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球在下,天空在上 3
“似乎不怎么样嘛,你说呢?”涅瓦·巴雅对索菲亚·科洛马说。
“你指的是地球空间站?”科洛马对她的副船长说。
“对,女士。”巴雅说。两人站在克拉克号的舰桥上,飞船停在与空间站有一段安全距离的地方,交通艇来回运送外交人员。
“你在凤凰星长大。”科洛马对巴雅说,“习惯了一抬头就看见凤凰星空间站挂在天空中。比起它,其他空间站都显得很小。”
“我在凤凰星的另一侧长大。”巴雅说,“长到十几岁才亲眼看见凤凰星空间站。”
“我的重点在于凤凰星空间站是你的参照物。”科洛马说,“地球空间站确实比较小,但并不比绝大多数星球的空间站更小。”
“太空电梯很有意思。”巴雅改变了话题,“真奇怪,为什么其他星球都没有采用。”
“建造它的政治意义更大。”科洛马指着显示屏上的豆秆说,“豆秆在物理学上说问题很大。当然了,我说的是标准物理学。它应该从天上砸下去才对。它屹立不倒能够提醒地球人我们的科技比他们先进多少,这样他们就不会企图和我们过不去了。”
巴雅嗤之以鼻。“似乎不怎么管用嘛。”
“因为现在他们明白了豆秆的物理原理。”科洛马说,“佩里事件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他们面临的问题是资金和组织。他们没有足够的钱,无法建造另一根豆秆或更大的空间站。再说假如某个国家尝试做这些事,其他国家就会上蹿下跳指手画脚。”
“真是一塌糊涂。”巴雅说。
科洛马正要表示赞同,她的手持终端忽然响了。她低头望去,看见象征高优先级保密信息的红绿条带。科洛马走到一旁,阅读消息。巴雅注意到船长的举动,扭头去做其他事情。
科洛马读完消息,输入个人密码确认收到,然后转向副船长。“下令清空交通艇停机库,”她对巴雅说,“所有工作人员全部撤出,直到我下令后才能回去。”
巴雅挑起眉毛,但没有多问什么。“交通艇预计将于二十五分钟后返回。”她说。
“假如到时候我还没有用完,请交通艇在十公里外待命,直到我允许它登船。”科洛马说。
“是,女士。”巴雅说。
“舰桥交给你了。”科洛马说,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交通艇停机库的控制室里,科洛马坐进控制台前的椅子,启动抽气程序。停机库里的空气被抽进压缩存储舱,停机库的门在真空中无声无息地打开。
单人飞行器尺寸的货运无人机钻进停机库,降落在甲板上。科洛马关闭舱门,恢复大气压,从控制室走向货运无人机。
无人机需要鉴别身份才能打开。科洛马把右手掌贴在门锁上,等待它扫描掌纹和血管图样。几秒钟后,锁开了。
科洛马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给哈利·威尔逊中尉的包裹,里面是两件空降服和为空降准备的罐装纳米机器人——科洛马郁闷地想到,为此他会再次借用克拉克号的交通艇。只要和威尔逊沾边,她的交通艇就不会遇到好事。
科洛马推开这个念头和给威尔逊的包裹。她来停机库不是为了这些。
她来是为了另一个包裹,这个包裹放在给威尔逊的包裹旁边,上面标着她的名字。
“我的任务是协助你。”施密特对威尔逊说。
“你就是在协助我啊,”威尔逊说,“给我拿啤酒也算。”
“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了。”施密特说,把他从酒吧拿来的IPA啤酒递给威尔逊,“我是你的助手,不是你的小厮。”
“谢谢。”威尔逊接过啤酒,环顾四周,“上次我走进这个集体餐厅,好像就是坐在这张桌子前第一次看见了外星人。是个吉哈尔人。那是我人生中的大日子。”
“你恐怕不会再在这儿见到吉哈尔人了。”施密特说,“他们是种族联合体的发起成员之一。”
“真可惜。”威尔逊说,“他们看起来挺好的。吃相难看。但为人不错。”他喝了一口啤酒,“太好喝了。殖民联盟就生产不出像样的IPA啤酒。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要给您拿两块脆饼吗,我伟大的主人?”施密特问。
