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7)另外两颗佛珠

九(17)另外两颗佛珠   兵行数日,赵澜之回到洛阳,城门口,数位官员在迎接。   一兵部官吏上前道:“赵大人辛苦了!   天后命我等在此地迎接你回朝,祝贺你荡平霍都山的山贼。”   赵澜之拱手:“澜之谢刘大人!谢诸位大人!”   那刘大人贴近赵澜之,体己地:“天后正命人拟旨,要给澜之你庆功晋升呢!”   赵澜之道:“为国分忧,分内之事,澜之不敢当啊。”   那刘大人一见后面牢笼里的囚犯,吓了一跳:“哎……那不是星慧郡主吗?她不是替郁王押送粮草去你处,你……澜之,你怎么把她锁起来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好大的胆子呀!”   赵澜之道:“刘大人有所不知。有些事情还没跟郡主问个明白,我这也是不得已。”   话音未落,清风徐来,白雾乍气,雾气之中,国师天桥的四个近侍小童翩然前来,四个小童各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眼光却锐利肃杀,说话明明还带着奶音,却如同高官大吏般威严:“星慧郡主,国师在大殿等候,速速随我等前去,不要延误——!赵澜之一见他们要带走星慧,连忙上前阻拦:“童子稍等,星慧郡主眼下被我关押,她有嫌疑与之前发生的几起命案有关,我要带她回衙门里问话。你们不能将她带走。”   小童猛然转头,目光如刀:“赵澜之,好大胆!你敢违抗国师的命令吗?”   赵澜之毫无惧色,阴沉着脸反问:“国   师大于国法吗?”   小童道:“你有话改日去跪着问国师吧,我等今日奉命带走郡主。阻拦者格杀勿论。”   几个兵卒持刀挡在星慧郡主跟前。   小童拂尘一抖,所有人的兵器掉在地上,瘫倒在地。   星慧手脚上的镣铐粉碎。   区区国师童子已有如此法力,在场众人无不惊呆。   小童搀扶,星慧郡主下马,走过赵澜之身边,狠狠说道:“赵澜之,我早告诉过你,我的事情你管不了!要想活命,到此为止。离我远点!”   她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看似威胁,实则劝诫。   赵澜之摇摇头:“今日可以放你走,但你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   星慧再道:“别找死!”   她上了小童的车子,飘忽而去。   那前来迎接的刘大人着急地:“澜之啊澜之,星慧郡主乃是皇亲国戚,又是国师高徒,谁人敢惹?你?你怎么能把她给铐上?你好大胆子!你不要以为天后器重你,你就可以跟国师作对!天后自己还要对国师礼让三分呢!”   赵澜之沉声道:“谢刘大人提醒,澜之心里有数。”   晚一点的时候,另外两人也回了洛阳城,那是狼狈不堪的远安和她天枢大爷。远安拍响大门,夏叔开门,吓一跳:“啊?……小主子?老先生?你们回来了?穆乐呢?霍都山的山贼不是都绞杀了吗?你们把穆乐带回来了吗?”   远安摇着手往里面走,边说:“他走了……他走了……”   天枢跟在后面摇头叹息。   远安回了自己房间,嬷嬷和丫鬟们倒了热水放进大盆里,远安躺在里面,犹自失魂落魄。   呆呆地想起穆乐,想起他急头白脸的亲她,想起他为自己挡了巨石,想起他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想起他把木梳放在自己手里,想起他吃了药,醒过来,精气神回来了却仿佛变了另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她从鬼市上捡回来的那个小孩子了,不是她怎么捉弄都行的小孩子了,这个人走了……   远安呆呆地忽然滑进水里,呛了一口坐起来咳嗽,咳嗽得眼泪鼻涕全下来,嬷嬷上前:“小主子,小主子你还好吧?   远安抹了脸:“我没事儿,嬷嬷。就是,就是做了个梦而已……而已,而已……”她说不下去了,扑在嬷嬷怀里嚎啕大哭。   此时的穆乐再也不是谁家的奴隶,不是谁手下的兵卒,不是被绞杀的山贼了,他浑身筋骨通畅,在山野中跳跃奔跑,在树上看大江大川,只觉得无比畅快。   