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碳族军团
01
在“死亡扫帚”威胁火星期间,卡瓦略城的人口在短时间内陡增到80万,是它预计承载人口的10倍。“死亡扫帚”的威胁一解除,新增的人口又瞬间消失,如同海滩上堆起的城堡,被海浪一卷,便无影无踪了。三个沙弥各自离开,而卢文钊是留下的少数人之一。
卢文钊不走,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去哪里。在“双蛇行动”期间,他曾经长期居住的科普瑞城和奥林匹斯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早已物是人非。他不想去这两座城,但又能去哪里呢?战争还在继续,似乎哪里都不是安全之地。尤其是在看了《萧瀛洲庭审纪实》的视频剪辑之后,这种不安全感更加强烈。
宝瓶月16日,火星到达近日点。卢文钊收到了这样一条新闻:
今日凌晨两点,中川有香在重庆家中被地球安全部拘捕。她是靳灿秘书长重病期间的护士长。安全部发言人回答记者提问时说:“不是拘捕,而是邀请中川有香协助调查靳灿秘书长的一些事情。”此前,关于靳灿秘书长不是自然死亡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
看过无数新闻,卢文钊还是被这条新闻惊到了。怎么,靳灿是死于谋杀?他立马开始搜索,围绕靳灿的话题,已经从对他的评价,转移到他“突然、诡异、阴谋”的逝世上。有许多种说法:有的细节丰富,栩栩如生,就像靳灿逝世的时候他就在靳灿的床头,但也因此可以认定是小说家言;有的纵横捭阖,精彩异常,牵扯到地球同盟执委会内部的权力斗争,其中隐隐有织田财团和龙泉宗的影子;有的荒诞离奇,说靳灿根本没有去世,而是被铁族将其灵魂扫描进了网络,靳灿由此获得永生,铁族这么做,是为了报答当年靳灿没有赶尽杀绝之恩。
卢文钊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更接近事实。在新闻界里摸爬滚打得太久,他觉得自己早已经分不清“事实”和“新闻里的事实”了——更不要说这些来历不明的谣言了。然而,无数的事实又早已经证明,谣言里偶尔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何为真?何为假?真假混杂的时候,几分真算真?几分假算假?他心烦意乱,前所未有的迷惘,就关掉植入系统,离开宾馆,去卡瓦略城的大街小巷,没有目的地乱转。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卢文钊来到卡瓦略城的最上面一层。时值深夜,星光灿烂,照得地面一片透亮。四周空无一人,寂静笼罩着他。他的郁闷与迷惘有所舒缓。透过透明的穹顶,他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那颗蓝色的小星星。与在地球上看火星相比,在火星上看到的地球明显要大一些,这是因为地球本身比火星要大1/4,而且火星的大气层更薄一些。
卢文钊伸出手去抚摩地球,去感受那柔和到极点的光。
人类的绝大多数历史都在上边,绝大多数人的喜怒哀乐都在上边,悲欢离合都在上边,都在这颗蓝色的小小的石子上。
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伤与冲动:到了火星,看起来是壮举,其实不过是来到地球的“街对面”;如果碳铁之战继续下去,那么这很可能是人类最后的辉煌!我得做点儿什么啊,再不做,人类的历史就要终结了!
物理学家费米曾经有一个疑问:宇宙那么大,星球那么多,历史那么久,如果有外星人,早就该来到地球了,但他们并没有来,为什么?这被称为“费米悖论”。有一段时间,科学家非常热衷于监听宇宙。他们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动用最先进的天文设备,对宇宙中最可能有外星人的星域进行监听。根据“绿岸公式”,仅仅在银河系,就应该有3000万种以上的智慧生命。可宇宙一直沉默着——这被称为“大静默”——没有向科学家们透露一丁点儿关于外星人的消息。难道整个宇宙就只有地球孕育出智慧生命?理论与现实出现了巨大的鸿沟,科学家和科幻作家纷纷提出自己的假说。对于“费米悖论”和“大静默”,有这样一个解答:生命发展到智慧阶段后,就会面临一系列的自我毁灭的可能,每一种可能就是一个“文明过滤器”,只有度过了所有“文明过滤器”的文明,才有资格突破恒星系的限制,在星系团里自由航行,成为宇宙级的文明——拉尼亚凯亚,“无尽的天堂”,靳灿曾经有过这样壮阔的梦想。天外陨石曾经充当过“文明过滤器”,核弹曾经被认为是“文明过滤器”,环境污染也曾经被认为是“文明过滤器”,然而现在,铁族横亘在人类面前,犹如无法逾越的大山,比任何时候的任何东西都更像是“文明过滤器”。
难道铁族真是人类的最后一样伟大发明?
我得做点儿什么啊!
也许结局早就注定,不管人类怎样挣扎求存?
不管怎样,我总得做点儿什么啊!
