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海明威的思想感情和艺术风格(代序)
林疑今
海明威的小说《永别了,武器》初版于1929年,译成中文时初版书名为《战地春梦》,经人屡次影印翻版,到了解放初期,修订一次,改名《永别了,武器》。八十年代还想再修订一次,距离原文初版,已有六十年了。
《永别了,武器》初稿写于1922年,手稿在巴黎不幸被小偷扒走,只好重新创作,于1929年出版。自1922年到1929年间,他除发表了小说《太阳照常升》外,结了两次婚,他父亲患高血压和糖尿病,医治无效,饮弹自尽。这些遭遇变化,更使他感觉人生变幻无常,好象随时随地都潜伏着毁灭的危机。他战时受伤,曾从身上取出几百片榴弹炮弹片,长期失眠,黑夜上床必须点着灯,入睡后被恶梦折磨,旧病发作起来,理性失去控制,无法制止忧虑和恐惧。由于他反复思考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历,对于一般事物的认识也比较敏锐透彻,所以常常把自己的感情和经历倾注于艺术创作中。
《永别了,武器》这部小说富有强烈的反战情绪。小说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告别战争;第二部分是告别爱情。首先,小说批判了帝国主义宣传的虚伪性,正如当代美国作家索尔·贝娄于1976年在诺贝文学奖金授奖仪式上所说的:
“海明威可以说是那些在伍德罗威尔逊和其他大言不惭的政治家鼓舞下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士兵的代言人。这些政治家的豪言壮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这应当用满铺在战壕里的僵硬的年轻人的尸体来衡量。”
海明威指出战争摧毁了人的幸福。即使是已告别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在黑暗中奋身跃进一条大河,受了死亡的浸礼而重生,逃亡到瑞士,享受世外桃源一般的幸福生活,但最后爱人还是难免一死,因为作者认为“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这种人生如梦的悲观绝望,从根本上否定了资产阶级社会的文明。其实《永别了,武器》从第一章起就开始描写两个对立的世界,一方面是辛苦地风尘跋涉的士兵,另一方面是安坐在小轿车里的矮小国王,接着又报道部队里传染瘟疫,还挖苦地加了一句话说:“结果部队里只死了七千人。”
在海明威的早期创作中,他的思想认识的主导方面可以说是厌倦一切,似乎看穿了西方文明的一切支柱,如宗教、伦理、道德、哲学、民主等等,然而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好象也只是停留在把社会上的人分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欺诈者和受害者,玩弄人者和被玩弄者而已。
海明威笔下的西方现代世界,充满着残暴、绝望、失败和死亡,因而有人认为他的作品主要是对西方文明的否定,是个否定一切传统价值的虚无主义者。但是,即便是在海明威表现极度悲痛的小说中,他仍然作出正面的肯定:人生虽然无意义,无目的,无方向,但行为还得遵循一定的准则;在茫茫人海中还有几个知心人,要生活得真诚、勇敢、有风格。他十分关注个人在一刹那发现的“真理”,特别是在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刻,不管是肉体或是精神的死亡。按照海明威的看法,一个人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在敌我悬殊的压力下保持风度,败要败得漂亮,虽然败于邪恶黑暗的势力,精神上还是胜利的--这胜利既表现于《丧钟为谁而鸣》中西班牙普通人民不折不挠的精神中,也表现于《老人与海》中古巴渔民与大鱼的斗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