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残酷的别离

无论哪个组织里都存在着派系。这一次“鼠尾草”行动中,是在以军神为中心的旧军队军官中进行研究决定的。主要是由战争结束时的佐官级军官,加上少数大尉、中尉级军官组成。限于这次行动的性质,内部只有极少数人参于这桩机密。

但是,在自卫队中,旧军队军官人数日见减少,而以防卫大学毕业生为中心的战后派年轻军官正作为新一代崛起。他们对旧军队出身的人既有自卑感又有优越感,所谓自卑感就是没有实战经验。但一旦有事,就能获得实战经验,这对他们很有吸吸力。而且,对这些知抱着老掉牙的战术和往昔战场上获得的战功不放的老家伙,总觉得他们就象谈论大久保彦左卫门那样落后于当今潮流。

他们把这些旧军官称作“单细胞”、“老不死”、“退休老头儿”,显示出他们心眼儿里的蔑视。“军神”这个绰号也是战后派军官给起的。对战后派来说,只要旧军官还压在他们头上,就不能取得发言权。旧军官是在军人勅谕和忠君爱国精神熏陶下培育起来的军人,其中有不少人还时时梦想尽快地重建一支“帝国军队”。

但是,战后派却不想重建一支旧式军队,那支旧军队是战败的军队。旧军人虽然有实战和带兵的丰富经验,但毕竟难以拭去战败的耻辱。所以他们才处处向行政官僚和社会舆论让步,延缓了自卫队军队化的步伐。战后派所想建立的军队并不是那种窝窝囊囊、对国民阿谀讨好有着旧军队幽灵的军事机器,而是世界第一流的新国军。为此,必须尽早地让那些旧军人退伍。那些旧军人由于负有战败的责任,就无法对政治家和行政官僚出言强硬,只要对文官不能挺起腰杆子来,也就没法提高军人的社会地位。

目前,自卫队最高阶层,都被陆军大学、海军大学出来的人所占据。他们大多是在战争结束时当少佐和大尉的旧军官。以后接任的人又都是些旧军队中的中尉、少尉等低级军官。他们跟旧军队的高级军官不同,没有战败的责任感,他们认定战争失败的责任并不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跟那些防卫大学出身的战后派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眼下,自卫队的交替工作正在迅速地进行,旧军人逐年减员,现在参谋长手下只有七百人左右。仅占自卫队军官总数的百分之四光景。而防卫大学和普通大学毕业生的“战后派”比例却不断增长。干部中一般大学的毕业生有八千人,防卫大学出身的有六千人,正在进入自卫队的领导核心中去。七十年代末,原旧军队中的佐官级军官差不多都退伍了,到八十年代中期,这些旧军官将在军界中销声匿迹。

军神所在的最高领导层中,也有为数不多的防卫大学出身已擢升高位的干部。他们一心要建立一支新的国军,并不属于日野一尉那种过激派集团。他们随时间一点点过去越发感到不安。那架坠毁的417号飞机所载的东西确实对自卫队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可是坠毁后是否对自卫队会构成致命威胁?军神那一派系也好似从催眠术中苏醒过来,他们心中也越来越感觉不妥当。无论怎么考虑,“鼠尾草”行动过于野蛮了。难道没有别的处理方式吗?

“把坠落飞机全部收回不比企图消灭风巢更安全吗?”

“我也这么认为。虽然这村子是跟外界隔绝的荒村,想把那一村人的嘴闭住,只能认为是发疯的举动。”

“不光是村里人,客店里还有旅客哩。”

“无论如何也无法遮人耳目的啊。”

“万一暴露出我们杀害国民的事……”

“417号机装载物品公布于世,会出大乱子的。”

“只要把417号机毫不遗漏地收回,也就消灭了痕迹,不管村里人怎么说,没了证据也就有恃无恐了。”

“以军神为首的头儿脑儿们,别是神经出了毛病吧?”

