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第二卷)第十节
尽管这段文章同我论述的问题没有关系,但我还是禁不住要把它抄录在这里,我相信,在读者当中是不会有人表示反对的。
不论你使孩子们采取哪种摄生法,只要你使他们养成了吃普通的和简单的菜肴的习惯后,你就让他们爱吃多少就吃多少,爱怎样跑和玩,就尽量去跑跑玩玩,你可以放心,他们绝不会吃得太多,也不会患消化不良症;但是,如果你使他们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挨饿,同时他们又找得到逃避你的监督的办法,那么,他们就会尽力追补他们的损失,他们将一直吃到发吐,一直吃到撑破肚皮为止。我们的食欲之所以过度,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使它遵循自然的法则;我们经常在规定或增减我们的膳食,但无论是增是减,都由我们的手做天平,而这个天平的衡量标准是我们的想象而不是我们的胃。我往往要举我看到的一些例子。在农民的家里,菜橱和果箱随时都是打开的,然而无论孩子或大人并不因此就患消化不良的病。
如果真的有一个孩子十分贪吃(我相信,采用我的办法以后,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形的),那么,只要拿一些他所喜欢的游戏就可以极其容易地分散他这种贪食的心思,而且到最后能在他不知不觉中消除他的营养不良的现象的。象这个又可靠又容易的办法,怎么会所有的教师都没有想到呢?希罗多德描写吕底亚人在食物极端缺乏的情况下,曾经发明了一些游戏和其他的娱乐,来解除他们的饥饿,因而竟然整天把吃饭这件事情都忘记了。你们这些学识渊博的教师也许把希罗多德的这段记载看过一百遍,然而没有想到可以把那些方法应用于孩子。在你们当中也许有人会向我说,一个孩子是不会自动离开餐桌去研究他的功课的。老师,你说得对;不过,我说的是他们的游戏而不是他们的功课。
嗅觉对于味觉,就象视觉对于触觉那样,它先于味觉,它告诉味觉这样或那样东西将对它发生影响,告诉它按照我们预先得到的印象去寻找或躲避那种东西。我听说,野蛮人的嗅觉的感受跟我们的嗅觉的感受完全不同,他们对好的气味和坏的气味的判断也跟我们完全两样。在我,我是很相信这种说法的。气味就其本身说来,给人的感觉很轻微;它所触动的,与其说是人的感官,不如说是人的想象力,它使人闻到的味道,不如它使人尝到的味道的影响大。这个假定如果成立的话,那么,某种人由于他们的生活方式而产生跟别人极不相同的味觉之后,必然对味道的判断也是截然相反的,从而,对显示味道的气味的判断也是截然相反的。一个鞑靼人闻到一匹死马的一块臭肉,其愉快的心情,也好象我们的猎人闻到一只半腐的松鸡。
稀微的一些感觉,宛似沾满花香的东西一样,对那些忙忙行走、无心漫步的人和工作虽然不多但无暇偷闲的人说来,是无所谓的。经常挨饿的人,对那些不预示有什么吃的东西的香味,是毫无兴趣的。
嗅觉是想象的感觉,由于它使神经受到了一种很强烈的感染,因此大大地激动着人的头脑;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它才能一时使我们感到兴奋,往后又渐渐地使兴奋的心情完全消失。它在我们的爱好中起着显著的作用。化妆室的芬芳气味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是一个没有多大用处的香饵;如果一个聪明而感觉迟钝的人闻到他情人胸前所戴的花的气味心里动都不动一下的话,我不知道我们是应该对他表示称赞还是表示惋惜。
所以,嗅觉在童年时期不应当过分活动,因为在这个时期,想象力还没有受到欲念的刺激,因而还不易于为情绪所感染,同时,在这个时期我们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凭一种感官的印象预料另一种感官的印象。这个事实也是完全经过研究而证实的,可以肯定地说,大多数孩子的嗅觉都很迟钝,而且几乎等于是没有。其原因,不是由于孩子们的嗅觉不如大人的嗅觉灵敏,而是因为它们没有同其他的观念相联系,不象我们的嗅觉这样容易受到一种快乐的感觉或痛苦的感觉的影响,因而从其中感到愉快或痛苦。我相信,只须对我们自己的身体进行研究,用不着对两性的身体做比较的解剖,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妇女们对气味的感受一般都比男子灵敏。
