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A穿着一身色彩难辨的紧身衣，半蹲在一株樱花树下，透过左眼前的镜片盯着那栋不太起眼的建筑。他的目标——青山计算机研究中心，就在里面。

镜片内安装了最先进的微处理器，功能远比谷歌眼镜更强大，建筑物的内部结构一览无遗。A能看清每一条通道通往何处，能看到每一扇门上安装了哪一种类型的门锁，能看到建筑内部的人佩戴了何种武器。而且，镜片还能提供最快捷最安全的行动路线。

研究所内还有三个配有电击枪的人迟迟未出来，他们还在来回走动，肯定是值班的警卫人员。他们的目标是计算机，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当然，言下之意就是：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伤人。

没必要再等下去了，A站起身吸了一口气，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开始行动。

A效力于美国国家安全局，是安全局最出色的特工之一。他有很多化名和身份，这一次他护照上的名字叫乔纳森·格云瑟，来自于德意志联邦。上午A接到了一封密电，指示他毁掉日本青山计算机研究中心的超级计算机——深空。于是，今天傍晚，他到达了日本。

奉命去干掉一台超级计算机，而且不能用枪和炸弹，只能用一条小小的USB闪存。A要做的就是：偷偷潜入深空的主机房，随便选择一个接口，把那条闪存插进去。闪存会自动激活，释放一种计算机病毒，吞噬掉主机内所有的信息。15分钟之后，病毒就会自我分解，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

到了明天，日本人就会满怀诧异地发现，他们曾引以为傲的超级计算机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白痴。

这任务还真滑稽。A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A戴上头罩，悄无声息地沿着山坡向研究所奔去。他的紧身衣采用的是纳米复合材料，不仅能吸收雷达释放的电磁波、降低自身的红外辐射，还带有自适应迷彩功能，可以说距离真正意义上的隐身衣只有区区一步之遥。

本来A不必亲自进入研究所，他可以遥控操作机械蜘蛛去干这件事，但A不喜欢那么做，那样太没有挑战性，A喜欢亲力亲为。

大门外没有警卫，只有几个摄像头监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A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加快脚步向着大门跑去，跑到门前时，他双腿稍一用力，身体就腾空而起，凌空越过了一人多高的电子滑动门。对于普通摄像头来说，他就是一条一晃而过的干扰波，根本辨认不出形状。

A忽略了左右两侧的建筑，目标不在那里。他闪过庭院，迅速来到了主楼的玻璃门外，三个警卫都集中在这栋楼内，深空也在。

门外是附带了声控功能的掌纹锁，A并没有理会。他可以用左眼的镜片扫描出一张完整的掌纹，但那样做会在监控器上留下记录，基本上等同于向警卫大声招呼：我来了。

A直接来到门前，抬手按了一下左眼的镜片，镜片上很快显示出了玻璃门的电控图。简单，A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从靴筒里抽出了两片薄薄的纤维板，分别塞进了左右两边的门框下，然后他拉住护手左右一分，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了。A闪身而入，又反身抽回了纤维板，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大厅，向二楼走去，其熟悉程度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经过二楼的员工大厅，再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就能到达深空的主机房。三名警卫一个在三楼，两个在一楼，全然没有发觉他的到来。监控录像或许会留下一些痕迹，但无所谓，病毒会毁掉所有证据。

一切顺利，这次的任务真的很轻松。

走到拐向主机房的长廊前，A微微一怔，随即闪身躲在了墙后。主机房门外站着一个人，瞪大了双眼盯着走廊，手里还拎着一把电击枪。

见鬼！A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咒骂。出发前A阅读过研究中心的资料，他能认出这个人，那是研究中心的一名警卫。

怎么回事？按镜片上的提示，这儿应该没人才对。A抬手按了一下镜片，但镜片显示的内容没有变化，三个警卫一个在三楼，两个在二楼，主机房附近没有人。A又按了一下，想试试能否找出另外一条通往主机房的道路，但镜片仍然没有反应，像是突然出了故障。

任务突然变得麻烦了许多。

撤退是不可能的，那不符合A的原则，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不择手段。一瞬间，A的脑海里闪过了多种方案，但没有一种可以绕开这名警卫。只有两种选择：杀了他；或者打昏他，事后再抹去他的记忆。

A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一种：杀掉对方。因为不是暗杀行动，A并没有携带更多的武器，随身只带了一把消音手枪和一把短刀。他缓缓打开枪套，抽出了手枪。

右边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快速接近，A闪电般转过枪口指向了右方。但是视野中没有人，A犹豫了一下，没有开枪。