忽然一声咆哮,一只老虎从山林里出来,那大虫身长丈余,斑斓金睛,对着穆乐怒吼几声,穆乐毫无恐惧,倒是觉得它生猛有趣,对着它招招手,大虫扑上来,穆乐与它搏斗,没几下,便将大虫摔倒在地,大虫狼狈而去,穆乐哈哈大笑,忽然怀中掉出一只名牌,那是远安给他的名牌,上面是他的名字,穆乐。   他所有的快乐瞬间全数黯淡。   国师   大殿内,憔悴的星慧被童子们缓缓引入。   天桥国师正在弹琴,曲声和缓安详,如泉水潺潺。   星慧跪地:“国师万安,徒儿回来了……”   天桥并不回答。   星慧将怀中从贺准处夺得的佛珠交给童子,童子呈给天桥。   天桥按了琴弦,打开看看佛珠,终于微笑:“……无论如何,你还是把这颗佛珠拿到手了。”   星慧低头:“徒儿谨遵师命,不敢有一丝懈怠……”   话音未落,天桥忽然发作:“你当然不敢有一丝懈怠,不过你做得好难看!”   他抚弄琴弦的修长手指忽然开始凶狠勾动,音调激烈,形成巨大蛮横的力量,星慧的身体在空中被抛来抛去,无比痛苦。   天桥咆哮:“佛珠找回来五枚,连我手里的两枚,眼下还有两枚不知所踪。你呢?你却把自己给暴露了!今日若不是我让童子去救你,你就得被赵澜之打入大牢!你这个蠢货!活计做得越来越不伶俐!我留着你这条命还有什么用?”   星慧痛苦挣扎:“国师饶命!国师饶命!我虽然办事不利,可仍然拿回了佛珠!而且我对您忠心可鉴!即使被逮到,被审问,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也不会把您牵涉进来!”   天桥哪里肯听她狡辩,冷笑道:“我杀了你彻底灭了口,不就更可靠了?!更不会有风险了?!”   天桥忽然袭来,一只手提着星慧的脖子,把她提拉起来,双脚离地,星慧就要断气   了,挣扎着伸出两个手指。   天桥略微松劲儿:“什么意思?”   “还有两枚佛珠。我,我看见它们了……”   天桥猛地松手,星慧掉在地上,气喘吁吁。   天桥把她薅起来:“好好说话,说,你是在哪里见到那两枚佛珠了?”   星慧道:“您,您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郭将军变作飞蛾扑火的那次,一个长须长发的老家伙告诉叶远安和他的小奴才如何克敌?”   天桥微笑:“记得。当然记得。”   “这次在霍都山,我又见到了此人。他果然与叶远安是一伙儿的。他的手腕上正戴着两枚佛珠……”   天桥扔了明慧,霎时无比兴奋,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子。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慈恩寺的大火,又浮现起三藏离世时的情景,又浮现起那九星佛珠聚在一起时的情景。   星慧爬到天桥的脚边,狼狈不堪:“国师您听我说,我不会看错的,那两枚佛珠就在那老者的手腕上!”   天桥缓慢地扶起星慧:“起来吧星慧。我当然相信你,你没有看错。当你跟我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这个情况。你让我更加确定了。不过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手腕上带着两颗佛珠的人他究竟是谁?”   明慧早没了主意,茫然摇头。   天桥道:“当年我师父三藏法师圆寂,他为了得到佛珠,不惜杀害师兄弟,火烧慈恩寺。他就是我的师弟天枢呀!难怪我用手中的佛珠找不   到剩下两颗的位置,既然那两颗在他手中,他必然用自己的功力小心遮掩。哈哈哈哈,谁能想到,机缘巧合,却跟你两次照面,被你发现了他的踪迹!来来来,星慧。为师我对你确实太过严厉了,我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希望你能早些继承我的衣钵。你,接下来要抓到天枢,得到他手里的两颗佛珠,完成我的大事,还要你替为师效力!”   星慧终于保住了性命,连忙起身,信誓旦旦:“徒儿为师父效命,自当肝脑涂地,不计代价。”   天桥道:“为师我虽然严厉,可是待你和你的家人也不薄。你兄长暗中将前朝古墓中的黄金佛像偷运到洛阳城的事情被大理寺的人发现。是我在帝后面前替他求情化解,朝廷才没有追究。这事儿就发生在前天。”   他提起兄长来这是作甚?星慧前所未有的恐惧:“国师,我对您忠心耿耿。若有些事情,徒儿做不到,实在是力量不及,并非我不竭尽全力。