回到宾馆,躺在床上,卢文钊继续琢磨。没有任何头绪。无所事事中,他打开了植入系统,一条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铁族发言人铁木真今日宣布成立碳族军团,所有在火星的适龄碳族均可以参加。他强调说,成立碳族军团,体现碳、铁两族之间的平等与合作,更能使生活在火星上的碳、铁两族携起手来,为保卫火星的和平与安宁而战。
卢文钊打了一个冷战:这是要人类互相残杀啊!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个接近铁族军事机构的绝好机会吗?瞬间,卢文钊做出了参加碳族军团的决定,不再犹豫。他的内心因此充满了喜悦,因为那个迁延不决的卢文钊不见了,认为“正确就是正确,错误就是错误”的卢文钊又回来了。
02
卢文钊在官方网站上报了名,提交了资料,一天后收到了回信,让他去新斯大林格勒报到。辗转两座城市,在双鱼月22日,卢文钊来到新斯大林格勒。这是位于克里斯平原的一座中型城市,常住人口40万。
碳族军团总部占据了新斯大林格勒整整一层的面积。报到后,有人对卢文钊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检查,随即告诉他,他已经被正式批准成为碳族军团的一员。“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更换你的植入系统。”那个人说,“军用和民用是两个标准。”
按照指示,卢文钊来到手术室。已经有七八个人在那儿排队。没有人交谈,大家都沉浸在网络世界里。在等待的时候,卢文钊仔细查了植入系统的资料,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于植入系统所知不多。
植入系统是植入式智能系统的简称,在此之前,智能系统经过了桌面式、手执式、穿戴式三个阶段。21世纪50年代末,植入系统成熟后,开始大规模市场推广(织田财团在其中发了大财)。
植入系统主要包括六部分:
位于颈动脉的两台血液发电机,利用只要是活着就永远在奔流的血液来发电,所发的电极其微弱,人体根本感受不到,却足以为植入系统的其他部分提供能量。
位于海马体前方的大脑信息拾取装置,内置功能强大的纳米级DNA计算芯片,通常说的植入系统“内核”指的就是它。用于直接分析进出海马体的信息,将其中关于植入系统的信息过滤出来,并发送给植入系统的相关装置具体实施,因为海马体是大脑左右半球的信息交换中心,神经元处理的任何信息都必须经过海马体。
位于脊椎与脑干交界处的纳米级人体信息收集装置,这是用于关注人体自身状况的,一般情况下,它只会默默地工作,收集心脏、肾脏、肝脏、脾脏、胃、大肠、小肠等器官的工作资料,一旦这些器官发生异常,就会向主人发出警报。
位于两侧听骨上的内置式拾音震颤器,它能把植入系统接收到的声音信号转换为极为轻微的震颤,直接敲击到听骨。这样,不用喇叭等外放工具将声音播出,也不用经过耳膜的传递,你也可以听到——也就只有你能够听到——植入系统模拟的任何声音。绝大多数人都承认,通过拾音震颤器敲击听骨“听”到的声音,比通过耳膜听到的声音更为精准和悦耳。
位于两只眼球后面的内置式视网膜投影仪,能发出微弱的激光,将文字、图片和视频直接投射到视网膜上。在使用者看来,就像是在正常视野中,叠加了一个可以自由调控的画面。如果需要,可以用这一电脑绘制的精致画面完全取代肉眼看到的并不完美的画面。
有些人不满足植入系统内核的功能,在大脑上外置了功能特别强大的处理器,能对实时观察到的场景进行同步加工渲染,这样,他就能“看到”他喜欢的画面,“听到”他喜欢的声音,有些甚至还能闻到、摸到甚至尝到指定场景的内容。比如,喜欢童话的,就能将眼前看到的一切同步置换为童话风格,这种风格甚至可以精确到具体的影视剧;而色情狂们则会看到满大街的丰乳肥臀。
此外,位于手掌内的手势辅助操作系统,用于辅助内核,有时,比如在挖掘式上网时,也会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
终于轮到卢文钊了,他走进手术室。执行手术的居然是两个钢铁狼人。“这次手术,会清除你原有的植入系统,安装上全新的植入系统,你的所有个人资料都已经保存好了吗?”一个钢铁狼人问。卢文钊点头说:“都保存好了。”另一个钢铁狼人示意卢文钊躺下:“不用害怕,只需要10分钟,就可以完成。”想到钢铁狼人会把自己身体切开,他还是有些恐慌。然而,钢铁狼人已经不由分说,将麻醉器塞到了他的嘴里。他嘟囔了两句以前如何如何,意识模糊了,陷入了深度麻醉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文钊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他努力了好几次,总算把酸涩的眼睛睁开了。此刻,他置身于另一间屋子的病床上,同样的病床一个挨着一个,摆满了整个房间。每一张病床上都有一个碳族军团的新战士。
麻醉作用还在,卢文钊觉得自己浑身肌肉松弛,有些部位又酸又软,但他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并集中精力,向植入系统下达了开机的命令。内置式视网膜投影仪开始工作,在肉眼看到的画面上,叠加了一个绿色的方框,里边显示着一行行滚动的文字:
“血液发电机自检完毕,一切正常。”
“大脑信息拾取装置自检完毕,一切正常。”
“人体信息收集装置自检完毕,一切正常。”
“内置式拾音震颤器自检完毕,一切正常。”
“手势辅助操作系统自检完毕,一切正常。”
…………
30秒后,所有分系统自检完毕,卢文钊看到了一个漂亮的欢迎画面:一束烟花在漆黑的夜空里绽放。这是新植入系统的开机场景。然后,就进入了技术性能介绍。卢文钊大致浏览了一下,新增加了17项功能,调整了31项功能,修补了12项错误,总体运行速度比前一代系统快了210%。
“看上去不错。”卢文钊说。
“那是当然。这是军用的,标准比民用的高好几倍。何况,你们安装的,还是铁族最新开发的版本。”刚才拍打卢文钊脸的护士说,她正在用同样的方法唤醒下一位,“你应该试一试场景设置功能,它将现实增强与虚拟技术融为一体,并发挥到极致,特别有意思。”
“哇噢!”卢文钊转动脑袋,四处瞧瞧,感叹道,“真漂亮,简直就跟真的一样!”
