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毫不张扬的杀人
01
接连三天没见人影,打他的移动电话也没有应答,事务所觉得有些蹊跷,派了个小喽罗前来找他。
失去联系的人叫并木和也,是扎根在新宿·歌舞伎町的暴力团——关东门传会属下君波组的一员。
并木一个人住在北新宿四丁目靠近小泷桥的公寓里,紧挨着神田川。他这人手脚工夫和一张嘴都挺厉害,在组里挺有面子。别看他长得瘦瘦的,脸上一条刀疤给了他吸引女人的气魄。
“肯定又泡上女人,挪不动地了。快给我去看看!”领头的向手下的小喽罗发号施令。
那小喽罗来到并木的公寓,在他门口敲门。这是一幢单元预制组合式建筑,呆板而缺乏生气,看样子居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大哥,在吗?这几天找不到你,老大担心了!”小喽罗一边敲门一边对屋里叫,可是,房内没有动静。房门上的信箱里,插着几张广告和推销小册子,主人似乎不在。
正巧这时,隔壁屋里有人出来。
“我大哥,哦不,并木他出去了?”小喽罗问那个邻居。
“哦,这两三天都没看到他人,大概是出去了吧。”邻居一面回答,一面慌慌张张地走了。见到这小喽罗他就慌了神,看来他知道并木的来头。
那小喽罗没法子,再次叫门,又伸手去拉门把手。门竟然没锁。
“怎么搞的,门都不锁。”他一面都哦,一面从门缝里探进头去。
室内一股恶臭直冲他的鼻腔。用过的餐具、脏衣服、杂乱的用品、主人的体臭,众多气味混杂在一起。这就是单身的气息,小喽罗在自己的住处一样可以闻到这些味道。
可是,气味实在太重,多久没扫地洗衣服了呀?小喽罗揣测着。
“大哥,不在呀。怎么连门都不锁,怪危险的。不过,你这儿还有什么好偷的。”
他自言自语,走进房里。屋里的窗帘好像拉着,很暗。
这是一套一居室带厨房的公寓,进门有一块换鞋的地方,往里走就是厨房兼做餐厅,大约十一二个平米。厨房左手边是十五六平米的卧室兼客厅。整个布局是曲尺型的,站在门口,看不见卧室里的情景。
小喽罗也不是第一次上这儿来,熟门熟路。在门口脱了鞋,走进厨房,朝左边的卧室一瞅,他楞了——并木就趴在那里。
“怎么搞的,你在家呀,大哥……”
小喽罗的话才说了一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到:并木脸朝下侧卧着,身子弓起,在他的上身底下,有一片红黑色的黏液!
并木的毛衣,胸部都浸透了这种红黑色黏液,毛衣是深色的,所以并不显眼。
这时,那小喽罗才明白:刚才在门口闻到的恶臭里,还有腐尸的臭气!
看这情形,并木早就被人刺死了。
小喽罗赶紧用移动电话(移动电话是暴力团成员的必备工具)跟上头联系。他先想到通知上级而不是报警,也算是具备“组织意识”的。
头目一听大惊失色:“等我过去,不许报警!”
组里接到报告,首先通知老大君波。
不久,君波带着几个头目匆忙赶到。他们个个坚信并木是被仇家所杀。
可是,现如今的新宿,大家都打着和平共处的旗号,没有哪两家存在明显的对立。大家都明白,对抗会付出多少代价。
但是,外表和平,可水面之下,围绕歌舞伎町的买卖,日本的暴力团和外国黑帮,在不断进行交锋,这些都是事实。可能并木背着老大,想要插手什么买卖,才招来这杀身之祸。
君波来到现场,跟头目们商议之后,决定报警。面对一具尸体,不是自己干的,绝不能私下处理了事。
四月八日正午时分,新宿区北新宿四丁目一所公寓内发现死尸,有人给110打电话报警。与此同时,管辖该区域的新宿警署的终端上,出现了有关内容。
立刻,窖视厅通信指令部发出指令:“警视厅通知各局、各移动岗:110接报。新宿警署管区内发生锐器一九九号(凶杀案)。现场在新宿区北新宿四丁目二十四—XX,新居公寓一零五室。附近的PC(巡逻车)请立刻赶往现场。”
死者是关东门传会属下暴力团君波组的成员,胸部被锐器刺伤而死,发现者是同一暴力团的其他成员。新宿警署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现场靠近中野区,是北新宿四丁目的一片小型住宅。这里和新宿警署近在咫尺。
现场面对神田川边的散步小道,是一幢三层预制组合式住宅,周围都是住宅区。散步小道沿街种植着四照花、大波斯菊,还有正在盛开的樱花。小道两边错落分布着一些长椅、滑梯,还有些种着茶花的花坛。
南边JR中央线的铁路呈东西走向,构成与北新宿三丁目的交界线。散步小道上分散停着些正在打盹的出租车。
这一带高级住宅和公寓都很显眼。
从最近的派出所赶来的警官保护着现场。机动调查队、新宿警署的警员、警视厅搜查一课、鉴定人员等等陆续到场,现场处于警察的森严戒备之下。
死者是一零五室的居民,名叫并木和也,二十八岁,穿藏青运动装外套深咖啡色薄毛衣,尸体位于面对阳台的卧室内,脸向下微微侧卧,右侧身体接触地面,身体呈弓形。
左胸部乳头左上方与右下方有两处刺伤,刺入深度不明,估计已经达到心脏。
也许是因为第一刀心脏机能就已经停止,现场的出血量较少。接触地板的尸体下方部位有轻微尸斑。被害人身上及室内没有发现抵抗、格斗以及翻找的痕迹。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先到的警员正在对现场进行分析(观察),新宿警署署长、新宿警署刑事课长、警视厅刑事部长、搜查一课课长等领导也纷纷到达了现场。
由于被害人是暴力团成员,警察厅对此也相当重视。
新宿警署的牛尾警官和同事青柳一起赶到现场。死者的那张脸,一下刺激了牛尾的记忆。青柳立刻察觉了牛尾的反应,问:“老牛,你认识?”
