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时间 第六场
医院第七层楼的一间病房。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七层”。在以后几场中,也有同样标示楼层的牌子。床头柜上摆着一部电话。时近黄昏。
科尔特身穿便袍,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格洛丽雅腋下夹着公文包,停在门口。她怯生生地进屋。
格洛丽雅 我不打扰您吗,先生?
科尔特 (站起身,情绪极佳)您好,格洛丽雅。进来吧。
格洛丽雅 (停下脚步)已经下床啦!祝贺您!是啊,也许脸色还有点苍白,但也不是那么厉害。您的体格真好。
科尔特 (面有得意之色)钢铁的体格,格洛丽雅,这是家传的!明天就给我去掉绷带。过一周,就能高呼“自由万岁”!
格洛丽雅 (打开公文包)我给您带来了最紧急的文件。
科尔特 瞧瞧吧……(翻阅)嗯!眼下,办公室生活挺美好吧?(他友善地注视着格洛丽雅)不过,这情况不会持续下去了。再过一周,我就要重新给您加活儿了。(他看了一封信,显然不大喜欢)这是什么离奇的故事?
格洛丽雅 这是对法国人那个有名建议的答复。
科尔特 所有这些蠢话,是谁口授给您的?
格洛丽雅 是斯帕纳先生呗!
科尔特 真不得了,我几天不在,就马上有人干起蠢事。(提高嗓门儿)斯帕纳总该知道,那个马尔凯先生是什么类型的人物吧?总而言之,难道他变成十足的傻瓜啦?变成傻瓜啦?(他越说越生气,将信纸一揉搓,掷到地下)这种事真叫我……
他似乎感觉不好。
格洛丽雅 好了,先生,您不要动肝火,不要想这事了。(她又拾起信纸)明天我再来,情况也许会改善了。
科尔特 请原谅,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对,明天再来吧。
格洛丽雅 您的身体还虚弱,先生,很容易发火。
科尔特 不,我并不虚弱。不过,我这人很粗暴,很粗暴,发号施令惯了,可是在这儿……
他站起来,动了一步,好像要去开窗户。
格洛丽雅 别,别,先生,您别动。我去打开。(她打开窗户,向外张望)这儿真漂亮!就像在广告画折子上看到的灯火辉煌的大饭店。(她俯身往下看)只是到下面,灯全黑了。
科尔特 下面,哪儿啊?
格洛丽雅 下面,就是二楼。
科尔特 (没有听明白)什么?
格洛丽雅 我是说二楼全黑着灯。(犹豫地)先生,听人说,这家医院的患者,是按照病情的严重与否,分住各个楼层,这是真的吗?
科尔特 (满意地)好像是的,好像是的!正因为如此,安排住在七层上的人……
格洛丽雅 七层上?
科尔特 七层,对呀,就是我们这层楼。住在七层楼上的人,可以说不算病人。这情况我知道。大夫对待我们甚至不那么认真。(他笑起来)总而言之,只拿着开开玩笑的病人!
格洛丽雅 那么六楼呢?
科尔特 六层楼住的人,就稍微差一点儿了。已经可以说是病人了,病很轻,但终归是病人,尽管他们的病情丝毫也不令人担心。接下来,楼层越低,患者的病情越重。
格洛丽雅 (深受感染)那么住在二楼上的患者呢?
她关上窗户。
科尔特 (笑)哈!二楼嘛,要知道,就没有大夫的事儿了,只等着本堂神父了。
格洛丽雅 窗户全关着,也就是这个原因吧?
科尔特 不知道。一名患者死了,他们也许立刻拉上百叶窗。
格洛丽雅 噢,真可怕!甚至叫人反感!
科尔特 他们向我解释说,这是现代方法,自然是施罗德方法。应当指出,这有利于轻病人,例如我这样的,听不见旁边的患者呜呼哀哉。
他笑起来。
格洛丽雅 (困惑)而您……您安排在七层?
科尔特 (笑)您想让人把我安排在哪儿呢?一下子就到三楼?
格洛丽雅 噢!不要讲这话,即使说笑话也不好。
科尔特 嗳!怎么,格洛丽雅,我们都不会长生不死啊,不是吗?
有人轻轻敲门。一名女护士进来,手里端着装满体温表的杯子。
女护士 量体温,先生。到时间了。
她递给科尔特一支体温表,便出去了。
格洛丽雅 一天给您量几次体温,先生?
科尔特 两次。走过场,但他们坚持这样做。我认为,他们甚至要给被子量温度!