“他们把这同实战混为一谈了。”

“要是我们听之任之,这才真正关系到自卫队的存亡。”

“咱们一块儿起来劝阻军神吧。”

“劝说不接受呢?”

“会接受的。我们如果说要把这捅出去,他们就不得不接受。”

战后派的青年军官聚集起来,向军神进言。在他们的眼中军神已经升迁到顶,不久就要下台了。但是,青年军官们看来,自卫队今后还必须攀上更高的山峰,尽管各人都已拥有近千人的部下,象一国一城的郡主,可是往后,部下的人数和自身的地位还将不断地上升。再要回到市民中间去,岂不是太蠢了吗?在市民的社会里哪有能给你如此威信、名誉和权力的地方?待遇跟社会上的社长、董事没什么两样,而且完全不受市场不景气的影响。

这么令人舒适的高山,却要给一个已经精力衰竭无法再攀登的老家伙给毁了,这如何得了!自卫队不是军神一个人的,这关系到自卫队现在和将来的前途,还有大约二十六万自卫队队员的生活。由于出乎意外地遭到风巢方面的反抗,使“鼠尾草”行动屡屡受阻,颇费周折。在这当口,自卫队内部却有人提出了停止行动的劝告,事实上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倘若不停止行动,反对派显示出要对外公布这项行动的强硬态度。到此时,军神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军人生涯即将告终。

他完全知道自己已经攀到了山顶,接着只有下山这一条道可走。接替他的人已经等得急不可耐。军神也明白自己下达的命令太残酷了。然而,在他即将卸去自己一生所寄托的军权之前,还想炫耀一下自己手中的权力。

旧军队里,几千士兵在自己的命令下战斗舍身,一战败,就失去了一切威信跟权力,由于自卫队的建立又能重操旧业。从警察预备队起步的自卫队,确实已经具备了军队的战斗力,他相应也恢复了昔日的威信和权力。自卫队也跟旧军队一样,同样也是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好地方。

可是,说到底还是徒有虚表,自卫队尽管已经发展成具有亚洲第一流战斗力的一支军队,但象个戴着贞节带的女人,她的机能被封锁了。尽管自卫队有着比旧军队高出几百几千倍的火力,可是一发子弹都不能发射。

眼下已东山再起,回到了自卫队的最高领导阶层中,可是“败将”的烙印还不能消除,为此只能心甘情愿地看文官们的眼色行事。本质还是军队,可他却是个要打仗也无法调动一兵一卒的高级将领,是个不能以自己的意志来调动军队的傀儡将军。

在他现役期间,向往着哪怕一回也好,能跟以往那样指挥“实战”。可是按眼下的形势,日本完全没有战争的可能。

“自己的军队生命也随着旧军队一起结束了。”正当他悲哀绝望之际,一个出乎意外的机会来临了。

那就是417号机坠落事件,这事要是一旦公诸于世,将关系到自卫队的生死存亡,他开始为保卫自卫队而战。然而,这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而战,自己究竟是个纸老虎,还仍然是个握有“叱咤三军”大权的威严将军?为了显示这一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尽管即将下台,可是下台之后如何且不去管它,今天大权在手,就要轰轰烈烈干一番。何况一下台,再也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就这样,军神挑起了这场轻率鲁莽的战争。幸亏在他周围还有不少从旧军队时就忠心耿耿跟随着他的部下,还占据着“三军”的各个重要部门。这些人几乎不是他的老部下,就是比他资格浅的后辈。虽然他们都开始走下坡路,但自卫队的三军仍是“军神的天下”。它跟总辞职前的内阁差不多,官运已交到了头。但好歹权力还在手中。这事情也是在“军神的天下”秘密地进行。关于这件事,连防卫厅长官也被蒙在鼓里。

倘若长官知道是绝不会允许采取这种行动的。可是,这些穿制服的家伙并不把防卫厅长官看作是自己的上级首长。长官不过是非军人政府委派来的一个官僚,在他们眼里,那不过只是个向上呈报必须经过的一级而已。

