十米开外的前方,是个十字路口。正当这时,红色信号灯亮了,一辆大型卡车停在了一长串车辆的最前面。
“卡车怎么啦?”
味泽觉得这话大有跷蹊,但因脚下没停步,转眼就来到了十字路口。
“不能到那边去!”
赖子紧紧地拉住了味泽的手。
“不过十字路口,怎么到公司呀!”
“不行!不行!”
尽管赖子年幼力单,但是,由于她死死地拽着,味泽的脚步也就放慢了。就在这一瞬间,绿色信号灯亮了。卡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前猛一冲,突然向左来了个急转弯。由于弯儿拐的太猛,方向盘一时转不过来,卡车一下子滑上人行道,撞在路旁的石头墙上。
假如味泽不放慢脚步,一直向前走下去,他就会夹在卡车和石墙之间,被挤成肉饼了。
味泽近在咫尺,被卡车撞碎的石头片飞过了他的身边,他的心脏咚咚直跳。呆然站立在那儿,老半天动弹不得。人们一窝峰似地跑来问:
“你不要紧吧?”
“真是个十足的冒失鬼,如果再稍微靠近一点,人就被压扁了!”
“快叫辆救护车来,司机受伤啦!”
跑上前来的过路人和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乱嚷一气。最初的震惊一消失,味泽马上出了一身冷汗。
好歹没有受伤,味泽便把善后交给了那些赶来的过路人。自己匆忙赶路去了。自己本来没有任何过错,因此也根本无需再去过问违章开车造成的后果。由于自己差一点儿被辗死,莫如说,倒是很想发几句牢骚。
“赖子,方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当走到将要与她分手的十字路口时,味泽才想到这件非常重要的事自己却忘记问了。他竟惊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啦?”
“卡车撞在石头墙上。”
“你、你拉爸爸的手时,卡车不是还停着吗?”
“反正我是看见了。”
赖子坚持说。
“那么,你对未来……”话说了半句,味泽就没再说下去。
毫无疑问,赖子对未未的危险,在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爸爸,尽量早点回来,再见!”
赖子站在分手的道上,冲着味泽天真地笑了一笑。这时,味泽可看清楚了,在赖子的笑颜里,有一道没有一丝笑意的目光正径直地向他射来。
二
由于赖子的特异功能好歹捡了一条命的味泽。在当天傍晚,又一次地体会到了赖子的特异功能对自己是如何重要。
这一天各报刊的晚报,一齐报道了卡车撞墙的事故。因为受伤的只司机一个人,所以无论哪家报纸,报道的篇幅都很小,但是,味泽却被这条消息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撞墙的卡车是平安振兴工业公司的。平安振兴工业公司是中户家的私自转包的公司,也是站在正面,为一手包揽收买羽代河滩地而奔波的代理商。
“狗奴才,把魔掌伸到老子身边来了!”
味泽觉得一股寒气侵袭着自己的肌骨。不,魔掌早就伸出来了。前些时候,他们就威胁味泽,让他撒手停止干预,现在,他们终于赤裸裸的暴露出了干掉他的狼子野心。
幸亏赖子的特异功能,使他暂且躲过了第一道冲击波,但是,敌人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第一次攻击失败了,以后的攻击一定会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执拗。
然而,从敌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他们的狼子野心看来,朋子的凶杀案,还是从大场那一条线上来的。
总而言之,大场已经公开地向味泽宣战了。在大场一手遮天的羽代市,如果遭到大场的挑战,无论如何,他是毫无取胜的把握的。
只要看一下大场一伙的第一次攻击,就可以知道手段如何高明。假如味泽丧生于那次事端中的话,在谁看来都是一件交通事故。而那些调查现场的警察,又是大场的御林军,把那次肇事鉴定为事故,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味泽正处在要作出重大选择的岔路口。越智朋子也死了,再也没有理由使他豁出命来继续留在羽代市了。调查井崎照夫图财害命的嫌疑案件,本来就是味泽提出来的,从一开始,公司就不感兴趣。这样的调查,即使中途停下来,也算不了什么。自己单枪匹马,硬逞强和社会上的邪恶作斗争,那只不过是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
现在不逃,更待何时!怎么办?味泽扪心自问。朋子惨死的凄楚景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难道就这样让杀害朋子的罪犯消遥法外,自己却夹着尾巴悄悄地溜之大吉吗?难道调查井崎明美的死和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也就这样半途而废,而自己却怯懦地表示妥协,跑到保全性命的小天地里去避难吗?
这样确实很安全,不会再有人威胁生命。对一个放弃了抵抗,已经逃离这个王国的懦夫,大场也不会跟踪追来。
不过,拿无条件投降换取安全,难道不是俘虏的安全吗?倒不是大场的俘虏,而是人生的俘虏。从大场的势力范围逃出后,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是怯懦地表示妥协而得到的安全,就会被贴上怯懦的烙印,一辈子也摘不掉人生俘虏的这条锁链。
味泽正在苦于抉断的时候,有人从F市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喂!你是味泽吗?上次你留下的那个茄子,又查明了一些新的情况,所以,跟你联系一下。”
耳机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是农业技术研究所的酒田博士。
“这点事,您还特意打电话来,太过意不去啦!”
味泽的注意力集中在赖子的问题和卡车的撞墙事件上。茄子的事,虽然是由他亲自拜托博士的,但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来,我仔细观察那个茄子,发现了新的附着物。”
“新的附着物?”
“是啊。是一种很小很小的蚜虫。”
“蚜虫是经常寄生在植物上吧?”
“蚜虫从各种植物摄取营养,又在各植物之间传播病毒。可是,这个茄子并没有沾染上病毒,只不过是有某些别的物质和蚜虫一起粘在这茄子上了。”
“是些什么物质?”
“是重酸钠、重碳酸钠和黑色火药。”
“那些物质是化学肥料吗?”
“不,不是化学肥料。重酸本来是属于盐类的,在植物中。它分布的极为广泛。可是,在茄子上发现的重酸钠和重碳酸钠,是经过分离后粘上去的。而且,在蚜虫的身上,同样也粘着大量的重酸钠和重碳酸钠。毋宁说是沾满了似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到田里有翅的、也就是带翅膀的蚜虫,是有一种受黄色吸引性质的。现在正在研究利用这种喜欢黄色的特性,用黄色水盘来捕捉蚜虫。不过,这不是我的专长。钠在空中经过燃烧,冒出黄色火焰后,就变成了过氧化钠。”
“那么说,蚜虫是朝着空中燃烧的钠飞来,落到这个茄子上的吧?”
“和黑色火药联系起来看,有这种可能。如果闯入火中,那它就简直成了俗话所说的飞蛾投火了。不过,这些蚜虫大概是在临飞进火焰之前,失去了继续飞翔的力气,落到茄子上了。”
“大概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钠和黑色火药才在空中燃烧?”
“这不是我的专业,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弄明白。我询问过这方面的专家,据说重酸钠和重碳酸钠是用于烟花发色的,而黑色火药则是用于烟火爆发火花的。”
“是烟火吗?”
