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6)走吧别回头
九(16)走吧别回头 怒不可遏,战无不胜的穆乐终于被远安刺中,张大嘴巴,仿佛难以置信,仿佛连气都不够用了…… 远安的眼中也满是泪水,想起之前天枢教导她怎么收拾穆乐。 白天的大营里,两人计划着手段。 天枢道:“这个小孩儿一身奇异筋骨,横练功夫,说句实话,怕是什么人什么东西都奈何他不得。想要这样的人性命,只有一个办法。” 远安道:“你说吧,什么办法?” 天枢道:“千钧一发,刺他心脏!” 远安道:“我哪里找得准他的心脏!况且有骨头挡着,又怎么刺得进去?” 天枢道:“骨头你刺不进去,用剑插他肋骨缝隙。根据他的身量臂长,胸骨下一寸就是他的心脏命门!你照我说的去刺,准没有错!来,试试!” 两人比划两下,远安把软剑放下,满脸的鄙夷:“……老家伙你够狠的,穆乐跟你不错,你怎么教我这么狠的法子杀他呀。” 天枢道:“因为,因为我打赌你舍不得杀他。” 远安道:“那你不想别的方法帮我擒住他!教我这个作甚?” 天枢摇头晃脑:“教你这个,就算不杀他,以后也能用。对了,你可知道,从背后也能刺人心脏,左侧肩胛下两指是为命门!来,再来试试……” 此时的穆乐被远安刺中。 远安满眼是泪,看着穆乐,只问他:“你服不服?” 穆乐看着他,不说话。 远安再问:“说你服不服?” “…… ” 穆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远安手里的紧紧是一只粗壮的树枝狠狠地顶着他——而她的软剑还在地上。 远安道:“你就算动作再快再会打,我手里要是一把剑,也一样把你刺穿了!我刺中你心脏了!我赢了你了!你已经死了!死了!” 穆乐抬头:“你想我怎么样?” 远安满脸是泪:“我想你跟我回去……”她缓和了声音,在求他,劝哄他,“回去,穆乐……” 三次报仇不得,被她擒住,为了什么呢? 因为他喜欢她。 喜欢到了自己无奈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地步…… 穆乐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双臂垂下——他终于妥协了。 与此同时,一直紧绷着的赵澜之放松了精神,拿了火把向山坡上示意——他在山上早已布下了最后一重陷阱。 山坡上的士兵收到信号:“大人的意思,事情搞定,我们不必放滚石下山了?” “好!收工回营。” 众兵下山。 陷阱却还在:那是个丈八巨石,被藤蔓拴住,只等赵澜之火把示意,滚下山去压死穆乐! 士兵们走了,可有人挥刀斩断了锁紧巨石的藤蔓与绳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星慧郡主眼看着那山上巨石轰然滚下,狞笑道:“哼,叶远安,还有你的小奴才,我让你们一起死!” 山下大营里。 赵澜之示意手下将穆乐拴上镣铐。 远安霎时不乐意了:“他已在此,不会跑了。别给他拴那玩意。” 赵澜之面无表情:“朝廷的规矩,山贼归案,必当如此。” 远安气结:“你……!” 天枢从帐子中出来,看着穆乐摇头叹息:“哎,这孩子原本只是不想当奴隶,结果却成了囚犯,混得还不如从前了。” 忽然隆隆声从山上传来,巨石滚下。 天枢道:“不好!” 赵澜之大叫:“快走!” 远安回头,已然晚了,穆乐纵身把远安推开,自己被从山下滚下的巨石狠狠撞在后背上,穆乐霎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远安大骇,扑上去,把穆乐抱在怀里,见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怎么了?你怎么了?!” 穆乐说不出话来,一口一口地吐血,不一时胸前的袍子全被染透。 远安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紧紧抱着他:“穆乐……你这是怎么了?你哪里疼啊?” 赵澜之惊讶地看着穆乐与巨石:那一刻,他也慌了,他明明下令放弃陷阱,怎么巨石还是滚下来了? 