以军神为核心的旧军派并不把在非军人政府指挥下的军队看成是真正的军队。军队自身就是个权力中心,并不是政府的雇佣军。可是却有着欺骗宪法而成立的把柄,眼下只能忍受政府的干涉。他们的目标是要建立一支脱离政府和国民独立的军队,这支军队只听命于他们指挥。在这意义上,眼下的自卫队是一支畸形而不象样的军队。

防卫厅长官虽说位居统率三军的最高司令官,既没有实战经验,又并非是军事专家。那种人最多只能在纪念典礼时坐上阅兵台检阅军队而已。对战争和军队一无所知的非军人长官的指挥监督已经很快地变成了形式,三军的实权分别掌握在参谋部军官的手中。军神也就利用了手中的实权挑起了他最后的一场战争。这次行动完全被军神的天下所操纵,而且没想到,417号机的装载物品竟具有这样的威力,它使即将解体的军神势力完全崩溃。

这些急于想摆脱国民和政府控制的军官,一心想建设一支职业军队,自第二次防卫计划起,就开始考虑更新装备,把F-104J改成能携带小型原子弹装置的战斗机。从第三次防卫计划开始制造国产的F-4FJ鬼怪式飞机,在原产地美国是当作核攻击和非核攻击两用的战斗轰炸机的。

正当要把F-4FJ用于主力战斗机的当口,国会内对核攻击机的机种问题成了议论的焦点。为了逃避追究,说明这种飞机已拆除轰炸装置,限制了它的性能,只具有歼击机的能力。然而,重新装上轰炸装置只要稍加改动,很容易立即变成核攻击机。

鬼怪式飞机全部装备重26.8吨,是F-104J机的2.5倍。对地面实行轰炸攻击时可携带炸弹共七吨,其中三百十四公斤的炸弹十八枚、凝固汽油弹十一枚,还可携带空对地导弹“空中鲨鱼”,射程为10.5公里,所以可装核弹头。在新的第三次防卫计划中,又增添了二十架F-4FJ,参谋部军官又秘密地在机上安装了核攻击计算机控制装置。其实这新制造出厂的飞机中的计算机控制装置原本就没有拆除,打算等反对意见提出后再拆除也不迟。可以推托说当时订货就要求拆除投弹机构,而送到的飞机却装有这个机构。可是,并不见什么异议。这是空军参谋部耍的花招,外界无人知晓。为了使自卫队成为“独立的军队”,引进核武器早晚是条必由之路。

政府方面有个设想,将来准备把美军基地交自卫队管辖,核武器由日美两方部队共同管理。可是,当事人却不能等待这个脱离实际的设想,军队必须永远保持自己的优势,只是一种设想的话,一旦有事就会措手不及。航空自卫队平日就处于临战状态,紧急起飞的次数日见增多,这么做并非经常有侵犯领空的事件发生,而是为了加强紧张气氛而已。

军队倘若不显示出战绩来就无法加强社会地位。和平时期的军队是社会的食客和无用之物。如同江户时代人们在无火灾时嘲笑那些救火会的人是“掏阴沟”一样。为此,在和平时期,为了使社会承认自身存在的价值,就得设计一个假想敌,单方面制造紧张空气。用“抑制侵略有效的防卫能力”的名目积蓄战斗力,这并非对敌,而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存在,就得拼命地増强它。军事力量本身就成为自卫队的威信。而这无可比拟的军事力量就是核武器;以军事家眼光看,无核的军事力量就等于是支打鸟的气枪,而具备了核攻击装置的鬼怪式飞机,就好比解下了使用核武器的“贞节带”。

在美军的帮助下进行核攻击训练,为此,编成一支匿名的飞行大队1001队,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二月十X日,从百里基地起飞的两架F-4FJ,装载着备有模拟核弹头的“空中鲨鱼”导弹,其中一架坠毁在风巢村。

