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世界-(1983)-Mondocane
(法国)雅克·巴尔贝里 Jacques Barbéri——著
(美国)布莱恩·埃文森 Brian Evenson——英译
Xpistos——中译
雅克·巴尔贝里(1954—— )是一名法国科幻和奇幻小说作家。他最初受到电影《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和菲利普·迪克的小说《帕莫·艾德里奇的三处圣痕》(The Three Stigmata of Palmer Eldritch)的启发,在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写科幻小说。他一边为牙医外科和牙医学的博士学位而努力,一边坚持写作,随后于1985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短篇科幻小说集《克斯摩克林》(Kosmokrim),这本短篇集展现了他对时间、记忆、神话、肉体的变化、现实的感知的迷恋。同时,他还是剧作家,意大利语译者,帕罗奥图市乐团的一名音乐家。
他与安托万·沃洛金、弗兰西斯·贝特洛特、以马内利·茹阿娜以及其他几位作者共同创建了“界限”(Limite)写作小组,致力于创作实验,并与不同小说类型所用的传统手法对抗。他们的第一部作品集《尽管这世界》(Despite the World)对20世纪80年代的法国科幻小说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巴尔贝里出版了十几部小说,但尚无英语作品。已出版的作品包括他最受欢迎的《麻醉》(Narcose, 1989),还有一百篇短篇故事。除了新版的“麻醉”三部曲——分别为《麻醉》(Narcose, 2008)、《关于犯罪的记忆》(La Mémoire du crime, 2009)、《来自半人马小行星带的杀手》(Le Tueur venu du Centaure, 2010),独立出版社拉·沃尔特最近还出版了他的两部法语短篇故事集:《与蜘蛛交谈的人》(L' Homme qui parlait aux araignées, 2008)和《老鼠的摇篮》(Le Landeau du rat, 2011),以及两部小说:《奇美拉的暮年》(Les Crépuscule des chimères, 2013)和《宇宙工厂》(Cosmos Factory, 2014)。
《残酷世界》首次出版于1983年,这是首次翻译成英文并收录在本选集中。该篇是极为出色的超现实科幻小说范例,它承袭了保罗·希尔巴特和阿尔弗雷德·雅里的衣钵,并将其精髓发扬光大。
战争结束,催生了侏儒的巢穴和一批瓶中人。硝烟背后是一个血流不止、千疮百孔的地球。每年岁末,水和砂砾将地表的创痕填满,将城市变成荒漠,将大洲变成岛屿。
曾经的真相无人知晓。军队实力的下滑,无从遏止的仇恨……
人们再次发现自己患上了种种恶疾:癌症、麻风病、糖尿病。他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拽着,就像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被拖行的狗。他们深吸一口气,冲进诊所和医院大厅,场面混乱不堪。众人在手术室里结束自己的人生轨迹,让自己依附于将死的躯壳之上。巨大的金字塔在世间形成,人们为这些宏伟的建筑垒砌高墙,那些多孔的建筑则爆裂成了碎片。
新的山峦以这种方式在这星球不断变化的地貌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些有着卓绝远见的人迅速藏身于深埋地下的核避难掩体里。等所有的入口都被关上,最后一批对防护无比狂热的人就被锁入古旧的掩体中,若有需要,他们还会藏身于废弃核工厂数米厚的混凝土墙后。
对地面上的俘虏而言,曾经最有害的精神疾病之一就是对佩戴防毒面具的偏执。许多人对辐射过度恐惧,坚信自己此后再也不该摘下它们。透过护目镜的镜片,我们如今终于可以观察到血肉有着确凿无疑的腐化痕迹。霉菌如同衣衫般覆盖皮肤,镜片上形成的冷凝物或许不仅仅是它们原来的所有者造成的。
扩张/压缩的过程很可能出自安东·瑞文的理论,他指出:在大脑中央沟水平线上的某一点处可以进行感知调节。这个理论提出后不久就被证实了。纽约或者巴黎那样的大都会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巧的摆设,就像那些凝固在玻璃球中遭受暴风雪肆虐的微型场景。上千位居民被狗和公驴压死了。有些特定的建筑却反其道而行之,变得愈加庞大,里面的人得走上数月才能到达出口,地板上铺着轻纱,他们以卡在其中的糕饼屑为食。货船在手术室里洁净的瓷砖上搁浅。整列火车,不论是车头抑或后面的货车车厢,都在厕所的抽水马桶底部完成了它们的路线。