有人说,加拿大的野蛮人从青年时候起就把他们的嗅觉锻炼得这样的锐敏,以至虽然他们都有猎狗,但在打猎的时候都不用它们,因为他们自己就可以当他们的狗用。因此,我想,如果我们培养孩子们象猎狗辨别猎物那样辨别他们的饮食的话,我们也可以使他们的嗅觉达到同样的灵敏程度;但是,如果这不是为了使他们明白嗅觉和味觉的关系,我的确认为,这样做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大自然已经注意到要使我们了解这些关系了。它使嗅觉器官和味觉器官紧邻在一起,因而使味觉器官的活动几乎同嗅觉器官的活动不能分离,它在口腔中布置好使它们直接相连的通道,所以我们尝到什么味道的时候,就不能不闻到什么气味。我只希望大家不要为了欺哄一个孩子就去改变这种自然的关系,例如用一块香甜的东西去掩盖药物的苦涩;因为这两种感觉很不协调,所以是瞒不住他的;比较强烈的感觉将消除另一个感觉的效果,因而他吃起药来还是感到一样难吃;这难吃的味道将同时传遍受影响的一切感官,稍稍有一些感觉,就会使他想到其他的感觉;非常适口的香味,在他看来也成了一种难吃的味道了;所以,正是因为我们采取了不周到的办法,才使我们愉快的感觉遭到牺牲,而不愉快的感觉有所增加。
我留在以后的篇幅中谈的,是第六个感觉的培养;我把这第六个感觉称为共通的感觉,其所以这样称法,并不是因为人人有这种感觉,而是因为它是由其他的感觉的很好的配合使用而产生的,是因为它能通过事物的种种外形的综合而使我们知道事物的性质。因此,这第六个感觉并没有一个单独的器官,它只是存在于人的头脑里;这种感觉完全是内在的,我们可以称它为“知觉”或“观念”。我们的知识的广度,就是以这种观念的多少来衡量的;人的思想是否正确,就是看这种观念是否清晰和精密;我们所谓的人的智力,就是把这种观念互相加以比较的艺术。所以,当我说感性的理解或孩子的理解时,就是说它把几种感觉组合成简单的观念;当我说理性的理解或成人的理解时,就是说它把几个简单的观念组合成复杂的观念。
现在假定我的方法就是自然的方法,而且在应用这个方法的过程中也没有发生什么错误,那么,我们带着我们的学生已经通过种种感觉的领域,走到了孩子的理解的境界;我们跨出这个境界的第一步,就是成人的步伐了。但是,在进入那个新的境地以前,让我们回顾一下我们刚刚走过的地方。每一个年龄,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它适当的完善的程度,都有它特有的成熟时期。我们常常听说“成人”,但现在,且让我们来看一看一个“成熟的孩子”,也许这个人物对我们来说是比较新鲜的,还不至于令人感到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有限的生命是这样的空虚和短促,以至当我们只看到它现在的情景时,我们是一点也不感动的。我们常常把幻想加在真实的事物上,如果我们的想象力不给那些触动我们感官的东西加上魅力,则我们从其中得到的乐趣便没有什么意义,只能算是感觉器官的享受,至于我们的心,则仍然是冷冰冰的。秋天,大地装饰着种种的珍宝,展现出一片富丽的景色,让我们的眼睛欣赏;但是,欣赏并不等于感动,因为它发端于人的感想而不是发端于人的感情。在春天,田野上几乎是一片荒凉,没有长一些东西,树林也没有阴影,草地不过是刚吐叶儿,然而我们的心却为这景色所感动。看见大自然重返大地,我们觉得自己的生命也为之复苏;我们周围都是一片愉快的情景;那欢乐的伴侣,同温柔的感情时时相随的甜蜜的眼泪,已经是涌到了我们的眼皮边上了;可是,收葡萄时候的情景却是那么的欢腾和热闹,我们尽管是看到了它,但始终没有流一滴眼泪。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不同的心情呢?这是因为看到春天的景色的时候,我们的想象力就连想到随这种景色而来的季节,当我们的眼睛看见那娇嫩的幼芽时,我们的想象力就会给它加上花、果实、叶荫,有时候还加上叶荫之下可能出现的神秘情景。它刹那间就把一个接一个的情景连在一起,它所看到的,不是事物的将来的样子,而是它所想望的样子,因为这一切都是可以由它选择的。在秋天则相反,我们只能看到现有的景致。如果想到春天,则冬天阻挡了我们的道路,我们不活跃的想象力就会消逝在一片霜天雪地之中。
童年的美之所以比成年的圆熟更能引起我们的沉思,就是因为它有这种迷人的魅力。我们在什么时候才是真正愉快地观察一个成年人呢?那就是在我们回忆他的行为,从而追溯到他的一生的时候,才真正是怀着愉快的心情看他的,因为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说是又把他少年时候的光景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了。如果我们要按照他现在的样子或老年的样子去看他的话,则晚年衰老的观念将使一切喜悦的心情为之消失的。看着一个人大踏步地向着坟墓走去,那是一点也不愉快的,死的形象使所有一切都变丑陋了。
