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一)
透过栅栏,穿过攀绕的花枝的空档,我看见他们在打球。他们朝插着小旗的地方走过来,我顺着栅栏朝前走。勒斯特在那棵开花的树旁草地里找东西。他们把小旗拔出来,打球了。接着他们又把小旗插回去,来到高地上,这人打了一下,另外那人也打了一下。他们接着朝前走,我也顺着栅栏朝前走。勒斯特离开了那棵开花的树,我们沿着栅栏一起走,这时候他们站住了,我们也站住了。我透过栅栏张望,勒斯特在草丛里找东西。
“球在这儿,开弟。”那人打了一下。他们穿过草地往远处走去仓我贴紧栅栏,瞧着他们走开。
“听听,你哼哼得多难听。”勒斯特说。“也真有你的,都三十三了,还这副样子。我还老远到镇上去给你买来了生日蛋糕呢。别哼哼唧唧了。你就不能帮我找找那只两毛五的镚子儿,好让我今儿晚上去看演出。”
他们过好半天才打一下球,球在草场上飞过去。我顺着栅栏走回到小旗附近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
“过来呀。”勒斯特说,“那边咱们找过了。他们一时半刻问不会再过来的。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找,再晚就要让那帮黑小子捡去了。”
小旗红红的,在草地上呼呼地飘着。这时有一只小鸟斜飞下来停歇在上面。勒斯特扔了块上过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我紧紧地贴着栅栏。
“快别哼哼了。”勒斯特说。“他们不上这边来,我也没法让他们过来呀,是不是。你要是还不住口,姥姥就不给你做生日了。你还不住口,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要把那只蛋糕全都吃掉。连蜡烛也吃掉。把三十三根蜡烛全都吃下去。来呀,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我得找到那只镚子儿。没准还能找到一只掉在那儿的球呢。哟。他们在那儿。挺远的。瞧见没有。”他来到栅栏边,伸直了胳膊指着。“看见他们了吧。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来吧。”
我们烦着栅栏,走到花园的栅栏旁,我们的影子落在栅栏上,在栅栏上;我的影子比勒斯特的高。我们来到缺口那儿,从那里钻了过去。
“等一等。”勒斯特说。“你又挂在钉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的钻过去不让衣服挂在钉子上吗。”
凯蒂把我的衣服从钉子上解下来,我们钻了过去。凯蒂说,毛莱舅舅关照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们,咱们还是猫着腰,班吉。象这样,懂吗。我们猫下了腰,穿过花园,花儿括着我们,沙沙直响。地绷绷硬。我们又从栅栏上翻过去,几只猪在那儿嗅着闻着,发出了哼哼声。凯蒂说,我猜它们准是在伤心,因为它们的一个伙伴今儿个给宰了。地绷绷硬,是给翻掘过的,有一大块一大块土疙瘩。
把手插在兜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快过圣涎节了,你不想让你的手冻坏吧,是吗。
“外面太冷了。”威尔许说。“你不要出去了吧。”
“这又怎么的啦。”母亲说。
“他想到外面去呢。”威尔许说。
“让他出去吧。”毛莱舅舅说。
“天气太冷了。”母亲说。“他还是呆在家里得了。班吉明。好了,别哼哼了。”
“对他不会有害处的。”毛莱舅舅说。
“喂,班吉明。”母亲说。“你要是不乖,那只好让你到厨房去了。”
“妈咪说今儿个别让他上厨房去。”威尔许说。“她说她要把那么些过节吃的东西都做出来。”
“让他出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你为他操心大多了,自己会生病的。”
“我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想,这准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
“我明白,我明自。”毛莱舅舅说。“你得好好保重。我给你调一杯热酒吧。”
“喝了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受。”母亲说。“这你不知道吗。”
“你会觉得好一些的。”毛莱舅舅说。“给他穿戴得严实些,小子,出去的时间可别大长了。”
毛莱舅舅走开去了。威尔许也走开了。
“别吵了好不好。”母亲说。“我们还巴不得你快点出去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害病。”
威尔许给我穿上套鞋和大衣,我们拿了我的帽子就出去了。毛莱舅舅在饭厅里,正在把酒瓶放园到酒柜里去。
“让他在外面呆半个小时,小子。”毛莱舅舅说。“就让他在院子里玩得了。”
“是的,您哪。”威尔许说。“我们从来不让他到外面街上去。”
我们走出门口。阳光很冷,也很耀眼。
“你上哪儿去啊。”威尔许说。“你不见得以为是到镇上去吧,是不是啊。”我们走在沙沙响的落叶上。铁院门冰冰冷的。“你最好把手插在兜里。”威尔许说。“你的手捏在门上会冻坏的,那你怎么办。你干吗不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呢。”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里去。我能听见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我能闻到冷的气味。铁门是冰冰冷的。
“这儿有几个山核桃。好哎。窜到那棵树上去了,瞧呀,这儿有一只松鼠,班吉。”
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得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