远安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赵澜之晃动火把的一幕,她猛然回头看他:“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为什么拿着火把对山坡上晃动?你是不是在发送信号?这巨石是不是你命人滚落的?这是不是你的安排?” 赵澜之迟疑:”我……” 远安一见,更是笃定:“我猜得没错,果然如此!” 赵澜之道:“巨石是我安排的没错,可我,我是告诉山上的士兵不用滚它下山了……” 穆乐越加衰弱,远安 心疼得要命,哪里再听得进去赵澜之的解释:“不必说了!赵大人,你果然身经百战,智勇双全,我告诉你穆乐有我收复,你却还在背后滚石插刀!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赵澜之难以置信:“他只是个奴才,你为了他这样说我?!” 远安怒道:“没错,他只是个奴才!可他也是一条命!一条命!我不跟你说了,你走开!”远安越说越气,狠狠抹了眼泪,四处寻找天枢,凄厉地大喊,“老家伙,你哪去了?你快来呀!你快来看看穆乐呀!他这是怎么了?!我求求你快来救救他呀!” 天枢过来,查看穆乐鼻息脉门,良久良久。 远安把穆乐紧紧抱在怀里,满脸是泪:“说话啊,别摇头,别叹气,我求求你……你说句话呀……他怎么了?有没有救?” 天枢叹道:“丫头,我什么事儿都能帮你办。可这小孩被巨石重击,如今筋脉尽断,腑脏全碎,饶是神仙也救不过来了。” 远安一听,控制不住的咧嘴哭泣,哭完了却又笑,回头看着赵澜之:“赵大人啊,你听见了吗?你终于把霍都山剿灭了!你终于把穆乐杀了!” 赵澜之心里也有委屈,又眼睁睁看着远安为了穆乐对自己误会,如此恼恨,立时心灰意冷,也再不肯解释,回头吩咐四下:“拔营回朝!” 始作俑者星慧郡主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幕,抹身潜回营帐,安心做自己的阶下囚 去了。 天色渐亮了,这一日的太阳尤其苍白。 兵卒们收了营帐,赵澜之骑马带队,他经过远安身边,她仍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穆乐,轻轻晃悠。 赵澜之开口艰难:“远安,不跟我回洛阳吗?” 远安失神摇头。 赵澜之扭头决绝离开。 星慧郡主在被铐在马上,看着远安暗笑。 经过的时候又仔细看着天枢,心里道:“这老头儿果然是远安的心腹。待我请示了国师,再找你回来收那两颗佛珠!” 官军的大队终于离开了。 远安仍然抱着穆乐,像哄小孩一样。 天枢在一旁陪伴着。 阳光投下,一直昏迷的穆乐忽然苏醒了,喃喃发声,远安不解,看着他缓慢地从怀中拿出一柄梳子。 远安接过来:这是什么呀? 穆乐断续说道:“你生病中邪的时候,我做的……” 远安把那梳子接过来,握在手里,心如刀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穆乐道:“想,有一天,分开的时候,送你……” 远安大恸,泣不成声,未几又生生憋回去:“什么分开啊,不许说那样的话!我在这儿呢,我不走,你也不许走!你还得伺候我呢!你得给我养马……” “我冷。” “我抱着你。” “眼前怎么黑了?” “我在这儿呢……” “我害怕……” 远安摸了摸他头发:“怕什么?” “怕我死了。” 远安哽咽:“……死就先死一会儿,权当是睡个觉,我啊,我再把你买回来……” 穆 乐听了这话,往心里去了,硬是扭头看了她一眼:“……说定了不?” 远安用脸颊轻轻蹭他头发:“说定了。你,你就别怕了……” “不怕了……”穆乐笑了,头载歪着。 仿佛睡着了。 仿佛再也不醒过来了…… 天枢在一旁捂着嘴巴哽咽大哭:他也是第一次束手无策。 忽然见一人蹦蹦跳跳从山上下来,却是那奇怪的少女贞贞。 贞贞走到远安与穆乐身旁,看着二人,忽然指着穆乐笑了:“你呀!你终于有了今天!” 她从地上拿起带着叶子的树枝轻轻抽打穆乐的身体,口中念念有词:“不破不立!不去不来!不舍不取!不枯不荣!” 远安一见她这般,当时呆了呆,反应过来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厉声道:“哪里来的疯子?