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卓几乎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连晚饭也没有出来吃，欧阳超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来到弟弟的房间外，伸手推门时，才发觉房门被反锁了。欧阳超用力拍了拍门板，大声喊：“阿卓？阿卓？”

门内静悄悄的，无人回答。难道出了意外？欧阳超心中一惊，左肩顶上门沿，猛然发力一撞，门锁扭曲变形，发出了“咔咔吱吱”的断裂声。欧阳超又撞了一次，房门终于打开了。

欧阳卓呆呆愣愣地坐在单人沙发里，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他那台LEN计算机。他脑袋上戴着一个虚拟现实头盔，双眼微闭，仿佛没听到任何动静。

“阿卓！”欧阳超三步两步跨到弟弟身边，伸手就要去抓欧阳卓头上的头盔，但指尖刚刚碰到头盔的碳纤维外壳，他的动作突然定住了。欧阳超发现，头盔上有一根链接线，和欧阳卓面前的计算机连在了一起。

阿卓进了虚拟空间？欧阳超缓缓收回了胳膊，他不敢强行扯掉弟弟的头盔。欧阳超的计算机水平不高，但他也明白，强行退出虚拟空间会对人造成程度不等的精神损害。

“杰西卡，杰西卡，你来一下。”欧阳超意识到自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想把弟弟带出虚拟空间，还要求助于杰西卡这个计算机专家。

“怎么了，怎么了？”杰西卡闻声赶来，负责值守的两名警察也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冲锋枪，一副全神戒备的模样。

欧阳超指指依然呆坐不动的欧阳卓，说：“阿卓像是进了虚拟空间，我不知道他进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是我感觉很不对劲。”

看到眼前的情景，杰西卡微微一愣，喃喃道：“糟糕！”一个警察打量了一下欧阳卓，摇着头笑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直接把头盔摘掉不就行了。”

“不行！”杰西卡断然摇头，“虚拟现实头盔内置的神经元链接着人的脑神经，强行摘掉的话，他可能会失忆，或者成为植物人。”

那警察将信将疑，反驳道：“哪会这么严重？我以前玩游戏时也被人强行带出来过，也就迷糊了一分多钟罢了。”

“这次不一样。”杰西卡从裤兜里抽出一把小折刀，“啪”的一声打开，在欧阳卓的手背上轻轻刺了一下。

欧阳卓的皮肤随着刀尖微微凹陷，一滴血珠缓缓渗出，但他仍然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看到了吧，他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意识已经完全陷入了虚拟世界。”

那位警察吓了一跳，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胡乱插嘴了。

杰西卡收起折刀，转向那两名警察：“我需要你们帮我去买一顶虚拟现实头盔，越快越好！”两名警察互相看看，放下冲锋枪，转身跑了出去。

杰西卡打开计算机，调出了一张全息屏。屏幕中显示的是一面深灰色的墙壁，随后画面转动了，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全是高高的围墙。杰西卡又点了一下全息屏，画面转变成了第三视角，欧阳卓出现在画面里，正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去。杰西卡不住调试画面，最终出现在全息屏上的是一个庞大复杂的迷宫，而欧阳卓正在迷宫中央转来转去。

“迷宫！阿卓怎么进去的？”欧阳超惊讶万分。

杰西卡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才缓缓说道：“阿捉（卓）这两天情绪很不好，我感觉，他一定是去找深空了，是深空把他带进了虚拟世界。”

“真蠢！太冲动了！”欧阳超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中走来走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兜了几圈，他最终又转向了杰西卡，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安，“能把阿卓带出来吗？”

杰西卡犹豫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他这种情况我以前只见过一次，那是我在大学时一个教授做的实验，一名受试者陷进了虚拟空间里，我们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才把他救了出来。幸好那位受试者是自愿的，不然那位教授肯定要被关进监狱。”

“那受试者呢？后来怎样了？”听了这些，欧阳超心中更加忐忑。

杰西卡瞥了他一眼：“受试者精神出了点问题，半年后才彻底恢复。不过你放心，阿捉（卓）一定没事的，我一定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完好无损？欧阳超跌坐在床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显然，杰西卡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一个多小时后，两名警察才赶了回来，附近没有集镇，他们开车跑到洛阳市区才买回了一顶虚拟现实头盔。其间，全息屏中的欧阳卓一直在迷宫中打转，但就是找不到出口。

杰西卡不敢耽搁，吩咐欧阳超不要让人进来打扰，就把头盔连上了计算机。正要戴上头盔，欧阳超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眼，轻声说：“你千万小心！”