“你还是把手插回到兜里去吧。”
凯蒂在走来了。接着她跑起来了,她的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晃到这边又晃到那边。
“嗨,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铁门走进来,就弯下身子。凯蒂身上有一股树叶的香气。“你是来接我的吧。”她说。“你是来等凯蒂的吧。威尔许,你怎么让他两只手冻成这样。”
“我是叫他把手放在兜里的。”威尔许说,“他喜欢抓住铁门。”
“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一边搓着我的手。“什么事。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呀。”凯蒂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她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她也有这种香味。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说。等我们到小河沟你还可以看他们的嘛。哪。给你一根吉姆生草。他把花递给我。我们穿过栅栏,来到空地上。
“什么呀。”凯蒂说,“你想跟凯蒂说什么呀。是他们叫他出来的吗,威尔许?”
“没法把他圈在屋里。”威尔许说。“他老是闹个没完,他们只好让他出来。他一出来就直奔这儿,朝院门外面张望。”
“你要说什么呀。”凯蒂说。“你以为我放学回来就是过圣诞节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吧。圣诞节是后天。圣诞老公公,班吉。圣诞老公公。来吧,咱们跑回家去暖和暖和。”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穿过了亮晃晃、沙沙响的树叶。我们跑上台阶,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毛莱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柜里去,他喊凯蒂。凯蒂说,“把他带到炉火跟前去,威尔许。跟威尔许去吧。”他说。“我一会儿就来。”
我们来到炉火那儿。母亲说,“他冷不冷,威尔许。”
“一点不冷,太太。”威尔许说。
“给他把大衣和套鞋脱了。”母亲说。“我还得跟你说多少遍,别让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间里来。”
“是的,太太。”威尔许说。“好,别动了。”他给我脱下套鞋,又来解我的大衣钮扣。凯蒂说,“等一等,威尔许。妈妈,能让他再出去一趟吗。我想让他陪我去。”
“你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得了。”毛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得够多的了。”
“依我说,你们俩最好都呆在家里。”母亲说。“迪尔西说,天越来越冷了。”
“哦,妈妈。”凯蒂说。
“瞎说八道。”毛莱舅舅说。“她在学校里关了一整天了。她需要新鲜空气。快走吧,凯丹斯。”
“让他也去吧,妈妈。”凯蒂说。“求求您。您知道他会哭的。”
“那你干吗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呢。”母亲说。“你干吗进这屋里来呢。就是要给他个因头,让他再来跟我纠缠不清。你今天在外面呆的时间够多的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坐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
“让他们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挨点儿冷对他们也没什么害处。记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
“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怕过圣诞节。没有人知道。我可不是那种精力旺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为了杰生和孩子们,我真希望我身体能结实些。”
“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为他们的事操劳过度。”毛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俩。只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听见了吗。你妈要担心的。”
“是咧,您哪。”凯蒂说。“来吧,班吉。咱们又要出去罗。”她给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们朝门口走去。
“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母亲说。“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
“我忘了。”凯蒂说。“我以为他是穿着的呢。”
我们又走回来。“你得多动动脑子。”母亲说。别动了威尔许说。他给我穿上套鞋。“不定哪一天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就得由你们来替他操心了。”现在顿顿脚威尔许说。“过来跟妈妈亲一亲,班吉明。”
凯蒂把我拉到母亲的椅子前面去,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捞着把我搂进怀里。