格洛丽雅 (感到不自在)这么说,先生,您在八号星期四就能出院啦?
科尔特 星期四还是星期三,我也说不准,要看他们早一天还是晚一天,给我清除全部疑点。
格洛丽雅 (沉默片刻)可是这里,在楼上,从来就听不见楼下患者的呻吟吧?
科尔特 (笑)楼层这种说法,真的给您造成强烈的印象。算了,不要再想啦!甚至都不能肯定,大家说说而已。况且,人一天也不能总想别人的不幸,嗯!(有人轻轻敲门)进来!
克拉雷塔 (他和一名女护士同时进来)怎么!(率直地申斥)看来,你在这儿办起公来啦,这要疲劳的。而疲劳,亲爱的先生,不行,不行!(和蔼地)好了,别再让我看见这些材料啦!
女护士 (她从科尔特手上拿过体温表,让克拉雷塔看)您看,大夫!
科尔特 怎么?我发烧啦?
克拉雷塔 谁跟您说发烧啦?您治愈了。高出十分之二三度,动过手术之后,这算发烧吗?不过要注意,不要工作啦!听说您的电话一分钟也不停。我完全清楚,您是个实干家,然而,您也实在太过分了。
科尔特 (面有得意之色)有什么办法,我总是像头牛一样干活儿!
克拉雷塔 是啊,我得走了。总之,咱们很好,甚至非常好。再见,亲爱的先生。(他转身似乎要离去,到了门口又停住,反身回来)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想请您帮个忙,倒也不那么紧急,还是明天再谈吧。
科尔特 别的,如果我真能帮上这个忙……
克拉雷塔 唔!纯粹是个意外情况!事情是这样,不要犹豫对我说不行。明天一位女士带两个孩子住院。您这房间旁边恰巧有两间空病房,可是需要三间,我本想请您……请您移到另一个房间,有什么不便吗?
科尔特 没有哇,我很乐意,喏……
克拉雷塔 谢谢,非常感谢。我就知道,同您办什么事都非常痛快。我明天就吩咐换房。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今天晚上就办了呢?做这种事情,晚上更清静。
科尔特 听您的安排,这没什么关系。我的新房间,离这儿远吗?
克拉雷塔 不问我差点儿忘了,有一个小小的复杂情况。因为,要知道,这层楼只剩下两间空房了。(科尔特受到震动,从坐椅上站起来)咱们还必须下一层楼。这顶多是两三天的事儿。
科尔特 可是我……
克拉雷塔 (始终客气地)这是暂时的安排。绝—对—是—暂—时—的。只是安排您去住一天,多说两天,直到腾出一间空房,如果那时您愿意……
科尔特 对,请相信,我还是愿意回到这儿来。
克拉雷塔 我这么说,是因为过一星期,您就要离开我们了。我心里还琢磨,再搬第二次,有没有必要费那个劲儿。
科尔特 随您怎么安排。可是不瞒您说,这种变化使我不痛快。
克拉雷塔 好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啦!(爽朗地笑起来)如果是医疗上的原因,您的病情加重了,那我还能够理解。然而,手术很成功,超出我们的预想,您也正在康复。您这种低烧的状态也是正常的,完全正常。现在的问题,只是帮一位年轻的母亲!况且,我并不是非要拂您的意,可以另外再想法儿解决……
科尔特 (有气无力地)不,不,我不愿意讨人厌。那咱们就搬吧,我就相信您了。
克拉雷塔 就这么定啦!您真的给我解围了。您了解女人,她们总有一定之规。(笑)再者说了,您住在七层,或者六层,或者五层,又有什么关系呢?哈!……哈!……反正不久您就要离开我们了。再过一周,幸福的人,您就丢下我们连同我们每天的烦恼不管了。好了,再见,亲爱的先生,万分感谢。
他同女护士下。
格洛丽雅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请告诉我,科尔特先生,今天晚上,您还有点儿烧吗?
科尔特 护士那么快就把体温计拿去,也没容我看一看。十分之二三度吧,克拉雷塔这样说。
冷场片刻。
格洛丽雅 这位克拉雷塔教授,他给人的印象好吗?
科尔特 哦,对!给人的印象很好。这里,人人都崇拜他。
格洛丽雅 是啊,一个人那么热情,那么善解人意,那么诚恳……
科尔特 听我说,格洛丽雅,坦率地跟我说,他给人的印象不是很好吗?
格洛丽雅 (沉吟一下)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