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摇篮里的混蛋(上篇)

“不是我,是我弟弟。”说着,憔悴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

搭档点了点头:“哦,没关系,方便的话,你先说一下他的情况吧。”

中年女人:“他……可能有妄想症。”

搭档:“已经确认了?”

中年女人:“没有,不过,差不多吧。”

搭档皱了下眉:“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心理医生呢?”

“因为……这是之前找过的那些心理医生收集和整理出来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从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迟疑了几秒钟,“这是所有的资料,之前的心理诊疗都是失败的。”

搭档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资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都看过了?”

中年女人:“看了一部分……之前找过心理医生,但他们通常在接触我弟弟一次后就放弃了。”

搭档:“为什么呢?”

中年女人:“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原因。”

搭档:“例如?”

中年女人:“我弟……嗯……骂人……”

搭档:“你刚刚说你只知道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其他原因?但你是怎么知道还有其他原因的?”

中年女人:“有几个医生晚上打电话给我,说第二天不用去了。我问医生是不是他又骂人了,他们说没有,但是不用去了……具体为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搭档:“原来是这样……你猜测过吗?”说着,他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拿起那一沓厚厚的资料开始翻看。

中年女人:“我想……也许是他又发病了吧?”

“嗯?”搭档头也没抬,“这倒是新鲜,因为病人发病,医生反而拒绝治疗?你弟弟多大了?”

中年女人:“45。”

搭档:“结婚了?”

中年女人:“离婚了。”

搭档:“离婚的原因呢?”

中年女人:“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女方提出来的。”

搭档:“有孩子了吧?”

中年女人:“有,是个女孩,现在都很大了,在上高中,但是不认他。”

搭档抬起头:“不认?不认识还是说……”

中年女人:“她讨厌他。”

搭档点点头:“哦……是这样……能多说一些你弟的情况吗?”

中年女人想了想:“我们家就这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家里都比较关注他。我妈去世早,因为我是长女,所以差不多在他十几岁起就充当了我妈的角色……我承认我有点儿惯着他,包括我爸对他也是这样。他没考上大学那两年,都是我四处托人给他安排工作,但他后来都没做几天就不做了。一方面是他不愿意做,另一方面是那些工作本身也不是很好。过了几年,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他毕业后,我们赶紧在老家安排他结了婚。开始几年他还算好,本来我们都以为没事儿了,没想到孩子还没满月他就辞职了,拿着全部积蓄跑来这里,说是要创业……”

搭档愣了一下:“嗯?等等。你刚刚说孩子还没满月,他就拿着全部积蓄走了?没留生活费?”

中年女人点点头:“……这个……没有……我知道是有点儿过分,不过可能是我们那几年为了让他平静地生活,太限制他了吧?所以才……说起来也不完全赖他。”

搭档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好,你继续。”

中年女人:“嗯。大概孩子5岁之前吧?他都没回来过……后来就……嗯……离婚了。其实这也有我们的问题,当初家里就是想让他踏实下来,也没问他是不是愿意,可能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所以才这样的。”

搭档:“那几年他在做什么?”

中年女人:“不清楚,我见过几张不同的名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搭档:“然后呢?”

中年女人:“离了婚之后……”

搭档:“等等,中间就这么跳过了?离婚的具体原因呢?你刚刚说过是女方提出来的,没有别的了?”

中年女人:“因为……大概他没怎么回过家吧……”

搭档:“你没问过?”

中年女人:“具体没问过,不过好像是我弟打了她……这个不能确定。”

搭档点了点头。我突然对眼前这个女人还有他弟弟厌恶至极。

中年女人:“离婚后他好像轻松不少,专心做自己的事业,家里也觉得男孩子就应该去闯荡,这样也挺好,没想到后来出事儿了。据他说交了个女朋友,但是那个女孩不同意……”

搭档:“不好意思,还得停一下,有句话我没听懂:他交了个女朋友,但是女孩不同意?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显得有些尴尬:“就是说……那个女孩……不是很愿意……”

搭档皱着眉看着她:“这不算是交女朋友吧?这算是你弟纠缠人家吧?”

中年女人垂下眼睑,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开口:“嗯,是有点儿问题……”

搭档:“好吧,接下来?”

