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后记
本书是继《高层的死角》之后第九部成形的作品。所谓成形的作品,是说它不是连载在杂志上,而是以单行本的形式直接出版的。因此,写作时也就无需在每一篇都设定一个高潮,而可以在统揽全篇结构、情节的系统性的前提下一气呵成。正是因为如此,它才具备了在整体质量上高于连载作品的可能。
还有,连载作品的交稿日期是有严格规定的,而单行本则比较从容。这反而使我在选题上颇费了一番周折,好久都难以下笔。前一阵我一直在和连载作品打交道,写单行本成了久违的劳作,结果导致神经绷得过紧。这也和这次的开头难有关。
我觉得,既然是一部成书的作品,我就应该把它写成一部虚构性和趣味性都很强的真正意义上的推理小说。对何为真正意义的推理小说,人们其说不一。但依我看,它应该具备下列特征:
一、对虚构和创作手法极为讲究。
二、因介绍犯罪动机及犯罪的社会背景的需要,有时会对社会现实和社会风俗展开描述,但这种描述不是创作的主要目的。
三、对案情的解迷过程是吸引读者的重心所在,且案情中超越现实的虚构性和趣味性色彩很浓。
四、犯罪情节的趣味性往往跨出了读者的理性思维的想象空间。
五、推理小说是很强调理论武装的,但是,“全副武装”的作品却往往会导致趣味性的不足,因而要武装得适度。
推理小说的创作目的,不是对犯罪过程本身进行描写,作品的重心在悬念,犯罪只是为了设定悬念而嵌入其中的。一句话,推理小说不是描写犯罪的小说。小说中的犯罪手段无论如何凶残、奸狡,但它毕竟只是一种游戏式的犯罪,是一种脱离现实的成人的童话。当今,为追求强烈的刺激效应,文字的表达也受到影视界的影响,变得日趋具有冲击力了,以致产生了这样一种危险倾向——它使读者分不清哪些是社会现实,哪些是虚构的想象。在电视、电影的影响下,有些人甚至糊里糊涂地效仿其中的手法实施现实的犯罪。此类事件一旦发生,推理小说便不得不首当其冲地面对非难的厄运。
不错,影像、文字作品中的血腥杀人场面的确不少。无论作者如何声明这些东西不是现实,但在观众和读者眼里它们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活生生的场面,要分辨它们是否是现实是很困难的。尤其是被赋以影像形式的杀人游戏,它们和现实实在太相似了。其凶残性和打斗场面,甚至比现实还现实。观察只需通过视觉就可以直接接受这些东西,而无需经过大脑的翻译过程,这样一来,杀人游戏就会被认同为杀人本身。
然而,用文字写的“杀人”和实际的杀人行为是不同的两回事。就拿“杀”这个字来说吧,社会生活、经济生活、精神生活中,棒球运动的术语中,都要用到这个宇,不同的场合包含着不同的意义,读者读到这个字时,会进行各种不同的翻译。就这一点看,推理小说中描写的杀人游戏和影像中的杀人游戏,其目的有着本质的差异。前者的目的是为了展现罪犯和侦探间的斗智。正是这种虚虚实实的智的格斗带给了读者无上的智的享受。
之所以有教养的、文化层次高的人群中推理小说迷多,正是因为在阅读过程中他们能参与到罪犯和侦探间的智的格斗中去,和作者展开智慧的较量。这种智慧的较量和其它竞技项目不同的是——读者总是以自己的失败为满足。如果读者战胜了作者,他们就会大加抱怨。因为这意味着读者的智慧战胜了作者,读了这种智慧水平不敌读者的作品,读者会认为他们白白耗费了金钱和时间。
读推理小说的快感就在于心悦诚服地被欺骗、被超越,也正是为了寻求这种快感享受,人们才读推理小说。
正因为如此,推理小说的读者中有许多高人,或者说心怀不轨的高手。他们的口味是很刁钻的。说到推理小说,其实它门类繁多,读者的偏好也不尽相同。有时,即使写出了超水平的作品,如果它不符合读者的口味,他们也会对作品不满意。就我个人的偏好看,对那种冷面功夫小说和探险小说就不怎么感兴趣。在开发美国西部那片无法无天的土地时,自卫意识是必需的。而源出这种自卫意识的冷面功夫小说,却不适合日本的风土。一提到机关枪、左轮手枪在日本的疆土上狂泻乱扫的场面,我就会兴味全无。话说回来,作为一个不负责任、只图看热闹消遣的读者,这些东西我还是爱看的,只是自己实在无心去写。把菲利浦,马罗式的连珠妙语拿到日本土壤上来说,我也觉得多少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大薮春彦、北方谦三的这类作品,我还是爱看的。
我的推理小说,都是从日本风土出发的。我自认为自己是纯推理派,之所以常被人贴以社会派的标签,大概是由于我的作品背景无法摆脱社会环境和时代影响吧。背负日本的社会风土,是我写推理小说的一贯作风,甚至可以说是我的偏爱。和这种偏爱不合拍的读者,我只能说,他们是我无缘的众生。
说到底,作品与读者的相知相遇,责在一个“缘”字。今后,我将一如既往,珍惜这个缘分,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这本“螺旋状的垂训”,就是以缘为题的推理小说。我衷心期待着,通过这篇作品,读者和作者能结上新的良缘。
森村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