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赵佶

赵佶(1082—1135),神宗第十一子。即位后,宠信蔡京等奸佞之徒,朝政日趋腐败。赵佶一意纵情享乐,滥增捐税,大兴土木,国家财政亏空严重,阶级矛盾空前激烈。1126年,金兵长驱南下,直逼汴京。赵佶一面遣使求和,一面传位给太子赵桓(钦帝)。年底,金兵攻破汴京。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将徽、钦二宗押送北方,北宋亡。赵佶在金国受尽凌辱,死于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后葬于永佑陵(今浙江绍兴东南),庙号徽宗。

赵佶是位书画家。他的正书称为“瘦金书”,也写狂草,传有《千字文卷》等书迹。擅长花鸟画,以精工逼真著称。在囚禁金国期间,受尽精神折磨,写下许多悔恨、哀怨、凄凉的诗句。有《徽宗词》一卷传世。

宴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
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
和梦也新来不做。

赏析

据宋人《朝野遗记》,这首词实乃徽宗绝笔。然则题中“北行”云云,无非囚禁异国之婉辞也。公元1127年发生了靖康之变,徽宗钦宗父子连同宗族妃嫔被金人掳往北方,最终客死荒漠。赵佶从太上皇一下子变作阶下囚,这命运的无情变故给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这位失意的才子饱尝了人间的屈辱,备受故国之思的煎熬,日夕以眼泪洗面,哀极痛极,发而为诗,写下不少悲凉凄楚的词章。不妨说,命运毁掉了作为皇帝的赵佶,同时也造就了作为诗人的赵佶。这首《晏山亭》(又作《燕山亭》)是其晚期作品中最为悲苦婉切的一曲。

词以杏花兴感,以杏花自况。“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这杏花,宛似洁白的缣绸巧裁轻叠而成,又均匀地敷着一层淡淡的胭脂。诗人不愧画中高手,用淡雅细腻的笔触,绘出杏花的天姿,轻灵的笔调写出花儿冰清玉洁的丽质。接下来,“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将杏花比作妆束入时,娇艳绝伦,暖香远溢的美人,已是承上而来的复笔重描,至于说她胜过天上蕊珠宫里的仙女,则更是将她的美妙高雅写深写透写到极致。“羞杀”二字,言天上仙女见之也不免自愧弗如呢。

运笔至此已将杏花的美好与高洁风姿写尽,接下来词情陡变,由盛而衰,形成极大落差。杏花本自柔弱,易于凋零,怎么再经得起疾风骤雨的无情摧残呢?这两句是对花的叹惜,亦是对自已身世的悲慨。“无情”二字最动人心魄。篇首那绚丽烂漫的一幕使此刻的凋败更见深深的凄凉,这是映衬之法的妙用。如果说“易得”二句是写花寓人的话,那么下面“愁苦”诸句简直是亦花亦人,花人莫辨了。“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一颗敏感的心坠入无尽的苦痛之中。与南唐后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同一境界。

过片转至自身,直抒离恨,层层加深。“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燕儿双双,南往北来,可否将自己的讯问捎往故国?然而不能,燕儿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思、我的言语呢?——一种形单影只、无可告语的寂寞苦闷神情溢于词表。往下写,“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将被俘以后的千种屈辱、万般磨难,将有家难归的深深离愁,全赋于这三句之中,末句真似李后主“别时容易见时难”声口。

山重水复故宫难归,阻不住心灵的向往,在难得的梦幻中稍得安慰,尽管梦醒后必是加倍的惆怅与苦闷。然而,就连这片刻的慰安近来也得不到了。笔调愈转愈深,结末是肝胆俱裂的哀鸣。贺裳有云:“南唐主《浪淘沙》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至宣和帝《燕山亭》则曰:‘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其情更惨矣。呜呼,此犹《麦秀》之后有《黍离》耶!”(《皱水轩词筌》)此词哀情哽咽,感均顽艳,最令人可怜。纯以真胜,是其绝佳之处。

作者:林深


眼儿媚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
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
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赏析

此词旨趣与南唐后主李煜的《破阵子》相类,同为沉哀入骨的亡国之音,表现手法亦复相似。读者不妨并观。

上片怀旧。“玉京曾忆昔繁华”,开篇即是作者对昔日汴京那种歌舞升平盛况的追念。“忆”而曰“曾”,说明这是醒后的记梦之笔。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当时的京师“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这便是“繁华”二字的注脚。那时的诗人乃是疆土辽阔,位极天下的“万里帝王家”。前句说社会景象,次句言特定的身份。接下来,“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三句,极写皇室豪奢的享乐生活。句中“喧”、“列”状其隆盛,“朝”、“暮”言其不休,是对文互补的句法。触处笙歌鼎沸,给人的印象是真切如见的。其他种种享乐自在不言之中。

曾几何时,北宋王朝覆亡,徽宗父子连同宗室嫔妃都作了金兵的俘虏。往日帝王,今日楚囚,词人面对如此巨变,该有几多感慨?

过拍以“花城人去今萧索”转到变故后的境况。汴京在孟元老笔下,曾是“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确是一座花城。如今却是残毁的空城,一片“萧索”。“人去”,指自己的北行,也指臣民的流离失所。身处此地大漠,只得空作春梦,借以消愁。这里点出“梦”境。本来试图以梦中对旧京的怀念稍获慰安,不料他得到的是加倍的怅惆,加倍的苦痛。“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阵阵羌笛惊断梦幻,望着一片荒漠,不禁兴“家山何处”之叹,语极沉痛。一曲《梅花落》,触动了诗人的心弦,生出痛彻肺腑的哀音。全篇采用今昔对照衬映之法,突出了对旧日生活的眷恋与今日的无限哀感。各片都是先总括后细叙,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所梦所见所感。末三句哀切至深,是动人警句。

作者: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