中年女人:“他可能找那女孩找得有点儿频繁,后来女孩报警了……这部分在资料里面有。”她对着桌上那沓厚厚的资料扬了扬下巴,“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正好赶上报警的时候他打电话给那个女孩来着,那女孩比较坏,就用免提给警察听,也凑巧那天他心情不大好,就说了一点儿脏话,结果……”

听到这儿,我有点儿按捺不住了:“凑巧?是一贯如此吧?”

中年女人:“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他那时候就有点儿不大正常了,但他原来真的不是这样的。”

搭档瞪了我一眼,接下话茬:“你先接着说吧,我们想在见到他之前多知道点儿信息。”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结果警察就把我弟抓了,大概关了半个月后放出来的。我接他出来的时候,他哭了,看来受了不少罪……唉……现在的女孩太坏了……这么点儿事儿就……报警,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说到这儿,她眼圈红了。

搭档把纸巾递了过去。

中年女人缓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了下去:“当时我弟工作也丢了,我们就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换换心情。结果我弟脾气有点儿直,咽不下这口气,没几年又跑去找那个女孩,其实那次找她只是想让她道歉。”

搭档:“道歉?你弟弟让那个女孩道歉?”

中年女人:“就是哪怕象征性地道个歉,没别的意思。但我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都是怎么了,让我弟弟被抓我们就不计较了,但是她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据说态度还很恶劣,我弟弟可能是在气头上,也可能是发病了,没忍住就打了她几下……后来,那个女孩家里人来了,又报警了……”

搭档:“在什么地方打的?”

中年女人:“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是在街上吧?我不知道。”

搭档:“为什么你这么轻描淡写?一个30多岁的男人对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纠缠个没完,然后对方报警了,你弟因此当街打她……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过分吗?”

中年女人想了想:“可能是稍微有一点儿过分,但他是个病人啊,那个女孩肯定刺激他了……”

搭档打断她:“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儿吗?”

中年女人:“第一次不知道,第二次知道了。”

搭档:“你们告诉他的?”

中年女人:“不是,是女孩的父母查到了我家电话,然后打给我爸的,让我弟别再……嗯……纠缠她……”

搭档:“你父亲怎么说的?”

中年女人:“我爸当时倒是很清醒,提醒对方不要干涉年轻人的感情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我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于是拿起桌上那沓资料随手翻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资料大多是之前的心理诊疗者所收集来的,里面是一些人对中年女人的弟弟的看法。

“他很狂妄,刚愎自用。”

“他是疯子。”

“他用尽各种方法骚扰我,电话、短信、传真、邮件,甚至还骚扰我身边所有的人,并且编造肮脏的谎言诽谤我。”

“他从没成功过,但是假如你听他描述,会以为他曾有过辉煌的过去。”

“据我所知,他只会欺负女人,甚至当街动手打——当然,只限女人。”

翻看了数页资料后,我大体了解到了资料中所提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中年女人:“……所以说他因为这件事受的打击太大了,之后就再也没去找过那个女孩,一心扑在事业上。在我弟第二次被抓之后,我曾经跟那个女孩谈过,央求她换个工作单位,然后改个名字,这样我弟就找不到她了,也就不会有麻烦了。”

搭档笑了:“你让那个女孩改名字?”

中年女人:“我当时真是求着她说的,之前的事儿都没计较,我只是不想再让我弟惹事儿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

搭档:“这个……我能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吗?”

中年女人:“嗯,您说吧。”

搭档:“我觉得你的要求有点儿过分。”

中年女人:“可能吧。但是我弟弟有妄想症,精神上不是很正常,所以不能用……”

搭档再次打断她:“那当时为什么不带他去看一下呢?”

中年女人:“那时候我们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也就没找。”

“什么时候你们开始觉得他不正常的?”说完,搭档扫了我一眼,用微笑暗示我要保持平静。

中年女人:“3年前吧?那时候他决定自己创业,跟我借了不少钱。”

搭档:“大概多少?如果你觉得这属于隐私,可以选择不说。”

中年女人:“80多万。”

搭档:“你的积蓄?”