“单就分辨率而言,它已经能够以假乱真。要是一个人从小就生活在现实虚拟与增强技术制造的环境里,他是没有办法分别现实与虚幻的。”另一边床上坐着的人说,“因此,有人将它称为灵界之眼。它可以使你彻底摆脱灰暗的现实。”
卢文钊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扭头去看,正好看见恩诺斯·德特维勒对自己笑吟吟地说:“你好啊,卢。”
卢文钊心旌摇荡,高兴之余,对恩诺斯真实身份的怀疑浮上了心头。
03
恩诺斯·德特维勒向卢文钊简单介绍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在攀爬奥林匹斯山后,在山脚时,他听说了俄斐航空港大爆炸,泰德·卡钦斯基把地球特使玛蒂尔达炸死了(这事想想就觉得可怕,我一直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但没有想到会不简单到去搞恐怖袭击);急匆匆赶回科普瑞城,卢文钊已经被碳族事务部带走了,他按照第一视觉的指示,完成了几期《直击火星》的节目制作(收视率嘛,倒是近年来少有的高,大家都关注火星上发生的事啊);“双蛇行动”中,科普瑞茨城也挨了织田敏宪的轰炸(问题比新闻报道的要严重得多),这时与第一视角总部的联系也中断了,他只好离开那里,四处瞎逛,寻找落脚点,同时寻找返回地球的契机。
“你知道我一直想回地球。要不是这该死的碳铁之战,我早就在地球的家里舒舒服服地过我的小日子了。”恩诺斯感叹道。
这时,两个人在走廊上边走边聊:“所以你想到了参加碳族军团?”
“是的,我要回地球!这种冲动一出现,就如同镌刻在心上的条令一般,不可清除,不可撤销。回地球曾经很容易,给钱就行。但现在不容易了,因为火地战争,火星到地球的商业航班已经停止飞行好久了。那么,该怎样回地球呢?火星到地球,距离之远,不是划个小舢板就可以回去的。”恩诺斯说,“这时我一见到铁族要组建碳族军团的消息,就知道碳族军团肯定会被派到地球上去。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这代价会不会太大呢?”
“大?你不是我,你不了解我回地球的决心有多大。”恩诺斯说,“我要回地球——我曾经多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回地球——我也曾经对着火星寒冷而干燥的天空喊。”
卢文钊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对此颇为感慨。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一会儿被通缉,一会儿又取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很精彩。”恩诺斯转移话题。
“精彩,确实非常精彩。”卢文钊苦笑着,将这段时间的经历拣要紧的说了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可以用跌宕起伏来形容。恩诺斯也是啧啧赞叹,说:“别的东西都可以学到,唯独人生阅历这一块,是任何学校都无法教授的。你的经历,堪称传奇啊。”
“丧家之犬而已。”卢文钊说,“你瞧,现在又被不可捉摸的命运驱赶到了碳族军团,要拿起枪对付自己人。”
“谁是你的自己人?”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卢文钊吃了一惊。他扭头去看,那人又瘦又高,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了。
那人继续说:“织田敏宪派空天战机轰炸火星城市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你是自己人,把火卫一炸成‘死亡扫帚’,想把全部火星城市清扫干净,也没有想过你是自己人!那种疯狂的想法,根本就是屠杀,想想就是战争罪行!更何况他还真正行动了呢!要不是有铁族的护卫,我们的坟头上都已经长草了。”
“洪之锋,你也加入碳族军团啦?”恩诺斯惊喜地问。
卢文钊也想起来了:洪之锋,就是那个给泰德·卡钦斯基办理临时证件的人,火管会媒体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记得当时他说和恩诺斯是老朋友,但后来又对碳族事务部的铁游夏撒谎说,他没有给泰德办理临时证件。
“怎么,不相信我能上阵杀敌?”洪之锋说着,与恩诺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好朋友。卢文钊不无苦涩地想:他不只救过你,还从碳族事务部的监狱里救过我。
“几年前,我到水手谷去探险,遇到了危险,是洪之锋救了我。”恩诺斯向卢文钊介绍说,“别看他瘦高瘦高的,身体灵活着哩。当时我被卡在一个塌陷的窟窿里,氧气也快耗尽了。洪之锋靠着灵活的身手——别人根本完成不了那么复杂的动作——把我从死亡边缘救了出来。”
“我们见过。”卢文钊说。
“是的,见过。”洪之锋放肆地大笑,“我还在铁族的通缉令上见过你的尊容。”
“我们的卢文钊现在成名人了。”恩诺斯也跟着笑道,“要不要给我签个字,等待以后升值啊?”
