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际旅行
我一边思索着我的母星球,一边继续往外太空飞翔。我朝着东边高速行进,地球明显在缩小,慢慢退向远方,看起来似乎在我的下面旋转。地球上所有的可见地貌都向西转动,现在,中大西洋转到了地球东部边缘,那儿正是日落时分,然后是夜晚。在我看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地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很快,它变成了一个轮廓模糊的新月,它旁边是一颗微小却轮廓分明的卫星。
我大吃一惊,很快就意识到我一定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高速向前推进。我飞得太快了,仿佛置身于一场不间断的流星雨中。直到快跟我并驾齐驱的时候,我才看得到星星。这些星星的光芒不过是对阳光的反射,就像光束一样只是光辉一现,跟坐在特快列车中向外看到的路灯一样。很多星星朝我一头撞过来,但是都没有对我产生影响。一块跟房子一般大的不规则大石头着实吓到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发着光的大家伙在我眼前膨胀变大,说时迟,那时快,我刚看到那家伙崎岖不平的表面,就立刻被它吞噬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推断出它想必是吞噬了我。但是,我飞行的速度太快了,刚刚意识到它要撞上来了,我就超过了它,并把这块石头远远地甩在后面。
很快,地球看起来就跟一颗星星一般大了。我说很快,但是我现在对时间的概念非常模糊,几分钟或是几小时,甚至是几天、几星期,在现在看来并无差别。
就在我努力理清思路,想搞清楚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飞过了火星的轨道,正在急速穿越小行星带。好多小行星离我相当近,看起来就像是许多大颗的星星横贯星群。其中的一两颗呈现凸圆状,然后马上变成新月形,消失在我的身后。
已经能看到木星远远地在我前方,它越来越亮,在恒星间变换着位置。这颗巨行星现在看起来像一个碟子,很快就比正在逐渐变小的太阳大了。它的四颗主要卫星像是四颗小珠子飘浮在它的旁边。因为有云层的存在,木星表面看起来像极了条条斑斑的熏肉。云层像雾一样把它整个笼罩起来。现在我跟木星几乎肩并肩了,随后超越了它。由于木星的大气层非常厚,所以黑夜和白昼互相交融,并没有明显的界限。我注意到在它的东面以及没有被照亮的那个半球上遍布着模糊的红光,这些可能是火山爆发向上投射到密实云层的光亮。
几分钟后,也可能是几年后,木星又变成了一颗星星的样子,不久就消失在虽然已减弱但仍然耀眼的太阳光里。我飞行的路线附近已看不到别的外行星了,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因为这里甚至已经远离冥王星的轨道了。太阳在我的身后逐渐暗淡,现在不过是一颗最为明亮的星星而已。
终于,我有时间来担忧苦恼了。除了满天繁星,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我所熟悉的北斗七星、仙后座、猎户座、昴宿星团都远远地嘲笑着我。现在,太阳不过是那些亮星中的一颗。一切如故。我是不是注定要像这样,变成一个没有实体的视点,永远悬浮在太空中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是对我这辈子碌碌无为的惩罚吗?这是对我企图远离人世纷争、远离激情、远离偏见的固执己见的惩罚吗?