中年女人:“嗯,那时候我和我丈夫开了一家玩具厂,做得还算不错。另外,他还跟别人借了一些,包括我妹妹和一些亲戚。”

搭档:“你先生知道你借钱给他吗?”

中年女人低下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因为是我管账,他通常不问。”

搭档:“后来知道了吗?”

中年女人:“知道了……”

搭档:“怎么知道的?”

中年女人:“因为资金周转问题,厂子倒了……本来就是小厂。”

搭档:“你和你先生的感情受到影响了吗?”

中年女人的眼圈又红了:“我们离婚了。”

搭档:“你弟弟拿着那笔钱去做什么了?”

中年女人:“他真的是去创业了,不是乱花的。但是那几年很不顺,加上有人诽谤他的企业,所以一直不是很好。我弟还报过警,但是那些警察根本不管,说没有证据……”

搭档:“诽谤?是真的有人诽谤吗?”

中年女人:“应该是……吧……他说有。”

搭档:“是他跟你说的?”

中年女人:“对。”

搭档:“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诽谤’也许并不存在,只是他的妄想症?”

中年女人:“想过……”

搭档:“然后?”

中年女人:“虽然我也怀疑过,但觉得不大可能。”

搭档:“为什么?”

中年女人:“因为他那阵子忙得焦头烂额,但是企业就是做不好,我也觉得是有人从中作梗,才会这样的。”

搭档:“我能问一下他开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吗?”

中年女人:“具体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其中一项是给那些企业家和知名人士出书。”

搭档:“出过吗?”

中年女人:“嗯,有一本……”

搭档:“是谁?”

中年女人说了一个名字,搭档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望向我,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搭档:“除此之外呢?”

中年女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搭档:“嗯……那么他后来感情上没再有什么吗?”

中年女人:“这个我不大清楚,他也不怎么跟我说,应该是有的。”

搭档:“为什么这么说?”

中年女人:“有时候逢年过节他回家时,经常半夜发短信,我曾经问过,他说是一些无聊的女人骚扰他。”

搭档:“哦……你弟现在在做什么?还在经营那家公司?”

中年女人:“他公司后来欠债倒闭了。”

搭档:“欠债?”

中年女人:“就是当初他向亲戚借的钱,还有银行的一些,那都是小钱儿,信用卡透支而已。除此之外好像还有那本书的问题。因为印刷厂总是找麻烦,所以那本书没印完,就因为这点儿事儿,那个出书的企业家准备起诉我弟。”

搭档:“你弟现在在老家?”

中年女人:“不,在本市租住的房子。”她说了一个离市区非常远的地名。

搭档点了点头:“嗯,这样吧,回头我们看下资料,你明天……下午,带他过来,我跟他本人接触下,你看呢?”

中年女人满怀希望地看着搭档:“好!”

中年女人走后,我直接问搭档:“资料你没看?这么一个肮脏的、垃圾般的混蛋……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接下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我们的职业不允许因产生好恶情绪而失去理智。”我那个贪婪的搭档把钱收到抽屉里。

我有点儿恼火:“真打算接这个棘手的活儿?你别忘了,之前的心理咨询和诊疗全部失败了。”

搭档抱着肩靠在书架上,一脸的悠闲自得:“我猜他们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产生了情绪,因此也就忘记了那个最重要的目的。”

我:“什么?”

搭档:“分析也好,催眠也罢,我们的最终目的,并非要知道‘他有多混蛋’,而是‘他为什么成为了一个混蛋’。”

我:“这还用问?不是明摆着吗?都是他家里……”

搭档:“等等,先别发火。你忘了吗?如果他真的有妄想症,那么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明白?我指的是病因。”

我依然没消气:“我以为你有自己的原则,没想到……”

搭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当然有自己的原则,但我从没忘记我该站在中立、客观的角度看待问题,否则是看不完整的。这个事儿等最后你就明白了,只是我需要见他本人后才能确定。”

我:“确定?你认为他真的有精神问题?”

搭档:“不,是别的,你没发现吗?”

我:“发现什么?”

搭档:“好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得意地笑了。

【资料1】

性别:女 年龄:29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同事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好吧,我接受,你要问什么?