但是,当我想到那么一个十至十二岁的孩子,长得又健又壮,以年龄而论是发育得非常之好的时候,我无论对他的现在或将来都是不会产生什么不愉快的感觉的。我看见他蹦蹦跳跳、活活泼泼的,没有什么劳心的焦虑,没有什么痛苦的远忧,实实在在地过着现实的生活,充分地享受着那似将溢出他身体的生命。当我预想他长到另外一个年岁,能够运用他的感觉。他的思想、他一天天发达起来每时每刻都在增加的体力的时候,如果我把他看作一个孩子,我心里感到喜悦;如果我把他想象为一个成人,我心里尤其喜悦;他沸腾的血温暖了我的血,我相信,我可以借助他的生命而生,他活泼泼的样子使我返回了青春。
钟声响了,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他失去了眼睛的光辉,他失去了脸上欢乐的容颜,再也不能游戏,再也不能蹦蹦跳跳地玩了。一个严峻而怒气冲冲的人抓着他的手,庄重地对他说:“走吧,孩子”,接着就把他带走了。在他们进入的房间中,我隐隐看到了一些书。书!就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是多么累赘的东西啊!那可怜的孩子一任那个人把他拉着;他用依依不舍的目光把他周围的东西看了一下,就沉默地走了,他眼里充溢了眼泪不敢哭出来,他心里充满了怨气不敢发出来。
啊,你这无所恐惧的人,你这生命中没有一个时刻曾感到过烦恼的人,你这白天不忧晚上不愁、尽过着快乐的时光的人,来吧,我聪明可爱的学生,快离开那个忧郁的人到我们这里来安慰我们吧;你快来吧……他来了,在他走近我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愉快,我看见他也同样地感到一阵愉快。在这里等着他的,是他的朋友,是他的游玩的伙伴;他看到我的时候,深信快乐的时光不久就要到来:我们彼此并不是互相依赖,而是相处得非常和谐,我们跟任何人都不曾象我们两人在一起这样的友爱。
他的面貌、举止和表情,说明了他的自信和高兴;他容光焕发、身体健康;他稳健的步伐表明他很有精力;他的皮肤细嫩而光润,没有一点松软的样子,空气和太阳已经在它上面印上了男性的可敬的标记;他的肌肉丰满,显示了一种正在成长的生理的特征;他的眼睛虽没有燃起感情的火焰,但至少还流露着天真的明静;即使是长期的忧郁,也丝毫不能使它们黯然无光,他的脸上从没有过无止无休的哭泣的泪痕。在他矫捷而稳重的动作中,你可以看出他那样年纪特有的活泼、独立自恃的信心和多种多样的锻炼经验。他的态度是多么的开朗和大方,没有一点傲慢或虚浮的样子;由于我们从来没有叫他把头埋下去啃过书本,因此他决不会把他的头低垂到他的胸前:我们用不着对他说:“抬起头来”;他没有什么可羞可怕的事情使他低下头去。
现在,让我们把他放在大庭广众之中;各位先生,请你们来考一考他,毫不顾忌地问他,别担心他硬要你们做这个或做那个,不要担心他会胡言乱语或提出什么不适当的问题。不要害怕他纠缠着你们,不要害怕他企图叫你们都为他一个人而忙碌,因而使你们没有办法应付。
可是,你们也不要等着他说什么好听的言辞,或者告诉你们说我教了他些什么话;你们只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加修饰、杜撰和浮夸的天真朴实的实话。正如他坦率地告诉你他做了些什么好事一样,他也将告诉你他曾经做了些什么坏事或想做什么坏事,并且还不因为他这些话对你产生的影响而感到不安:他的话是怎样想就怎样说的。
有些人欢喜预卜孩子的未来,然而往往听到孩子说一连串的蠢话,就把从一些愉快的相迂中同孩子们谈话所产生的希望完全推翻,结果是深为难过。虽说我的孩子很难满足人家的这种希望,但他绝不会使他们感到那样难过,因为他从来不说一句废话,绝不唠唠叨叨胡言乱语地讲他明知别人不听的话。他心中的观念为数不多,然而是很明确的;虽说他记忆的事情很少,但他从经验中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虽说他读书没有别的孩子读得好,但他对自然这本书的理解却比其他的孩子透澈;他的智慧不表现在他的舌头上,而是储藏在他的脑子里;他的记忆力不如他的判断力强;他只会说一种语言,但是他懂得他所说的语言;虽然他说话不象别人说得那么样好,但他做事却比他们做得高明。