为了逃离上涌的水面,人和动物们发现他们不得不迫使自己攀上尸体堆成的山。在空气稀薄的高处,他们筋疲力尽,浪涛拍打着成堆的头骨和双腿,还有纠缠的人体躯干,他们被这声音安抚着,陷入了睡眠,在尸体堆里迷失的幸存者发出呻吟,凿刻出入睡者的梦魇。
在攀爬的过程中,有些人与任何攀在山上并可以做爱的男女野蛮地交媾。性高潮似乎蔓延至整座尸山;那些强奸者发现自己体验了短暂而又极致的快感后,与尸山彻底融为一体。
为了试图永远逃离变化无常的地表,最善于发明的人创造出了奇怪的机器。巨大的弹射器发射出许多男女,他们赤裸的身体外包裹着肥大的帆布套服,飘浮在平流层上方。植于皮下的微型反应堆推动那些“炮弹人”飞向恒星。最具冒险精神的人飞过一段平滑的曲线,在自制踏板或者火药驱动的火箭的轮胎后面被压成齑粉。其他人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意念移物药剂,有些是从废弃的航空中心中偷出来的,有些则是根据尚且存疑的配方调制的。
他们的细胞开始腐败,身体的骨骼组织被侵蚀,被冻结的躯体摆成S形或者L形,坐在精致的沙龙安乐椅上,好像正在看能使人排忧解难的电视节目,抑或聆听无线电中需要静默沉思的古典作品,对有些人而言,旅行直至如此才算结束。一部分人服用药剂的剂量不足,另一部分则服用了不致害的剂量;在他们倦怠的头脑中,恒星从飞行器机身两侧飞过,陨石与金属相撞;驾驶那些回忆之船的鬼魂船长们勇敢地面对陨石雨和船员的叛乱,不惜一切,试图到达一颗欢迎他们的星球。
调制错误的药剂带来了可谓最不壮观的结果;只有身体的特定部分被心灵致动药剂影响;他们的手臂下落成谜,皮肤四分五裂,内脏支离破碎;动脉流尽了全身的血液,眼球被挤出眼窝,大脑的碎块从鼻腔和耳道里喷涌而出,只余一具干净的空壳;那些旅行者一如既往地平静祥和,像是在观看他们最爱的电视节目,聆听他们最喜欢的歌曲,而他们消失的器官正在遥远的星球上腐烂。
当安东·瑞文被自己的大衣和帽子压死时,必有一刻短暂的休憩,这被一些罕见的倒退所打断。衣服代替了身体;羊毛编织的网络取代了肌肉纤维,丝质衬衫是一件神经织就的挂毯,领巾和领结变为动脉和静脉,手表化为骨骼,手帕嵌入指甲,蕾丝与肺叶组织相融合。身体变得扁平中空,被外在的肌肉压碎。起初服饰被立刻抛弃,铜制的保护设备随后取而代之,因为那是能抵御这逆转的唯一元素。身着铠甲的人们阔步穿过沙漠寻找酒吧,有时在盔甲区停滞不前。那些人成为沉重铜制外壳的囚徒,被沙漠中的动物们生吞活剥。
许多人更喜欢裸着。
谁也无法弄清瓶中人究竟来自何方。最被广泛接受的理论是将他们成长的过程比作那些烈酒瓶中的水果。那些瓶中的水果尚在枝头挂果时就被人放入瓶中,此后就在瓶中慢慢长大。那些孩子亦是如此,他们刚出生就被放进大瓶子里,直至成年,随后被连瓶抛入海中。这是某种惩罚吗?抑或是某种手段,用以逃离被飓风摧毁的岛屿?谁都无法断言。那些瓶子被海水冲上岸,或者撞在礁石上裂成碎片;而里面的人往往早已死去。
对我而言,我觉得这传递了某种消息,或许是基因信息。所有瓶中人都有着一样的脸,那正是安东·瑞文死时的面容。
侏儒巢穴的诞生并无必要。人们找到了那些占据着核避难所的人。避难所大部分都深埋于数百米深的沙子下。其中的女人起初被一阵强烈的倦意击垮,她们发现自己的嗓音逐渐升高,四肢逐渐萎缩,只有头颅没有变化,它可怜地垂在巨大且松弛的躯体上。相反,那些男人的声音逐渐降低,开始在女性身体的皱褶中存活。
但他们只是在外观上逐渐变成动物,大脑功能则丝毫没有减弱。唯有群居的社会本能被加强了。他们带着怀疑和恐惧,精心照料第一批卵。随后孵化出了第一批幼体。他们长着善于挖掘地道的长鼻,在它的帮助下,他们开始挖掘通向地面的路。如今的沙漠成了一片由隧道和繁育室组成的巨大网络。整个群落如今拥有这个星球上最高级、适应性最强的生命形式。这些侏儒考虑到种种因素,更偏好留在地下,除了掠食,很少到地面上来。
奇怪的珊瑚结构开始出现在新成形的海面上。那又是一次无可避免的突变。海底的囚犯们发生的变异会像沙漠中的囚犯们的那样有利吗?
大多数躯体堆成的山是活的。它们通过自身成千上万张嘴进食,这是真正的融合和渗透,自我的联结已如焊接般紧密。它们通过裂殖生殖进行繁育。新生的山甚是美丽。
器官和四肢似乎开始分层了。最近一次繁育隆起了一座相当与众不同的山。它的底部由无数条腿组成,随后是胃,还有一些异常的消化器官,再往上是手臂,接着是与心肺系统一起运作的躯干。那是一支行进中的军队所拥有的跳动声。
靠近山的表面有许多头颅,其上覆盖着如密林般的头发,最后,在这堆肉丘的顶峰是生殖器。肠子在地底完成了自己的消化过程,它的最末几米处被一圈腿遮掩着。
事到如此,我真切地相信,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见到一批新种类的巨人出生。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知晓他们的相貌。安东·瑞文的死或许会拯救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