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 十八
荒园,陵墓,晦暗的树影,天空中飘荡的生者与死者。
芙蓉白面之下隐隐显露的骷髅,温柔之乡里闪动的嗜血嘴脸。
桀桀的笑声,青紫色的脸,沾着腐肉的利齿,腥臭的气味。
绿色的火焰环绕四周,发出炙人的热度。滚烫的红色岩浆遍地横流,吞噬着经行的一切。
还有似乎永不停止的颠簸,颠簸。
……
何夕大叫一声,从梦魇里醒来,一时间竟不知身之所在。他急促地看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熄火的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右肩散乱地缠着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一些滑腻的液体正慢慢地从布条里渗透出来。何夕撑起身体,他看见前排方向盘上伏着一个男人,那是崔文。
崔文的下腹部有一个很大的伤口,直贯后背,没有经过包扎。何夕想起了发生的事情,枪响的时候正是崔文冲进来救了自己。
“何夕,是你吗?”崔文的眼睛慢慢睁开。
何夕正在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崔文包扎,右肩的疼痛使得他的动作很不协调,“是我,你先不要讲话。”
崔文用力地摆头,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我本打算明天才到基地去的,但我放下电话想早点和你见面。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崔文露出笑容,“那个密码公式居然还能用,你真是太信任我了。否则,我也救不了你。这真是天意。”
何夕难过地埋下头,他知道眼前这个昔日的“持不同政见者”的伤势已经不治,当初崔文神采飞扬的情形又浮现在了何夕面前,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你是对的。”何夕说,“我不应该研究‘审判者’,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我真的很难过。”
“这不是你的错。”崔文吃力地喘口气,“马维康不会得逞的。”
“可是他已经得逞了。”何夕悲伤地说,“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我恨我自己,是我亲手把世界推向了深渊。”
“你能阻止他。”崔文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阻止他。我们不能让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主宰这个世界,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死不瞑目。”
何夕还没有想清楚应该怎样回答这个请求,崔文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他的眼睛直视着虚空,从他口腔里和着血水吐出了最后的两个字:“审……判……”
何夕给廖晨星打了一个电话,他几乎是本能地认为廖晨星可以信赖,而实际上他们仅仅才交往过一次而已。这也是何夕决定和他联系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知道自己平日里的社会关系已经无一不在政府监控之中。电话里廖晨星一个劲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何夕只约了一个见面的时间地点便放下了电话,他知道时间稍长就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甚至还会祸及朋友。
这是家叫“雨栏”的小酒吧,生意很冷清。何夕进门后稍稍闭眼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廖晨星坐在深处角落里的一个小间里等他。何夕伸手摸了摸唇上的假胡须,走到廖晨星身边落座。
“……原来是这样。”廖晨星听完何夕的讲述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马维康会这样可怕。这不是帮不帮你的问题,这只是我的天职,”廖晨星想了一下,“这里面肯定会涉及很多技术性问题,我怕自己讲不清楚,你现在能不能到我家里去一趟。”
何夕知道廖晨星说的是实情,但他还是摇摇头,“如果你有地方感到不明白就在这里问吧,我尽量说得浅一些,那样做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
廖晨星有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他低头在随身带来的提包里找出采访录音设备和纸笔。廖晨星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显得有条不紊,当他郑重其事地将纸笔铺开的时候一丝近乎虔诚的光泽在他瘦削的脸膛上浮动着。正是这种光泽将他与那些平庸的同行们区别开来。何夕完全相信对廖晨星来说新闻就是他生存的意义所在,就如同“审判者”在何夕心中的位置一样。但不同之处在于廖晨星的新闻此时仍然是他手里的长剑,可以掷向敌人,而“审判者”此刻却已成为了魔鬼手里的刀叉。这样想着的时候何夕的心不禁如坠深渊。
出于安全的考虑,何夕叫廖晨星比自己晚五分钟离去。出门之前何夕习惯性地摸了摸唇上的假胡须,同时回头与仍坐在原位的廖晨星相视一笑。天已经黑了,但路灯正将金黄色的光线洒在热闹的街道上,整个世界显出温暖的样子。何夕看了下表,再过不到十个小时早报就会上市。邪恶终究压不过正义的,廖晨星是这样说的吧。何夕感到自己的心情已经同几小时之前判若两样。
何夕走到街道拐角处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几乎是本能地匍匐倒地。几秒钟后何夕慢慢地挣扎着起身,同时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来处看去。
“雨栏”酒吧已是一片火海。
何夕的嘴里满是苦涩的咸味,巨大的悲伤冲击之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几个黑色的身影正从不同方向朝他逼近,他们手里的杀人武器在火焰的映照下闪着森冷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