“要说羽代河的烟火大会吗,是在每年的八月下旬举行一次。我虽然没去观赏过,但它作为这一地区规模最大的烟火大会,是遐迩闻名的。”
正如酒田博士说得那样,羽代的烟火大会,是这一地区夏季举行的首屈一指的具有传统性的活动。当天夜里,竟有多达十几万的人前来观光,不仅从邻近的县、市,而且也有打东京来的。今年的烟火大会是在八月三十日举行的。
“酒田先生,照这么说,这个茄子是长在烟火发射场附近的了?”
“若是发射到空中的烟火,火药的残屑会飞散到相当广泛的区域,但是,在塑料温室内的一个茄子上竟密密麻麻落了那么厚的一层,那是不可能的。要是烟火的材料一部分未经燃烧就飞散在周围一带的话,是可以集中落在附近的作物上的。不过,这种钠盐究竟是不是烟火的材料,我还不能肯定,可是,把茄子和蚜虫结合起来看,我想有这种可能性。蚜虫在夜间是不大出来活动的。也许是蚜虫产生了错觉,把烟火当成了白天、受到黄色的火光引诱,才向火光飞去的。或许是烟火从白天起就开始发射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找一找烟火发射场附近的塑料温室,也许能了解到茄子的出处。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告诉你一下。”
三
柿树村杀人大惨案的搜查本部,一直在半死不活地维持着。开始,因为是件从未有过的大惨案,县警察本部也投入了大批人马,拉开了一个热衷于搜查的架式。然而,时间白白地流逝,搜查丝毫不见进展,于是,他们只抽出少数的几个人来应付搜查。现在的搜查本部,可以说是一丝游气,徒具形骸而已。
然而,它并非是彻底的行尸走肉,实际上还执拗地活着。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力。
在生存部分的核心内,就有那位名叫北野的探员。搜查本部初建时,阵容庞大,后来又大幅度地缩编。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他是作为专职探员被留下的。他之所以被留下,这也是因为他在这次搜查过程中表现出卓尔不群的热情而受到了上级赏识。
北野执拗地盯着出现在嫌疑线上的味泽。
这是一场拼耐性的侦查。即使是那些犯罪行为得手的成功者,随着漫长的时光的流逝。也必然会疏忽大意。所以,尽管作案作得不漏一丝马脚,由于时过境迁,罪犯也会感到罪行与己已经无关了,从而安下心来。这时候,罪犯就会自然而然地暴露出犯罪的证据,也就是只有作案者才会有的那种言行就会被抓住。
北野设下圈套,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猎物上钩。这要让罪犯丝毫也觉察不出来。这种搜查要花费几年暗中监视的工夫,等罪犯坦然地认为已无人跟踪自己时,抓住他犯罪的破绽。
味泽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在被监视着,他开始了自己单独的行动。他接近朋子,好不容易刚刚得到了她的欢心,便同心协力,开始调查起羽代市区发生的交通事故来了。后来又似乎发展到对羽代河童津一带进行搜索,在此期间,朋子不知被谁杀害了。
当时,北野十分痛惜地以为这下子可糟啦,他认为罪犯一定是味泽。他虽然估计味泽所以接近朋子,也一定是和她的姐姐越智美佐子的被害有某种关系,但是,万没想到就连朋子也给杀死了。
看来味泽和朋子是彼此倾心相爱的。假若味泽是罪犯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杀死朋子呢?莫非杀害姐姐的证据被妹妹抓住了不成?可是,接近朋子是味泽采取主动的,他只要不接近她的话,朋子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味泽这么一个人。自己主动亮相,暴露自己是罪犯,然后又反手把被害者的妹妹给干掉,这未免太离奇了。
北野懵然不解。朋子凶杀案发生在羽代署辖区内,所以,北野对此无法过问。假如味泽有杀朋子的嫌疑,北野也还是可以以联合搜查的方式参加搜查工作的。不过,他还是索性躲在背后,密切注视着羽代署搜查罪犯的做法。他内心对羽代署总是有一种无法摆脱的不信任感,羽代署的行径有些可疑,在他巧设圈套盯梢的时候,这种可疑迹象越来越多了。
现在,北野把羽代署也列为早晚要落网的猎物了,这决不能让他们有半点觉察。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味泽从杀害朋子的嫌疑对象中被排除了。从这件事的本身来看,他没有感到羽代署有什么失误。不过,看样子,羽代署多半是在敌视味泽,对羽代署来说,也许是想把味泽搞成罪犯。
可是,若是搜查一桩杀人案件,县警也要参加的。羽代署的恣意妄为是行不通的。从嫌疑人的行列中姑且解脱出来的味泽开始了诡异的行动,似乎他自己开始搜查起杀害朋子的凶手来了。
一个杀人案的嫌疑人,被卷进另一个杀人案中,并搜查那个杀人犯,这事确乎罕见,就连北野也没有经历过。
味泽并非在遮人耳目,他好像是在认真地追查罪犯。首先,味泽根本没有意识到北野正在追踪自己,所以,也没有必要摆这种迷魂阵。
北野毫不含糊地盯着味泽的一举一动。他拜访了《羽代新报》的浦川,了解到朋子和味泽在调查中户家的大头目为领取保险金而杀人的嫌疑案中,发现了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他还从F市农业技术研究所的酒田博士那儿了解到有一个“来自烟火基地附近的塑料温室茄子”。一个意想不到的庞然大物正在落进北野设下的圈套里。
这些人知道北野不是羽代署的探员,便好心好意地协助了他。长时间地盯梢,对监视的对象反倒产生了感情,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理上的倒错。
他对风道屯杀人惨案罪犯的憎恨丝毫没有消失。正因为这样,他才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盯梢的嫌疑人是“自己的猎物”。在自己亲手把他牢牢地抓住以前,他不希望第三者从中插手。现在,他倒想把味泽从敌视他的中户家和羽代署,也就是从大场的势力下保护起来。
也许是因为北野探员把这种心情坦率地告诉了浦川和酒田博士,所以,对味泽怀有好感的浦川和酒田二人才对北野探员给与了协助。
不管怎么说,一时销声匿迹的味泽又渐渐地活跃起来。他追查杀害朋子的罪犯和北野要搜查的案件究竟有什么关系,现时还弄不清楚,但是确有迹象表明,味泽潜伏不动时所没有的局面正在出现。
北野把在羽代的搜查经过一一报告了村长警长。虽说自己负责搜查的杀人案件牵连到其它县警管辖的情况并不稀奇,但是要是和警察本身的腐败绞在一起,就不太好办了,村长也采取了慎重的态度。
现在,羽代署和中户家的勾结已是明摆的事。可以这么说,羽代署是中户家的靠山,大场一成的雇佣军。
不过,警察内部的丑闻,即使在警察厅,也作为保密处理。发生的件数等对外也不公布。大场在F县的影响很大,F县的县警也没有警察内部监督人员——监察官。可是,监察官室长只是一时把警视提升为警视正而已,但室长升任署长一调职,警视正就又恢复成警视了。这也可以说是县警本身并不太重视监察制度的一个证据。
还有,经监察官调查,即使抓住了同僚的丑事,只要案情不那么严重,其处理也还是极为宽大的。监察本来是同僚监视同僚的“内部间谍”,所以,在警察内部也以白眼看待,如果正经八百地进行监视的话,那就更要遭到大家的厌恶了。监察室是在这种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所以,人们挖苦它是“遮羞室”。
警察内部的丑事本来牵涉到一些棘手的问题,唯其如此,外县的警察对此几乎是毫无办法。
“这可是件挠头的事啊!”