因为这些暴力团都扎根新宿,牛尾认识也不足为奇。
“不,不认识,可以前在街上见过。”牛尾说。
前些日子,因为工作,经过管区内的小巷时,有一群流氓正在纠缠一对男女,打头的那张脸,和现在面前的面孔完全吻合。他们并没意识到牛尾的存在,这个流氓正在找那对男女的茬,可一转眼,他就被那个男的给放倒了。而那个男的,就是发现中森光子暴死的宾馆警卫。
小流氓都是打群架的老手,可那个男的能够一个人赤手空拳制服他们全体,想必是个高人。
对流氓来说,打架总是对方的错。可那场街头的争斗,显然是这群流氓的不是。
验尸结果,死因为左胸部刺伤造成脏器损伤,并伴有失血。推定作案时间为前天深夜到昨天凌晨。
室内留有一个钱包。里面有近八万日元,可以推断不是谋财害命。另外被害人让凶手进入房间,凶手应该是熟人。
虽然进行了周密的现场及周边搜索,也没能发现任何凶手的遗留物品以及相关线索。
室内除了被害人的指纹,只有一些无法辨认的指纹。凶手可能带着手套,或者在作案后将自己双手接触的位置全都擦拭过了。
凶手趁被害人不备,果断下手,两刀直刺要害,被害人几乎是当即毙命。可见凶手早有预谋且相当冷静。由于被害人出血量极小,凶手身上几乎没有粘上血迹。
验尸以后,尸体被送去接受解剖。
当下,“北新宿公寓暴力团成员被杀案特别调查总部”在新宿警署成立,刑事部长担任调查总部长。
与此同时,发现者和报案者的询问工作也在进行。另一方面,为了寻找目击者,在现场周围张网,进行上门询问。
有警员从公寓的居民那里得到消息:“前天深夜,被害人的屋子那里,曾经听到有叫声,以为是喝醉了酒撒疯,就没去管他。”
这一带,有不少学生宿舍和公寓,居民们对于醉汉和午夜高歌的行为,早就麻木了,一点点动静,谁也不会去理会他。
并木大学中途退学,曾在证券公司上班。两年前,拜在君波组门下,也算是黑道上的“知识分子”。
凭着他的本事,手里的买卖不断扩大,是组内崭露头角的新人。或许正因为这样,才不知不觉,在哪儿得罪了别人。
更何况,如今关西的暴力团,中国大陆、台湾的那些帮派,东南亚、中美洲的外国人全都拥到这里,正在进行激烈的争斗。
过去,这里是一锅大杂烩,如今,成了一锅全球大杂烩了。在新宿,发生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是,发现者和报案者,都是暴力团的同党,谁也想不出可能的凶手,也没有故意隐瞒的迹象。如果作案动机不是组织间对抗,就可能是个人利益冲突。
暴力团最重要的买卖,就是从那些聚集在歌舞伎町的餐饮娱乐业以“抽头”为名收缴的保护费。各家的势力范围基本是确定的,其中,也不乏同时向几家上供的店铺。
“抽头”是暴力团的基本收益。由此,还派生出了小姐的“中介培养”、零食和一次性毛巾的“批发”、店铺用品的“出租”等其他各种业务。
“抽头”最大的,还是色情俱乐部和“扒金窟”弹珠房,最底层的小喽罗可轮不上这样的买卖。
那些会用脑子,就会到支票兑现、坏账追讨、破产清理、车祸私了等这些民事纠纷中去寻求“抽头”。
并木也是个大学出来的“知识分子”,也许在这些民事纠纷中,有他的买卖吧。
毒品是危险的。组织里不允许干这个买卖。不过,可能他背着组织,偷偷干上了。
那些底层喽罗都是互相学样,各自找买卖,上头也无法掌握他们所有的动向。
查遍君波组上下,看来,这次凶杀,不是暴力团之间大规模火并导致的结果。
02
解剖结果:死因是左胸部刺伤导致心室损伤并伴有出血。创伤位于左胸部乳头左上方及右下方,伤口长二厘米,宽零点五到零点八厘米。刺入深度分别为十一厘米和九点五厘米,伤口前端已经达到心室,分别形成二点五厘米以及二点一厘米的穿透伤。右侧胸腔内发现残留出血二百三十毫升。