“我可怜的宝贝儿。”她说。她放开我。“你和威尔许好好照顾他,乖妞儿。”
“是的,您哪。”凯蒂说。我们走出去。凯蒂说,“你不用去了,威尔许。我来管他一会儿吧。”
“好咧。”威尔许说。“这么冷,出去是没啥意思。”他走开去了,我们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我,把她那张发亮的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她有一股树的香味。
“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是不是啊。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勒斯特说。你吵个没完,害不害臊。我们经过车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新换了一只车轱辘。
“现在,你坐到车上去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你妈出来。”迪尔西说。她把我推上车去。T.P.拉着缰绳。“我说,我真不明白杰生干吗不去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迪尔西说,“这辆破车迟早会让你们坐着坐着就散了架。瞧瞧这些破轱辘。”
母亲走出来了,她边走边把面纱放下来。她拿着几支花儿。
“罗斯库司在哪儿啦。”她说。
“罗斯库司今儿个胳膊举不起来了。”迪尔西说,“T.P.也能赶车,没事儿。”
“我可有点担心。”母亲说。“依我说,你们一星期一次派个人给我赶赶车也应该是办得到的。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爷知道。”
“卡罗琳小姐,罗斯库司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实在干不了什么活,这您也不是不知道。”迪尔西说。“您就过来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跟随罗斯库司一样好。”
“我可有点儿担心呢。”母亲说。“再说还带了这个小娃娃。”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管他叫小娃娃。”她说。她抓住了母亲的胳膊。“他跟T.P.一般大,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
“我真担心呢。”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车。“也许还是翻了车对我们大家都好些。”母亲说。
“瞧您说的,您害臊不害臊。”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吗,光是一个十八岁的黑小伙儿也没法能让小王后撒腿飞跑,它的年纪比T.P.跟班吉加起来还大。T.P.,你可别把小王后惹火了,你听见没有。要是你赶车不顺卡罗琳小姐的心,我要让罗斯库司好好打你一顿。他还不是打不动呢。”
“知道了,妈。”T.P.说。
“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别哼哼了,班吉明。”
“给他一支花拿着。”迪尔西说:“他想要花呢。”她把手伸了进来。
“不要,不要。”母亲说。“你会把花全弄乱的。”
“您拿住了。”迪尔西说。“我抽一支出来给他。”她给了我一支花,接着她的手缩回去了。
“快走吧,不然小昆丁看见了也吵着要去了。”迪尔西说。
“她在哪儿。”母亲说。
“她在屋里跟勒斯特一块儿玩呢。”迪尔西说。“走吧,就按罗斯库司教你的那样赶车吧。”
“好咧,妈。”T.P.说。“走起来呀,小王后。”
“小昆丁。”母亲说,“可别让她出来。”
“当然不会的。”迪尔西说。
马车在车道上颠晃、碾轧着前进。“我把小昆丁留在家里真放心不下。”母亲说。“我还是不去算了。T.P.。”我们穿过了铁院门,现在车子不再颠了。T.P.用鞭子抽了“小王后”一下。
“我跟你说话呢,T.P.。”母亲说。
“那也得让它继续走呀。”T.P.说。“得让它一直醒着,不然就回不到牲口棚去了。”
“你掉头呀。”母亲说。“把小昆丁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这儿可设法掉头。”T.P.说。过了一会儿,路面宽一些了。
“这儿总该可以掉头了吧。”母亲说。
“好吧。”T.P.说。我们开始掉头了。
“你当心点,T.P.。”母亲说,一面抱紧了我。
“您总得让我掉头呀。”T.P.说。“吁,小王后。”我们停住不动了。
“你要把我们翻出去了。”母亲说。
“那您要我怎么办呢。”T.P.说。
“你那样掉头我可害怕。”母亲说。
“驾,小王后。”T.P.说。我们又往前走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走开,迪尔西准会让小昆丁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咱们得快点回家。”
“走起来,驾。”T.P.说。他拿鞭子抽“小玉后”。
“喂,T.P.。”母亲说,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听见“小王后”脚下的得得声,明亮的形体从我们两边平稳地滑过去,它们的影子在“小王后”的背上掠过。它们象车轴糊明亮的顶端一样向后移动。接着,一边的景色不动了,那是个有个大兵的大白岗亭。另外那一边还在平稳地滑动着,只是慢下未了。
“你们干什么去?”杰生说。他两只手插在兜里,一支铅笔架在耳朵后面。
“我们到公墓去。”母亲说。
“很好。”杰生说。“我也没打算阻拦你们,是不是。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个,没别的事了吗?”
