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影降临

我们正向最后一段路飞驰着,那段路很古老,与其它的路段明显不同。这时,海螺车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我们小心地向它靠近。

“我们要从那过吗?”奥基弗问道。

绿矮人点了点头,指向右侧桥的尽头,只见两根巨大的桥墩撑起一个宽阔的平台,一段斜坡从平台延展出来,与荧光闪闪的道路相接。平台和桥上有许多手持武器的人;他们密密麻麻地趴在护墙后边,好奇地看着我们,但没有恶意。雷多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么,看来我们不必动武了?”奥基弗的声音里有一丝失望。

“拉律,不必了!”雷多面带笑意,将海螺车停在那斜坡底下的一根桥墩边。“大家听好。现在他们还没收到警报,想来尤莱拉还以为我们正在前往大殿的路上。这大门后面就是通往月门的路,大门已经被暗影封印了。我曾经镇守过这里,知道那机关的奥秘。一会儿我会略施计策说服那大门的守卫塞库,让他收起暗影;如果行不通,我就自己去开启机关。这件事情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会搭上我们的小命。但是,在抗争中死去也比坐等跟闪灵跳舞要好上千倍!”

他开着海螺车绕过桥墩。面前是一个火山岩玻璃铺成的宽阔广场,颜色墨黑,跟我们从月室逃出时经过的通道类似。它的光泽好似一整块无暇的黑玉映照在湖泊上的倒影;广场两边各有一座建筑,一眼看去好像两座塔状壁垒,也是散发着黑曜石的光泽;再仔细一看,又像是人工打造的建筑,光洁的表面镶嵌着许多又高又窄的窗户。

建筑的每一面都设有阶梯,阶梯尽头通向一处小平台,每个平台上各有一扇敞开的窗门;阶梯向下延伸至一处灰石打造的宽阔壁架,四围仍是暗黑色镶边,壁架的两侧向下延伸至地面,形成斜坡,与桥和平台相接处相似。四面的阶梯都有士兵把守;许多海螺车靠着壁架停着,有点儿像我们地球的停车场。

暗黑的墙面高耸着;以优美的弧度向上延伸,在顶部形成两个方形尖顶塔柱,两柱之间,像巨型帘幕般横挂着一个暗黑的屏障,它虽然像阴影一样没有重量,却如生死之间的障碍般不可逾越。与以前所见的黑幕不同,在这一处,我感到它好像在动,那是一种持续和富有节奏感的抖动和震颤;这种律动没有明显的表现,要通过最敏感的感官才能捕捉;这种感觉就好像透过这暗影,传递着一种轻快的脉搏——暗夜的脉搏。

绿矮人慢慢掉转方向,开至右侧的边缘;车子谨慎地向前摸索着,只见在距离那暗影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有一个又低、又宽的入口。门前站着两个卫兵,手持双刀,那刀的样式很特别,在尖端有一处月牙形缺口,缺口两侧形成两根长刺。他们举起双刀像雷多致意,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位像雷多一样的高个子矮人,穿着也和雷多相同,手中拿着象征莫利亚官员身份的短匕。

雷多熟练地将车靠边停下,一跃而出。

“你好啊,塞库!”他招呼道。“我在找拉克拉的海螺车。”

“拉克拉!”塞库稍显吃惊。“为什么找她?她在一‘瓦’之前刚刚开车过去!”

“过去了?”雷多的惊讶表现得太真实了,甚至连我都差点儿信以为真。“你竟让她过去了?”

“我当然让她过去啊,”但看到雷多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他的理直气壮顿时消失了。“为什么不应该让她过去啊?”他担心地问道。

“因为尤莱拉下令不许为她放行,”雷多冷冷地说道。

“我没有接到命令啊。”塞库的前额沁出细密的汗珠。

“塞库,”雷多打断了他,“我真为你担心,这事儿可关系到尤莱拉、鲁格尔和议会啊;是的,甚至关系到闪灵!命令已经下达,你能不能执行,让我将拉克拉和外来者带到委员会,可关系着所有莫利亚人的命运。我可真为你担心,因为在所有的人中,我最不希望看到你去与闪灵跳舞了。”