他不懂得什么叫成规和习惯,他昨天做的事情,绝不影响他今天做的事情:他绝不按老一套的公式办事,绝不怕什么权威或先例,他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做,怎样说。所以,你休想听到他说别人教他说的话,休想看到他从书上学来的举止,他的话句句都忠实于他的思想,他的行为完全是出自他自己的心意。
你发现他也有一些关系到他目前状况的道德概念,但关系到成人时候的道德概念,则一个也没有。既然一个小孩子还不是社会中的活动分子,那么,这些概念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呢?向他讲自由、财产以及契约,他也懂得;他知道他的东西为什么是他的,不是他的东西为什么不是他的;超过这一点,他就不明白了。同他谈到义务和服从的时候,他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命令他去做事情,他是不理睬你的;可是你对他说:“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做得令我满意的话,我有机会也要做得令你满意的”,他立刻就会想法子做得使你满意,因为,他觉得,能扩大他的活动范围,能从你那里取得不可破坏的权利,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也许,他也不会拒绝你让他占一个位置,充一个数,当作人物看待;但是,如果他有最后这个动机的话,可见他已经是脱离了自然,你没有堵好所有一切虚荣的关口。
从他自己来说,如果他需要帮助的话,他第一个碰到谁,他就不加分别地要求谁帮助,他请求一个国王帮助,同请他的仆人帮助是一样的:在他看来,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你从他请求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并不认为你是应该帮助他的;他知道他请求的是你的好意。他也知道人情厚道是会使你给他带来好意的。他说的话很简单明了。他的声音、目光和态度表明,无论别人是满足他的要求或拒绝他的要求,他都是处之泰然的。这种表现,不能说是奴隶似的畏缩或顺从,也不能说是主人似的盛气凌人的样子;这是对同伴的衷心信赖,是一个自由、聪明而体力柔弱的人要求另外一个自由而亲切、强壮的人给他帮助的时候应有的高尚和蔼的态度。如果你答应他的要求,他也不谢你,不过他觉得他是负了一项债。如果你拒绝他,他既不埋怨,也不坚持,他知道这样做是没有用处的;因此,他绝不说:“人家拒绝我了。”他将说:“这是不可能的。”正如我所说的,只要他看出那是必然的事,他就不会逆着它去做的。
让他一个人自由自在,你一言不发地看他活动,观察他要做些什么和怎样做法。由于他无须表明他是自由的,所以他不会仅仅为了显示一下自己能凭自己的力量活动就卤卤莽莽地去干:难道他不知道他始终是自己的主人吗?他机警、灵敏、神采奕奕,他的活动充满了他那个年龄的活力,但是,你看到的那些活动没有一个是漫无目的的。尽管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但他绝不做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因为他对他的力量做过试验,所以是有很好的估计的;他的方法始终适合于他的意图,他没有成功的把握就绝不行动。他的眼睛仔细注意地看,因此,他不会看到什么就蠢头蠢脑地去问别人;他要亲自观察,要先弄清楚他想知道什么东西之后,他才发问。如果他遇到什么意外的困难,他烦恼的心情也不象别人那样严重;如果遇到危险,他也不感到害怕。由于他的想象力还处在停滞的状态,同时我们也没有使它活跃起来,所以他只能看到现实存在的情景,只能按危险的真实程度去估计危险,因此他的头脑能够始终保持冷静。自然的需要压在他的身上,他是无法违背的;他一生下来就受到了需要的束缚,现在,他对这种情况已经是习惯了;他在任何时候都是胸有成竹的。
要他工作或要他游戏,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他的游戏就是他的工作,他觉得两者之间是没有差别的。他做一切事情都是兴趣盎然,令人欢笑,而且动作大方,令人一看就感到喜悦;从他所做的事情就可以同时看出他的心理的倾向和知识的范围。当你看着一个眼睛灵活、态度沉着、面貌开朗而带着笑容的漂亮的孩子高高兴兴地做最重要的事情或者专心专意地嬉乐游戏的时候,岂不感到高兴、心里乐洋洋的吗?