还敢碰他!等会儿腾出手来我揍你哦!” 贞贞哈哈大笑,从袖中拿出药丸,捏了一半推进穆乐口中。 片刻,穆乐忽然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远安惊讶。 贞贞拍手大笑:“火乐的托托。火乐的托托。你与这些人本来就并非同类,如今度了大劫,该可以恢复原神!只是我今天只给你半粒药丸,剩下半粒,等你自己来取!” 穆乐转头看着贞贞,贞贞却蹦蹦跳跳地走了。 越走越快,没一时消失在丛林里。 吃药之后的穆乐仿佛又有了力气,他慢慢坐起身,远安看着他,惊喜地。 天枢也惊讶地好奇地。 远安碰了 碰他的脸:“你?穆乐,你觉得自己怎样了?” 穆乐也看看自己的双手:“……很好……很好……” “身上不疼吗?” 穆乐抬头看她:“不疼。很畅快,很舒服。” 远安拍手大笑:“那可好了!那可好了!你猜怎么着?我当你要死了!可是你居然活过来了!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穆乐忽然蹲下身体,示意远安坐在他背上。 穆乐背着远安轻快地在山野间树梢上穿梭。 他们登上了最高的大树顶上,看着远处的大江大河。 远安不禁畅快大笑。 天枢也大笑起来:“不一样!他果然并非凡物!哎!带我一个呗!” 穆乐带着远安跑了一大圈,终于回到远处,两人都是神清气爽。 穆乐放下了远安,忽然给她跪下磕了个头。 远安笑容凝结,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穆乐道:“远安,蒙你照料,待我善良厚道,我谢谢你了。” 远安点点头,张张嘴巴,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穆乐道:“我要走了。” 远安闭上眼睛:是呀,他总是要走的,他不想要当奴隶,不想当囚犯,他一定要走的。 远安点头:“嗯。去哪里?” 穆乐摇摇头:“不知道。可是心里快活,想要好好跑一跑!” 远安热泪盈眶,重重点头:“好!” 穆乐仔细看着她眼睛,点头:“你保重。” “还能再见着吗?” “不知道。” 远安把他肩上一个小树叶摘掉:“……那,那就小心吧。 ” 穆乐点头:“嗯。” 两人就此告别,穆乐转身就走。 远安忽然激动地,拢起手大喊:“穆乐!你要好好的!你要保重!想走就走吧!想跑就跑吧!不再有人管着你!我也不了!跑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穆乐忽然停住了。 有一个瞬间,远安以为穆乐就要转身,就要回来了。 可是他没有。 远安满脸是泪,对着他的背影招手。 穆乐下定决心,飞身快跑,不一会儿消失不见了…… 远安终于大哭起来。 天枢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远安的肩膀。 远安扭头,泪水汹涌:“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他到底是谁啊?!怎么来来去去地,我都没头脑啊?!” 天枢擦了一下远安喷出来的口水:“我也不知道。这回真是帮不了你。” 远安道:“我好难过啊。我心里好疼啊。” 天枢点点头:“看出来了。要不咱俩先去找点东西吃吧,你哭得也太难看了。好费力气吧?” 远安擦泪:“果然费力气,先吃点东西也行。” 两人一左一右缓慢走在山野里。 天枢耐心地劝解远安:“我啊,得跟你说说这缘分的事情。” “缘分怎么了?” 天枢温柔地,缓慢地说:“世上这么大,人这么多,谁跟谁就能一定遇见啊?谁跟谁就能一定总在一起玩啊?两个人啊,夫妻也行,师徒也罢,朋友也可,或者你们这样的主子与奴才,能有那么一时在 一起,掏心掏肺实实在在地对待对方,就不错了。就该感谢上天了。都说贪财贪吃,这些是贪。贪着跟一个人总在一起,也是贪。贪,要不得。人得知足。对不对?” 远安仿佛把这些话真的听进去了,点点头:“嗯。对。”她从怀里拿出穆乐给她的木梳,抹了眼泪,忽然又咧着嘴巴笑了,擦了眼泪:“你说得对啊,人得知足,不能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