卢文钊低下头,沉默不语。
04
报到的第二天早晨,碳族军团全体新战士到广场上集合。大家都穿上全套战斗装备,精气神与昨天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主席台上,站立了一排共计12个钢铁狼人。铁族发言人铁木真送来一段视频,欢迎大家加入碳族军团,请大家搞好训练,为将来反攻地球做好准备。
果然是要反攻地球,果然是要我们去当炮灰。卢文钊暗忖,事实上,以铁族的军事实力(不费吹灰之力就用暗物质炸弹灭掉了萧瀛洲的远征舰队,又有惊无险地用强大的火力破解了织田敏宪的“双蛇行动”),完全用不着碳族军团。可铁族是出于什么目的建立碳族军团呢?
洪之锋代表新战士上台讲话。他先念了一首诗,叫卢文钊大为吃惊的是,这首诗居然是徐志摩写的《毒药》的一部分: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
我口边诞着狞恶的微笑,
不是我说笑的日子,
我胸怀间插着发冷光的利刃;
相信我,
我的思想是恶毒的,
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
我的灵魂是黑暗的,
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光彩;
我的声调是像坟堆里的夜鸮,
因为人间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
我的口音像是冤鬼责问他的仇人,
因为一切恩已经让路给一切的怨。
洪之锋的声音尖厉而干涩,听上去犹如指甲盖相互摩擦的声音。朗诵完毕,他咬牙切齿地说:“站在这里,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回地球去。那些昏庸腐朽堕落的土著不配占据我们的母星,地球已经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洪之锋对于地球人的恨意溢于言表,深入骨髓。
卢文钊站到队伍中,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猜测哪些人的想法是和洪之锋一样,是出于对地球人的恨而来参加碳族军团的(这样的人多吗?),哪些人又是和自己一样,想借这个机会接近铁族的军事机构(这样的人有几个呢?),或者如恩诺斯一样,就是寻找回到地球的机会。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卢文钊不觉得自己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有自己加入碳族军团的理由吧。
接下去是分组。目前碳族军团有2440个人,分成12个中队,每个中队120个人。主席台上站立的12个钢铁狼人就是各中队的中队长兼教官。卢文钊被分到了第七中队,巧的是,恩诺斯也在这个中队,而洪之锋被分到了第一中队,并因为表现突出,马上被任命为副中队长。
第七中队的中队长叫铁线拳,说话、走路、办事就像这名字一样,硬邦邦的。钢铁狼人在铁族之中有自己的代号,而在与人类打交道时,他们会使用自己编选的人类名字。这个习惯,在“五年浩劫”之中就开始了。“从现在起,中队就是你的家,中队的每一个成员就是你的家人。”铁线拳说,“但不要把我包括在内,我是你们的中队长兼教官,永远都是。”
中队组建完毕,就离开广场,去各自的营地开展训练。碳族军团12个中队全部为陆战队。当卢文钊跟着队伍进入第七中队营地,并领取到动力装甲和电磁枪时,不由得嘀咕了几句:“我还以为能使用更为高端的武器。不说开飞机,就是开开坦克,也比这个过瘾啊。”恩诺斯压低声音说:“别做梦了。”卢文钊撇撇嘴,不再说什么了。
穿上动力装甲,就像套上了一层坚硬的壳,一开始卢文钊很不习惯。但很快,动力装甲的自适应系统非常贴切地调整了自身的设置,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就不再觉得动力装甲是多余的,与平时所穿的衣物没有什么不同。更为重要的是,在动力装甲的帮助下,他,以及身体健康的所有普通人,也能变身“超人”,以三到五倍于普通人的速度走路、跑步和摸爬滚打,而这,并不需要很长时间的训练。
5.8毫米口径的电磁枪小巧玲珑,但威力巨大,能有效杀伤1千米范围内的目标,以瞬间爆发的电磁力弹射金属弹丸,每秒能发射8颗子弹,并配有穿甲弹、破甲弹、开花弹、曳光弹等用途不同的弹种。与传统的弹药枪械相比,电磁枪几乎没有后坐力,操作极其简单,只要稍微加以训练,一个新手在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能够完全熟练地操作。
植入系统、动力装甲与电磁枪相互链接,彼此匹配,形成一个完整的作战单元。