村长警长抱着脑袋说。
“这是我的猜测,情况似乎是味泽对井崎明美的交通事故有所怀疑,在寻找她的尸体时,发现了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这事从附近的农民丰原浩三郎那里也得到了证实。这就间接地证明了井崎明美的尸体埋藏在羽代河童津附近。”
“不过,即使是找出井崎明美的尸体,可它和风道屯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我认为越智朋子是想在报纸上披露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而被杀害的。那么,单枪匹马追查罪犯的味泽,对大场一派来说,不正是一个十分讨厌的眼中钉吗?味泽本来就是发现不法行为的祸首,是朋子的伙伴。”
“你是说大场对味泽想使什么坏吗?”
“嗯!现在,他们正在使着呢!”
“啊!已经动手干了?”
“中户家叫作平安振兴工业公司的转包公司的卡车,想伪造一场交通事故把味泽压死。味泽抢先一步察觉到了,才幸免于难。”
“那肯定是大场指使的吗?”
“虽然不能肯定,但和周围的情况对照起来看,即使说是大场出的坏点,我看也无妨。”
“这可不得了!”
“头一次失败了,免不了要来第二次,第三次。不能指望和大场、中户家串通一气的羽代署会把味泽保护起来。毋宁说,羽代署正在一马当先,想把味泽干掉。”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自己负责搜查的杀人案的重点嫌疑人逍遥法外时,该嫌疑人却以一个受害者身份卷进外县警察署所负责调查的另一桩杀人案件以及跟警察纠缠在一起的丑闻中去,而外县的警察正想把他收拾掉,像这样的案件,真是从未听说过。这时候,假如味泽遭到杀害,那么,长时间悄悄尾随到现在的意义就荡然无存。要是在通常的情况下,往往是和外县的警察署联合起来,共同搜查,但是,由于羽代警察署站在敌对一方,所以,是不能贸然行动的。
像村长那样的老手,竟也感到棘手了。
“等还是没有白等,味泽又慢慢地开始活动了。在让味泽继续活动的期间,他和越智美佐子的关系肯定会弄清楚。”
“在此期间,假如味泽被大场干掉,那我们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吗?”
“所以,我们把他保护起来怎么样?”
“保护味泽?”
“对,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警察把嫌疑人从其他警察的手中保护起来呀!”
“这当然是暗中行事。我们的行动要是让味泽知道的话,那就没有尾随的意义了。当然,也不能让羽代署知道。”
“可是,能保护住吗?我们又不能多派人。”
“当然喽,如果人多的话,就让他察觉到了,我打算就由我一个人来追踪。”
“能行吗?”
“那只好试试看吧。由于警察本部也派来了警察,所以,即使是羽代署,对搜查杀害朋子的案件,大概也不会太冷淡吧。我们不妨借味泽之手,揭露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
“请不要扯的离本案太远了。”
“不,那件事应该搞它个水落石出。”佐竹探员从一旁插话了。
大家的目光一齐落在了佐竹的身上。
“如果从羽代河的河坝掘出一具叫什么井崎明美的女尸的话,天下的耳目都会集中在这具女尸上,《羽代新报》前任社长越智派的编辑手里,也许还会保存着越智朋子交给他的新闻材料。在现阶段,这份材料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是,假如和发现女尸结合起来,辗转登在其它报上的话,人们肯定会抢着看,而且也有说服力。河滩地的不法行为,一旦真相大白,杀害朋子的罪犯也一定会自我暴露,味泽将成为羽代的英雄。这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佐竹用他的那双翻白眼的眼睛,向大家环视了一周。
“这不是兜了个圈子吗?”村长心平气和地反驳说。
“北野君虽然那么说,可是,我不认为仅仅北野君一个人就能把味泽从始到终保护起来,但是在事实上,我们又不可能派出大量的保卫人员。可是,此刻,如果从羽代河的堤坝找出一具女尸来,社会上的注意力就都会集中在这具尸体上,那么敌人恐怕也就来不及去陷害味泽了。还有,他们之所以想把味泽干掉,其目的也是为了掩盖羽代河的不法行为,因此,等女尸出现以后,再去把他干掉,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对我们的搜查工作,固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我认为眼下这样做,是保护味泽最好的办法。”
“的确是呀。”村长赞赏地点了点头,“女尸能那么容易地找到吗?”
“关于这个,我倒有一个好办法。”佐竹捂着嘴微微笑了。
“什么办法?”
村长和全体人员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落在了佐竹的身上。
“我们亲自来搜索羽代河的河堤。如果是把尸体隐藏起来了的话,那一定是在井崎明美失踪前后施工的那一段堤坝中。我们就重点挖掘这一段。”
佐竹满不在乎地说。
“挖开看?!你……”
村长张开大嘴,由于惊愕,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要是在本管辖地区,倒还可说,这是在外县警察所管辖的地区,又是为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嫌疑案,那是不能随便挖掘的。
“要装得好像是与我们搜查的嫌疑案件有联系似的。”
佐竹补充说,仿佛是在回答村长的疑问。
“不过,要是搜索,必须得拿到证件啊!”
搜查和验证是搜查工作中的一种强制的手段,在采取这种手段时,必须要有法官签发的证件。
这种证件对于人权有着重大的关系,搜查罪犯时必须要有这么一个证件,因此,条文严格地规定这种证件只有在认为嫌疑人确实具有犯罪的嫌疑,或在搜查嫌疑人之外的人、物、住宅及其他场所时,充分认定在这个人和这个地方藏有应该没收的物件的情况下方可签发。此外,还规定对应该搜查、验证的对象,最好尽量具体地指出来。
可是,井崎明美的尸体隐藏在羽代河堤坝的推测,只不过是从味泽的行动中引出来的,即使在河堤里发现了尸体,这对他们的搜查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这么说来,纵然在管辖地区,也不会发给证件。
“不需要什么证件。”
佐竹满不在乎地说。
“不需要证件?”
村长瞪圆了眼睛。
“以前,不是没有证件也搜索、验证过吗?”
“那呀,那是在深山荒野搜索,是曾有过没有证件的时候。不过……”
最近,杀人埋尸、把碎尸乱抛的“隐蔽尸体案”正在急剧增加。
“没有尸体的杀人案”是不能成立的。发现被害者的尸体,是检举罪犯最大的关键,所以,警察厅还规定“强化搜查月”,各部、道、府、县的警察,也分别组织专业搜查班,彻底搜查眼下认为被杀的嫌疑十分强烈的失踪者。
“眼下,刚好是‘强化搜查失踪者月’,咱们管区里也有几个很有可能是被杀而下落不明的人,我们要拿这个作为幌子进行搜查。记得山梨县的警察为了挖掘被暴力集团杀害的保险人员的尸体,不是把收费道路也给挖掘了吗?”
“不过,那不是在我们的管区呀!”
