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一天的周而复始。若不在哪里留下折痕,说不定会产生错觉。

那一天也一整天荡漾着秋日气息。我按平日时间下班,回到宿舍。不料双胞胎不见了。我鞋也没脱就歪在床上,呆呆地吸烟。我试图思考很多很多事,但脑袋里一个都不成形。我叹口气,在床上坐起,久久盯视对面白色的墙壁,我不知做什么好。我对自己说不能永远盯视墙壁,但还是不成。毕业论文指导教授确实会说:行文不错,论点明确,但没有主题。我就是这样。时隔好久剩下自己一人,弄不清该如何把握自身。

莫名其妙。多少年来我都是一个人生活,不是过得蛮好嘛!却又想不起如何好法。二十四年——这并非短得可以转眼忘掉的岁月。感觉上就好像正找东西时忘了找什么一样。到底在找什么呢?

螺丝锥、旧信、收据、掏耳勺?

我放弃思考,拿起枕边的康德著作时,书里掉出一个纸条,双胞胎的,写道去高尔夫球场玩耍。我担心起来。我对她们说过不跟我一块儿不要进球场。对不了解情况的人来说,傍晚的球场危险,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球飞来。

我穿上网球鞋,把运动衫缠在脖子上,走出宿舍,翻过髙尔夫球场铁丝网。我向前走去。走过徐缓的斜坡,走过十二号球区,走过休憩用的凉亭,走过树林。夕晖透过西边一大片树林的空隙,洒在草坪上。在靠近十号球区的呈哑铃形状的沙坑里,我发现了料想是双胞胎扔下的咖啡奶油饼干的空盒。我拾起团了团揣进衣袋,倒退着把三人留在沙地上的脚印抹平,然后走上小河上的小木桥,在山冈上坡那里瞧见了双胞胎。两人并排坐在山冈另一侧斜坡上的露天自动扶梯的中间,玩西式双六棋。

“我不是说过光两人来危险的吗?”

“晚霞太漂亮了么!”一个辩解道。

我们走下扶梯,在长满芒草的草地上弓身坐下,眺望鲜明亮丽的火烧云。的确漂亮得很。

“不要往沙坑里扔垃圾哟!”我说。

“对不起。”两人道。

“过去,在沙坑里受过一次伤,念小学的时候。”我伸出左手食指给两人看,上面有约七厘米长的白线样的细痕。“有人把打裂的破汽水瓶埋在沙子里。”

两人点点头。

“当然不会有人给饼干盒割破手。不过么,还是不要往沙坑里扔什么。沙坑是圣洁的。”

“明白了。”一个说。

“以后注意。”另一个说,“此外还受过伤?”

“那还用说!”我露出浑身伤痕给两人看。简直成了伤痕样品集。

“首先是左眼,足球比赛时给球碰伤了,现在视网膜都有问题。其次是鼻梁,也是足球搞的,脑袋顶球时撞在对方牙齿上。下唇也缝了七针:骑自行车摔的,躲卡车没躲好。还有,牙齿也给人打断了……。”

我们并排躺在凉丝丝的草上,耳听芒草穗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天完全黑下来后我们才回宿舍吃饭。我在浴室泡着澡喝完一瓶啤酒的时候,三条马哈鱼烧好了。鱼旁放了罐头芦笋和大条水芹。

马哈鱼的香味儿甚是撩人情怀,有如夏日的山阴道一般。

我们慢慢花时间吃个精光。盘子里只剩下马哈鱼的白刺,铅笔那么长的大条水芹也只剩一个硬头。两人马上洗碗,煮咖啡。

“谈一下配电盘吧。”我说,“心里总好像放不下。”

两人点点头。

“为什么快死了呢?”

“吸的东西太多了吧,肯定。”

“撑坏了。”

我左手拿咖啡杯,右手夹烟,沉思片刻。“怎么办好呢,你们看?”

两人对视摇头:“怎么都办不好。”

“回到土里。”

“见过患败血症的猫?”

“没有。”我说。

“全身整个变硬,石头一样硬,一点一点变硬的。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我喟然叹息:“不愿意它死去。”

“心情能理解。”一个说,“可你负担就太重了。”

说得实在轻松之至,就像在说今冬雪少别去滑雪了。我于是作罢,转而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