“我知道你不愿去。”母亲说。“不过如果你也去的话,我就放心得多了。”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杰生说。“反正父亲和昆丁也没法再伤害你了。”
母亲把手绢塞到面纱底下去。“别来这一套了,妈妈。”杰生说。“您想让这个大傻子在大庭广众又吼又叫吗。往前赶车吧,T.P.。”
“走呀,小王后。”T.P.说。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母亲说。“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跟随你父亲到地下去了。”
“行了。”杰生说。
“吁。”T.P.说。杰生又说,“毛莱舅舅用你的名义开了五十块钱支票。你打算怎么办。”
“问我干什么。”母亲说。“我还有说话的份儿吗。我只是想不给你和迪尔西添麻烦。我快不在了,再往下就该轮到你了。”
“快走吧,T.P.。”杰生说。
“走呀,小王后。”T.P.说。车旁的形体又朝后面滑动,另一边的形体也动起来了,亮晃晃的,动得很快,很平稳,很象凯蒂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时的那种情况。
整天哭个没完的臭小子,勒斯特说。你害不害臊。我们从牲口拥当中穿过去,马厩的门全部敞着。你现在可没有花斑小马驹骑罗,勒斯特说。泥地很干,有不少尘土。屋顶塌陷下来了。斜斜的窗口布满了黄网丝。你干吗从这边走。你想让飞过来的球把你的脑袋敲破吗。
“把手插在兜里呀。”凯蒂说。“不然的话会冻僵的。你不希望过圣诞节把手冻坏吧,是不是啊。”
我们绕过牲口棚。母牛和小牛犊站在门口,我们听见“王子”、“小王后”和阿欢在牲口棚里顿脚的声音。“要不是天气这么冷,咱们可以骑上阿欢去玩儿了。”凯蒂说。“可惜天气太冷,在马上坐不住。”这时我们看得见小河沟了,那儿在冒着烟。“人家在那儿宰猎。”凯蒂说。“我们回家可以走那边,顺便去看看。”我们往山下走去。
“你想拿信。”凯蒂说。“我让你拿就是了。”她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手里。“这是一件圣诞礼物。”凯蒂说。“毛莱舅舅想让帕特生太太喜出望外呢。咱们交给她的时候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好,你现在把手好好的插到兜里去吧。”我们来到小河沟了。
“都结冰了。”凯蒂说,“瞧呀。”她砸碎冰面,捡起一块贴在我的脸上。“这是冰。这就说明天气有多冷。”她拉我过了河沟,我们往山上走去。“这事咱们跟妈妈和爸爸也不能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件事会让妈妈、爸爸和帕特生先生都高兴得跳起来,帕特生先生不是送过糖给你吃吗。你还记得夏天那会儿帕特生先生送糖给你吃吗。”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栅栏。上面的藤叶干枯了,风把叶子刮得格格地响。
“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毛莱舅舅不派威尔许帮他送信。”凯蒂说,“威尔许是不会多嘴的。”帕特生太太靠在窗口望着我们。
“你在这儿等着。”凯蒂说。“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把信给我。”她从我口袋里把信掏出来。“你两只手在兜里搁好了。”她手里拿着信,从栅栏上爬过去,穿过那些枯黄的、格格响着的花。帕特生太太走到门口,她打开门,站在那儿。
