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们怎样经过木履岛,以及“半音修士”的会规
后来,我们来到了木履岛,岛上的人只靠鳘鱼汤过活。可是岛上的大王贝纽斯三世还是热情地迎接和款待了我们。饮宴之后,他还亲自带领我们观光了他为“半音修士”新建的一所修道院。他把岛上的修士叫作“半音修士”,他说住在大陆上的有小修士,亦即仁慈圣母的侍者和朋友①;item②,那些崇高的体面的“低音修士”③,他们是教皇通谕所认可的全音符修士;还有吃熏鱼的小修会修士④,也就是八分音符小修士⑤,如果再缩减的话,就只好是“半音修士”了。
遵照“第五元素”⑥的法令和通谕,这是一个最具有协和性的音程⑦,他们穿的衣服和放火犯同样颜色,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膝盖上跟昂如省造房顶的一样⑧颜色是白的。肚子倒是填得挺饱,因此,在这些修士当中,大肚子是出了名的。
他们穿的裤裆,样子象只鞋,而且每人有两个,一个缝在前面,一个缝在后面。双重裤裆说明这里边自有其莫测深奥的秘密。他们穿的鞋是圆的,样子象木盆,这是效法沙石之海的居民的⑨。除此之外,他们还不留胡须,鞋上钉钉。为了表示毫不在乎命运之神,他们象猪猡一样把脑袋后面的毛发都刮得干干净净,从头顶一直刮到肩膀。前面的头发,从脑盖骨起,倒是让它自由生长。这样做,是为效法那些割断尘世牵连的人。他们蔑视变化多端的命运之神,所以不象她那样手里拿着、而是象戴念珠似的腰里挂着、每人一把飞快的剃刀,一夜至少要磨它三次。
每人脚上还带着一个圆球,因为据说命运之神的球是在脚下边①。风帽的后尾拴在前面,不拴在后面②,这样可以把脸遮起来,躲在里面嘲笑命运之神以及幸运的人。完全和今天的姑娘们戴着你们叫作“围巾”的那种面罩一样(古时的人叫作“仁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③)。他们脑袋后面的部分倒是经常露在外面,和我们的脸一样。这是因为他们高兴往前走就往前走,高兴往后走就往后走。在往后走的时候,人们也会相信是往前走,因为他们的鞋是圆的,看不出前后,裤裆又是前后皆有,脑袋后面也剃得光光的,并且还粗略地画着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很象一个椰子。倒是在往前走的时候,人们会以为这些人是在玩捉迷藏,看起来挺有趣。
① “圣母侍者会”一二三二年成立于佛罗伦萨,一二三九年合并于圣?奥古斯丁会,修士对圣母马利亚特别崇拜。
② 拉丁文:“同样还有。”
③ “低音修士”(Frère Mineur):本来指教会中四种品级低微的修士,包括管看门的,管朗诵的,管驱鬼的,管辅祭的(所谓四品修士),后来Frère Mineur 成了方济各会修士的称号。按Mineur 一字又指音乐上的“短音”或“低音”,所以作者在本章使用了一系列的音乐名词来形容修士。
④ “小修会”亦称“善人会”,为圣弗朗索瓦?德?保尔一四五三年创立的会派,修士穿深灰色长袍,一年到头守斋。
⑤ “八分音符修士”原文Crochu 亦有“手曲如钩,便利偷窃”的意思。
⑥ “第五元素”原文quinte亦可解释为“第五度音程”。
⑦ “五度音程”是音程中具有协和性的一个。
⑧ 造房顶的人因为跪着工作的时候多,把膝盖都磨光了,所以颜色成了白的。
⑨ “沙石之海”原文mer aréneuse 是从拉丁文Mare arenosum 来的,指多沙石的阿拉伯。
① 命运之神脚下有球,是表示她行踪不定,来去匆匆。
② 指反戴帽子。
③ 见《新约?彼得前书》第四章第八节。
他们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等路西菲尔的光亮①一来到大地上,他们便为了仁爱的缘故,互相用靴子踢,用刺马距踏。踢过踏过之后,这才好好地打鼾睡觉,而且睡的时候,鼻子上还戴着夹鼻眼镜,或者简单的眼镜。
我们觉着这个睡觉方法很特别。可是他们却告诉我们说,最后审判②结束之后,才是人类休息和睡眠的时间。为了明白表示他们决不拒绝去受审,象一切幸运的人那样,他们穿好靴子,戴好刺马距,准备号角一响,立刻上马就走。
中午的钟声响了(请注意,他们的钟,包括教堂的钟和饭厅的钟在内,全都是依照彭达奴斯的指示做的,也就是说,是用上细的鸭绒做的,钟锤是一条狐狸尾巴),正午的钟一敲,他们便一个个醒来,脱下靴子,高兴小便的去小便,高兴大便的去大便;不过,会规严格规定,谁也得大打而特打哈欠,并且拿打哈欠当饭吃③。我看着实在有趣。他们把靴子和刺马距往架子上一撂,便到修院去,在那里认真地洗手漱口,然后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剔起牙来,一直剔到院长捧住手打唿哨表示剔好时为止。于是每人尽力张开大嘴,打上半个钟头的哈欠。有时多打一会儿,有时少打一会儿,这要看院长根据当天瞻礼的日子,适合吃多吃少而定。打好之后,还要来一次巡行祈祷,巡行时,打着两面旗帜,一面旗帜画的是品德之神,另一面画的是命运之神。走在最前面的“半音修士”,举着命运之神的旗帜,他背后,走着另一个“半音修士”,打着品德之神的旗帜,手里还拿着灌有奥维德在《节令记》第五章里①所描绘过的圣水的刷子,不住手地跟(此处有一空白②)一样,敲打着前面打命运之神旗帜的“半音修士”。
巴奴日说道:“这个做法和西赛罗以及学院派的规矩都不同,他们规定品德之神在前,命运之神在后③。”
在巡行祈祷时,他们哼哼唧唧唱的倒是挺好听,只是不知道唱的是什么颂歌,因为我不懂他们的言语。仔细一听,我发觉他们是用耳朵唱的。和谐极了,而且和他们的钟声十分协调!你一辈子也不会听见走调的声音。
庞大固埃对他们的巡行祈祷有一个重要的发现,他对我们说:
“你们有没有看出来这些‘半音修士’的精细处?他们做巡行祈祷时,从教堂的这道门出来,从另一道门进去,决不从出来的那道门进去。我可以以信用担保,这些人是细心人,细得可以镀金,象铅做的剑一样精细④,细而不弱,但能使人变细,细得象用细纱滤出来的一样!”