我的脑海中又艰难地浮现出在郊外山巅的情景。我看到了我们的家,门没有关,走廊的灯光映出一个身影,来到院子里。她站在那儿,朝着大路的方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屋里。但是这些不过是我的想象。事实上,我能看到的除了星星还是星星。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太阳和它周围的所有星星都变得红红的,而天空另一端的星星则是冰蓝冰蓝的。我的头脑中很快迸出关于这个奇异现象的解释。我依然在飞行,而且因为速度过快的缘故,连光都开始影响到我的飞行了。因为光波赶上我的时间要比平常更久,所以变成了比正常速度缓慢的光脉冲作用在我的身上,我看到的星星就发出红光。而那些在我前头迎着我的光脉冲则被挤压缩短了,所以看起来是蓝色的。
很快,我正后方的星星愈发红了,而正前方的星星则发出紫罗兰般的光芒,天幕变得瑰丽奇幻。我身后闪烁着红宝石,前面璀璨着紫水晶。红宝石的周围,点点黄玉闪闪发光,紫水晶边上,颗颗蓝宝石耀眼夺目。我的两边,星星的颜色较浅,是我熟悉的钻石白。因为我以一个几乎跟银河系平行的角度飞行,所以我看到的环状银河两端银白,前方的那段是紫色的,身后是红色的。现在,紧挨我前后的星星变得暗淡,紧接着就消失了,天空中留下两个没有星星的空洞,每个洞的周边都是彩色的星星带。显然我又加快了速度。现在靠肉眼已经无法看到从我前后射来的星光了。
我还在不断加速,前后两个装点着彩色流苏的无星区域还在继续不断地蚕食我身边跟我并驾齐驱的星星地带。我现在感觉到了运动。由于我的经过,近一点的星星似乎在朝着远处的星星背景漂移。这样的漂移在不断加速,直到在某个瞬间,整个可见的天空都布满了星星飞驰而产生的光线条。紧接着,所有的一切都无影无踪了。想必是我的速度和星星相比显得太快了,来自星星的光已经不能对我产生任何正常效应了。
虽然我现在的速度可能高过光速,但我似乎在一口凝滞的深井底部飘浮。一望无际的黑暗毫无特色可言,一切感觉的缺失,所有的这些都令我恐惧,但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正在经历的厌恶和不祥的预感称为“恐惧”,因为我的身体并没有感觉恐惧,因为我并没有出现战栗、出汗、气喘、心悸等生理反应。我现在孤苦伶仃,我开始自我怜悯,我渴望回家,我渴望再次见到那最熟悉的脸孔。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了她,她双眉微蹙,难掩焦虑,坐在壁炉边做着针线活儿。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躺在石楠花上死去了?早晨,人们会发现我的躯体吗?她会如何应对这重大变故呢?她一定会非常勇敢,但是她会相当悲恸。
虽然我们的社会微不足道,但是仍然为人们所珍爱,我也极力反对从其中脱离出来,但我明白我体内的某些东西,我最本质的精神,让我坚定起意志,我不能退缩,我要把这次神奇的太空旅行坚持到底。虽然我渴望冒险,但这从来,哪怕只有一秒钟,也没有动摇我对熟悉的人类世界的向往。我是非常恋家的人,我绝不会自寻危险、自寻苦恼。但是命运垂青于我,赐予我这次机会,这种想法战胜了我的怯懦,我不仅可以去宇宙的最深处一探究竟,而且还有机会去发现生命和心智在星辰间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现在求知若渴,除了对于探险的渴望,更主要的是我渴望了解人类的意义,或者说宇宙间所有有灵生物的意义。这笔属于人类的朴素财富,这朵盛开在荒芜的现代文明中,象征着春天的雏菊促使我欣然接受这次离奇的冒险;因为,我可能会发现整个宇宙不仅仅遍布着宇宙尘埃,到处都存在着发育不良的生物,而且在干枯的地球荒地之外,发现一个鲜花盛开的世界。
人类会不会如他偶尔所希望的那样,真的是宇宙精神的一个生长点,至少从暂时性的角度来说是呢?抑或,人类不过是千千万万的生长点中的一个而已?或者,人类之于宇宙不过如鼠蚁之于大教堂?人类最本真的功能是什么呢?是力量?是智慧?是爱?是崇拜?还是所有的这一切?还是,对宇宙来说,人类的功能、人类的目的都是毫无意义的?我想要回答这一连串的严肃问题。同时,我也必须学着更清楚地了解、更公正地面对(所以我愿意承担)那些只消一瞥就能让我们崇拜的东西。