“我们就说嫌疑人供认把尸体埋在羽代河堤坝了,不就行了吗?”
“没有这类的嫌疑人呀!”
“没有的话,我们就编它一个。”
“编一个?!”
村长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对!有时我们上嫌疑人花言巧语的当,不是也要左一次,右一次搞些毫无收获的搜查吗?有时嫌疑人自己竟把埋藏的地点忘得一干二净。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一次一次都去领证件的话,那就没法工作了。我们要是以这样的嫌疑人为幌子前去搜查,羽代署是绝对不会说出请你们拿出证件之类的话的,羽代署根本不知道我们搜查的内容,从互相搜查这一方针来看,它也不能拒绝。假如法官在公审日进行验证,也不需要证件,而我们就扮演成验证的配角。”
“这样子,可未免有点粗暴啊!”
“要是弄好了,或许连搜查都不需要。”
“那是为什么?”
“假如羽代署和井崎沆瀣一气——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从羽代河的河堤找出一具女尸,他们是要大丢面子的。由于他们已签发了事故证据,这不但是丢面子的问题,或许被认为他们狼狈为奸。总之,假如井崎明美的尸体从堤坝搞出来,这对羽代署来说,处境非常难堪。他们也许要和罪犯取得联系,在我们来搜索之前,把尸体转移走,我们要是抓住这个的话……”
“可不是吗,这种可能性大得很哪!”
村长拍了一下膝盖说。
“要是用这一手能把尸体搞出来,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呀!”
“那我们就这么干吧!”
村长终于作出了让步。
他们秘密地调查了井崎明美五月二十三日失踪前后施工的那一段羽代河堤坝工程,由于已经有了味泽曾在河童津下游转来转去的目标。所以,这次的调查纯粹是走走形式。
搜索地点已经定好了,可是,他们还是给羽代署发了一道公函,内称:在贵管区羽代河堤坝水洼区砂田附近,很有可能埋着一具被害者的尸体,拟搜查之。羽代署认为这不过是外县的警察在向他们“打招呼”,做梦也没有想到“柿树村杀人大惨案”的搜查本部竟找上门来搜查井崎明美的尸体了。
而且,羽代署一直还在相信井崎明美已随车掉进花魁潭里一命呜呼了。
然而,此刻却有一个大惊失色的人。羽代署搜查科长竹村立即把他的部下宇野探员叫到了跟前。
“喂。这下子可糟啦!”
“不过。井崎万万不会在那里……”
“不对,你去吓唬一下井崎,说眼前要搜索河童津,看一下他的反应。那家伙在那儿准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要是这样的话,情况可不妙啊!”
“不妙?太不妙了!试想,要是外县的警察真的挖出了井崎夫人的尸体来,签发事故证明的我们就没有立身的地方啦!”
“能不能想个办法阻止他们搜索?”
“那怎么成啊!他们说有一具失踪者的尸体很可能埋在那儿啦。再说,眼下又是强化搜查月。”
“奇怪,为什么偏要埋在那个地方呢?以前可从来没听过两桩毫无瓜葛的案子的尸体,竟偏巧埋在了一个地方。”
“事到如今,说也白费。”
“一旦决定挖掘堤坝,那工程可浩大呀!”
“只要是埋着尸体,不管是堤坝还是道路,就非挖开不可。据说对方怀疑的对象是在堤坝动工前埋进去的。”
“当然是那样喽,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样一来,问题就涉及到我们的饭碗了。现在,只有让井崎转移尸体这条路可走了。”
“那个蠢货是不是真的把老婆埋在了那儿?”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得把搜索堤坝这件事告诉那个蠢货。假如那家伙真的把尸体埋在那儿的话,在搜索之前,他会设法把它弄走。”
“什么时候开始搜索?”
“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从明天就开始。”
“那,不赶快的话……”
他俩感到火烧眉毛,大祸临头了。
井崎照夫听了竹村的话,不禁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岩手县的警察要挖羽代河的堤坝?”
“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那是为了搜查尸体。据说他们逮住的那个罪犯已经供认,把被害者埋在堤坝里了。”
“借口犯人招供,外地的警察就能跑到我们的管区来搜索?”
“可以的,负责搜查案件的警察要处理案子的全部过程,而我们只不过是协助而已。”
“那道堤坝是用巨额资金刚刚筑成的,难道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让他们给毁掉?”
“他们说是埋着一具尸体嘛。为了找到一具尸体,有时竟要耗费一千万元以上。”
“这些话,都是对方一面之词。”
“井崎!”竹村的怒喝声,犹如响雷,猛击耳鼓。井崎的身子吓得缩成了一团。
“你为什么那样讨厌搜索羽代河的堤坝?”
井崎紧咬着嘴唇。
“老婆到底还是你杀的呀!”
“不,我……并没有……”
“事到如今,再装疯卖傻也没用了。为了不让岩手县的警察抓住尾巴,你要赶快动手。那帮家伙从明天起就要开始搜索了,快想办法吧。为了不致了让人看出痕迹,还要把挖的地方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竹村先生。你能放我过去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相信你的老婆像事故证明所说的那样死于车祸。”
“对不起,这个恩情我是不会忘的。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已经麻烦得够受了,赶快去,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但是可得悄悄地去搞。”
竹村虽然赶走了井崎,但是,他那内心的不安。犹如笼罩天空的一片乌云,翻卷蔓延,难以抑制。他以一种动物似的直觉感到,这件事可能和无法挽救的失败已经纠结在一起了。
四
一个没有月色的深夜,飕飕的冷风掠过河面,迎面吹来。山国——羽代市的秋天来得较早,冰冷的寒风宛如一把凶器凛凛逼人。时针刚过凌晨两点,远处稀稀落落的灯火已经消失,在一片黑暗的夜幕里,只有流水潺潺作响。
黑暗中,有几个似乎消溶在夜色中的人影,他们从夜幕降临后就不声不响地伏在那儿,已经等待了好长时间了。
他们已经习惯于暗中监视,耐寒也有过锻炼。但是,今天晚上的暗中监视,他们总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猎物纵然上了钩,但这对他们负责搜查的案子并没有任何关系。正因为是为了保护自己搜查的猎物,才想出这个转移敌人视线的招来,所以,探员们在埋伏期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
“那家伙真的会来吗?”
黑暗深处,一个人窃窃低语,这说明有人在这儿埋伏着。
“他们要是动手的话,肯定就在今天晚上,因为我们已经告诉了羽代署从明天起开始搜查。”
“不过,即使羽代署和中户家沆瀣一气,警察也不会伙同别人去杀人吧?”
“今天不来的话,明天,我们就要开始搜查啦。”
“话虽这样说,但是,我们是不是对另一桩案子插手插得太深了。”
在探员们压低的声音里,带有一种疑惑和畏缩。
“没有办法呀!因为是这样决定的。甭管怎么着,要来就来吧!”
一个人抽了一下稀鼻涕。这时,从远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马达声。
“喂。来车了!”
“是那个家伙吗?”