你现在要不要对他做一个比较的观察呢?叫他同别的孩子混在一起,他爱怎样做,就让他怎样做。你马上就可以看出哪一个孩子长得真正的好,哪一个孩子长得最接近他们那种年纪的完善境地。在城里的孩子中,没有哪一个孩子的动作比他更敏捷,而他则比他们当中哪一个孩子的身体都长得结实。在乡下的孩子中,他的气力和他们的气力是一样的,但手脚的灵巧则胜过他们。对孩子们所能理解的一切事情,他比他们都更善于判断、推理和预测。说到运动、跑、跳、摇晃东西、抬运重物、估计距离、发明游戏和争夺锦标,我们可以说,连大自然都在听他的命令,因为他知道怎样使一切事物都服从他的意志的指挥。他所受的教育就是为了去领导和管理他的同伴的:他的才能和他的经验,可以代替他的权利和权威。随你给他穿什么衣服和取什么名字都可以,没有什么关系;他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超群出众,都可以成为他人的领袖:他们都觉得他比他们优秀,所以,他虽不发号施令,他实际上是众人的首领,而他们虽不认为是在服从他,但实际上是在服从他。
他长大为成熟的儿童,他过完了童年的生活,然而他不是牺牲了快乐的时光才达到他这种完满成熟的境地的,恰恰相反,它们是齐头并进的。在获得他那样年纪的理智的同时,也获得了他的体质许可他享有的快乐和自由。如果致命的错误来毁掉我们在他身上所种的希望的花朵,我们也不至于为他的生命和为他的死而哭泣,我们哀伤的心情也不至于因为想到我们曾经使他遭受过痛苦而更加悲切;我们可以对自己说:“至低限度,他是享受了他的童年的;我们没有使他丧失大自然赋予他的任何东西。”
这样的儿童教育,实行起来是要遇到许多麻烦的,因为只有眼光深远的人才懂得它的意义,而在一般庸俗的人看来,花这样多心血培养起来的孩子不过是顽皮的儿童。一个教师考虑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比考虑他学生的利益的时候多;他所注意的,是怎样证明他没有浪费时间,证明别人给他的薪水他是受之无愧的;他把一套易于表现的本领教给他的学生,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夸耀于人;他不管他教学生的东西是不是有用处,只要能显示于人就行了。他要他的学生毫无分别和选择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记住一大堆东西。在考试孩子的时候,老师就叫他把那些货色摆出来。炫耀一番,而大家也就感到满意,此后,他把他的东西收拾起来就走了。至于我的学生,可没有这样富裕;他没有什么可显示的东西,他除他自己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给人家看的。一个小孩或大人都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看透的。哪里去找一眼就能看出他独特之点的观察家呢?这样的观察家有固然是有的,不过是很少的;在成千上万做父亲的人当中,也许连一个也找不到的。
问题问得太多了,谁都要感到厌烦的,尤其是小孩子是更要感到厌烦的。几分钟以后,他们的注意力就分散了,根本就不细心听你那些重三复四的问题,因此只是随随便便地回答罢了。这样的考试方法是迂腐无用的;有时候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往往比长篇大论更能表示他们的心情和思想;不过要注意他那句话是不是别人教他的或偶然碰巧说的。你自己必须要有很深刻的判断能力,才能评价孩子的判断能力。
我曾经听到已故的海德爵士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意大利呆了三年之后回来,想考一考他那个年纪只有九到十岁的儿子的学业。有一天傍晚,他同老师和孩子一起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去散步,那里有一些小学生在放风筝。父亲边走边问他的儿子:“风筝的影子在这里,风筝在哪里?”那个孩子连头也不抬一下就立刻回答说:“在大路的上空。”“不错,”海德爵士说,“大路是在太阳和我们的中间。”那位父亲听见这句话,就吻他的儿子,考完以后,也没有说什么话就走了。第二天,他送给老师一张钱票,在他的薪俸之外还给了他一笔年金。这位父亲是多么贤明!他的儿子是多么有出息!那个问题正适合于用来问他那样年纪的孩子:他的回答虽然简单,但是你可以从其中看出那个孩子的判断是多么准确!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也是这样驯服那匹任何骑师都无法驾驭的名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