对于妄自尊大的自己来说,我现在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一个渴望着张扬自我的生命,而是一个人类的特使,不,是有生命的人类社会发送出来的用来与太空中的其他生命进行接触的一个探索器官,一个触角。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即使那意味着我要抛妻弃子,过早地终结在地球上的蜉蝣生命。我必须前进。某天,即便是在星际间旅行数个世纪之后,我也必将以某种方式回归。
如今我真的已经结束了那次匪夷所思的冒险回到了地球,当我回过头来审视自己那个无比兴奋的时刻,我吃惊于自己的反差:一方面,我渴望给他人传递我的精神财富,可实际上,我对人类所做的贡献少之又少。这样的失败可能是因为虽然我的的确确接受了冒险的挑战,但是我心里明白,我是有所保留地接受的。现在我承认,恐惧以及对舒适的渴望减退了我熠熠闪光的意志。我那无比坚定的决心终究是脆弱的,我那摇摆的勇气常常屈服于对于母星球的向往。在旅途中,我一次又一次感觉到,因为自身胆小呆板的天性,我与一些大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失之交臂。
整个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即使在当时,也只有一小部分是可以为我所理解的。我应当说,我的天然禀赋曾获得过超越人类的外星生物的援助。现在,我再次站到了生我养我的星球上,我失去了援助,因此无法调动出曾应拥有的全部深层次洞察力。所以我关于人类有史以来最深远的太空探索的记录,也变得如同精神错乱的人因受某种无法理解的影响而吐出的胡言乱语一样不甚可靠。
继续回到我的故事中来。我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来做内心的争辩已经不得而知,但是就在我做出决定后不久,绝对的黑暗中再次现出星光。很显然,我停了下来,因为在任何一个角度我都可以看到星星,而且它们的颜色跟平时见到的一样。
但是,我的身上发生了一种神秘的变化。我很快发现,仅仅通过想要接近星星的意念,我就可以靠近它,而且以一种比正常光更快的速度。我非常清楚,这在物理上是行不通的。科学家们向我们保证,高于光速的运动是无意义的。所以我推测,我一定是只在精神层面进行运动,并非一种物理现象,这样我才可以无须借助物理意义上的运动而获得连续的视角。此外,很显然,星星发出的光并非正常物理意义上的光;因为我注意到自己在以新方式高速飞行时,星光的颜色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管我飞得多快,虽然所有的星光看起来都比正常的亮度要高一些,更带有色彩感,但依然保持着钻石白的色调。
刚刚想明白了行进的新动力,我便无比兴奋,马上开始运用它。我告诉自己:我在进行一次星际航行,一次超自然的探究;但是我对地球的渴望扭曲了我的目标。其结果是,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全部集中在搜寻行星,特别是那些类地行星上了。
我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朝着比周边星星都要亮的一颗星星飞去。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离我较近的小星星像流星雨一样从我身边滑过。我逼近一颗大恒星,但是感受不到它的热度。虽然它通亮耀眼,但我视力出奇的好,依然能在它斑驳的表面上看到大量的巨大黑子,每一个黑子都像一个陷阱,能吞噬掉十几个地球。在恒星的边缘,色球的耀斑像是熊熊燃烧的树木,也像是羽毛,更像燃烧着的史前怪物,或踮脚走着,或在飞翔,所有的这一切共存在对它们来说太小的星球上。耀斑之外,日冕的光晕逐渐渗入周围的黑暗中。我绕着这颗恒星做双曲线飞行,焦急地寻找着它的行星,但是一无所获。我不死心,再次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反复仔细搜寻。因为位于恒星轨道远端的类地行星很小,很容易就错过了。但是除了流星和一些无实体的彗星外,我仍然一无所获。这太让人失望了,因为这颗恒星跟我所熟知的太阳恰好就是同一类的天体。其实我之前曾偷偷地希冀不仅会发现一个行星,说不定还能发现另一个地球呢。