大门守卫脸色铁青,他庞大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求你一起和我去面见尤莱拉,”他请求道。“告诉她,我没接到通知——”

“等等,塞库!”雷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这辆海螺车是所有车中最快的一种,拉克拉的是最慢的。她只过去了一‘瓦’钟,我们肯定能在她进入月门之前赶上她。你将暗影机关打开,我们去把她追回来。塞库,为你做这些,我是义不容辞的。”

塞库又惊慌,又迟疑。

“雷多,你为何不自己去追呢?把这些外来者交给我看管。”他问道。我觉得他的提议不乏道理。

“不可以。”雷多的回答很果决。“如果我不带着这些人表明我们的诚意,拉克拉是不会回来的。不然,我们还是去面见尤莱拉吧,让她来做裁决。”他转身便准备离去,塞库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雷多,不!”他嗫嚅着,又一次乱了阵脚。“去吧,就像你说的那么办。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快去吧!雷多!”他疾步走向入口处,“我这就去收起暗影——”

雷多依然保持着镇定,调动起了所有的机警和谨慎。他大步跨到塞库身边。

我听到雷多说:“我跟你去,我跟你说啊——”他们走远了。

“干得漂亮!”拉里小声说。“等我们摆脱了这一切,一定得提名他‘爱尔兰公民奖’,真是好一个雷多——”

那暗影晃了一晃,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擎着那暗影的方形尖顶塔柱之间,一条大道铺展开去,高高的路面泛着碧绿的光芒,一直延伸到远方。

突然,从入口处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喊叫!它好像一支呜咽的利箭穿透了周围的宁静。门口的卫兵举起大刀冲了进来。转眼间雷多就被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个扔掉了大刀,直接抓起了他,只见雷多短匕一挥,正中了那人的喉咙。这时,又有一刀径直冲雷多的脑袋砍了下来。奥基弗手中飞出一道火焰,那人的大刀应声落地,又一道光闪过,那个士兵轰然倒地。雷多飞身跃入海螺车,坐上驾驶席,我们径直向那暗影所在的巨柱之间飞去!

突然,一阵强烈的撞击感袭来,一对巨型羽翼在我们头上投下一片黑暗的阴影。海螺车像被一只大手拍了一下。霎时间天旋地转,车子发出怪异的金属破裂的声音;车子在剧烈的晃动中冲向前方。我尽量稳住自己,晕乎乎地向后看了一眼。

暗影已经再次落下,但是太晚了,只晚了那么一点点。我们飞过的时候暗影是缩起的,现在它仍然像被束缚的魔鬼一般扭结纠缠着,想尽己所能及的一切办法摆脱捆绑,寻我们而来。直到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是塞库为了寻求赦免,出卖了我们,从而引来了这些追兵,像狩猎者追逐猎物般追赶着我们。

“雷多,干得漂亮!”说话的是拉里。“只不过你的车尾被削掉了一截!”

整整四分之一的后螺已经不见了,被切割地干干净净。雷多注意到这个情况,目光稍显焦虑。

“情况很糟糕,”他说,“但或许并不完全像想象的那么坏。一切都取决于鲁格尔的人能跟我们跟得多紧了。”

他伸出一只手向奥基弗致意。

“但是对你,拉律,我欠你一条命,你那死亡之火反应得太快了,远比凯斯射线要快,我的朋友!”

拉里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不必介怀。

“塞库”——雷多从腰间取出沾满了鲜血的短匕——“我本不想杀他的。虽然他启动了暗影机关,但发声球还是发出了警报。鲁格尔带着大量精兵在后追杀——”他犹豫了片刻。“如今虽然我们已经逃过暗影,但已经失了先机。希望我们能在月门关闭之前赶到,找到拉克拉,但是如果来不及的话——”他又迟疑了一下。“嗯——我还知道一条路——但那是我不想踏上了一条路,极其不想!”