铁线拳做了初步的讲解,又叫两个表现突出的士兵做了演示,旋即就让120个人按照编号分成十个小队,小队各自摸索,相互教学。“你们只有15天的时间。”他说。15天后会发生什么,他并没有解释。
卢文钊最感兴趣的是植入系统、动力装甲与电磁枪匹配完毕后在视网膜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新的选项,叫“作战模式”。从列表上看,作战模式分为六个模式:地狱、野兽、哥特、写真、史诗、童话。每个模式下有高、中、低三个等级,并附有自定义模式。
卢文钊选择了童话模式,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须臾之间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光线变得柔和,线条变得柔软,颜色变得柔美,一切都变得非常温馨。再仔细看:身边的士兵身上都绣上了漂亮的纹饰,一个个漂亮得犹如童话里的王子;地板变得绿茵茵的,仿佛长满了春天的青草;空气中似乎散发着某种香气,犹如置身于巧克力工厂;就连那用于射击的靶子,也长上了一张可爱的萝卜一般的笑脸,好像在对所有的人说:“来射我吧!来射我吧!我好高兴!”
卢文钊退出作战模式,再看周围,士兵还是士兵,地板还是地板,空气和靶子也还是空气和靶子。他又选择了史诗模式。这一次,他看到的场景充满了繁复的装饰,华丽到奢侈,连光线都似乎变成了金色;靶子则变成了一头长着一对肉翅的面目狰狞的恶龙。
他开始明白所谓作战模式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是每个人都能端起枪向另外一个人射击,但在童话模式,他会(错误地)以为自己射击的不过是个可爱的萝卜,而在史诗模式下,他会(高兴地)以为自己所要杀死的是只作恶多端的龙,因此射击时毫无心理障碍。
这是真正地把战斗变成了一场游戏。
周围的士兵也对这个作战模式啧啧赞叹。有的说:“效果太逼真了。”有的说:“地狱模式真正令人毛骨悚然,但是我喜欢。”还有的说:“野兽模式完全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太爽了。”另一个士兵说:“哥特模式也不错,完全就是置身于哥特教堂的感觉。”
卢文钊又尝试了一下写真模式。他看到光线一下子暴涨,一切都飘浮起来,充满了无限想象力,好像没有了重力,没有了底线,也就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希望;而靶子——现在他最关注这个——变成了一个长着透明翅膀,穿着暴露,胸脯饱满的精灵或者巫女。什么样的人喜欢猎杀精灵或者巫女呢?卢文钊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哥特模式下,光线变得昏黑暗淡,所有的人和物充满了锐利的棱角,还有凉风(动力装甲制造的)随时会撩拨人的后颈。一切都变得阴森恐怖,就像杀人凶手随时会握着尖利的刀从背后袭来。靶子是一个面目扭曲而模糊的人脸,只有猩红的眼睛非常显眼。
野兽模式下,一切都变得极为夸张,所有的颜色都既俗且艳,所有的肢体都裸露而肿胀,强烈的对比,如此极端,如此真实,如此原始,足以把人最为兽性的部分淋漓尽致地勾引出来。靶子是一个食肉怪物,混合了老虎、蛇、章鱼和鲨鱼,还有男女生殖器的特征,面目狰狞而怪诞,这些都是只有在噩梦中才能见到的模样。
最骇人的是地狱模式。尽管有所准备,但切入地狱模式时,卢文钊的心还是被吓得怦怦直跳。地狱模式下,颜色只有红、白、黑三种,都异常浓烈,异常夸张。红的像涂满刚流出的鲜血,白的像落满刚冻结的霜雪,而黑色,比墨比炭比最深的夜,深上千百倍。在大片大片的红、白、黑中,到处勾勒着腐烂的死尸,断臂、残肢、骷髅、骸骨,这里一堆,那里一坨,毫无规则地堆叠码放着。看一眼,就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听到死者生前凄厉的惨叫和死后凄惨而空洞的哀号。
这样的场景,能把人最心底的恐惧激发出来,同时也能把人最大的本能激发出来。
卢文钊转头去看靶子。那是……那是妈妈?他心中狂跳:怎么会是妈妈?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甚至连一张照片、一段视频都没有见过。婆婆从来不主动讲妈妈的事,提到妈妈,除了咒骂还是咒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靶子在地狱模式下的样子,就百分之百敢肯定,那就是他从未谋面的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卢文钊赶紧从地狱模式下切换出来,舒缓了一下心情,去问别的士兵,在地狱模式下看到的敌人是什么。答案有很多:纳粹、僵尸、巨大的毛毛虫、日本皇军、利维坦、漆黑的火焰、飞舞的肠子、面目模糊的人、蛇发女妖美杜莎、粪便、没有脸的幽灵……不一而足。为什么会这样?