“不知道,看看再说。”
探员们屏气凝神,注视着那辆从对面黑暗中驶来的汽车。这是一辆小型卡车。卡车的加速器被控制着,它顺着堤坝顶上的道路缓缓驶来,然后,在紧靠探员埋伏的草丛前停了下来。关了车灯后,从驾驶室钻出两个人影。
“好啦,就在附近。”
一个人影悄悄地说。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由于四周恬静,听起来非常清楚。
“混凝土好挖掘吗?”
另一个人影问。从声音和人影的轮廓来判断,好像是一个女人。
“没问题,因为白天已经灌进去那么多腐蚀剂,它会变得像沙子一样松散。难办的倒是把挖掘的痕迹恢复成原来的那样。”
“打一开头我就料到会弄成这样,所以,我是一直反对弄死她。”
“完了,没有其它的好办法了,事到如今再说也白费。不过,只要把尸体弄走就没关系了,因为他们本来是为另一桩案件来的。”
男的仿佛再三安慰那个女人。他们俩走下堤坝斜坡,来到了修在堤坝内侧河水上涨时就淹没在水中的平台上。
“我害怕!”
“挖掘的活儿,由我一个人来干,你到堤上给我张望张望。”
他俩分手后,男人的身影开始在平台的一角用镐头挖掘起来。似乎不大一会儿,他就挖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男人的身影把镐放下,蹲在了地上。
“好,现在行动!”
佐竹在草丛中说。屏息埋伏着的探员霍地站了起来。把手电的光束冲着身影射了过去。
“在这儿于什么?!”
北野的怒喝声犹如一支利箭射了出去。夜幕突然揭去,几道手电的光柱集中起来照了过去。那个男的“啊”了一声,木然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由于丝毫也没有预料到有人埋伏着,他一时不知所措,连逃跑也吓忘了。这时候,另一名埋伏的人把卡车的退路给挡住了。
“咲枝快逃!”当他向他的同伴呼喊时,为时已经晚了。
井崎照夫和奈良冈咲枝在从羽代河的堤坝挖出井崎明美的尸体时,双双被岩手县警的埋伏人员给逮捕了,支吾的遁词已经失去了效应。
井崎顽固地沉默不语,但奈良冈咲枝却供认了。由于井崎明美从中做祟,妨碍她和井崎结婚,所以他们精心策划,为明美买了大额人寿保险,从而发个死人财。
“最初,打算连人带车一起扔进花魁潭里,由于明美中途起了疑心,拼命挣扎,不得已才把她给掐死了。由于明美的尸体留下了明显的掐死的痕迹,所以便把她的尸体埋在了正在动工的河童津附近的堤坝里。扔到花魁潭的,仅是辆空车。”
“那时候。你(奈良冈咲枝)也在场吗?”
“明美知道我和井崎的关系后,闯入我的寓所,破口大骂,所以,那天晚上,我们撒谎说,三个人一起谈一下吧,于是,把她给引出来了。”
“是你和井崎合谋把她杀死的吧?”
“杀人是井崎一个人干的,我帮他埋过尸体,并帮他把车子扔进花魁潭里了,井崎把车子扔到花魁潭里以后,坐着我的车子回到了市区。为了避免人们的猜疑,我们暂时没有会面。”
没有找到被保险人的尸体就轻率地签发了交通事故证明的羽代署的面子丢得一干二净。指挥事故调查的竹村警长和井崎照夫的关系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他们彼此串通一气之事,在任何人看来都已昭然若揭了。
村长对预料之外的“副产品”——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它来的——虽然尽力克制了对羽代署调查事故马虎草率的批评,但是,假如他们再认真调查的话,将会牵涉到整个羽代署的存亡问题。
然而,对这一事件比羽代署更要吃惊的,还另有人在。这个人就是大场一成。他立即召集手下骨干,仔细商量对策。
“井崎这个王八蛋,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把老婆的尸体埋在了羽代河的堤坝!”
大场气得浑身发抖,在全体干部会上破口大骂。如果激起了他的怒火,即使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方面的头目,也休想在这个市镇再活下去。中户家掌帅印的中户多助(中户多平之孙)感到特别惶恐不安。
本应保卫大场的御林军,却在主人的脚下放起火来,御林军队长的责任十分重大。
“现在,对我们说来,羽代河有多么重要,你们知道吗?”
大场的心情非常不痛快。
“实在抱歉的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中户一个劲儿地低下头来谢罪。
“这难道不是为了区区六千万元的保险金,竟利令智昏。把社会上的注意力统统集中到羽代河的河滩地上了吗!如果连带把收买河滩地也给张扬出去的话,将会葬送我的一生。”
“不过,只是埋了一具女人的尸体,我想这也许涉及不到收买河滩地的问题……”
“混帐!”
大场咆哮如雷。在座的人缩起了脖颈。
“收买羽代河的河滩地,它牵涉着我们全族的荣盛和衰落。所以,那怕是稍稍惹起社会上的注意,也必须尽量避免才是。羽代市里有的是掩埋尸体的地方,你的部下想把老婆弄死,还是想让她活着,这与我无关,可是,选来选去,却把尸体埋在了羽代河的堤坝里,简直荒唐透顶!要是羽代署警察发现了,那还有的可说。偏偏让别处的警察发现,根本无法挽救!”
“由于发现了尸体,我倒有件事很担心。”
《羽代新报》的社长岛冈良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
“你担心什么?”
“据说岩手县的警察提出搜索,是因为他们怀疑另一案件中一名失踪者的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但是,当他们抓井崎时,是埋伏在那里的。”
“埋伏?!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为了搜查另一案件的失踪者的尸体,他们又何需埋伏呢?他们伏击井崎,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冲着他来的吗?”
“岩手县的警察为什么盯上了井崎呢?”
“不知道。不过,假如他们为了另一桩案件搜索尸体的话,根本无须什么埋伏,干脆搜查不就行了吗。”
“怎么知道他们盯上了井崎?难道井崎不是偶然掉进他们想捕获其它猎物的网里吗?”
“一逮住井崎,他们就不再搜索了。假如井崎是偶然撞在网上的猎物,在逮住井崎以后,他们理应继续进行原来的搜查才是。”
“……”
“再说,时间也太巧合了。他们向羽代署提出第二天开始搜索的那天晚上,井崎落网了。”
“那么说,是岩手县警察设下的圈套?”
“是不是圈套,我不知道。假如是个圈套的话,八杆子都打不着一点关系的岩手县警为什么要盯上井崎呢?这简直琢磨不透。但是,他们在通知羽代署的当天晚上就打了埋伏,这里有问题。”
“要是说岩手县的警察为井崎设下圈套的话,那就是岩手县的警察由于某种原因了解到井崎老婆的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而把他引诱出来的。”
“是这么回事。”
“羽代署给井崎老婆的保险金签发了事故证明。这样一来,岩手县的警察就要怀疑羽代署和井崎狼狈为奸,否则,即便把搜索堤坝事先通知给羽代署,那也不会引诱井崎上钩呀!”