我又一次掉头扑进茫茫空间之海中,向着不远处的另一颗星星飞去。我又一次失望了。我靠近的是另一个孤独的火炉。这颗星星周围同样没有存在着生命的行星绕着它转。
我急切地从一颗星星飞向另一颗,仿佛一只寻主心切的流浪狗。我从这儿赶到那儿,想要找到一颗带有行星的恒星,在它的行星中有一个可以成为我的归宿。我找了一颗又一颗,但是对于更多的星星,我都不屑去搜索,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它们太大了,太单薄了,太年轻了,不可能像太阳一样成为地球的照明物。有一些是比木星轨道还要大的庞然大物,微微呈现出隐隐约约的红色;另一些则更小,更有限,比太阳亮千倍,却是蓝色的。我听人说过,我们的太阳是一颗中型恒星,但是我现在发现的年轻恒星的数量远比那些正在萎缩的黄色中年恒星多得多。看来我是误入年轻恒星的聚集区域了。
我注意到了大量的尘埃云,都有星群那么大,遮蔽了恒星的光流,我只能躲着它们;我还看到了发散着淡淡白光的气体束,有时是自身在发光,有时则反射恒星的光芒。这些珍珠般的云团内常常隐匿着好些个模模糊糊的光斑,它们是未来恒星的胚胎。我漫不经心地瞥着许多或成双成对的双星,或三个一组四个一群的三合星、四合星,其中的恒星个头几乎相当,互相围绕地跳着华尔兹。有一次,仅有一次,我遇上了一对非常罕见的双星,它的伴星不会比地球大,但主星却相当之大,而且出奇的亮。我发现我们的星系到处都有垂死的恒星,暗自燃烧着;到处都有带着外壳的死亡恒星。我直到快撞上了才看到它们,借助整个天空反射的光,我才能看到它们依稀发着光。我从来没有太靠近它们,因为它们对于我疯狂寻找地球样的行星毫无裨益。而且,因为它们预示着普遍意义上的死亡,所以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但令人安慰的是,死亡恒星并不多。
我没有找到行星。我非常清楚两颗或更多恒星的靠拢才能生成行星,这样的概率必然非常低。我跟自己说,在一个星系中,带有行星的恒星一定非常罕见,就好像在沙滩的沙中寻找宝石一样难。我遇上这么一颗的概率有多大呢?我开始失去信心了。苍茫无际的黑暗荒原和空洞洞的火光啊,稀稀疏疏地闪着点点星光的无限空虚啊,整个宇宙的巨大徒劳啊,这一切都可憎地压迫着我。现在,由于痛苦的增加,我的飞行能量开始失效了。要想在星星之间挪动半步,我都得使出吃奶的劲,但是依然在慢下来,更加慢了。我马上就意识到我像一只苍蝇标本一样被牢牢钉在空间中动不了了;无比孤独,这是永恒的孤单。是的,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地狱。
我振作了一下。我提醒自己:虽然这是我的宿命,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地球没有我照样转动。即使宇宙中没有别的生命世界了,地球上仍然有生命,而且可能会觉醒,成为更至善至美的生物。虽然我离开了我的母星球,但是,那个我深爱着的世界是真实的。而且,我的整个冒险就是一个奇迹,如果继续这么神奇下去,我说不定会撞见另一个地球。我记起来了,这是一次重要的漫游朝圣之旅,我是人类派去外星的使者。
我的勇气又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我的飞行能量。显然,只有充沛的精力和超然的心智才是驱动力。我刚才的自怨自艾和对地球的向往阻碍了能量的释放。
我决定去这个星系别的地方看看,别处说不定有更多年长的恒星,有行星的机会更大一些。我朝着远处群星簇居的地方飞去。这个斑斑点点的光球模模糊糊的,其中的恒星光线非常暗淡,我由此猜测它一定离我很远。我在黑暗中飞啊飞。虽然我心无旁骛,无心搜索行进过程中两边的星星,但是我飞了好久也不见一颗星星,好让我看到它是碟子状的。天际的光线像是远方航船上的灯光一样,远远地射过来,从我身边掠过。我这一路航行,没有一点儿时间的概念,不知飞了多久,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的沙漠,看不到恒星,这是两片流星之间的间隙,也是这个星系中的一条裂缝。银河围绕着我,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有遥远恒星的星际尘埃,但是除了我的目标——那团遥远的星簇外,那儿就没有比较明亮的光了。