这是非公开、极密的一次训练,只有当事者知近。为营救这架坠落飞机,美军无法公开出面。所以,只能由自卫队自行去搜索营救。尽管是模拟弹头,专家一眼就会看出是模拟核武器。在这架坠落的飞机上竟有核攻击装置,一经调查就无法抵赖。

荒山僻野的村民尽管不懂喷气机里的装载物究竟是什么,但自卫队飞机坠毁,自会引来社会的注目,这类飞机即使坠毁也不得泄露半点儿消息。所以,军神派出突击队实施了“鼠尾草”行动计划。突击队虽属陆上自卫队,他们也正要开始秘密进行在国产三十一型火箭上使用模拟核炮弹头的炮击训练,所以也不能隔岸观火。万一1001飞行队的训练目标被暴露,那他们的核炮弹射击训练也会成为泡影,而且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整个自卫队的存亡。

陆上自卫队的军官原是军神一家人,当然召之即来,何况突击队指挥官又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部下——塚本二佐。

直升飞机重新送来了部队,发挥了机械的威力和人海战术,很快挖出了埋在权右卫门河大雪下的突击队员尸体,他们收尸工作一结束,就象退潮般地去了。

暴风雪平息了。在风巢那些象鬼怪般日夜作祟的突击队员跟来的时候一样,乘上直升飞机象阵风似的刮到天空那一头去了。只留下风巢村的居民和客店的旅客。可是死了两名居民和两名旅客,突击队不来他们是不会丧生的。

“不能就这么算完。”反町心想决不能就此罢休。

为此送命的除了呆在风巢村的人之外,还有那位邮局信使高户弥平,当时,他不来风巢是不会死的。死在权右卫门河的突击队员也是牺牲品。恐怕最大的牺牲品要数他们了。在命令至上的牢笼中,作为保卫体制的禁卫军,他们接受严格的教育和训练,成为一个个精悍的“执行命令的工具”。哪怕是毫无意义的命令,只要来自上级,就得忠实服从,甚至奉献生命。对此,无权象普通人一般去思考、判断和表示疑惑。

对自卫队来说,他们的死,也许不是人的死亡,而是机器的毁坏,但埋在权右卫门河雪下的无疑是人的尸体,死了才能由机器回复为人,这是多么可悲的人生啊。虽说是为了自卫,但亲手把他们埋葬在那里的却是反町。对此,反町深感内疚,也不知道有多少名突击队员死于雪崩,这是自己动手杀死他们的。

“反町先生,不能怪你,不干掉他们,咱们就得送命軻。”秋本和福岛安慰他说。

“不过,事实上是我下的手啊。”

“他们对容击队雪崩遇难这事一个屁也不敢放。说出来等于掐自己的脖子。”

“不过,我可不能保持沉默。”

“你不管说什么也没用。”

“秋本先生!”反町吃惊地瞪着对方的脸。

“眼下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什么好处。再说什么,招惹了他们就麻烦啦。我看最好还是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准保你没事儿。”福岛的口气跟秋本一摸一样。

“我没想到你们两位竟这么懦弱胆小!”反町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说。“这么做合适吗?我们差点儿整个村子全被他们消灭,而且死了不少人。能对这无动于衷、一声不吭吗?要揭露他们羽毛未丰时那种可怕的真面目,这些都是国民所毫无觉察的。自卫队既不是为国民服务的军队,也不是为祖国服务的军队,自卫队是为他们自身而存在的一支军队,从这个事件中不是完全暴露出来了吗?要把这个事实告诉全体人民。不这么做,那么那些牺牲者真是白白地死了。”

“你说突击队来这儿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死者是他们杀死的?”

“证据?”反町顿时目瞪口呆,他停了一下又说,“咱们不都是活的证人吗?这么多的人亲眼看到的事不就是证据吗?”