大场一成的目光越来越咄咄逼人了。
“羽代署吗,井崎提出老婆死于车祸事故的报告后,出于平素的交情,调查时,只是走了走过场就签发了事故证明。”
“井崎老婆的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羽代署大概是知道的,要不然,岩手县的警察设圈套是没有意义的。”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杀害的话,即使是羽代署,恐怕也不会签发事故证明。我想羽代署是后来才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因为调查是经他们的手干的。事故证明下发之后,由于看到井崎的态度有点可疑,于是,就秘密进行调查或者是追问井崎,然后了解到尸体埋在了堤坝里。这时,事故证明已经签发了,所以,这事也不能张扬出去。而在这时,外县的警察提出要搜索堤坝,他们就慌了手脚,命令井崎把尸体转移到其它地方去,不是吗?如果在那个地方弄出一具已经签发事故证明的尸体,羽代署的信誉和威信将会完全丧失掉。”
“这是可能的呀!不过,岩手县的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幕的呢?”
“这可真奇怪。岩手县的警察是经过埋伏才抓住井崎的。所以,他们是盯上了井崎,这大致不会有错的。”
“岩手县的警察抓住井崎,他们会有什么好处呢?这伙八杆子都打不着半点关系的警察,是从哪条线上窜到这儿来的呢?”
“这我们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羽代署为什么要允许这帮外县的警察来搜索羽代河呢?”
“那恐怕是不得已吧!从共同搜查的这条原则来说,如对方请求协助,表面上是不能拒绝的。何况羽代署又不知道羽代河滩地上玩的把戏。说起来。他们好像是我们的御用警察。不过,他们毕竟还是警察,要是他们知道我们搞的把戏的话。也许他们是不能完全置若罔闻的。”
“连你也说搞什么把戏,不许这么说!”
“是,我无意中说走嘴了。”
岛冈慌忙闭上了嘴。
“真令人担心哪!”
大场一成眼望着天花板。
“您是说岩手县警察的一举一动吗?”
“是,买河滩地的事,莫非让这帮家伙从侧面给注意到了不成?”
“不会的吧!”
“前些日子,险些让人给登上《羽代新报》。在那刻不容缓的紧急关头,只好停机扣下了那篇稿子。”
“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
“那篇稿子的出处大概调查过了吧!”
“稿子是越智茂吉一手培养的部下、社会部的编辑浦川发的,这倒弄清楚了。但是,他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浦川一直闭口不言。不过,最近,我们一定会查出稿子的出处。”
“越智的这个部下会不会给外界捅出去?”
岛冈的脸上掠过了一道突然受到责问的狼狈相。
“现在,已勒令他停止上班。我想他个人捅到哪里去也没有人会理睬他。”
“是这样吗?岩手县的警察可能对那小子的话倒挺感兴趣。”
“买河滩地和井崎的车祸事件,是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正因为是我们,才说没有关系,可是,在第三者看来,理所当然认为是有关系的。如果岩手县的警察认为此事与买河滩地有关系而出面干预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岩手县的警察为什么对和他们毫不相干的羽代河的堤坝感兴趣呢?”
“那我怎么会知道!”
质问的对象颠倒过来了,整个会场笼罩着一种抑郁的气氛。
五
味泽领着赖子来到阔别已久的东京。东京的市容飞速变化,使味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浦岛太郎”了。
这次来东京的目的是为了让赖子的小学教师相泽介绍的大学教授诊断一下赖子的特异功能。
赖子虽然瞠目注视着高高耸立的超高层建筑群和街道上洪水般的汽车,但是,她跟着味泽,并没觉得不知所措。
“要留点神,这儿可不比羽代。”
味泽刚一说完,倒想起了在羽代自己险些被卡车压死,多亏赖子救了他一事。
赖子初次来东京,步履坦然,镇定自若,这也许是她的特异功能在作怪,毋宁说,需要留神的倒是自己。味泽暗自苦笑着。
相泽介绍给他的大学位于都下三鹰市。他俩从新宿乘中央线电车来到三鹰,在车站前叫了辆出租车。随着汽车的奔驰,透过车窗,沿途看到了许许多多武藏野的当年痕迹。东京畸形发展的机械化使味泽感到快要窒息般的憋闷,来到这儿才总算透了一口气。
大学的校园座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在学校正门的传达室里一提教授的名字,传达室马上就给了他一张通行证,告诉他说请到西侧的七号楼。
校内的学生寥寥无几。可能是受到学潮的影响吧,局外人走进校园,空气显得特别阴森。
出现在眼前的西七号楼,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西式楼房,位于校园的最西端。在这座砖砌的二层楼的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与其说是大学的宿舍,倒不如说是遁世者的隐居之所。
经相泽介绍过的古桥圭介教授,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教授请他们进入的那个房间,与古香古色的外表很不相称,是一间近代化的西式厅堂。用钢材做的写字台、书橱、拒橱,都十分讲究地摆在非常适当的位置,使人感到是一间布置得极为方便的办公室。墙壁上贴着五花八门的图表和图解。看上去,就好像是商品销售表和月份定额表似的。
“你们好!听相泽说了,我正在等着你们哩。”
古桥教授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以前,味泽曾想象这是位脱离现实,埋头研究,不易接近的学者,但是,见面一看,原来这位教授像一位银行董事那样禀性醇厚,和颜悦色,他感到出乎意外,内心顿时坦然了。
教授年纪在六十上下,满头银发,但肤泽光润,显得分外年轻。
“是您的孩子吗?”
初次见面的寒暄过后,教授便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赖子。大致的情况似乎已经听相泽介绍过了。古桥教授的目光蔼然慈祥,但在深处却蕴藏着探求真理的热情,那是学者独具的眼神。
古桥教授再一次听了味泽的详细介绍,简单地问了赖子几个问题,然后说:
“那么,检查一下看看吧!”说着,教授领着赖子,向房间一角的屏风走去。
赖子不安地凝视了味泽一眼,味泽点了点头,表示没啥关系,去吧!于是,赖子便老老实实地跟在教授后面去了。
看上去像屏风的那个东西,原来是块屏幕,拉去罩帘,里面是一幅画,上有一只狗在离食槽不远的地方蹲着。
“赖子,请看这幅画,上面画的是什么?”
教授指着画问赖子。
赖子露出惊讶的神色说:“画的是条狗。”
“不错,画的就是条狗,那么,你仔细看看这幅画,要目不转睛地看,直到我说好了为止。对!就这个样子,好了!这条狗饿极了,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放着狗食。好,请你再看一下。这回,你看见什么啦?”
经教授一说,重新注视屏幕的赖子,啊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怎么啦?”
教授问,赖子用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屏幕说:“那条狗站起来,走到食槽旁边,正在吃食。”
这一回,味泽大吃一惊。按理说,画面上的狗是不会动弹的,然而,赖子却真的感到很惊讶。味泽想,莫非这孩子得了疯病,产生了幻觉?
古桥教授以沉着冷静的表情翻过了画。下面是一幅海水浴风景画。
“喂,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是海,人们正在游泳。”
“对!那么你仔细看看这个人。”
教授用手指着一个正在海面上游泳的人。
“这个人其实不会游泳,你瞧,这回怎么啦?”
凝视着画面的赖子脸色顿时大变。
“啊!那个人要淹死了,不赶快救的话,他会淹死的,哪位赶快去救救他!可不得了。怎么办啊!”