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风吹向A的脸颊，有什么东西向他发起了进攻。面前有某种生物，而且是隐形的。A弯腰低头，劲风贴面而过，但他的胸腹之间却挨了重重一击，身子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飞出三米多远，摔落在了地板上。

骤然遭遇袭击，训练有素的国安局特工并没有阵脚大乱，身体还在空中时A就扣动扳机，向着敌人来袭的方向接连打出了六发子弹。他的手枪和子弹都是特制的，消音效果非常好，没有弹壳，弹头钻进人体后会迅速分裂成很多碎片，很难提取到有用的证据，但是威力偏弱，在当前这种目无所视的情况下，很难对敌人造成致命伤害。

A落地后并没有急着爬起来，而是半跪于地，冷静地把枪指向了对方，随时准备再度开火。但眼前的情景让A大吃一惊，一时竟然忘记了扣动扳机。

几丝电火花在空中游走，走廊内的空气水波般动荡起来。紧接着，一个背负武士刀、一身漆黑的蒙面忍者出现在了A的面前。

弹头的碎片“噗噗”地掉落在忍者脚下，并没能射入他的身体。忍者抱臂而立，低头看看胸口上留下的弹痕，然后抬起头冷冷地盯着A，两眼中红光闪烁。

这个忍者是一个机器人。

难道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掉进了陷阱？A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但动作却毫不停顿，他的左手看似不经意地从腰间掠过，勾出了腰带内暗藏的一个小玩意儿，甩手就丢了出去。

那是一枚小小的电磁脉冲炸弹，原本打算在病毒无效的情况下拿来对付深空的，但面对刀枪不入的机器忍者，A不得不提前使出了这最后一招。

“噗”的一声，炸弹爆炸的声音不大，就像是点燃了一枚烟花。机器人却如遭电击，浑身僵硬，直挺挺地扑倒在了走廊里。与此同时，A左眼的镜片也爆出了几星火花，然后变成了一片黑暗。

虚拟世界的迷宫内，仍在寻找出路的欧阳卓和杰西卡忽然同时一晃，差点儿一跤摔倒。

两人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远处的地面如同水波一样晃动起来，两边的高墙也摇摇欲坠。地面的波动如同海水涨潮，从远方飞快涌来，只一瞬间就到了两人脚下。两个人随着地面飞速上升，但耳畔没有风声，也没有加速升高的感觉，杰西卡和欧阳卓四肢僵硬，眼睁睁地看着迷宫在脚下越变越小。

他们俩笔直上升、上升，直到钻进了青天白云之中。白云中到处都是耀眼的白光，两人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捉（卓）！你出来了！”不知多久后，欧阳卓听到了杰西卡满含惊喜的声音。

欧阳卓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杰西卡就在他身边，他们俩正飘浮在虚空之中，身边围绕着无数光点。

真的出来了！欧阳卓又惊又喜，转头四下看看，深空又成了那个庞大的光团，在不远处闪烁着。但不知为何，光团忽而膨胀，忽而收缩，而且极不规律，就像是在发着抖。

“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卓感觉莫名其妙。

杰西卡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焦灼地说：“我也不清楚，咱们快走，免得再被深空抓住。”

欧阳卓还想再待一会儿，看看深空究竟怎么了，但杰西卡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向远方飞去。无数流光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欧阳卓回头看了一眼，深空已经成了不计其数的小小光点中的一员。

欧阳卓的卧室内，欧阳卓和杰西卡同时睁开了双眼。

“阿卓！你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欧阳超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弟弟。但很快他就变了脸色，一把扯掉欧阳卓的虚拟现实头盔，攥起拳头，在欧阳卓脑袋上重重捶了一拳，“你这臭小子！害我这么担心！还差点儿把杰西卡也扯进去，看我不揍死你！”

“哎哟！别打，别打！我脑袋还迷糊着呢，再打就成糨糊了。”欧阳卓双手抱头，连连求饶。

“还不快谢谢杰西卡小姐，要不是她，你下半辈子就是植物人了！”

杰西卡笑吟吟地看着兄弟俩，摇着手说：“不用了，大家都没事，那就好。”

欧阳卓郑重其事地站起身，面向杰西卡深深鞠了一躬：“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小生……唯有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杰西卡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什么意思，不觉哈哈大笑。欧阳超无可奈何地看着弟弟，苦笑着摇了摇头。

机器人忍者，还会隐形，这件事一定要报告兰特局长。A随手摘掉镜片，感觉脑袋和胸腹部都在隐隐作痛。

“不许动！放下武器！”原本站在主机房门外的那名警卫出现在A面前，手里的电击枪指向了他的胸口，“你是谁？要干什么？还有……躺在地上那个是什么人？”

