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 四
墙上的大屏幕正在演示记忆的物质过程。实验的样本采自两天以前,受试对象同以前一样,也就是说是何夕自己。何夕愿意看到自己内心不可见的记忆被“审判者”系统通过可观测的物质运动里抽取并归纳成条理清晰的内容。何夕曾经花时间考证过人类对自身思维的认识,结果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世界许多民族的人最早都是把心脏当成思维器官。像中国古代的大哲学家孟轲曾说过:“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而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心脏是思想和感觉的器官,而大脑的作用只是让来自心脏的血液冷静而已。直到公元2世纪的时候,希腊一位名叫盖伦的著名医生才开始认识到大脑才是思维的器官,但大脑究竟如何产生思维的记忆对他而言还是一个不解之谜。直到19世纪之后对大脑功能的研究才真正走上正轨,通过法国医生布罗卡,俄国生理学家贝兹、谢切诺夫、巴甫洛夫等人的卓越研究才使得大脑的神秘面纱初步被掀起。何夕想到这些先行者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很自然地生起敬慕之情,因为他现在就站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上。但他同时也不无自信地想到自己很可能将成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奋斗历程的终结者,因为何夕毫不怀疑自己将要成为揭开大脑思维记忆这一千古之谜的人。
屏幕上是部分脑细胞的三维显微图像,可以做任意角度的旋转和任意比例的放大,以及任意比例的时延。如果何夕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把镜头推到其中的某个大分子内部去进行一番游历。实际上何夕之所以能取得目前的成果和眼前这种分辨率达到原子级别的计算机仿真显微技术是分不开的。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人们已经知道人的思维和记忆都是由大脑的多个部位来共同负责的。就记忆而言,大脑皮层的颞叶和额叶以及海马体都与记忆的产生有关,也就是说当这些部位受损后人将无法记住刚刚发生的任何事情,但不一定会遗忘以前记住过的事。研究发现长期的记忆对应着神经元细胞的结构性改变,正是这一点成为了“审判者”系统的理论基础。“审判者”正是通过分析神经元细胞的这种结构性改变来抽取人的记忆。几年来何夕领导着这个实验小组记录并分析了几十亿个神经元细胞的结构图谱,包括它们之间相互组合所形成的更为复杂的网络,从中破译出了各种不同结构所对应的记忆内容。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出这是一件多么庞大的工程。他们终于走上了正轨。正如演示的那样,“审判者”已经是一个接近实用的系统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完善工作。
在充满了整个屏幕的细胞内可以看到棒状的线粒体正在剧烈地“燃烧”,由葡萄糖酵解而来的丙酮酸在三羧酸循环中释放出大量的三磷酸腺苷,这是一切生理活动的能量来源。可以看到长有几千到上万个突触的神经元细胞相互纠结着,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没有任何两个神经元细胞之间有原生质联系,也就是说它们都只是通过触突“碰”在一起。每一个神经元细胞内都满布着无数钾离子和有机大分子及少量钠离子及氯离子,而细胞外则布满无数的钠离子和氯离子,离子间保持着动态的电化学平衡。何夕知道此时在细胞膜上的电压是负七十毫伏,正是这个电压维持着离子间的平衡。忽然的,从某个树突传来刺激,导致神经元细胞膜上某个局部的电压突然减小到了临界值,细胞外的钠离子开始向细胞膜内扩散,膜电位也由负变正。随着膜电位的升高,细胞膜对钠离子的通透性又急速下降,对钾离子的通透性却增加,最终又回复到了开初的平衡状态,整个过程都在一毫秒内完成。虽然一切还原但并不意味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因为刚才的那个电位倒转将造成毗邻的细胞膜发生相同的过程,从效果上看就是刺激导致的电信号会沿着神经纤维以每秒九十米的速度不衰减地传输出去,直至下一个相邻的神经元细胞,并最终到达神经中枢。就在这个瞬间里最原始的记忆已经产生了,由于神经细胞的惰性作用,电信号实际上已经轻微地改变了神经元细胞突触的结构。其原理非常类似于眼睛的视觉暂留现象。当然,如果事情到此就结束的话,这种结构变化会很快消失,如同一根被外力压弯的树枝会逐渐复原一样,结果表现为记忆消失了,比如人们并不会记得自己眼里看到的每一幅图像。但是如果这种改变因为某种原因受到强化的话就可能发展成长期的记忆。这时的神经元细胞的突触将形成复杂网络,如果日后感受到某些相关刺激的话就会激起复杂网络的活动,重现过去的经验,这也就是所谓的“想起”的机制。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才演示完了那个片断,而这实际上只是发生在神经元细胞里的不足零点一秒的过程。同时计算机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电子合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瓮:“高温,灼烧,肘部皮肤,摄氏一百三十二度,时间持续零点二秒。”何夕满意地点点头,实验样本正是采集了他被一个高温物体短时灼烧的过程。当然他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物体的准确温度以及持续的准确时间,但计算机可以根据刺激的强弱程度测出这个温度和时间。何夕想这也不能算是什么缺陷,最多可说是“审判者”系统在对人的记忆描述上的拟真度还不够高而已,看来马琳还应该在模糊计算模块上再多做些改进。
这时有一名警卫走进来低声对何夕说:“马议员打电话说他马上要来,另外——”他转头看了不远处的崔文——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欲言又止。
何夕有些不悦地皱眉,“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
警卫踌躇了一下,还是凑到何夕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总统先生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