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故事(11)
"为何把手放在男孩的额头和肚子上?"我问,"是否检查有没有发烧?"
"我在检查他的脑袋,"赖爷说,"看他脑子里有没有恶灵?"
"哪一种恶灵?"
"小莉,"他说,"我是巴厘岛人。我相信巫术。我相信恶灵从河里跑出来害人。"
"男孩有没有恶灵?"
"没有。他只是生日出了毛病。他的家人做奉献就没事了。小莉,你呢?每天晚上有没有练巴厘禅修?让脑子和心灵干净?"
"每天晚上都做。"我保证。
"学习让肝脏微笑?"
"让肝脏也微笑,赖爷。肝脏笑得很开心。"
"很好。微笑让你成为美丽的女人,给你变漂亮的力量。你可以使用这种力量--漂亮的力量--得到生命中想要的东西。"
"漂亮的力量!"我重复这个让我喜爱的句子,像在禅修的芭比娃娃。"我要漂亮的力量!"
"你也还练印度禅修吧?"
"每天早上。"
"很好!别忘了你的瑜伽,对你有益。持续练习印度和巴厘两种禅修对你很好。两者虽不同,却同样好。都一样、都一样。我思考宗教,多数都一样、都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赖爷。有些人喜欢与神争论。"
"没有必要,"他说,"你如果遇见信不同宗教的人想与神争论,我有好的想法。我的想法是,听这人说有关神的一切。别跟他争论神的事,最好说:"我同意你。"然后你回家,随心所欲地祈祷。这是我的想法,让人们平心静气对待宗教。"
赖爷始终抬着下巴,我留意到他的头微微后仰,既傲慢又优雅,犹如一位好奇的老国王。他从鼻子上方审视整个世界。他的皮肤光滑,呈金黄褐色。他几乎完全秃顶,却有一对长而飘逸的眉毛,看似渴望升空飞翔。除了缺牙齿、右手臂烧伤,他似乎非常健康。他告诉我年轻时代的他是舞者,在庙会上跳舞,当时的他俊俏得很。我相信。他每天只吃一餐--巴厘岛典型的简单饮食:米饭佐配鸭肉或鱼肉。他每天喜欢喝一杯加糖咖啡,多半只为了庆贺自己买得起咖啡与糖。只要这么吃,你也能轻而易举活到一○五岁。他说自己让身体保持强壮的办法是每天睡前禅坐,将宇宙的健康能量拉入自己的核心。他说人体恰恰由五种元素创造而成--水(apa)、火(tejo)、风(bayu)、天(akasa)和土(pritiwi)--你只须在禅坐时集中心思于这些事实之上,即可从这些来源取得能量,保持强壮。他偶尔展现对英语句子的精准听力,说:"微观世界变为宏观世界。微观世界的你变得和宏观世界的宇宙同为一体。"
今天他非常忙碌,巴厘病患在他的庭园里排队,有如货柜箱,每个人腿上摆着小孩或贡品。有农人和商人,父亲和祖母。有小孩不吞下食物的父母,有摆脱不掉法术诅咒的老人。有为爱欲与愤怒所苦的年轻人,有寻找佳偶的女人,还有患皮疹的孩子。人人失调,人人需要恢复平衡。
然而赖爷家的庭园气氛始终是人人充满耐心。有时必须等候三个小时才轮到让赖爷看诊,但大家从不曾用脚打拍子,或恼怒地翻白眼。而孩子们的耐心亦教人惊叹,他们靠在美丽的母亲身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消磨时间。之后我总是觉得好笑,我发现这些安静的小孩之所以被带来看赖爷,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判定自己的孩子"太顽皮",需要治疗。是那个小女孩吗?那个在烈日下安静地连续坐上四个小时,却毫无怨言、手边也没有零食或玩具的三岁女生?她很"顽皮"?我真希望告诉他们:"各位--你若想见识顽皮,让我带你去美国,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过动儿。"只不过此地对孩子守规矩的标准很不同。
赖爷亲切治疗每位病患,一个接一个,似乎无视于时间的流逝,全心关注他们,无论下一个病患是谁。他非常忙,甚至中午也没能吃自己一天的一餐饭,而是守在阳台上,遵从对神和祖宗的尊重,连续坐好几个小时,治疗每一个人。傍晚,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战场军医的眼睛。当天最后一名病患是位忧烦的巴厘中年人,抱怨连续几个礼拜没睡好;他说自己摆脱不掉"在两条河里同时溺水"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