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下一颗佛珠
八(1)下一颗佛珠 话说赵澜之在街巷离别远安后来到姜忍坟前,他带了果酒祭品,一一摆上,自斟一杯道:“姜忍,今天是你生日。咱们好久没有好好喝一杯了。不知道你在那边怎样。穿得暖吗?吃得饱吗?我给你烧些纸钱,你随便添点什么吧。我还好,公事繁忙,刚刚破了一个蹊跷的案子。我瞧你这坟上干净,想是也有朋友常来看望吧?来,这杯酒,我敬你……” 一个人出现在赵澜之的身后,黑色的裙袂随风轻摆,正是星慧郡主。 赵澜之起身,拱手施礼:“……星慧郡主。” 星慧将手里拿的果品拜访在姜忍坟前,拔了些草,这才对赵澜之说话:“赵捕头。在姜忍的坟前见到你,可真是让人意外。” “郡主可能有所不知,我与姜忍本一同在军中效力。曾是要好的朋友。” 星慧站起身,面向着赵澜之:“是吗?这个我确实不太知道,我就记得,是你杀了他。” 赵澜之并无愧色:“形势危急,在您大婚的典礼上,他想要用毒药害死所有的人。” 星慧道:“是呀。我知道。我谢过您了呀!可是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一个是执法的捕头,是好人,一个是害人的罪犯,是坏人,你杀了他是职责所在。赵捕头,您又来看望姜忍干什么?干什么?你不能给他清净吗?啊?” 赵澜之低下头,心里面是复杂的痛苦的感情:“谁愿意亲手杀死一个要好的 朋友呢?” 星慧冷笑:“真的不愿意?可是这样你才能立功呀。哦我忘了,赵捕头,您是不是又立功了?您捉住了那个剥人皮的水月小姐,保护了九公主,天后怎么赏赐您呀?” 赵澜之沉吟良久:“姜忍生前对郡主忠心耿耿,我杀了他,您心里如何恨我,我全盘接受,无话可说。只是我赵澜之办案执法,抓捕坏人,问心无愧。说起来南靖王府水月姑娘的事情,我倒是想问问郡主,您与她有些什么交情?” 星慧倒是坦然的:“怎么?怀疑我?” 赵澜之道:“不敢。只是据我所知,水月成为九公主远嫁的随侍女官,正是郡主您推荐的。” 星慧笑笑,将酒洒在姜忍坟前,转身看着赵澜之针锋相对:“没错。只是我没有赵捕头的神通,不知道与我从小长大的好朋友,那竟是个杀人犯。这确实是我的错。抓我吧,扔我进大牢!” 赵澜之僵住没动。 “不抓?那我可走了。”星慧转身就走。 此人分明与剥皮怪物一案难脱干系,但是缺乏证据,她态度嚣张,这倒让干探赵澜之踟蹰为难起来,那一片刻,忽然腥风骤起,猛兽长吟,一只斑斓金睛的大虫忽然咆哮着窜出丛林! 两人都是悚然心惊,早有传说这一带有虎为患,谁成想被他们遭遇了! 大虫扑向星慧郡主,星慧下意识的闪躲,有心从怀中抽出皮鞭却又迟疑了,一边躲闪,一边心里计 较:可惜赵澜之就在后面,我不能施展!否则岂不就露陷了! 她迟疑的瞬间,脚下发滑绊倒,她本来武功高强,但是顾虑太多,不能施展,此时跌倒又处于劣势,猛虎就要扑向星慧的片刻,赵澜之忽然从树上吊下,握住星慧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 他在上,她在下,这个情景似曾相识,赵澜之忽然想起来了—— 千端阁外蟒蛇潭上,蒙了假面,扮作常客的星慧被赵澜之拽着手臂,也是这般向上看。 只是那时候,她要设计脱身,临走时假意道:“你欠我的……” 旋即坠入悬崖! 同样的情势,赵澜之认出了那双眼睛,喃喃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星慧懊恼无比——赵澜之何等狡猾,她露馅了! 星慧猛然松手,掉了下去。 猛虎就在下面,眼看就要扑上来压住星慧—— 忽然四个白衣小童非跳非走轻飘飘的出现了,他们是国师座下童子。 为首两人轻轻摆动拂尘,口中念念有词,那猛虎再也动弹不得,不一时竟似猫咪般乖觉,轻巧而去。 小童立起单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佛慈悲……”转身又对星慧道,“星慧郡主,国师有请。” 星慧转身而去,回头恨恨看了一眼赵澜之:“赵捕头,失陪。” 国师何等威严,赵澜之再不能多问,在无比的震惊与怀疑中看着星慧郡主被那四个小童带走了…… 国师大殿上,香火冉冉 ,星慧跪在地上,向国师献上了从水月处得来的佛珠。 天桥手里拿着那第五颗佛珠,仔细观看,面现欣喜又悲戚之色:“第五颗了,第五颗了……可是星慧呀,你这一回,差事只办成了一半呀。佛珠你拿到了,却中了对方的陷阱,还说能毁掉两国联姻,结果自己差点没露馅!” 星慧瑟瑟发抖:“徒儿无能,请国师惩罚!” 天桥身子没动,影子笼罩在星慧的身上。 星慧的身体忽然仿佛被控制一般,被扁扁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星慧流下泪来。 天桥却松开了她:“当然要罚你!不过也是情有可原。你的对手很强大。那个武艺高强的捕快,那个看似莽撞,实则胆大心细的户部尚书家的姑娘,还有那个邪门歪道的小奴隶。你一个人对付他们三个并不容易。” 星慧颤抖着说:“原来国师全部知情!” “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掌握着!听我说,寻找佛珠的事情不能耽搁,还要继续!同时我想你也没错,我们也要寻找机会除掉敌人!尤其是那个捕快赵澜之,他狡猾深沉又深受武后重用,弄不好,你现在已经被怀疑了!” 星慧咬牙:“我,我一定会杀了他!杀了他!国师请您相信徒儿!” 天桥道:“我当然相信你!先来看看下一颗佛珠藏在哪里吧。” 