约翰修士说道:“这种精细是从玄妙的哲学来的,见他的鬼!我反正是一窍不通。”
庞大固埃接着说道:“厉害就厉害在别人一窍不通;因为这种精细一旦被人弄懂了,看出来了,揭穿了,所谓精细、所谓奥妙、所谓名声,都将一齐丢光,我们将把它叫作愚蠢。我可以以信用担保,他们的巧招儿决还不止这些!”
① 指夜色。
② 指世界末日天主对人类的最后审判。
③ 本书第一部第十六章曾说到包斯的贵族拿打哈欠当饭吃。
① 奥维德《节令记》第六七三至六九二行述说圣水是从迈尔古里水泉里取得的。
② 手写本上此处有一空白,一五六四年版及一五六五年版上将空白取消,似不合理。
③ 见西赛罗《Ad familiar》第十章第三节。
④ 铅不能镀金,已见本书第一部第十六章。
祈祷做好之后,还要做一些对身体有益的活动,他们走进饭厅,跪在桌子底下,每人胸前靠住胸口放一盏灯笼。这样跪好以后,从外面进来一个高大的木履人,手里拿着一把叉,用叉来伺候他们吃饭。开始时是奶酪,结束时是芥末拌莴苣①,马尔西亚尔②说古时的人全是这样③。饭后,每人还要分给一盘芥末。
他们的饭食规定如下。星期天,吃灌肠、大肠、小肠、肉丁、猪肝、鹌鹑;开始时的奶酪和结束时的芥末还不算。星期一,吃猪油黄豆,要宽汤重味。星期二,吃祝福过的面包、烧饼、烘糕、烙饼。星期三,吃的是乡下菜,有羊头、有牛头、有獾头;獾在这个地方很多。星期四,有七种汤,不过芥末总是少不了的。星期五,除了山梨什么也不吃,而且还不熟,我从颜色上就可以判断出来。星期六,啃骨头。他们可不是穷得挨饿,因为每人都有一个大肚子。
这就是他们在修院里的饮食。如果奉修院院长的命令到院外去,要是在海上或河上,就严禁捕捉和吃食任何鱼类,违者处以重罚;在陆地上,就严禁吃任何肉类,这要使每人都明白,除了玛尔贝西亚山上的石头以外④,只有他们是任何东西所不能引逗和诱惑的。
他们喝的酒是对抗命运酒,我不明白这是当地一种什么酒。他们吃东西或者饮酒的时候,就把风帽的后尾往前一拉,当围嘴使唤。
吃好饭以后,便哼哼唧唧地唱着歌感谢天主。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就是用积德行善来等待最后审判。星期天,互相揪打;星期一,互相打榧子;星期二,互相抓搔;星期三,互相擤鼻涕;星期四,互相探秘密;星期五,互相搔痒;星期六,互相磨蹭。
这一切都在对答如流和恰如其分的对唱中进行,而且都是用耳朵唱,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单等太阳落在海上以后,他们立刻彼此用靴子踢,用刺马距踏。和上面说过的一样,并且把眼镜戴在鼻子上,准备睡觉。睡到半夜,那个木履人又来了,大家起来,一齐磨刀。接着做好巡行祈祷,就再钻到桌子底下,和上面说的一样,重新吃饭。
约翰?戴?安脱摩尔修士看见这些“半音修土”的生活方式,了解到他们会规的内容,不由得勃然大怒,高声大叫道:
“啊,饭桌下养肥的老鼠!天主在上,挤扁一个会出来两个!普里亚普斯在这里就好了,他是经常参加卡尼底亚和萨卡娜的夜祭的①,我们将会看见他大放而特放的屁,不下于这些哼哼的声音!老实说,我现在才看出来我们是在一个完全相反的国家,德国正在折毁修院,剥下修士的会衣,这里却正相反,一切都倒行逆施,连头发也分不出前后来。”
① 这和一般的习惯相反,一般总是生菜(冷盆)在前,奶酪在后。
② 马尔西亚尔(43—04):拉丁诗人,生于西班牙的比尔比利斯。
③ 见马尔西亚尔《讽刺诗集》第十三章第十四节,不过只提到莴苣。
④ 意思是说他们和帕洛斯岛上的云石同样坚强,见维吉尔《伊尼特》第六卷第四七○至四七一行。
① 女巫卡尼底亚和萨卡娜举行夜祭,见贺拉斯《讽刺诗集》第一卷第八首第四十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