“嗯,对,当初两次都是我报案的。

“你想象不出当时的状况,那会儿我才刚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当时是我同事,每天疯了一样骚扰我。

“不,他没能把我怎么样,但必须说明,那是我反抗的结果,他企图性侵我很多次了。原来经常找理由让我去他办公室,并且关上门,你知道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吗?他伸出手要抓我头发……你想象得到吗?在办公室,白天,外面就是同事!

“我的反应?你认为呢?我抓起烟灰缸差点砸过去……报案?那时候我才出校门,什么都不懂,怕得不行。

“疯?不,他没疯,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是非常清醒的……例如他会在下班的时候堵截我,假如有人干涉或者有人在场,他就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像是男女朋友吵架一样,但假如没人在,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为此他还动手打过我……当然,你以为他被拘留放出来后是第一次打我?之前就有。

“嗯,那次是他要我去他家,我不去,就那么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后来我喊‘救命’,有路人停下看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他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二次是他抓住我手腕要跟我回我租住的地方,走了快有十公里,后来我手腕青了好久。当时他要跟着我上楼,我就在楼下等我舍友,死活不上去,他又是一个耳光……后来还是我舍友的男朋友来轰走他的。他知道舍友的男朋友不住在这里后,就经常来骚扰,半夜砸门,骂极难听的脏话……每次时间都不长,他怕我们报警。

“他半夜打电话、发短信,从没停过,每次都是说脏话、说下流的内容。这还不算什么,在我的入职登记表上有我爸妈家的电话,他还会打给他们,谎称我有孩子了,他要对我负责,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如果说真有病的话,应该是我快被他逼疯了才对……我爸妈当然管过,他们曾经抱着沟通的态度给那个畜生他爸打过电话,结果他爸居然装傻,说自己老了,听不见了,然后把电话挂了。等以后再打,就骂我淫荡,勾引他儿子又不负责。那个畜生知道后,就想尽办法骚扰我爸妈,还发匿名传真、邮件。我讨厌说脏话,但是提到那个畜生,我只能用脏话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嗯,我爸妈说过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回去,但是我凭什么回去?就因为一个混蛋、垃圾、人渣,我就要放弃我的梦想?凭什么!

“你不明白,因为工作性质,我的电话不可能被彻底隐藏,他总能找到……请你站在我的立场——我为什么要因此换别的性质的工作呢?这是我的错吗?

“我接受你的道歉。第三次打我是在我新工作单位的门口,当时已经过去5年了!我没想到他又出现了,就像是一个噩梦。他来的时候把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丢在了公交车上,而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劈头就是一句‘如果不是来找你这个婊子,我就不会丢了那些东西!’这就是他的逻辑!然后抓着我几乎是拖着走,我拼命挣扎,最后还是有路人制止,然后他轮圆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当时都被打蒙了,直接摔倒,鞋也掉了,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他告诉我这事儿没完,然后又是骂骂咧咧走了。正因如此,我才第二次报警,他又被抓了。

“不不,他非常清醒,假如你看过他半夜发给我的短信,就会知道。我已经保留了上千条,都拍照存下了,包括邮件……你能想到吗?一年前那个垃圾还在用短信骚扰我……对,就是去年……从我出学校开始工作,他骚扰了我7年!这7年我换了无数个电话号码,家里也跟着换了电话号码,我不敢一个人下班,不敢接陌生电话,不敢交男友……换成任何一个人,突然看到那些变态短信,会怎么想?我这辈子能有几个7年……这些在当地派出所都有备案,你去问他们吧,我能保持理智跟你说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你想问我对他是否有病怎么判断,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自己都非常清楚。不好意思,我不想再说了……’”

【资料2】

性别:女 年龄:32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同事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他一直骚扰她,但是他经常半夜打电话给我索要她的电话号码,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就……我知道很对不起她,可是……如果不给他号码,他就会骚扰我……用各种方式,甚至半夜发短信骂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所以……

“嗯,他很狂妄,刚愎自用。

“被抓?我知道……对,是两次,听原来单位同事说的。

“对,情况就是她说的那样,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我才会从原单位辞职……我只是想在麻烦找上门之前赶紧走掉的好……”