赖子开始惊慌起来,好像眼看就要淹死的人就在她的眼前。教授任其自然地听着赖子的讲述,把海水浴的画翻了过去。下面是一张什么也没有画的白色屏幕,但赖子依然像看画似地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他好像痛苦极了,溅起的白色的浪花。啊!又喝了一口水。已经不行了,头沉在水里,只有两只手还在水面上苦苦挣扎。哎呀!这回又游来了一条大鱼,不赶快救,鱼会吃掉他的。这条鱼满嘴锯齿似的尖牙,张着大嘴,嘴里通红通红的呀!”
赖子宛如在屏幕上看见了鱼吃人一般,把细微的特征描绘的有声有色。味泽只是在一旁茫然注视着这种光景。
教授领着赖子离开了屏幕。如果不拉开她,也许会无止无休地讲述“虚幻的动画”。
赖子离开画面后,脸上露出了非常遗憾的神色。教授叫来一位像是助手的人:“我们有几句话要商量一下,请你领着这个女孩子到研究室去看一下。”说着,把赖子交给了他。房间只剩他俩后,古桥教授一边喝着另一位助手新沏的茶,一边说:
“大体上已经明白了。”
“先生,方才看画的幻觉,也是特异功能?”
味泽亲眼看到孩子讲述神秘的“连环画”,一时还不能从惊愕中解脱出来。
“那不是幻觉或者幻视。”
古桥教授把茶杯放回办公桌上说。
“那么说……”
“因为只是泛泛地检查一下,还不能肯定,不过,我认为,赖子预测未来的功能可能是一种直观像。”
“直观像?”
味泽对这个陌生的字眼感到很惊讶。
“就是重现以前见过的某一事物的现象,连微节都能丝毫不差地回忆起来,鲜明地出现在眼前。直观像跟幻觉一样鲜明,但是,它当然没有实在的意识,所以,也不同于幻觉。”
“那么说,赖子看到的,并不是未来的像。而是以前看到的残像之类的东西吧?”
古桥教授的话里夹带着好多学术用语,不太好懂,味泽把它理解成残像了。
“虽说和残像不一样,但是,它们却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不论是残像还是直观像,在原刺激物刚一消除就立刻出现这点上,可以设想它们之间的有相似性。但是,直观像不仅仅是视网膜受刺激发生的直接残留效应,它很像是长期的记忆,在数周或数月后,还可能再次出现。而且,这是比较罕见的现象。在极少数具有直观像素质的人身上才会出现,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出现,所以,它也就是一种特异功能吧!”
“赖子是不是一个具有直观像素质的孩子?”
“在儿童时期,虽有强弱之别,大部分儿童都会看到直观像。直观像的原刺激物对本人来说,必须是有趣的,欢乐的,稀奇的,伤感的,恐惧的东西等。它是一种随着年龄的增长,经过高等学校的学习和日常的生活,抽象思维一旦丰富,就会迅速减退的现象。究竟是因为直观像的消失才能进行抽象的思维,还是抽象的思维使直观像衰退,这个问题还没有弄清楚。但是,也有些学者认为,这种现象更多地见于概念和语言形成迟缓的精神发育较晚的儿童。这种学术上的假设,根据从脑损伤的儿童中检查出许多这类现象的报告而得到确认。接受这种观点的生理学家赫普,他提出了这样的理论,即直观像的出现,是由脑损伤抑制皮质制止神经活动而引起的。”
“就像事前告诉您的那样,这个孩子有亲眼目睹双亲遭到杀害的悲惨遭遇,打那以后,便失去了记忆。这事是不是与直观像有关系?”
“把这事当作原因,还不免为时过早。一般认为记忆障碍有各式各样的类型和原因。据您说来,我认为赖子的情况是一种不能想起原有记忆的逆行性健忘症,特别是对某种事丧失了记忆的选择性健忘症。后来又有人提出研究报告说,在脑损伤的儿童中,并不见得都经常看到直观像,而且在学术上也还没有确定下来。大体说来,由于损伤部位的不同,会出现种种症状,只要没有特别明显的症状,是不能轻易确定脑损伤的。为了作出确切的结论,必须在确定脑损伤部位之后再进行检查。”
“可是,我刚才已经讲过,赖子可以预知测验的试题,地震,并预先告诉我卡车要行凶肇事,救了我一命。这些也是过去看到的事物的直观像吗?”
味泽还没有理解古桥教授的话,那分明是对未来的预知,假如这是过去所接受的视觉印象的话,它怎么会和未来的事件联系起来呢?
“一般认为直观像有静止型和变化型两种。静止型的直观像,看到的实物照原样静止着,即使偶尔发生变化,也无非是色影变黑等之类的变化。与此相反,变化型的直观像,要在实物上发生巨大的变化,有时实物的运动、发展竟是无休止的。赖子是属于这一类型。首先她预知考试的试题,那不是预知,而是把亲眼看到的东西不折不扣地再现出来。据说赖子曾讲过,她不是读书,而是看书。这种现象属于静止型的直观像。考试时,精神上的紧张是形成这种直观像的基础,不过考试是不能利用直观像的,一旦有了想要利用的企图,直观像就出不来了。还有,在刚才的检查中,第一张画画的是狗和食盆有段距离。因为在这里已经暗示这条狗空着肚子,所以,狗向食盆走去了。我认为这张画在实物,也就是在画和直观像之间,形成电路,调节了从原因到结果的机能,进行了修正通信的反馈,实物对像起了反促作用,在新看到的物品中,加进了循序渐进的注释。另一方面,在这种反馈相对地产生困难,或根本不产生时,就可以看到静止型的直观像。”
“赖子预先知道的地震和危险也是受到反馈变化的直观像吗?”
他对教授迟迟不回答他极想知道的东西,感到有些焦躁。可是,从教授来看,这席话从他的“讲稿中”是不能删除的。
“喂,你听着。”教授扬起了手,似乎在说请不要急于下结论。
“可以这么说,经过实物和像之间的反馈,与其说是直观像或残像,毋宁说它已经转化成具有与想象心像相同特性的东西了。”
“想象心像?”
味泽对教授又一次讲出的新术语感到茫然。
“就像方才赖子从狗和海水浴的画中,循序渐进而想象的那样。直观像和残像还起到进而诱发想象心像的作用。这已经弄明白了。在变化型中,直观像和想象心像是很难区别的。话虽然这么讲,但也不能说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所有的想象心像都是直观像和残像的发展。赖子的情况好像是在日常生括中实际产生的,所以,它在什么条件下不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又将起到什么作用,都还必须进一步进行详细探讨。而且还必须弄清它同具有直观像素质的人的性格关系。变化型的直观像,属于这种类型,在原刺激或刺激所触发的想象和实物之间,反馈频繁进行,想象发展变化得丰富多彩。想象力非常卓越,但是,它却有一种在自我陶醉的世界中想入非非,把某一事物同其它事物联系起来加以理解的倾向。赖子就是属于这个类型的。”
“是通过随便的空想,预先知道了未来的地震和危险?”
“赖子是一个直观像素质极强的人,想象力非常丰富。预知地震也许是因为她比其他人更害怕地震。正因为这样,尽管平日没有震动,她也总觉得地面和房屋在摇动,所以,在真的地震到来前,她已经感到要地震了。这大概是直观像又引出了某种异常的功能吧!”