“把我扯进去当什么证人才没意思哩。我是为了逃避世间的一切烦恼才到这儿来的呀。”

“福岛先生怎么样?”反町对另一位旅客说。

“我也不想被人拉去当证人。我是来这儿休养的,为了消除人生的疲劳才来休养的。事到如今也不想为社会正义去揭露自卫队。”

“佐仓小姐,你呢?”反町似乎怀着最后的希望瞅着真由美。

“我,我可说不上来。”真由美很为难似地垂下了脑袋。

反町无话可说,他压根儿没法相信这些跟突击队共同战斗的伙伴,尽管差点儿在突击队手里丧了命,却会如此轻易地忘记愤怒和仇恨。

“反町先生,事已如此,咱们再搞也不管用啦。”秋本自我慰解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揭露出这些事实,自卫队也许会装聋作哑,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还会说咱们是做梦梦见的吧。”

“不过,跟下不是死了好多人,喷气机和直升飞机不都坠毁了吗?”

“喷气机已经全部收了回去,乘直升飞机的只有野崎跟小暮啊。”

“那么大屋二尉说过的话呢?”

“由催眠暗示出来的话,在作证上毫无价值,甚至连证明能力都没有。”

“他们制造雪崩、投毒药、放毒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干掉咱们呢?”

“这一切全过去了,好在咱们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啦。我再也不想卷进这是非圈子里去。要告发自卫队的话,你自己去干吧。我可累极了。”

“咱们能眼看他们贮备核武器而不管吗?”

“是不是真有核武器咱们也不知道。大屋二尉也没有明确肯定。就算是核武器吧,跟咱们生活又有什么相干呢?自卫队想装备它就让他去嘛。反正我可不想再同自卫队较量了。”

“隆造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罢休了?”反町问一直沉默不言的隆造。

“我也觉得很难办。突击队全回去了,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

“隆造先生!”

“我说你呀!”真纪子叫唤起来。“大伙儿说的有道理。暴风雪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去寻找呢。”

“真纪子,连你也这么说!”

反町陷入了孤立。他怎么也不明白大伙儿对那场危及生命的可怕灾难居然淡忘得如此快,心中的仇恨也随之消失了?而且,想杀害我们的就是现体制的禁卫队,它们为了严守体制机密,竟要在背地里葬送百姓的生命!

对此,难道就无动于衷吗?要是得不到秋本跟福岛的帮助,只能求助于村民们作证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而且,他们都耳聋眼花,感觉迟钝,对村子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动乱,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有的甚至一无所知。在这人烟稀少的村子里,这些被亲人遗弃、静静地等待死亡的老人们,即使大祸临头他们也不会觉得。当时日野一尉强行押送他们上了飞机,准还以为是来帮助他们哩。

揭露突击队打算把村民从直升飞机上推下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真有这种事!”反町真想仰天大喊。

在没遇到这场灾难之前,反町对自卫队一无了解。虽然反町并不信任这批实质上就是一支军队的自卫队,也不见得积极地反对这支以宪法为护身符存在的部队。但是,没想到喷气机坠毁在风巢之后才暴露出真面目来。它既不是为国民的自卫队,也不是保卫国家的军队。它是个独立于政府,将职业的军事力量作为搜取权力手段的权力集团,它为军队而建军,为维护体制而建体制,为权力而形成权力。

如果不能得到逗留在风巢这些人的帮助,反町决定自己一个人干下去。“风巢的战斗”虽然结束了,他的战斗却刚刚开始。突击队离去后,天气完全恢复了正常,从山下上来了救援队,他们来看看风巢的情况,也为久久未归的高户弥平担心。

这些救援队员半信半疑地听着反町的诉说。

“这是真的吗?”他们向秋本等人核实此事。

“他没瞎说。不过,我想回家去了,做证人如果手续麻烦的话,我立即收回我的证词。”这么说是不太有说服力的。

福岛和佐仓真由美都是这个态度。

但在权右卫门山发现了自卫队直升飞机的残骸,所以也同自卫队取得了联系。对此,自卫队方面发表了早就准备好的声明:“这是由自卫队中的反战分子军官从入间基地劫走的一架直升飞机,我们正在寻找它的行踪。”