这幅陌生的太空景象让我烦心,因为我想到我离家越来越远了。在比银河系尽头的星星更远的地方,想到那些微小的点都是一个个河外星系,比银河最深的凹陷处还要远百倍千倍,这几乎都是一种安慰;撇开我的轻率鲁莽,撇开我的神奇旅行,想到我仍然在银河系中,在一个宇宙小细胞里,她,我的朋友,也仍然活在这个小细胞里。顺便提一句,我因为能看到如此之多的河外星系而惊诧不已,最大的那个颜色苍白,散布着云团,比地球上看到的月亮还大。
不管我怎么飞,那些遥远星系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大,而和它们相比,我可以看清前方的那团星簇在逐渐扩大了。在我飞过流星间的空隙不久,那团星簇赫然呈现在我的眼前,如同一团闪光的巨大云朵。我现在正穿越星星较密集的区域,紧接着,星簇在我面前展开,簇拥在一起的星光把我眼前的天空都遮住了。如同航船在靠近港口的时候会遇见别的船只一样,我接近一颗又一颗恒星,与它们一一擦身而过。当我钻进星簇中心的时候,我所看见的恒星比这一路上见到的任何地方都多。天空的每个方向都闪耀着恒星,好多都比在地球上看到的金星更亮。我感受到了一个横越大洋的旅人,在夜晚时分顺利停靠在港湾,发现自己被大都市的霓虹灯所包围而萌生的喜出望外。在这个满是星星的地方,我告诉自己,一定有很多恒星靠拢过,一定生成了很多行星系。我又开始寻找像太阳一样处于中年的恒星。迄今为止,我经过的都是些年轻的巨星,有整个太阳系那么大。在一通搜索之后,我发现了好几个很有可能的恒星,但是都没有发现行星。我发现了好多双星和三合星,勾勒着它们无法估算的轨道;我还发现了大片大片的气体,新的恒星就在其中冷凝。最后,终于,我发现了一个行星系。我难抑心中的希望,在这些行星间绕着圈。但是它们都比木星还要大,所有的行星都炽热无比。我又一次忙忙碌碌地从一颗恒星找到另一颗。我一定找了几千颗,但全是白费力气。我孤独地离开了星簇,像是生病了一样。星簇在我的身后渐渐变小,最后成为一个沮丧的球,闪烁着露珠般的光。在我的前方,整片的黑暗遮蔽了银河的一部分,遮蔽了周围的星星,只有在我和朦胧的黑暗之间还有几点星光。气体云也可能是尘埃云背后闪烁的星光给它镶了一层边,照亮了它翻腾的边缘。这样的景象感动了我,不禁又让我自怜起来。在家时的多少个夜晚,我看到天上的黑云也是如此,边缘被月光照亮,像镶了一条银边一样。但是,我对面的这片云不仅可以吞没整个世界,吞没无数的行星系,也可以吞没所有的星群。
我又失去了勇气。我悲哀地合上眼,想要把这无边无际阻挡在视线之外。但是我没有眼睛,也没有眼睑。我是一个没有实体、漫游着的视点。我试图想象我家的内部布置,窗帘拉上了,炉火在舞蹈。我企图说服自己,这些令人恐惧的黑暗、距离、空洞的炽热都只不过是一场梦,我现在正在壁炉边打盹,而且随时都可能会醒来,她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探过身,抚摸我一下,朝我微笑。但是,我仍是星星的囚徒。
虽然我已经精疲力竭,但还是再次出发去搜索。我在星星中徘徊了可能有几天,或许是几年,也可能是万古之后,幸运女神或者别的守护之灵把我引导到一颗类似太阳的恒星边上。从中心向外看,随着我的移动,我瞥见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在布满图案的天空中运动。当我急速向它飞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个光点,接着又是一个。这是一个跟太阳系真的非常相似的行星系。因为执拗于人类的标准,所以我在这些行星中挑了一颗跟地球最像的。当它圆形的身躯在我眼前或者说下方慢慢浮现的时候,我觉得它看起来太像地球了。它的大气明显没有地球大气那么密实,因为能够清楚地看到它的大陆和海洋。
跟在地球上一样,深色的海中倒映着灿烂的太阳。在海洋和山脉的上空,到处都飘着白色的束状云,群山也跟我的母星球上一样,是绿色和棕色间杂的。但是在这样的高度,我看到的绿色更加鲜丽,比地球上的植被更偏蓝色。我同时也注意到,在这个星球上,海洋的面积少于陆地,大陆的中心地区基本上都覆盖着奶油白的灿灿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