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库拉伯爵

  伍迪·艾伦著

  孙仲旭译

  特兰西瓦尼亚某地,妖怪德拉库拉躺在棺材里等待夜色降临。因为万一被太阳照到,就必定让他灰飞烟灭,所以他待在棺材里面躲避阳光。棺材里面衬了绸缎,棺盖上有银制的家族名称。然后夜幕降临,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本能,这个魔鬼从他藏身的安全之地出来,化身为蝙蝠或狼的丑陋形态,在乡间四处游荡,吸干受害者的血。最后,在他的头号敌人太阳射出第一缕阳光,宣布新的一天到来之前,他匆忙回到他藏起来的棺材中睡觉,那可以令他无虞,循环便重新开始。

  这时他开始醒来。他眼皮眨动,那是对某种经年累月、无法解释的本能——即太阳就要落山,他行动的时间将到——的反应。这天晚上,他感到特别饿。他躺着,此时已完全醒来,身穿镶红边的长披风和燕尾服。打开棺材盖现身前,他在等候以不可思议的直觉察知夜幕降临的准确时刻,同时,他已计划好这天晚上的受害者是谁。面包师和他老婆,他心里这样想。味道好,可以找到,而且不存疑心。他已经小心翼翼地赢得了这对夫妇的信任,想到他们,他的嗜血欲望高涨,他得再等几秒种,才可以爬出棺材去寻找他的猎物,可是几乎等不及了。

  突然,他知道太阳已经落下。如同飞出地狱的使者,他敏捷地起身,变为一只蝙蝠,心急难耐地匆忙飞向受害者的小屋。

  “喔,德拉库拉伯爵,真没想到啊。”面包师的老婆说,一边开门让他进来。(他已再次变回人形,走进他们的屋子时,他风度迷人,掩盖了他贪婪的目的。)

  “您这么早就来啦?”面包师问道。

  “约好我来吃晚饭的,”伯爵说,“我希望我没弄错。你们邀请我今天晚上来,不是吗?”

  “没错,今天晚上,可是还有七个钟头呢。”

  “您说什么?”德拉库拉问道,一边迷惑不解地环视房间。

  “要么您是来跟我们一起看日食的?”

  “日食?”

  “对。今天是日全食的日子。”

  “什么?”

  “天变黑一会儿,从正午到两分钟后。您看外边。”

  “噢——哎呀——我麻烦大了。”

  “嗯?”

  “那,您能原谅我的话……”

  “什么,德拉库拉伯爵?”

  “必须得走——啊哈——噢,天哪……”他狂乱地摸索门把手的位置。

  “走?您才刚来啊。”

  “对——可是——我想我完全搞砸了……

  “德拉库拉伯爵,您脸色发白。”

  “是吗?我得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很高兴见到你们……”

  “好了,坐下吧。喝一杯吧。”

  “喝一杯?不,我得走了。这——你踩住了我的披风。”

  “要的,放松点,喝点葡萄酒吧。”

  “葡萄酒?噢,不了,我戒了——伤肝什么的,你知道。我这会儿真得赶紧走了。刚刚想起来,城堡里的灯忘关了——电费会高得厉害……”

  “别,”面包师说。他搂着伯爵,友好之情不容置疑。“您没打扰我们,别这么客气。您就算来早了也没什么。”

  “真的,我倒想留下来,可是全市的罗马尼亚老伯爵要开会,我负责提供冷盘。”

  “忙,忙,忙,您居然没得上心脏病,倒真是稀奇哩。”

  “对,没错——这会儿——”

  “我今天晚上做鸡肉饭,”面包师的老婆插了句嘴,“希望您喜欢。”

  “太好了,太好了,”伯爵微笑着说,一边把她往旁边拨拉,把她推倒在一堆要洗的衣服上。然后他错打开壁橱门走了进去。“要命,前门在他妈哪儿?”

  “哈,”面包师的老婆笑着说,“伯爵真有意思。”

  “我知道您喜欢,”德拉库拉勉强笑了一声说,“别拦我。”最后他打开前门,可他已经没时间了。

  “噢,瞧,孩子他妈,”面包师说,“日食肯定是完了。太阳又出来了。”

  “没错,”德拉库拉说着砰地一声关上前门。“我决定留下来。快点把窗帘拉下来——快点!都动手!”

  “什么窗帘?”面包师问道。

  “没有是吧?什么事啊。你们这个破地方有地下室吧?”

  “没有,”面包师的老婆和气地说,“我一直跟雅斯洛夫说挖一个,可他从来听不进去。这个雅斯洛夫啊,偏偏是我丈夫。”

  “我快透不过来气了。壁橱呢?”

  “您刚进去过了,德拉库拉伯爵。我跟孩子他妈还笑呢。”

  “啊——伯爵真有意思。”

  “哎,我在壁橱里待着。七点半敲门。”伯爵说完钻进壁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嘿嘿——他真有意思,雅斯洛夫。”

  “噢,伯爵,出来吧。别这么荒唐了。”德拉库拉在壁橱里面闷声闷气地说:

  “不行——好了——相信我的话。就让我待这儿吧。我挺好,真的。”

  “德拉库拉伯爵,别再开玩笑了,我们已经笑得没法子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很喜欢这个壁橱。”

  “没错,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奇怪,不过我待这里面挺开心的。前不久我还跟赫斯太太说,给我找个好壁橱,我可以一待就是几个钟头。赫斯太太,这个女人可爱。长得胖,不过可爱……哎,你们干吗不先走,太阳落山后再来找我吧。噢,拉蒙娜,拉嗒嗒得嗒嗒得,拉蒙娜……”

  这时,市长和他太太卡蒂娅来了。他们路过这儿,决定来看看他们的好朋友面包师两口子。

  “你好,雅斯洛夫。我希望我和卡蒂娅没打扰你吧?”

  “当然没有,市长先生。出来吧,德拉库拉伯爵!有客人了!”

  “伯爵在这儿?”市长惊讶地问。

  “对,您绝对猜不到他在哪儿。”面包师的老婆说。

  “这么早的时候很难见到他。事实上,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白天见过他。”

  “嗯,他在这儿。出来吧,德拉库拉伯爵!”

  “他在哪儿?”卡蒂娅问,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笑出声。

  “马上出来吧!快点儿!”面包师的老婆越来越不耐烦。

  “在壁橱里。”面包师抱歉地说。

  “真的?”市长问。

  “快点儿,”面包师耐着性子敲壁橱门。“够了够了,市长在这儿。”

  “出来吧,德拉库拉,”市长大人喊道,“我们喝一杯。”

  “不了,你们喝吧。我在这里有事。”

  “在壁橱里面?”

  “对,别让我坏了你们的兴致。我能听见你们说什么,我有什么想说的也会说。”

  大家面面相觑,耸耸肩膀。葡萄酒倒好了,他们都举杯共饮。

  “今天的日食真刺激,”市长说着抿了一口酒。

  “没错,”面包师说,“不可思议。”

  “可不是,吓死人。”橱柜里传出一个声音。

  “什么,德拉库拉?”

  “没什么,没什么,继续说吧。”

  这样过了一阵子,直到市长再也无法忍受,他一边强行把橱柜门拉开,一边喊:“好了,德拉库拉。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成熟的人,别这么胡闹了。”

  阳光泻进壁橱,令这个魔鬼惊声尖叫。在四个在场之人眼前,他慢慢变成一具骷髅,然后化为粉末。面包师的老婆弯腰看着壁橱地板上那堆白灰大声说:“这么着,他是不是不来吃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