【资料3】

性别:男 年龄:37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合伙人

注: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对,我们是开过这么一家公司。

“是我主动撤资的……这个嘛……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我发现他不大靠谱而已。

“例如?例如他在描绘的时候会说得很好,很多责任都由自己来承担,但当实际做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什么都不会承担,也不做,而是让别人去做,他只会说空话……嗯……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说自己是指点江山的。我觉得这事儿很搞笑,先得自己打下江山,才有资格指点江山吧?凭什么人家打下江山后让你来指点?另外就是,他似乎专门招聘刚毕业的女孩到公司……嗯……然后变着法地骚扰那些女孩,我撞上过不止一次……听说他在原单位就是因为骚扰女同事被开除的……

“提醒过,提醒过几次后我觉得势头不对,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骚扰女员工身上了。正好那时候他好像从家里拿了点儿钱,我就借口手头周转不利,要求撤资。

“没有,没全要回来,大部分吧。算了,就当给自己买个教训了,之前过于相信他所说的了。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发现一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成功过,但是假如你听他描述,你会以为他曾有过辉煌的过去……什么?哦,那我不知道,你真是心理诊疗医生?你是搜集证据的私家调查公司吧?

“哦哦,债务的事儿我不清楚,那会儿我早不在了。他这个人吧……怎么说呢,据我所知,他最大的理想是成功创建一家全球性质的大型跨国企业,并且在纳斯达克上市,然后他就退居二线,整天闲云野鹤、诗词歌赋,这就是他的最终目标。当然,他为此而付出的努力只是用嘴说说!哈哈哈哈哈!”

【资料4】

性别:男 年龄:26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公司员工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好,传真我看了,你问吧。

“哦,这个事儿啊……嗯……没关系,方便,反正我已经不是他的员工了,我不怕。

“对对,没错,是这样,被抓的事儿我知道……啊?我不知道那是第二次……据我所知,他只会欺负女人,甚至当街动手打——当然,只限女人。

“听说过骚扰公司女同事,有时候一些刚毕业的女孩来公司工作,没多久就走了,但我们最初都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后来我无意中遇到过一个女孩,我出于好奇问过她怎么就走了,结果那女孩说是受不了他骚扰……我听公司的人私下说过,他开公司的乐趣似乎不是挣钱,而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发展?那个公司没发展,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离开的原因是欠薪,不光是我,好多人都是这么走的。

“诽谤……嗯……这个吧,不算诽谤,真的,我真的这么看……为什么?因为一直在各种网站发消息说他不好的人都是被他欠薪的人啊!其实这么说吧:他的公司早晚会完蛋,跟别人无关,是他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管业务这块,就是画个饼说一些美好前景之类的空话,然后甩手走了。底下的人当然什么都不明白了,所以也就没人能做好,这不很正常吗?

“钱?具体我不知道,但是好像都花在给他个人作专题和采访上了……对啊,就是那种你花钱给你几十分钟访谈的烂电视栏目……都是不起眼的频道和夜间播出,呵呵……

“对对,他比较喜欢出风头,所以钱都花在那上边了。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对了,我给你爆个料吧,公司根本没财务人员,都是他自己来,所以钱这块儿没人清楚怎么回事儿……报税每年都是请会计核算报税什么的……外面人当然不知道了,印刷厂的人来催款,他总是说财务出去了,然后就赖着呗。当时我们在办公室外面听着,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都不给员工发薪水,你说能给印厂结账么。”

剩下的资料我没再细看,都是匆匆翻了过去——没必要细看了,内容都差不太多,而且我怕再细看下去会让自己产生暴力倾向的情绪。也因此我更不明白搭档为什么还要接下这单,并且还要见这个人。

搭档接过资料后,用几倍于我的时间把它看完了。

他把资料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态。

我注意到这点了:“怎么?”

搭档:“明天不需要你做催眠。”

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恐怕我也做不了,我情绪有问题。”

他笑了:“我很少见你有这么强的情绪。”

我:“因为我还是一个正常人。”

搭档大笑起来:“你是说我不正常?”

我:“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搭档没吭声,笑着拿着我的杯子接了杯水,然后放到我面前:“明天,明天就清楚了。”说完,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