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时间 第八场
医院第五层楼一间病房。床头柜上放着一部电话。
幕启时,科尔特半睡半醒,躺在床上。他头上连橡皮膏也没有了。阿妮塔同女儿上。她走到床前,摇摇科尔特。
阿妮塔 喂,纳尼,大熊!起床了,起床了,还睡觉!是我,阿妮塔……这是怎么搞的,今天你还没有起床?比扬卡也来看你了。
科尔特 (从床上坐起来)你们!(严厉地)我亲爱的比扬卡,我真感谢你来看我。你学习当护士,每天要到这家医院来,可是要碰巧才能见到你呀!
比扬卡 嗳!爸爸,你哪儿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多忙!现在我完全泡在化验室里,而化验室又在另一座楼里。
阿妮塔 是啊,可怜的比扬卡,这几天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她自从参加了娱乐活动委员会以来,就连一小时的空闲也没有了。她性情随和,他们就利用她这一点。所有的音乐会、讲座、游玩,现在全由她来组织。要知道,她还真活跃,在这些活动中起很大作用。
科尔特 可是我想,你在两场讲座之间,至少总得有一次,哪怕只一次,也该露露面哪。
比扬卡 不要记恨我,我的小爸爸!再说,你已经治好了,对不对?我那时听说你过几天就出院了。
科尔特 他们是这么说呀。然而,现在我又出了皮疹,痒得厉害,真叫我遭了不少罪。
阿妮塔 在哪儿?
科尔特 就这儿:膝盖后面,还有两侧。
阿妮塔 (抚摩他)噢!我可怜的大熊,总得搔痒啦!我的心肝,这是年轻的征象!
科尔特 幸而从前天开始,我就不烧了;可以回到楼上了。
阿妮塔 那好哇!到时候了,他们也该决定放你了。你连橡皮膏都不贴了。哎哟,这睡衣简直难看死了,你还穿着?为什么不换掉呢?(她打开五屉柜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件新睡衣)穿上这件。
科尔特 (厌烦地)放那儿吧,现在我不想穿。
阿妮塔 随你便吧,我的宝贝儿。听我说,纳尼,关于……
科尔特 关于什么?
阿妮塔 没有什么,随口这么说。我本想告诉你……
科尔特 (不耐烦地)到底什么呀?
阿妮塔 我考虑今年夏天……大海对你身体会有好处的,你不信吗?有人愿意将费拉角的一座出色的小屋租给我们。据说那里景色迷人。米什琳去年去过,她说……
比扬卡 妈妈,你本来可以稍等一等。
科尔特 你什么时候去的?
阿妮塔 我什么时候去的?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啊?
科尔特 算了,我了解你。你已经去过了,对还是不对?
阿妮塔 真的……刚才我正要向你解释。不过是一次机会。前天,也碰巧了,格罗拉夫妇开车,要一直开到那儿去。
科尔特 多少钱?好了,全抖搂出来吧!
阿妮塔 (责备的表情)纳尼,我的大熊,你让我把话讲下去呀!
科尔特 你出了多少租金?
阿妮塔 唉!跟你说话,真是没必要……(笑)他们要四万。
科尔特 四万法郎还是四万里拉?
阿妮塔 当然是法郎了。
科尔特 (在被子里翻动)他妈的!噢!这么痒。劳驾,递给我点儿爽身粉。
阿妮塔 (冲向盥洗室)不过我想,价钱还能压下来点儿。
科尔特 换句话说,你已经同意三万九租下来啦?好了,拿出勇气来!
阿妮塔 你见了就知道了。紧靠海边,离大路又不远,还有车库、一座花园开满龙舌兰花……三万九。真是天堂,你一见了……
比扬卡 爸爸,我向你保证,是阿妮塔她……我,当时就不愿意。
阿妮塔 什么,还不是你提起的费拉角!
比扬卡 嗳!那不是真的。这事儿是你搞的,是你一手干的!