凶器为前端尖锐的单刃刀具。尸体上未发现防御及挣扎创伤。右手小指有翻转性骨折。
估计死亡状态为遭受第一打击后心脏机能瞬间停止,故而现场出血量很小,大部分出血残留在胸腔内,死者几乎是当场毙命。未发现服用药物、毒物迹象。
推定死亡时间,自解剖时倒推二到三天前。
根据以上的解剖报告和初步调查的结果,第一次案情分折会在新宿警署召开。
会议一开始气氛就十分紧张。调查总部长和搜查一课课长发言之后,由指挥初步调查的警官通报了初步调查的大致情况。
由于被害人是暴力团成员,与会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暴力团之间的火并。然而,新宿警署的牛尾等人,却在犯罪动机中闻到了别的味道,他们属于少数派。
如果是暴力团之间的火并,这次杀人对于凶手也必须具有一定意义,他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进攻,并声明对此事负责。只有这样,他的行动才能得到上头的承认,成为自己的一项功绩。
其次,虽说被害人最近在君波组内风头正劲,可到底还是个底层的跑腿。要了他的命,凶手的身价并不会提高。对于暴力团成员来说,下手要有意义,就必须针对那些老大、干事、上层头目之流。杀一个暴力团下属组织的底层喽罗,根本不够晋升的资本。更何况,他下手之后,不留名姓,毫不张扬。
牛尾对火并的观点提出了疑问,立刻就有人反驳:“暴力团火并不只是砍杀人家的老大建功立业。那些地痞流氓打打杀杀没那么多明确的目的。被害人也许是因为急于插手什么买卖才被人干掉的。”
如此说来,那些小流氓之间,莫名其妙的纷争的确不少。为了点小买卖也会闹出人命。这虽然够不上组织之间的火并,也是暴力团纷争的一种。
如果有人被杀,还不敢吱声,这个暴力闭就不可能继续存活下去。要维持暴力团的威吓效应,“暴力”二字就不能单单只是威吓,而必须随时体现它的存在。
如果让别人发现所谓暴力团不过是个纸老虎,它的威吓就失去了效用。以暴制暴,这才是暴力团铁的规则。
并木背着上头和其他组织的人干上了。双方都不是大人物,不可能导致团伙间火并。即使达到这个程度,多半也是协商解决。或许,凶手就潜藏在自己内部。
牛尾缺乏自信,也就不再发言了。但是,一想到并木可能背着组织得罪了什么人,他眼前立刻闪现出前些日子并木一伙纠缠一对男女的场景。
可是,那天吃亏的是并木一伙。他们自以为对方好欺负就上去找茬,未曾想被对方全给放倒了。作为暴力团,这是大丢面子的事情。要说怀恨在心,该是并木才对,如果那对男女就此记恨并木似乎说不通。
大家开始讨论作案手法。凶手两刀致被害人于死地。而且,自己身上几乎没有粘上血迹。可见此人熟悉心脏位置,透过肋骨缝隙,直刺目标。
不少人认为,如此精准的手法属于职业水平。而且,作案以后不留任何线索。这也体现职业素质。
职业杀手要对并木这种小喽罗下手,并且毫不张扬,此间的矛盾让人费解。当然,被害人只是区区一个小跑腿,的确不足以四下张扬。
第一次案情分折会,根据被害人的暴力团成员身份、犯罪手法以及现场情况,推断犯罪动机可能是利益冲突、感情纠纷、或者私人恩怨。同时,确定了以下几条调查方针:
⑴调查被害人的收益活动。
⑵被害人生前的异性关系。
⑶彻底搜查现场。
⑷寻找凶器。
⑸搜查遗留资料。
⑹以现场为中心进行彻底的上门询问调查,搜集凶手的行踪及各种有关线索。
⑺调查有关社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