帕特生先生在绿花丛里砍东西。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对着我瞧。帕特生太太飞跑着穿过花园。我一看见她的眼睛我就哭了起来。你这白痴,帕特生太太说,我早就告诉过他别再差你一个人来了。把信给我。快。帕特生先生手里拿着锄头飞快地跑过来。帕特生太太伛身在栅栏上,手伸了过来。她想爬过来。把信给我,她说,把信给我。帕特生先生翻过栅栏。他把信夺了过去。帕特生太太的裙子让栅栏挂住了。我又看见了她的眼睛。就朝山下跑去。
“那边除了房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勒斯特说。“咱们到小河沟那边去吧。”
人们在小河沟里洗东西,其中有一个人在唱歌。我闻到衣服在空中飘动的气味,青烟从小河沟那边飘了过来。
“你就呆在这儿。”勒斯特说。“你到那边去也没有什么好干的。他们会打你的,错不了。”
“他想要干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勒斯特说。“他兴许是想到那边人们打球的高地上去。你就在这儿坐下来玩你的吉姆生草吧。要是你想看什么,就看看那些在河沟里玩水的小孩。你怎么就不能象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呢。”我在河边上坐了下来,人们在那儿洗衣服,青烟在往空中冒去。
“你们大伙儿有没有在这儿附近捡到一只两毛五的镚子儿。”勒斯特说。
“什么镚子儿。”
“我今天早上在这儿的时候还有的。”勒斯特说。“我不知在哪儿丢失了。是从我衣兜这个窟窿里掉下去的。我要是找不到今儿晚上就没法看演出了。”
“你的镚子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小子。是白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他们衣兜里掏的吧。”
“是从该来的地方来的。”勒斯特说。“那儿镚子儿有的是。不过我一定要找到我丢掉的那一只。你们大伙儿捡到没有。”
“我可没时间来管镚子儿。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你上这边来。”勒斯特说。“帮我来找找。”
“他就算看见了也认不出什么是镚子儿吧。”
“有他帮着找总好一点。”勒斯特说。“你们大伙儿今儿晚上都去看演出吧。”
“别跟我提演出不演出了。等我洗完这一大桶衣服,我会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我敢说你准会去的。”勒斯特说。“我也敢打赌你昨儿晚上准也是去了的。我敢说大帐篷刚一开门你们准就在那儿了。”
“就算没有我,那儿的黑小子已经够多的了。至少昨儿晚上是不少。”
“黑人的钱不也跟白人的钱一样值钱吗,是不是。”
“白人给黑小子们钱,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要来一个白人乐队、反正会把钱都捞回去的。这样一来,黑小子们为了多赚点钱,又得干活了。”
“又没人硬逼你去看演出。”
“暂时还没有。我琢磨他们还没想起这档子事。”
“你干吗跟白人这么过不去。”
“没跟他们过不去。我走我的桥,让他们走他们的路。我对这种演出根本没兴趣。”
“戏班子里有一个人,能用一把锯子拉出曲调来。就跟耍一把班卓琴似的。”
“你昨儿晚上去了。”勒斯特说。“我今儿晚上想去。只要我知道在哪儿丢的镚子儿就好了。”
“我看,你大概要把他带去吧。”
“我。”勒斯特说。“你以为只要他一吼叫,我就非得也在那儿伺候他吗。”
“他吼起来的时候,你拿他怎么办。”
“我拿鞭子抽他。”勒斯特说。他坐在地上,把工装裤的裤腿卷了起来。黑小子们都在河沟里玩水。
“你们谁捡到高尔夫球了吗。”勒斯特说。
“你说话别这么神气活现。依我说你最好别让你姥姥听见你这样说话。”