无论如何,无论最后的结果怎样,您要怪罪就全都算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千万,请千万不要涉及我的家人呀!”   天桥笑笑,正中下怀:“放心吧,你家里人我只会关照。你还是好好计划怎么捉到我久违的师弟天枢,从他手中拿到那最后的两枚佛珠吧……”   星慧嘴上应承,心里恼恨:“关照?不就是拿我家人当做人质要挟于我,让我继续为你卖命……”   朝堂之上,太监宣旨:“赵澜之带兵剿杀霍都山山贼有功,擢升大理寺少卿,从四品。钦此!”   赵澜之叩谢皇恩,武后与高宗点头微笑。   早朝之后,御花园中,太监手持托盘,躬身前行,直到武后与赵澜之旁边,托盘上放着药盒。   武后道:“澜之,我知道这次剿匪,你受了伤,有损功力。这是太医署用天山雪莲配置的秘药。能够助你尽快恢复。”   赵澜之颔首谢恩:“谢天后。”   赵澜之接下药物却跪着不起,武后会意:“怎么不起身?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吧?”   赵澜之道:“天后容禀,澜之之前在洛阳县衙追查的几宗案件,虽然最后都解开了真相,抓住了元凶,可总有些迷点没有解开。这次霍都山剿匪,除了山贼与官军抵抗,暗中也有别的势力介入。种种迹象表明,这些案件彼此关联,而且并不简单。   臣想要跟天后讨一个示下,继续追踪此案。”   武后略略沉吟,眼色示意,旁人退下。   武后道:“澜之,那背后的势力是谁,你怀疑到谁的头上了?现在能告诉我吗?”   “……天桥国师。”   武后面有惊讶:“国师?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有证人证物?”   赵澜之寻思:那被他囚禁,却被国师小童带走的星慧郡主算是证人吗?   要把她也报告给天后吗?   念头一转,他已然拿定了主意:“尚未有明确的证据和证人。臣不敢妄言。”   武   后道:“澜之,国师在我朝举足轻重,地位崇高。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不能授予你调查他的权力。”   赵澜之抬头还要在争取:“……天后!”   武后打断了他:“到此为止吧。你刚刚被提升,履职大理寺,很多案件仍然等着你处理。不要再纠结于国师的事情了。”   “……臣遵旨。”   武后道:“说起来,我可有段日子都没有见到远安了。她是不是后来也去了霍都山助你剿匪?她怎么样?”   是呀,远安怎么样了?赵澜之犹豫着:“禀天后,臣,臣不知。”   武后道:“那,那边的水仙开得很好,我命人剪下来几枝,你帮我去叶甫成府上,给远安送去吧。”   “遵旨。”   天后移驾,太监陪着赵澜之采撷水仙花。   赵澜之犹自心事重重,回忆着刚才武后的话:“天后与国师本来不睦,可是又屡次维护,十分明显。难道她别有用意?”   太监将采下的水仙花放在竹篮里呈给赵澜之:“赵大人拿着吧。   天后爱花,从不轻易赠与旁人,您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赵澜之浅笑:“公公误会了,天后是要我把这水仙给别人送去呢。”   太监一笑:“怪我多嘴。”   赵澜之略略沉吟:“公公,我想请问您,这水仙花可有什么寓意吗?”   太监道:“花草树木皆有含义,水仙的意思是,秘密。”   赵澜之不禁一愣,心想都说天后耳目众多,无所不知,她阻止我   继续调查国师方面,必定有其原因。而这一篮子水仙花让我送到远安那里去,难道天后是在告诉我,远安那里有秘密吗?可是……哎,远安,远安,你还肯见我吗?”   天后懿旨,赵澜之来到叶府送水仙花,他在大厅等候片刻,叶甫成大人从后面上来:“赵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赵澜之拱手施礼:“叶大人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赵澜之道:“我听说远宁公子如今在礼部任职了?”   叶大人道:“礼部有个小缺,他在上面行走,仅仅是锻炼锻炼。”   赵澜之道:“今日我来,实际上奉了天后之命,给远安送些御花园里的水仙。   叶大人知道,天后与远安乃是忘年之交,远安数日没去宫里参加聚会,天后惦记她呢!”   