躺在地上的是什么人，应该由我问你才对。A依言放下手枪，感觉有点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刚刚和机器忍者交手的时间虽不长，但也足够正常人沿着走廊跑上一个来回了，这警卫现在才出现，神经反射弧也未免太长了些。

“地上那位是真田左卫门佐幸村的部下，伊贺忍者雾隐才藏，他穿越时空来此，是为了干掉研究所里一个姓德川的家伙。”A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信口胡侃。

“啊？你在胡说什么？”警卫的枪口仍对着A，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地上的机器忍者身上瞄了一下。

A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腾身而起，瞬间就到了警卫身边，一掌砍向警卫的后颈。但手臂刚刚举起，还没能碰到那警卫的半根寒毛，警卫忽然惨叫一声，丢掉电击枪，双手抱着脑袋滚倒在地。A保持着挥掌出击的姿势愣住了。

警卫两眼翻白，全身缩成了一团，还在微微痉挛。A犹豫了两秒钟，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暂时撤退，还是继续执行任务。先是镜片故障，然后遭遇机器忍者袭击，最后又遇到了这个身患癫痫的白痴警卫。今天的任务，处处都透着诡异。

警卫停止了痉挛，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A不再犹豫，抬手一掌切在了他脑后，警卫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昏死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A决定继续执行任务，警报没有响，A还有时间，这些诡异事件回去后慢慢研究也不晚。

A正想俯身捡起自己的手枪，脑后风声骤起，又一名对手无声无息地潜到了他身后。A不假思索，低头一脚向后踹出，久经训练的他身手和反应远胜于常人，对方竟然没能躲开，被他这一脚踹了个正着。但一股剧痛沿着脚后跟迅速向上蔓延，他这一脚竟然像是踹在了钢板上。

但是A仍然没有惊慌，他借势一个前滚翻，抓起手枪，反身瞄准。然而面前没有人，那个警卫和机器忍者仍倒在原地，走廊内空空如也。

又是隐形的机器忍者？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又一道劲风从A脸颊前掠过，“咔嚓”一声，手枪坠地，然后他才感到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彻骨剧痛。

两名同样一身漆黑的机器忍者从空气中缓缓现形，其中一个就站在A的身边，四只眼睛红光闪烁。

妈的，这些玩意儿就像蟑螂，拍死一只，又钻出了两只。

右腕骨折，右脚跟骨骨裂，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A在心里评估了一下伤势，犹豫片刻，缓缓举起了右手：“我投降！”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再次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最后一枚袖珍电磁脉冲炸弹。

“咻”，一枚六角形的飞镖划破空气，牢牢钉在了A的手腕上，A闷哼一声，刚刚勾出来的炸弹滚落在了地板上。

“迈克尔·斯文顿先生，你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作为人类来说，你非常优秀。”身边的机器人开启了扬声器。他的脸上没有嘴巴，声音从身体内部发出，其中还带着一股“咝咝”的金属杂音，听上去很不自然，“我必须承认，刚才那枚电磁脉冲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的衣服影响了我的判断。但是，这次的任务你是无法完成的，请放弃无谓的抵抗。”

“你知道我的名字？”A惊异地瞪大了双眼。他的惊讶并不是装出来的，除了兰特局长和艾达，至少有20年没人这么称呼过他了，这个机器人居然知道他的真名。

机器忍者微微俯下了身子：“深空知道很多事。”

“深空？”A下意识地往主机房方向瞟了一眼，“你就是那台计算机？”

“对，你眼前这位是我，旁边那位也是我，地上的两位，都是我。”另一台机器人上前一步，代替同伴做出了回答。

“你能控制电脑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出了故障的镜片，那位神经反射弧超长的警卫，能隐形的机器忍者，全都受到了深空的控制。A转眼间就明白了这一切，他故作害怕地缩起了肩膀，一边却在偷偷观察着四周。

“不要想着逃跑，那是不可能的。”前面的机器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身边的机器人则举起手臂，一掌劈在了A的后颈。

A头脑一晕，眼前金星直冒，软软地扑倒在了地板上。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一句话：“你很优秀，迈克尔·斯文顿先生，我不会杀死你，我需要你替我做很多事。”

A摊开手脚，昏迷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一封加密电邮越过浩瀚无际的太平洋，经过一级级中转，最后抵达了美国国家安全局局长兰特的办公计算机上。

电邮上只有一句话：任务完成，无异常，例行休假一周，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