阿妮塔 好啦,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总是我的错!
科尔特 (厌烦地)够了!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劳驾,再来点儿爽身粉。
阿妮塔 (胆怯地)你没有生气,纳尼,对不对?你一直那么好脾气?
比扬卡 还是让他清静点儿吧。他对你说行了,现在见好就收吧。你没见他累了吗?最好还是让他歇息。
科尔特 (心酸地注视着儿女)对,对,你们走吧。谢谢来看我!
阿妮塔 你真好,我的纳尼。(她亲吻丈夫)谢谢!谢谢!再见!不久见,我的大熊!
比扬卡 再见,爸爸,明天我还来向你问好。
科尔特 明天!对……再见!
阿妮塔 (停到门口)再见,纳尼,特别是快点儿治好。
她同女儿下。
科尔特 龙舌兰花,龙舌兰花!(他摘下电话,拨了号码,听筒里清晰地传出呼叫信号,但是无人应答。他又另拨了一组号码,又听见呼叫信号,但无人应答。科尔特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表)四点半,怎么可能没人呢?试试家里的电话吧。(他拨了号码,听到呼叫信号,还是无人接电话)上帝呀!难道人都死光了吗?(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他不安起来,摁了铃。一名女护士上)电话有毛病了,没人接电话。
女护士 您打通了吗?
科尔特 打通了,可是没人接。劳驾,您自己试一试。
女护士 我打给谁呢?
科尔特 试试给您哪个女友,给您认识的人拨个电话。
女护士 我给药房拨一个吧,我一个表妹在那儿。
克拉雷塔上,停在门口,而科尔特没有注意。
科尔特 好主意。
女护士拨了号码,能听见呼叫信号。接着,听筒里传出那个唱歌的女人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
女护士 我不明白。您听听。
女护士不免惊愕,将听筒交给科尔特。
科尔特 (他一把将听筒贴到耳朵上)啊!该死的女人!
他撂下听筒。
克拉雷塔 (笑容可掬,在门口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科尔特 开这种可恶的玩笑,仁慈的上帝,开这种可恶的玩笑!你们不应当允许。这中心谁负责?
克拉雷塔 开玩笑!(笑起来)应当承认,亲爱的先生,您真不是个随和的患者。我听到您的,除了抗议还是抗议。
科尔特 拨一个电话没人接,再拨一个电话还是没动静!拨了第三个电话,接通的是荒漠!这次呢,一个险恶的家伙捣蛋,竟然接到衣帽间去了。
克拉雷塔 接到衣帽间去啦?
科尔特 对,接到嬷嬷那儿了。
克拉雷塔 什么嬷嬷?
科尔特 衣帽间的那位嬷嬷,她整天唱个不停。我敢说,她用电唱机取代了她的念珠。
克拉雷塔 (开心地)算啦!又是那个嬷嬷!究竟是谁编出来的这个寓言故事?
科尔特 您说这是寓言故事?我听到了,是亲耳听到的。
克拉雷塔 (不容争辩地)纯粹是胡说八道。衣帽间里没有什么嬷嬷。整座大楼里也没有一名修女。这是患者相互传的一个故事,不过如此。
科尔特 就算没有修女吧,但是那种声音总是有的,我敢肯定,也听见了,其他人也听见了。
克拉雷塔 很有可能您好像听见一种声音,也很可能,对不对,别人也有同样的印象,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对不对。您,亲爱的先生,您听见的声音,就真是别人听到的那个声音。
科尔特 (丧失耐性)对不起!您不要夸夸其谈,还是给我消除这种奇痒吧。我可以向您发誓,有时我真想把自己的皮肤活活揭下来。现在我的病治好了,也不发烧了。若是不出这种讨厌的疱疹,我就可以回家了。
克拉雷塔 您不必过虑,亲爱的先生,这种病症没有什么严重性,就是不大舒服,仅此而已。
科尔特 可是一直痒,不给一分钟的间歇。你们有那么多奇妙的发明,怎么就不能找到什么办法,消除人要搔哇,搔哇,搔哇的欲望。
他又搔起痒来。
克拉雷塔 (尽力阻止他搔痒)您错了,亲爱的先生,要消除,对不对,这种无法忍受的欲望,办法已经找到了。不过,亲爱的先生,现在我了解您,事先就知道您会对我说不字的。因此,我连提都不会提。
科尔特 (狐疑地)什么办法?动第二次手术?