铁线拳喊道:“都准备好了吗?集合!快速集合!然后进入2号训练场,开始分组对抗训练。只有在对抗中,你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作战。”
第七中队的战士们都呐喊着冲向了训练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每个男人都有上阵杀敌的梦想,体内的肾上腺素开足马力分泌着,将每个士兵都刺激得嗷嗷乱叫。
然而,在跑向训练场的途中,卢文钊得出了一个痛苦的结论:在地狱模式下,你看到的作战对象会是你最为痛恨的。也就是说,我最痛恨的,是我妈妈。
05
陆战队员对于训练非常用心,对于武器单元与作战模式的使用也越来越娴熟。高手已经开始摸索自定义模式。他们发现自定义模式下,不但能把内置的六种作战模式予以混合(这样就能在地狱里见到裸体美女或者在哥特教堂里与食肉怪物对战),而且能替换为自己编制的模式。有一个家伙开发出了“光速模式”,让所有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冻结的大海;另一个家伙开发出了“侏罗纪模式”,连自己人也被他篡改为恐爪龙的模样;还有一个家伙开发出了“全裸模式”,大受欢迎,最后卖出了不菲的价格。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卢文钊已经是小组中的作战单元使用高手。在碳族军团个人分数排行榜上,位列第135名。对于卢文钊而言,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唯一遗憾的是,对于铁族的军事机构,他连皮毛都没有碰到。
这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卢文钊回到寝室,躺到床上,感觉四肢无力、腰膝酸软、肌肉疼痛。
“你不舒服吗?”恩诺斯注意到了卢文钊的异样,走到他的床前。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真够乐观的。”
“我已经在最艰难的比赛中脱颖而出,对于我来说,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有什么理由不乐观一点儿?”
“你总是这样说。到底那个最艰难的比赛是什么?我没有听说你在体育或者别的竞技方面获得过奖项。”
“那场比赛中,我至少有2亿对手。其中许多都不比我差,有些甚至可能比我更强。但最终是我胜出——你说艰难不艰难?”
“2亿对手?哦哦……”恩诺斯忽然间明白卢文钊指的是什么了,不由得放声大笑。
“说实话,作战训练真是累啊。”卢文钊说,“你就好得多,经常参加户外运动。”
“我不算什么。你看排行榜前20名,总是精力充沛,从来不喊累,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恩诺斯说,“但我知道,他们在偷偷地注射‘聚精会神’。”
“那是什么?”
“‘聚精会神’,一种用于集中注意力的精神类药物,很多公务繁忙的人,包括数量众多的名人,都在明里暗里使用它。注射了‘聚精会神’,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总是精力充沛,干什么都不会感觉到累。”
“难怪他们总是生龙活虎的。”
“还有更高级的。有人在偷偷地注射‘黑色烈焰’,一种新型线粒体药物。其工作原理很简单,这种药物能够直接作用于线粒体,几倍几倍地提升线粒体的工作效率。”
什么?还有这种药物?卢文钊从床上坐了起来。线粒体是活细胞里微小的发电机,利用氧来燃烧食物,制造生物赖以生存的几乎全部能量。没有线粒体的辛勤工作,别说抬手,就是眨一下眼睛都办不到。他把双手举到眼前,仔细观察,想亲眼看看线粒体。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线粒体是如此微小,以至于一粒沙里可以轻易容纳10亿个,一个细胞内部有几百或几千个,而整个人体里有1兆个),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
“新型毒品吗?”
“和毒品还是有所不同,线粒体药物不会上瘾。”恩诺斯笑笑,说,“我曾经多次注射过‘聚精会神’,因为工作需要,后来在户外探险时又接触过‘烈焰’——你知道户外探险时有时要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无人区生活十多天——所以我知道这些。‘黑色烈焰’原来是军队开发的,供士兵在长时间的作战环境中使用,后来流入了民间。”
“真没有什么害处?”
“使用时间越长,需要休息的时间就越长,让身体自行修补的时间也就越长。”恩诺斯说,“当然,剂量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还记得泰德·卡钦斯基用来制造俄斐航空港爆炸案的‘线粒体炸弹’吗?那就是一次性使用‘超级烈焰’超过50毫升的结果。”
卢文钊倒吸了一口凉气:50毫升的“超级烈焰”就能制造出如此惨烈的燃烧与爆炸,导致方圆数米的数百人的死伤!那要是分量更多一些……
卢文钊思忖了片刻,看看寝室,凑巧同寝室的几个人都出去了,就下定了决心,走到恩诺斯的床前,郑重其事地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这么严肃?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不是大伊万?”