在这架被劫的直升飞机内,发现了同野崎一起住宿风巢客店小暮利吉的尸体。他曾冒充银行职员进行诈骗,是全国指名通缉的罪犯。有关此事,自卫队表示并不知道野崎为什么让小暮搭乘这架飞机的原因。

至于反町对自卫队装载核武器的喷气机坠毁后,为了严守机密不惜消灭风巢的指控,也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反町的控诉属实。其他证人似乎也不愿作证,如此重大的事件是无法以反町一个人的证词来判定的。从客店旅客们暧昧的态度上,敏感的新闻记者也感到有些疑惑,作了一番调查,但也并未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

自卫队方面发表了以下的看法:“自卫队飞机装载核武器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我国并不存在核武器。在自卫队飞机上也没有核攻击装置,没有核攻击装置的自卫队飞机何以来装载并不存在的核武器?风巢客店的管理人也许是白日做梦吧。”

但是,自卫队却严密地封锁着领导部门人事更动的消息。

跟自卫队突击队进行过一场生死搏斗的人们,终于跟山下取得了联系,开始下山了。

“这是个万万没料到的休假,不过,现在来看会成为一生中很有趣的回忆啦。”他们在救援队护送下山的那天,跟反町夫妇告别说。

“希望各位忘了它,等雪消了再来。到那时,这儿的设备也更完善了。”

“谢谢,一定再来!”他们跟反町握手言别,可是彼此心里都明白,往后也不可能再见了。

但是,他们跟刚来这儿的时候有了显著的变化。那时,他们是无路可走才来了风巢,也不知道往后该往哪儿去;眼下,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几乎是死里逃生拣回了一条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又一次获得了“生活的目的”,怀着重新生活下去的心情离开此地。

秋本一心想重新再当医生,好不容易熬到缓刑期满,打算对医道审议会提出申请,请求重新批准行医。往后要尽量避免介入纠纷中去,要谨言慎行,流露出悔改之意。为此,他回绝了反町的请求。反町杀了不少自卫队军官,虽说是为了自卫,但自己还是间接作了帮凶,要是自卫队的秘密被揭露,这事也会公诸于世,即使能算作正当防卫,要走到这一步怕要费相当周折吧。

可是,对医道审议会的申请可不能再等待了,反正跟自卫队斗的日子还长着呢。再次获得了行医执照,就要重操旧业。在家盼望自己归去的妻子那张面容,常常在眼前闪现。

福岛打定主意把模仿人家说话的特技当作职业来干。自己前半生的失败就在于本末倒置,所以才会被人讥讽,唤作“传声筒”。往后要把它当成自己的职业,堂堂正正地做人。正凭着自己的“特技”耍得这些以一当千的突击队员团团转,自己才摆脱了死亡的威胁。这是值得自豪的绝技,无论什么时候显露这一手也不会丢脸。

真由美打算无论如何要把腹中孕育的生命生下抚育长大。尽管是那个令人憎恨的男子留给自己的,但确确实实也是自己身上的肉。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抚育这孩子。自己还年轻,只要有信心,往后还能重新开始生活,牢牢地长在胎盘里的小生命曾经多次警告过她的妈妈,真叫真由美爱得不行。能搂抱的话真想好好搂搂亲亲自己的孩子。往后在人生路上还有着许多残酷的斗争,真由美不禁觉得这孩子已经成为有力的帮手,给了自己力量。这么可爱的小生命怎么能由做妈妈的自作主张决定他的命运呢?真由美原是来风巢寻找最后归宿的,如今却要离开风巢追求新生活了。

——那么,再见了!

跟风巢告别,三个人的人生休假也结束了。熬过这么可怕残酷的几天,又怎能称作休假呢?只要活着,就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是残酷无情这一点却是相同的,往后,这种日子还将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