他拧开操作杆上发光球的盖子,焦虑地盯着黑色水晶包裹下的发光球。我爬到了海螺车被破坏的一端。车的边缘在片片剥落,一点点快要散架了。掉落的碎片像尘埃一般落了我满手。我弄不清楚状况,便爬回了拉里那儿,他正轻快地吹着口哨擦拭自动手枪,浑身散发着愉快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到了愁眉苦脸、有气无力的奥拉夫身上。

“奥拉夫,振作起来!”他说道。“我们拼一次的话,成功机会还挺大的。一旦我们跟拉克拉和她的人汇合,我们一定可以找回你的妻子,一定要坚信!至于孩子——”他尴尬地迟疑着。那诺曼人的眼眶湿润了;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奥基弗。

“那孩子,她是真的已经去世了,”他默默低语着,“她是受到祝福的。我并不为她担心害怕,也并不想为她复仇。哈!但是我的赫尔玛,她是属于那种半死不生的——就像我们看到那些像落叶般被卷入那闪光恶魔的人们一样。我倒宁愿她也是真的去世了,安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战那发光的恶魔,不知道!”

他的声音痛苦得绝望。

“奥拉夫,”拉里的声音很轻和。“我们会出去、回到地面的,我知道一定可以的。记住一件事。所有看起来很奇怪的事情,还有,那些有点儿超自然的事,都只是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小把戏罢了。这么说吧,奥拉夫,假如你把一个斐济人带到伦敦的战场上,当他看到子弹横飞,警报齐鸣,一群群敌军战机向地面投射炸弹,探照灯在天空到处乱晃,难道他不会以为自己到了人间炼狱、四周全是可怕的恶魔吗?他也会的!但其实他所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就像我们现在见到的一切一样,我们只需为它们找出合理的解释。当然,并不是说我们是斐济人,但是道理是一样的。”

诺曼人思考了一下,郑重地点点头。

“哈!”他终于说话道。“起码我们还有一搏的机会。这就是我求助雷神托尔的原因,哈!而且,我还将找回赫尔玛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圣洁的少女。雷神指示我,我应该杀死鲁格尔,和恶毒的婆娘尤莱拉。但是我想先和那少女谈上一谈。”

“好的,”拉里说,“只是千万别畏惧那些难以理解的现象。还有”——他迟疑了一下,神情紧张——“当我们见到拉克拉时,还有另一件事可能会吓你一跳——她的——唔——青蛙!”

“就像我们在墙上看到的青蛙女人吗?”奥拉夫问道。

“是的,”拉里急急地接道。“是这样的,不过那青蛙在现实中要大得多,而且跟画上有些不同。拉克拉驯化了许多那样的青蛙。手持长矛和棍棒一类的东西,就像马戏团被驯化的海豹,猴子等动物一样。这或许是这地方的一个风俗。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奥拉夫。搞不懂为什么人们会养那么多种宠物,又是犰狳、蛇,又是兔子、袋鼠、大象、老虎什么的。”

想起那青蛙女人是如何从一开始便深深印在拉里的脑海,我怀疑他上述轻描淡写的言论是否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有什么稀奇的,我记得在巴黎看到过一个漂亮女孩养了四只宠物巨蟒——”他继续说道。

但是我已无心再听下去,因为在那一刻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我们正沿上坡路飞驰着,路面全是棱角锐利的塔尖状石堆,还有一堆堆成圈状的岩块,上面长满了一块块琥珀色的苔藓。

路旁已经完全看不到树了,只有一丛丛柔软的灌木点缀在那苔藓遍布的广阔平原,灌木上挂着一串串好似葡萄的腊白色花朵。这里路面的光泽也发生了变化;没有了那些闪烁跳跃的亮光,原本的银色也褪变成一种柔和得近乎苍白的灰色。一座铜黄色的壁垒在我们面前向上延伸着,一直到无尽的天际,就像我们从前见过的那些山般雄伟的墙一样高耸。有一些在我的潜意识里徘徊已久的东西突然得到了印证:海螺车的速度在下降!盛放那金属物质的盖子依然打开着;我向里边看了看,那旋转的小火球并没有变暗淡,但是本应通过汽缸投射而入的亮光,现在却在原地旋转,好像想要回到它的泉源。雷多面孔冷峻,点了点头。

“那暗影还是让它付出了代价,”他说。

我们猛一加速,拉里抓住了我的胳膊。

“看!”他指着后边大喊道。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大路看起来只是一条闪闪发光的细线的地方,一群光点向我们加速赶来。