“大伊万?是谁?”
“天启基金有天启四骑士,代号分别是镭女孩、四乙基铅、芥子气和大伊万。这四个代号都是历史上科技做过的恶,镭女孩代表的是工业化的贪婪,四乙基铅代表的是人类对自然的污染,芥子气是世界上第一种被大量用于战场的毒气,而大伊万,本是苏联制造过的人类历史当量最大的核弹代号,代表的是战争与毁灭。目前,芥子气在地球被捕;镭女孩是玛丽,在火星铁族的监狱里。还剩下两个骑士:洪之锋是四乙基铅,这无须质疑,如此仇恨人类,也只有天启基金的人能够这样。”
“他肯定有他的故事。”
“那又怎么样?有故事就代表他可以仇恨人类?”卢文钊恨恨地说,“而你,恩诺斯·德特维勒,就是第四个骑士:大伊万。”
“为什么说我是大伊万?”
“你与‘白银时代’酒吧的关系,与老板娘玛丽的关系,与四乙基铅洪之锋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对于科技的态度。”
“对待科技的态度?”
“不要像个复读机一样说话,好引导我继续说下去。别的我记不住,但我记得,你说过,科技伦理管理局是必要的恶,不能放任科技像脱缰的野马,在地球上肆虐。你还说,现在对科技的管控力度还不够。这与天启基金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与天启基金对待科技的态度可不一样。确实,从某些角度来讲,有相似的地方,但本质上完全不一样的。”恩诺斯·德特维勒说,“若要问我为何如此,因为我是一个被驱逐的阿米什人,我是阿米什人的叛徒。”
06
卢文钊知道阿米什人,他看过相关书籍和视频资料。
面对科技的碾轧,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还有人退后,静静审视,默默观察,这就是阿米什人。
阿米什人是基督教新教再洗礼派的一个叫门诺会的信徒分支,起源于1693年的欧洲。数百年来,他们坚守传统,有着严密的宗教组织,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阿米什人的生活被社区的条令所规范。各个社区,甚至同一社区内的不同街区的条令都不尽相同。阿米什人可能因为帽檐的宽度,是否允许吸烟,马车的颜色等问题而分裂。但,在任何阿米什社区,对“骄傲”的恐惧和对“谦卑”的推崇都是高度一致的。
阿米什人受到外界关注不是因为他们的宗教,也不是因为他们的传统,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对待科技的态度。
阿米什人不让子女接受初中以上的教育,认为学到这个阶段,掌握的基本知识足够应付阿米什人的生活方式。而更多的知识,只会扰乱阿米什人的正常生活。许多阿米什社区开办自己的学校,通常是一个大通房,教师也来自阿米什社区。
恩诺斯说:“我母亲是一个阿米什学校的老师,学校教授的内容大多与《圣经》相关,此外还有算术和音乐。物理、化学等课程是不会开设的。此外,向家人学习农作物种植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清晨伴着日出醒来,空气里飘浮着隔壁邻居刚刚耕过的土地的清新味道。赶上两匹健壮的马,到茂密的玉米地里灌溉。这是阿米什人最理想的生活方式。
“阿米什人拒绝使用节省劳力的技术,以免不依赖邻居的帮助;不使用电力,以免造成为了购买显示身份地位的商品而竞争;不照相,以免引发个人或家庭的虚荣心。他们用最传统的手工方式打铁,制作镶嵌木工艺品,手工纺纱制作棉布,做刺绣的被子,制作奶酪,如同两三百年前的祖先一般。
“外界对于阿米什人有很多误会。”
恩诺斯微微摇头,说:“事实上,阿米什人并不视科学技术为邪恶。当出现新科技时,阿米什人可以向社区申请学习和使用。在一些社区,教会领袖定期召开会议审理这类请求。在某些社区,可以随时召开这样的会议。因为阿米什人没有自上而下的治理系统,而每个社区对哪些科技可以接纳有不同看法。其中的区别,甚至堪比作战模式。
“例如,电力被阿米什人视为与‘世俗世界’的联系。因为担心使用电力会导致使用家用电器,令阿米什人简朴的生活方式复杂化,引发为了物质生活的个人竞争,进而摧毁整个社区,所以,绝大多数阿米什社区禁止使用电。然而,在某些阿米什社区,当没有电力就无法从事劳作时,使用12伏特的电池就是可接受的。因为经过社区的仔细审查,使用12伏特的电池不会威胁到阿米什人的生活。
“由此可知,阿米什社区是用妥协的方法接纳新科技,虽然在外人看来非常古怪。根据我的观察,阿米什人试图避免的不是新科技,而是新科技对社区的负面影响。
“总之,对于新科技产品,阿米什人总是被动地接受,在仔细研究其利弊后再决定是否使用。阿米什人广泛使用的科技,一般而言,往往比外界晚50年。”
卢文钊说道:“很多人羡慕阿米什人的生活。”
恩诺斯说:“他们只看到阿米什人善良纯朴的一面,没有看到阿米什人保守固执的一面。
“阿米什社区为多种遗传病所困扰。这是因为,阿米什人的婚配制度中,只准许阿米什人与阿米什人结婚,不允许阿米什人与‘世俗世界’的人结婚,几百年下来,造成了比例超高的近亲通婚。近亲通婚的奠基者效应是阿米什人遗传病的根源。有些疾病甚为罕见、独特和严重,致使阿米什儿童的死亡率非常之高。阿米什人把这个困扰当作‘上帝的旨意’来接受。阿米什人拒绝婚前基因测试,也不准使用任何形式的避孕,更不准堕胎。即使发现孩子得了遗传病,也不进行基因诊断,因为‘我不用去考虑这些问题。上帝制造了难题,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的父亲和母亲来自同一个家族,我生下来的时候,左手所有手指粘连在一起,而左脚严重畸形。我患有轻微埃利伟氏综合征,不是什么大病,倘若进行基因测试,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然而我生下来就是畸形的,并饱受社区别的阿米什人的歧视与欺凌。他们认为我是被上帝遗弃了。”
或许恩诺斯想起了早年的悲惨生活,说到这里,恩诺斯浅浅地叹息了一声,停了下来。
“后来呢?”