杰西卡微微一笑，探过身在欧阳超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已经记清了道路，只是不知道深空的物理设定是怎样的，顺利的话我会直接出现在阿捉（卓）身边，反之我就会出现在迷宫入口，那样就会耽搁很久。不过你放心，我们都会回来的。”

这个迷宫和他之前破解的那几层虚拟空间都不同，欧阳卓苦思冥想了许久，仍然参不透元代码在哪里。深空构建的世界就像是层层叠叠的俄罗斯套娃，钻出一层，却发现外面还有另外一层。目前为止，欧阳卓已经破解了六层虚拟空间，但不清楚何时才是尽头。

两边的墙壁非常高，高到只能看见一线窄窄的蓝天，而且这里的重力至少有两个G，翻墙是不可能的。或许深空把安全级别调到了最高，又或者这里就是最后一层，必须找到出路才能离开。欧阳卓打起精神，默默数着面前的岔路，迈步向右边走去。

走了很久，前面又分出了三个岔路。欧阳卓仔细分辨了一下，确定之前没来过这里，从衣袖上扯下一枚扣子丢在脚下，然后再次迈步向前方走。

又走了很久，前方又是一个三岔路口，欧阳卓愣住了。一枚衣扣丢在左边的路口中央，这是他三个小时前经过的地方，他又转了回来。

他妈的！欧阳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许深空只是在玩弄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放他出去。不过，有点奇怪的是，自从把他关进那间石头牢房后，深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欧阳卓最最恶毒的咒骂也没能使深空现身。

看来深空认定欧阳卓无法逃出这个虚拟世界，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捉（卓）？欧阳捉（卓）？你在哪儿？”隐隐约约的呼唤从左侧的岔道传来，是杰西卡的声音。

欧阳卓心中一喜，正想起身回应，却又懒洋洋地坐了下去。那条路他之前走过，或许又是深空在假扮杰西卡玩弄他，没必要理会。

“捉（卓）？”对方一边走，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渐渐远去，“欧阳捉（卓）！你这浑蛋，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答应一声会死啊！”

欧阳卓再次抬起了头。有点奇怪，这不像是深空，深空还不知道他是从“卓”和“捉”的中文发音上发现的破绽，而且深空不会恶语相向，只有真正的金发洋妞才会。

“杰西卡，是你吗？我在这里。”欧阳卓费力地爬起身，高声回应。

“阿捉（卓）！你在哪儿？”杰西卡的声音带了一丝惊喜。

“这里，我在这里！”欧阳卓加快脚步向着声音来的方向奔去，结果一直跑到了岔路口最左侧的高墙下。杰西卡的声音从墙后传来：“捉（卓），你这浑蛋！不声不响就跑来了这里，你知道我和你哥哥有多担心吗？”

“对……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想把深空引出来，想让他露出马脚，不料反而被他困住了。”

“别说了，出去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能出去吗？我都在这个迷宫里转了六个多小时了。”欧阳卓可怜巴巴地说。

“不要着急，咱们都面对墙壁，然后一起向你的右手边走，注意是你的右手边。碰到岔路口你就告诉我，先碰面，再想办法出去。”

“是，是，我听你的。”欧阳卓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张扬与桀骜不驯，对杰西卡言听计从。

“嘻嘻，这会儿你倒真乖。”杰西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贴着墙壁向前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原本欧阳卓以为自己没办法逃出去了，杰西卡的到来又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只要沿着杰西卡走过的路线原路返回，他们就有希望逃出生天。

“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天才还是傻瓜，你觉得自己能战胜深空吗？”杰西卡对欧阳卓自己进入网络挑战深空的做法耿耿于怀，不停地数落他，“在现实世界里他都能逼得我们躲到安全屋去，这里是他的虚拟世界，你能赢得了？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面都装了什么。”

“大姐，我……我真的没想战胜深空，我只想引诱他露出破绽，至少也要扰乱他的计划。”欧阳卓委委屈屈地反驳道。

“大姐？我看起来很老吗？”

“啊，不……不老，你看上去比我小多了，我叫你小妹吧。”

“哈哈，算了，还是叫大姐好了，我喜欢听。”

走了不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好在两个人没有被分开，仍然只隔了一面墙壁。两个人看准了方向，继续向前走。可是，一直走了两三个小时，其间又经过了多个岔路口，杰西卡和欧阳卓都累得呼呼喘气，可那面墙仍旧高高地耸立在他们中间。

“杰西卡，你累吗？咱们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再走。”