“是鲁格尔和他的手下们,”雷多说道。

“能不能再加把油门?”拉里问道。

“加把油门?”雷多迷惑地重复着。

“让她跑快点儿,加加速,”奥基弗解释道。

雷多回头看了看他。我们离铜色的壁垒更近了,只有不到三、四百米;在我们面前,平原高高地向上卷起,海螺车正在试图往这坡上行驶,速度却在慢慢降低。身后传来隐约的射击声,我们知道,鲁格尔已经越来越近了。可是遍处都寻不到拉克拉或者她的青蛙人的身影。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坡路的一半;海螺车很快就要爬不动了,车下发出微弱的嘶嘶声;车身在震颤,我料想,它的底座必定已经不再悬浮于路面,而是已经接触到了那光闪闪的地面。

“最后一搏!”雷多高呼。他猛地抓住控制杆,把杆从插槽中拔出。突然间发光球火花四溅,飞速地旋转着,霎时间一阵耀眼的光芒像瀑布般流入汽缸。海螺车腾空而起;向空中飞去;黑色水晶破裂成碎片;发光球暗淡了下来;最终失去了光彩,但是靠着最后的冲力,我们到达的坡顶。我平衡了一下身子,看到在坡路的另一侧是一片苔藓遍布的辽阔山谷,谷地的边缘齐整整地消失在那高高壁垒的基部。

我们没有力气去检查海螺车,就像流星般急速俯冲下坡,径直冲着峭壁的中心那坚硬的金刚石跑去!

此时拉里的空军训练带来的快速思维派上了用场。当我们越来越接近壁垒时,他加速冲向雷多;连自己带雷多一起飞速地朝那半空中的海螺车飞去。在巨大的冲击下,本来平衡能力极佳的车子一下脱了轨。它撞击到大路柔软的低沿,瞬时飞上天空;最后重重地落在那厚厚的地毯般的地面,像狂舞的托钵僧似的飞速旋转着,终于靠边着了地。冲击力让我们滚出了许多码的距离,但是遍布的苔藓使我们免于伤筋动骨。

“快!”雷多大叫道。他抓住我一条胳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开始向那不到一百英尺外的峭壁基部奔跑。奥基弗和奥拉夫在我们身边紧紧相随。我们的左侧是闪着黑色光芒的大路。路突然消失了,被一块光洁的深红色巨石阻隔开来,那巨石高度和宽度都足有一百英尺,嵌在铜色壁垒的中间。巨石每一侧都立着若干柱子,就地用岩石打造而成的,那柱子非常巨大,竟和悬挂居主的彩虹帘幕的巨柱大小相似。巨柱表面刻满不知名的纹样,但是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绿矮人又一次抓起我的胳膊。

“快!”他又大喊了一声。“侍女已经过去了!”

月门的右侧有一堵碎石堆成的低墙。我们像兔子般敏捷地翻墙而过。墙后藏着一条窄窄的通道。雷多蹲下身子领头在前,我们急速穿行于其中;大概跑出了有三、四百英尺的距离,通道的出口竟正对着追兵来的方向!我们的耳边的喊叫声更大了。

头一辆追逐我们的海螺车沿着大碗状的盆地边缘极速开来,像我们一样找了找平衡,开始小心地倒退。我看到车里的鲁格尔正在环视着坡地。

“再近一点我就能打中他了!”拉里举起手枪,恶狠狠地说。

他的手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雷多站在他身边,眼睛直冒光。

“不行!”绿矮人粗声喝到。只见他用肩膀顶住一块大石头,不一会儿那石头便翻到一边,露出一个窄缝。

“进去!”他用尽力气拉着那石头命令我们道。奥基弗闪了进去。奥拉夫紧随其后,我最后也进了去。只轻轻一跳,矮人也到了我们身边,那大石头复归原位,只差一根头发的距离就砸到他的身上。

四周黑暗至极,伸手不见五指。我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电筒,很快便失望地回想起,在逃命时,我把它和急救箱都一起丢在了花园里。但是雷多似乎对光亮并不十分在意。

“大家把手拉起来!”他命令道。我们像小孩子一样手拉手单列队前进,在黑暗中慢慢移动着。一会儿,绿矮人停了下来。

“在这儿等我,”他轻声说。“别动。为了保命,别出声!”

说完他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