“我母亲怀第二胎时流产了。医生警告她,不能再生了。但她还是固执地怀上了第三胎。‘上帝保佑,是个女孩。’我记得她对我说,‘恩诺斯,你有一个妹妹,你要当哥哥了。’我没能当上哥哥,分娩的时候,难产,母亲和妹妹都没能活下来。我没有得到妹妹,还失去了母亲。那年我12岁,正是最为叛逆的时期。
“阿米什儿童在所有问题上都必须遵从父母的意愿。青春期的一时叛逆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年满18岁之时,他们将做出庄严的承诺,终生侍奉耶稣,终生信仰门诺会,终生服务于所属社区。
“在做出承诺之前,阿米什人准许年轻人离开社区,去外界游历,了解阿米什人与世俗之人方方面面的不同。这段时间叫‘徘徊’。大多数年轻人都会选择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阿米什社区。只有极少数人在‘徘徊’结束时选择不加入教会,进入世俗世界,脱离阿米什人的生活。
“我就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我不顾父亲的反对,自己寻求社会资助,读完高中,又读完宾夕法尼亚大学,工作的第二年,我接受了肢体再造手术,其中涉及复杂的基因修复。我是第一个接受用基因疗法治疗埃利伟氏综合征的阿米什人。所以我的手脚现在看上去是正常的,而且,我的孩子也不会患上埃利伟氏综合征。然而,所有的阿米什人视我为叛徒,说我背叛了上帝,这个时候他们就忘了当初说我是上帝的弃儿。因为我与父亲闹得太厉害,所有阿米什社区都宣布,对我执行‘闪避’,任何阿米什人不得与我交往。我被阿米什人流放了。我回不去了。这也是我那么执着地想要回到地球的原因吧。”
卢文钊已经明白了:阿米什社区的那个家,他大概是永远也回不去了;而地球这个“家”,努一把力,还是可以回去的。他安慰了几句,说阿米什人的生活方式已经融化在了恩诺斯的骨髓里了,从恩诺斯对于新科技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与天启基金的极端方式有所不同,自己一时糊涂,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大伊万”应该另有其人。这算是对先前无礼的说法的正式道歉。随即又说:“阿米什人对待新科技的态度极其审慎,自然有可取之处。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其他人成了阿米什人验证科技产品的小白鼠。这种对于科技的态度,只能是部分人的选项。”
恩诺斯点头称是,继而问道:“你参加碳族军团不会也是想回到地球吧?”
“我想去铁族城市看看。”卢文钊回答,“火星有24座城市,然而这24座城市都是人类居住,顶多是碳铁混居。我还没有到过纯粹的铁族城市去。我听说,不像人类的城市,全部是修建在火星表面的超大型穹顶建筑,铁族城市全部是修建在火星地表以下。1/3的火星都被他们挖空了,9000万钢铁狼人都生活在数十千米深的地下城市里。他们在那里开展了数十项行星级的大工程。”
“你说得不完全对。”
“你去过?”
“是的。”
“说来听听,让我开开眼界。”
就在这时,紧急集合的铃声陡然响起。两个人匆匆忙忙来到广场,在队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久,铁族发言人出现在主席台上。他说:“原本以为可以给你们15天的训练时间,但现在任务提前了。铁族战舰立方光年号已经集结完毕,碳族军团将跟随立方光年号前往地球。你们建功立业、获取荣耀的机会来了。”
人群中,洪之锋带头喊出了“万岁”的口号,第一中队的人全都跟着喊,然后更多的人加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