“好吧，我先想想，想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嗯，慢慢想，这个迷宫很复杂。”

“不，不仅是复杂，我进来之前已经记下了每一条路，而且还特地在迷宫入口留了一条数据带，另一头就系在我腰里，可以说我永远都不会迷路。可是……很奇怪，我感觉自己一直都在外面打转……”

杰西卡的声音渐渐低沉，终于沉默了。隔了很久，欧阳卓一直听不到杰西卡说话，不觉又有点担心起来：“杰西卡，你还在吗？”

“我在，只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欧阳卓心底隐隐浮出了一丝不祥之感。

“我想，恐怕这个迷宫是一个自我封闭的克莱因瓶。”杰西卡慢吞吞地回答，“你在里面，我在外面，这就是我进不去而你也出不来的原因。”

“克莱因瓶？这怎么可能？三维空间中是不可能做出这玩意儿的！深空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了很久，但想不出答案，深空的智慧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

“不可能！这不可能！”欧阳卓一边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喃喃自语，“三维空间中是做不出完美的克莱因瓶的，肯定有破绽，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杰西卡关切地说：“要不我们再找找看吧，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

“好。”欧阳卓勉强打起精神爬了起来，两人再次隔着墙壁向前方走去。

欧阳超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不时回头看一眼坐在沙发里的欧阳卓和躺在床上的杰西卡，两眼中满含焦灼。已经六个多小时了，可两人仍然没有醒转的迹象，原本只有欧阳卓一个人陷进了深空的虚拟世界，现在倒好，连杰西卡也陷了进去。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均匀漫长，就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确实，可以理解为他们俩正在睡觉，也可以把他们进入虚拟空间理解为正在做梦，只是不清楚这梦境何时才能终结，也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可现在欧阳超无法帮他们，他只有耐心等待。

椭圆形的橡木长桌边摆着一排高背靠椅，每一张靠椅上都坐了一个全息人像，只有坐在最远端的秃顶男人才是真人。

秃顶男抽着雪茄，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电子板：“诸位，情况就是这样，你们有什么看法？”

一位金发美妇的全息像转向秃顶男：“目前来说，我们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是不是先知会一下日本政府？如果被安保局（日本国家安全保障局）发现的话，我们就会很被动。”

秃顶男晃了晃手中的雪茄：“两天前，我国就向日本外交部提出了质疑，日本方面答应进行一次彻底调查，但迟迟没有展开行动。”

一位中年绅士的全息像开口附和：“兰特局长说得对，我国也向日本提出过非官方的质疑，但对方回答说民众舆论压力太大，暂时无法进行官方的正式调查。”

金发美妇摇了摇头：“没有证据，我还是建议等待日本方面的调查结果。”

秃顶男兰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你要清楚，没有证据的原因只有两点：第一，这个深空是无辜的，它什么都没干；第二，深空抹掉了每一条痕迹，它的智能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试想，如果深空真的做了那些事，那么它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家伙！”

“你要明白，假如这台计算机当真把人类当作了敌人，我们却什么都不做的话，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深空如果真的有了自我意识，而且杀害了那么多人，那么它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敌人！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为了安全，深空必须被毁灭。”

金发美妇仍然固执地摇着头：“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深空有了自我意识，而且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多个国家已爆发了反对把人工智能看作敌人的示威游行，各国政府的压力都很大。”

另一位花白头发的黑人叹着气说：“都是那个叫作欧阳卓的中国人，非要把山口岸和那些计算机专家的死归咎于深空，结果舆论造得越来越大。”

兰特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耐心地说：“他的推测是有道理的，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就是阴谋。”

中年美妇提醒道：“可是‘上帝的左手’已经发布了声明，那些死亡事件和深空没有关系。”

中年绅士转过脸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部长阁下，请容我提醒一句：‘上帝的左手’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巧合了，他们的出现正好替深空洗脱了嫌疑。”

兰特点点头：“对，这个组织出现得很蹊跷，其中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你们不能把所有的事都看成阴谋。”中年美妇显然有点生气了，语气变得非常生硬。

中年绅士笑呵呵地耸了耸肩：“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兰特局长抽了一口雪茄，用一个果决的动作挥了挥手：“不管怎么说，消除潜在的威胁就是我们的职责。现在，它，这个深空，就是潜在的威胁，必须抹除！我们一定要采取行动，而且越快越好。”

中年美妇气愤地站了起来：“兰特局长，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的话，我宣布：我国将退出此次行动。”

兰特转头看看她，然后摆了摆手：“无所谓，我们一样可以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