勒斯特也下沟了,他们都在那里玩水。他沿着河岸在水里找东西。
“我们早上到这儿来的时候还在身上呢。”勒斯特说。
“你大概是在哪儿丢失的。”
“就是从我衣兜的这个窟窿里落下去的。”勒斯特说。他们在河沟里找来找去。接着他们突然全都站直身子,停住不找了,然后水花乱溅地在河沟里抢夺起来。勒斯特抢到了手,大家都蹲在水里,透过树丛朝小山岗上望去。
“他们在哪儿。”勒斯特说。
“还看不见呢。”
勒斯特把那东西放进兜里。他们从小山岗上下来了。
“瞧见一只球落到这儿来了吗。”
“该是落到水里去了。你们这帮小子有谁瞧见或是听见了吗。”
“没听见什么落到水里来呀。”勒斯特说。“倒是听见有一样东西打在上面的那棵树上。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他们朝河沟里看了看。
“妈的。在沟边好好找找。是朝这边飞过来的。我明明看见的。”
他们在沟边找来找去。后来他们回到山岗上去了。
“你拾到那只球没有。”那孩子说。
“我要球干什么。”勒斯特说。“我可没看见什么球。”
那孩子走进水里。他往前走。他扭过头来又看看勒斯特。他顺着河沟往前走着。
那个大人在山岗上喊了声“开弟”。那孩子爬出河沟,朝山岗上走去。
“瞧,你又哼哼起来了。”勒斯特说。“别吵了。”
“他这会儿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
“天知道为的是什么。”勒斯特说。“他无缘无故就这样哼起来。都哼了整整一个上午了。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吧,我想。”
“他多大了。”
“他都三十三了。”勒斯特说。“到今天早上整整三十三岁了。”
“你是说,他象三岁小孩的样子都有三十年了吗。”
“我是听我姥姥说的。”勒斯特说。“我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我们要在蛋糕上插三十三根蜡烛。蛋糕太小。都快插不下了。别吵了。回这边来。”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这老傻子。”他说。“你骨头痒痒欠抽是吗。”
“我看你才不敢抽他呢。”
“我不是没有抽过。马上给我住声。”勒斯特说。“我没跟你说过那边不能上去吗。他们打一个球过来会把你脑袋砸碎的。来吧,上这儿来。”他把我拽回来。“坐下。”我坐了下来,他把我的鞋子脱掉,又卷起我的裤管。“好,现在下水去玩,看你还哭哭啼啼、哼哼唧唧不。”
我停住哼叫,走进水里这时罗斯库司走来说去吃晚饭吧,凯蒂就说,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我可不去。
她衣服湿了。我们在河沟里玩,凯蒂往下一蹲把衣裙都弄湿了,威尔许说,“你把衣服弄湿了,回头你妈要抽你了。”
“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凯蒂说。
“你怎么知道。”昆丁说。
“我当然知道啦。”凯蒂说。“你又怎么知道她会呢?”
“她说过她要抽的。”昆丁说。“再说,我比你大。”
“我都七岁了。”凯蒂说。“我想我也应该知道了。”
“我比七岁大。”昆丁说,“我上学了。是不是这样,威尔许。”
“我明年也要上学。”凯蒂说,“到时候我也要上学的。是这样吗,威尔许。”
“你明知道把衣服弄湿了她会抽你的。”威尔许说。
“没有湿。”凯蒂说。她在水里站直了身子,看看自己的衣裙。“我把它脱了。”她说。“一会儿就会干的。”
“我谅你也不敢脱。”昆丁说。
“我就敢。”凯蒂说。
“我看你还是别脱的好。”昆丁说。
凯蒂走到威尔许和我跟前,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