“卡车交通事故是怎么回事呢?”
“那也许是老早就害怕自己被卡车压死,还有……”
古桥教授突然把话停下来。
“还有什么?”
味泽对教授欲言又止深感不安。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不过,我认为在赖子的心灵深处,隐藏着一种对你的憎恨,内心暗自希望卡车把你压死才好呢。这种潜在的愿望,形成了引出直观像的动机。”
“赖子憎恨我?……”
味泽的话卡壳了。
“我想她不会憎恨她的保护人,但是,这样的前例确曾有过,不过,赖子确实发出警告,救了你。所以,假如这种潜在的愿望即使有过,可能她立刻感到懊悔的。”
教授的话变成一种安慰的口气。然而,当教授点破在赖子的内心里可能有一种潜在的愿望时,味泽大为震惊。假如有一天,这种愿望发展起来,赖子不发出警告,自己就……当他想到这儿时,顿时觉得一股寒气向他袭来。
“根据一些前例来看,用直观像观察事物的人、与其说是预知地震和危险,莫如说对音响和气味尤为敏感,这种敏感是一般人所没有的。总之,我认为诸如恐怖、不安、紧张、憎恶等,它们起到了促使直观像出现的作用。而这个诱因有一种刺激的敏感性。这种敏感性可以说是具有直观像素质的人所固有的一种倾向。赖子对声音和气味有没有特别敏感的地方?”
经教授一说,味泽想起了越智朋子被害的那个晚上。那天夜里,味泽的耳朵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而赖子却听到离味泽家三百米开外灌木林深处传来的朋子的呼救声。味泽的听觉是正常的。关于赖子的嗅觉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即从同一所公寓的老远的地方嗅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香烟的火星掉在席子上面开始燃烧的烟味,从而避免了一场火灾,受到了人们的称赞。
“似乎有这种情况吧。”
古桥教授对味泽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总而言之,即使是直观像,这种类型也是极为罕见的。大体上说,她的直观像属于变化型,但多少也带有一些静止型的因素。另外。如果说与记忆的障碍有关系的话。那是在原刺激已经消失的数年之后才出现的。这种现象作为直观像,直到原刺激消失后它出现为止,要经过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或者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刺激。
“还有,说她最近出现了恢复记忆的征兆。在学习方面,她的记忆没有障碍。对学校生活也没有不适应的地方。按说经过学校的生活而灌输到脑子里的抽象的思考,理应使她的直观像会衰退下去,但是,赖子的情况却向相反的方向发展。直观像的内容也因人而异,并不是雷同的。根据看到的东西面加以区分的各种直观像的存在状态,与产生直观像素质者的种种原因是有联系的。赖子的情况就是这样,假如不把这些原因一一检查出来,就弄不清楚她的直观像。在学术上,这还是一个充满未知数的领域,但是,我认为赖子的特异功能是直观像,而且是极为奇特的直观像素质者所看到的影像。”
“那么,先生,赖子的直观像是不是也总有一天会消失呢?”
“所谓的直观,是对摆在眼前的具体对象的直感思考。随着年龄的增长,抽象的思考由外部世界灌输进大脑,直观像会逐步消失,也有的人等长大成人后,直观像的素质也不会消失。这种现象往往多见于出类拔萃的艺术家等。”
古桥教授避开了对赖子的判断。
六
在羽代市的大场公馆里,以大场一成为中心,继续召开着会议。
“我想这也许是我胡乱猜测。”
中户多助又开了腔。大场一成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说说看。
“前些天,越智茂吉的女儿遭到奸污后,被人给杀害了。”
“是不是你手下的那些饿狼干的?”
大场面泛讥讽地讪笑。
“没有的事!我的门徒,不,是部下,决没有这种疯狗似的家伙。”
中户板着面孔表示抗议。
“知道了,知道了,干吗这么认真呢。那么,越智的女儿怎么啦?”
“那个姑娘的被杀,是不是与岩手县警察的活动有关系?”
“越智的女儿怎么会跟岩手县的警察有关系?”
“您忘记了吗?越智有两个女儿,前些天被杀的是妹妹。她的姐姐大概是在两三年之前,在岩手县的山区被人杀害的。”
“你,你说什么?”
大场和在座的人大为愕然。
“在岩手县山区的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里,发生过一件整村子人被杀的案件,当时,报界曾大肆渲染过,您还记的吧!她的姐姐碰巧到那儿徒步旅行,当路过这个村子时,受到连累,作了刀下冤鬼。”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的姐姐是在岩手县被人杀死的。那么,你是说岩手县的警察是因此才来调查的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岩手县的警察和越智的女儿有联系的线索了。”
“那么说,是因为岩手县的警察追捕杀害姐姐的凶手,才使妹妹招风显眼,致使妹妹也被杀害了。”
“也许因为妹妹由于某种原因知道杀害姐姐的凶手,于是,凶手便灭了她的口。”
“即使杀害姐姐的凶手又杀死了妹妹,可是,这事又怎么能和岩手县的警察给井崎巧设圈套一事联系起来呢?”
“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件大不了的事,而且,也没有向您报告,但是,劝诱井崎老婆加入保险的外勤员是一个名叫味泽的男人。”
“味泽?”
“是啊!从行道上来看,这个外勤员好像是越智小女儿的男朋友。而调查井崎老婆的交通事故,也好像是她和味泽合作干的。”
“混蛋!”
大场又一次暴跳如雷。在座的人一齐把头缩进脖子里。是什么事触犯了大场的肝火,他们也不知道。
“你们这些蠢货,脑袋是为什么长的?难道只为了戴顶帽子才安在脖子上的吗?”
“是!是!”
在大场面前,大家只是一味地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听着,一个竟使人寿保险花费六千万元保险金的女人,如果她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又找不到她的尸体,作为保险公司,当然要调查喽。因为是羽代署的警察,他们才签发了事故证明。要是碰上别处的警察,肯定会把他当成杀人嫌疑人关起来不可。当新闻记者的越智的女儿和这个保险公司的人勾搭上了,这你们还不明白吗?”
“那……那么说来,前些天揭露买河滩地问题的也……”
岛冈这时才露出了知道各个人所扮演的角色的神情。
“当然是喽!保险公司的人和越智的女儿联合起来调查井崎老婆的尸体,而且了解到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与此同时,新闻记者、越智的女儿知道了河滩地的收买问题。稿子的出处就在这里,保险公司的人在暗中操纵着她。”
“是谁杀死了越智的女儿?”
“那样的事我怎么能知道,总之,对保险公司的那个叫味什么的家伙,要盯着他,不要让他给溜掉!”
“叫味泽岳史。可是,味泽和越智的女儿在寻找井崎老婆尸体的过程中,即使是嗅到了收买河滩地的事,然而岩手县的警察是怎么知道的呀?”
“大概是他们告诉的呗!”
“岩手县的警察对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井崎老婆的被杀和收买河滩地的事,按理是不会感兴趣的。”
“也许是在什么地方与越智大女儿的被杀有联系,不管怎样,我们要牢牢地监视味泽和岩手县的警察的行踪。”
大场一成的一句话,成了这天会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