克拉雷塔 嗳!不要总这么悲观嘛!在您的幻想中,除了灾难就是灾难!要动一次手术,猜得真不错!
科尔特 您怎么就认为我会拒绝您的治疗方法呢?
克拉雷塔 我再说一遍:就因为我了解您。在一些事情上,恕我直言,您又固执,疑心又重。
科尔特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能治好这种折磨人的奇痒,我干吗要拒绝呢?
克拉雷塔 您准会拒绝我的治疗,愿意跟我打赌吗?
科尔特 怎么治疗呢?
克拉雷塔 极其简单,就是使用安威尼斯射线。
科尔特 安威尼斯?
克拉雷塔 对,是以发明者命名的。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爱尔兰人,两年前差一点儿获得诺贝尔奖。
科尔特 用安威尼斯射线治疗,您为什么认为我受不了呢?
克拉雷塔 谁说这话啦?您可能受得了,但是不愿意。因为,这种治疗有一点儿麻烦。
科尔特 费用高吗?
克拉雷塔 不高。问题在这儿:安威尼斯射线仪安装在四楼。
科尔特 (气愤地)您是说我得……
克拉雷塔 少安毋躁。射线治疗每天至少三次。照射完了患者特别疲惫;我不能让您下一层楼再上一层楼,每天折腾三个来回。
科尔特 (发作)不行!哼,不行!够啦!我说打住!不下四楼!您一直牵着我的鼻子走,已经够可以的啦!我本来应当待在七楼,对,一点儿不差!
克拉雷塔 (欣欣然)我说了相反的意思吗?坦率地回答我:难道我说过您应该降下去吗?没有,这事儿由您自己做主。不错,从原则上讲,您的状况应隶属于七楼。而我,对不对,我仅仅客观地描述一下病情。我知道这种瘙痒多么难以忍受;我也知道使用安威尼斯射线治疗,大多疗效好,消除瘙痒该有多么舒服;最后我也知道,我不能将射线仪移到五楼上。下结论由您,完全自主。
科尔特 完全自主,我待在这层楼。
克拉雷塔 您瞧怎么样。总而言之,打赌我赢了。亲爱的先生,您缺乏什么知道吗?说了您也不会相信,但事情摆在那儿,总得照实说出来。您缺乏治好病的意愿。
科尔特 说我?说我?您的意思……
克拉雷塔 对,说您!现在您知道了,要采取一种治疗方法,才能很快治愈。治疗方法我们有,而且一治就好。无论谁都会下这样的结论:必须通过这种治疗。可是您却不然!念念不忘可笑的程序。您列出等级:七层楼、六层楼、高层或低层。说穿了,在楼上还是楼下,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您呢,别的您什么也不想,别的您什么也不在意……连治好自己的病都不放在心上。
科尔特 (激动地)我愿意治好哇!唉!您哪儿知道,我多么愿意治愈。想一想嘛,多少业务等着我呢,就是生活,也干脆……
克拉雷塔 由您做主,这一点要明确,完全由您做主。我们绝不施加任何压力。您若是愿意再等一等,那好,只要有耐心就行啦!
他走到门口。
科尔特 (伤心地)耐心,对!(他仍在犹豫)教授,依您看,什么时候……
克拉雷塔 (欣喜)我的出色朋友,治好算了,为什么还等下去呢,您在这医院不是待够了吗?那么,何不马上安排呢?我若是您,连一小时也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