天桥展开手上的五颗佛珠,它们在空中徘徊旋转,片刻之后,停在了地图上某一点的上方 ——那正是第六颗佛珠的位置。 天桥看看星慧:“看明白了?” 星慧点头:“徒儿看明白了……” 叶府那一边。 又欠了人情的远安与穆乐带了酒菜来见天枢。 远安一进地库就满脸堆笑:“来来来,老师父,我今天带了好酒好菜慰劳你。感谢你一直帮忙,一直出主意。没有你,真不知怎么办。来,咱们三人今天好好喝一杯!” 天枢意兴盎然,喝酒夹菜:“别叫老师父了,你太客气,我不舒服。叫大哥吧。比你你大不了几岁。” 远安撇撇嘴:“是你太客气了,我爹爹叫你作大哥恐怕都算占了你便宜。” 天枢哈哈大笑:“伶牙俐齿,喝酒喝酒!”他也不拘泥,筷子点着穆乐鼻子,“听说这小孩又立了大功了?” 穆乐嘴里叼着鸡腿儿,摇头:“没,没……” 远安诧异地:“怎么没?你救了我的命,你杀了很多刺客,你自己不记得了?” 穆乐说实话:“……记不太清。眼里看见的是别处,别的人。”他这时想起来什么,对天枢道,“老师父,我想请教你一个词。” 天枢眼睛都不抬:“说说看。” 穆乐:“你可听过,火乐的托托?” 天枢略略沉吟,远安穆乐见他表情肃穆,益发觉得此事重要,半晌之后,天枢道:“切,没听说过。真把我当做是神仙了?!” 远安气结。 穆乐道:“是我从前的朋友,她叫我这个名 字,她说认识我的时候,我嘴里就在说这个词。” 天枢想了半天:“莫不是……莫不是……” 远安穆乐一起说:“莫不是什么?” 天枢道:“你糊里糊涂地叫的是你原来相好的名字?” 远安穆乐:“切!” 天枢哈哈大笑,大口喝酒,煞是愉快。 三人兴致极高,不一会儿就空瓶满桌,远安喝得满脸通红:“这次事情办得漂亮,捉住了那个换人皮的水月姑娘。可惜呀,她后来被发现死在山野里。我们没能把她活捉回来,让你研究研究那个换皮大法。” 天枢已经烂醉:“……没事儿,没事儿……我也就是好奇,原来好像是听师父提到过,什么出处,我都忘了……哎,太多年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还小,还小呢,师父那么慈祥,待我可好了……” 他口气很大,其实是两杯就倒的酒量,这话都没说完,已经睡着了。 远安抬抬下巴,示意让穆乐把他抬到床上。 两人安顿好了天枢,离开了地库。 两人走在花园里,月光甚好,两人慢悠悠地闲聊:“这老家伙人不错,这回咱们能脱险可多亏了他。” “嗯。” 远安看看穆乐:“你也是。” 穆乐看看她:“我也是什么?” 远安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对我好的,对我坏的,我都会记住。你们对我都很好,我都会报答你们!” 穆乐摇摇头,看见远安的绑腿带子开了,蹲下来帮她系 好。 远安:“你又救了我,我怎么帮你?这样好不好?我找人帮你去打听小可说的那个“火乐的托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穆乐道:“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去打听。” 远安:“那,那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你可有什么愿望,我帮你达成?” “……有。” 远安:“说!” 穆乐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远安:“不。不告诉你。特别不能告诉你。” 远安愣住了。 月光之下,凝视着穆乐的眼睛,那明亮的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地库里,睡得迷糊的天枢一口气不顺畅,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紧握住自己手腕上的两颗佛珠。 天枢浑身是汗,酒意全醒:“那是,那是三藏佛珠!我想起来了,那换皮之术是三藏佛珠上记载的法术呀!” 天枢着急起身,在房间里面团团转。 拿起腕子上的两颗佛珠观看,猛地摘下来想要把它扔入火中毁掉。 忽然又迟疑了。 回忆袭来,像一只大手把天枢又捉回了十几年前,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三藏法师将九星佛珠的秘密告诉了两个最信赖的两个随侍弟子,佛珠上镌刻着无数奇怪法门,其中就有那换肤之术,天枢与天桥彼此看看,颇为震惊。 天枢道:“师父,既然那佛珠上记载了如此邪恶的换肤之术,且远不仅仅如此,那留它在世上又有何用?为何您不 肯将它毁了?” 三藏道:“为师怎能没有想过将它毁掉。可是佛珠能被毁掉,那些奇门异术散落在各地就没有传承之人了吗?况且法术本身只是智慧与经验的结晶,它们没有善恶之分,有善恶的是应用之人。这些法术为恶人所用会伤人害命,为善良之人所用可能救死扶伤,趋利避害,你们说是不是?” “师父教训的是。”两人一同颔首,却是动着不一样的心思…… 师父,师父…… 回忆总是不为他所控,他又想起了三藏圆寂,慈恩寺大火当夜。 同门争夺佛珠,不惜你死我活,那九星佛珠散落一地。 那邪恶的光芒。 那师兄弟们的哀嚎。 天枢痛苦地闭上眼睛:“想不到这三藏佛珠上的法术竟在洛阳城的市井里现身了…… 罢,来与去都是缘分。这两颗佛珠既是师父留给我的,我就把它们仍留在身边吧……师父,师父……” 这诙谐怪人终于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