叶大人受宠若惊:“您稍等,稍等。我这就让远安出来。这个孩子两日前从霍都山回府,一直在房中昏睡不起,我这就让人去叫她出来!澜之啊,先喝茶。”   赵澜之勉强微笑:“叶大人客气。”   赵澜之与叶大人坐下喝茶,转头看见天枢正在门口的草坪上放风筝。   天枢玩得兴起,并没有注意到赵澜之,拽着风筝一晃而过。   赵澜之明知故问,试探道:“叶大人府中,我常来常往,那位老先生……不是府里的人吧?”   叶大人微微一窒,张口撒谎道:“那位,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来的……”   赵澜之道:   “哦,原来这样……可是在霍都山的时候,远安告诉我,这位先生是她相熟的一位江湖游医啊。”   叶大人手里的茶猛地一晃,水都泼了出来,转转眼睛:“嗨……澜之啊,你知道的,远安这个孩子,最喜欢胡说八道,没大没小。那其实是她远房的叔爷爷,略通医书,她给人家起了外号,就叫他江湖游医呢!”   赵澜之大笑:“我说也是!”   叶大人陪着笑,心里面抽自己嘴巴。   远安从后面上来,邋里邋遢,面容憔悴,态度蛮横,一边张嘴呵欠一边道:“正睡觉呢,爹爹非要叫醒我最好有重大事情。”   叶大人连忙上来:“这个孩子好没规矩!澜之送来了天后赐你的礼物,还不领受谢恩?!澜之啊,你们先说话,我,我后面还有事。”   叶大人存心留下远安与赵澜之单独相处,扭头走了。   赵澜之手里拿着花篮,也是停了半天:“……远安,御花园里新开的水仙,天后所赐,让我送来给你。”   远安也不看他,对着花篮拜了两拜:“谢天后。”   远安接过花篮,看见鲜花,扬扬眉毛,看上去还是高兴的:“我爹说你升了官?天后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你嘉奖?恭喜恭喜。”   赵澜之知道她这样子就是心里有气,故意酸讽自己,他不善此道,只问道:“你真心吗?”   远安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是真心?不管怎么说,你跟我,我们两个认识,我   总是希望你好的。”   赵澜之笑笑:“经过那么多事,绕了那么大的圈,远安你跟我,到如今,原来我们只是认识……”   远安道:“这还不足够多吗?我已经后悔了。”   赵澜之看看她:“……穆乐哪里去了?”   远安马上回答:“死了。被我埋了。”   赵澜之道:“你对我怨念如此之深,只是为了这个小家奴?”   远安看看他那瘦削脸孔,冷硬眉目,咬牙道:“实话实说吧。不。不全是为此。你答应过我,让我把他捉回来,可是又在身后布下陷阱袭击他。你说话不算话。你不磊落。我不能原谅你。”   赵澜之道:“远安,我再说一遍,陷阱是我布置的没错。可是滚石下山却实在是个意外。你说我不磊落,你呢?你自己磊落吗?”   远安抬头看赵澜之:“我哪里又让你抓住了辫子?”   赵澜之皮笑肉不笑:“远安,你贪玩,爱冒险,你是个有趣的姑娘。可是我告诉你,玩得太大,自己就控制不了了。带去给我治病,给你出主意的那个老先生他究竟是谁?”   远安一愣:“我告诉你了。那是个江湖游医。”   “可为什么叶大人却告诉我,他是你们叶府的远房亲戚呢?你跟你的爹爹,你们两人究竟谁在说谎?”   远安背转过去,心里骂爹。   赵澜之缓和了声音:“远安,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休息一下吧。我今天的话,你要记住,贪玩可以,可是不   要自恃过高。你玩不过王法!”   赵澜之转身就走,远安看着他那不肯低的头,不肯弯的腰,心里很得要命,终于还是没忍住:“王法是谁?就是你对不对?   赵澜之你慢走,我也有句话给你。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你这人,心好冷!”   她慷慨说完,又浮了一层嘻嘻假笑在脸上,也不肯听他解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澜之脚下停顿,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再不肯跟她多做解释,终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