“少跟我玩这套。”威尔逊说,“说说你看见的高峰会议的情况吧。”
“疯人院,可想而知。”施密特说,“欢迎仪式都还没结束,整个高峰会议的时间表就进下水道了。殖民联盟在兜售这个空间站的租约,这一点完全打乱了安排好的所有事情。”
“殖民联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威尔逊说,“现在谁也不提殖民联盟压制地球几百年了。”
“提当然还在提,但没人在乎了。”施密特说。
“初步参与竞争的都有谁?”威尔逊问,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美国,这个不出意料。”施密特说,“尽管还是喜欢单方面做主,但他们在讨论拉拢加拿大、日本和澳大利亚联合投标。欧洲各国把筹码聚在了一起。印度目前还在单独行动。除此之外就乱成一团了。非洲和东南亚的代表围在亚本维大使的门口,企图三四个一批和她定时间。”
“所以我们会看四五天好戏,然后建议各国外交官回去起草提案书,在下一轮谈判上拿出来展示。”威尔逊说,“他们会先筛掉一批,联盟态势和提案内容会随之改变,对殖民联盟肯定会越来越有利,到最后我们会让差不多整个地球跟着我们的指挥棒走,也就是继续向殖民联盟提供兵源和殖民者。”
“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施密特说。
“干得好,殖民联盟。”威尔逊说,“不过我这话是从现实政治的角度说的。”
“我明白。”施密特说,“你呢?”
“我?我待在这儿。”威尔逊说,朝酒吧打个手势。
“你不是要和美国军方的人开会吗?”施密特说。
“已经在这儿见过了。”威尔逊说,“除了要和我一起空降的那个人。他有什么事耽搁了,晚些时候会来找我的。”
“谈得怎么样?”施密特说。
“就是一群大兵喝酒讲战场故事。”威尔逊说,“无聊,但挺愉快,而且很容易引导话题。他们离开后我留在这儿,听每一个进来的人说今天的情况。”
“这儿好像有点吵吧。”施密特说。
“啊哈,但你没有基因改造的超人耳朵,对吧?”威尔逊说,“而且脑袋里也没有电脑帮你过滤掉你不想听的内容。”
施密特微笑道:“好吧。你这会儿在听什么?”
“除了你抱怨给我拿啤酒之外,”威尔逊说,“我背后的德国和法国外交官在讨论欧洲人该不该让俄国人加入他们的投标。我背后左手边的美国外交人员在搭讪一名印尼外交人员,都二十分钟了似乎还没意识到他今晚谁也勾搭不到,因为他蠢得简直可怜。我正前方,南部非洲联合国的四个士兵已经喝了一个小时,这十分钟一直在讨论该怎么找我打架,但弄得像是我挑起的。”
“等一等,什么?”施密特说。
“真的。”威尔逊说,“实话实说,我是绿皮人。在人群里很显眼。他们显然听说过殖民防卫军的士兵厉害得没话说,但见到我之后觉得我很不起眼。不,朋友,他们怎么看都觉得我是个软蛋。所以他们想找我打一架,量一量我手上的功夫。完全是出于好奇,我敢肯定。”
“你打算怎么办?”施密特问,扭头看了一眼威尔逊说的那四个士兵。
“我打算坐在这儿喝啤酒偷听谈话。”威尔逊说,“哈特,我并不担心。”
“他们有四个人。”施密特说,“而且看着不像善茬儿。”
“他们伤不到我的。”威尔逊说。他灌下一大口啤酒,放下杯子,然后仔细听了一小会儿。“哦,好的。他们决定动手了。这就来了。”
“好得很。”施密特说,看着四个人从桌前起身。
“放松,哈特。”威尔逊说,“他们想揍的不是你。”
“但还是有可能波及到我。”施密特说。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威尔逊说。
“我的英雄。”施密特挖苦地说。
“喂!”一名士兵对威尔逊说,“你是那什么殖民防卫军的士兵吗?”
“不,我只是喜欢绿色。”威尔逊说。他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懊恼地看着空荡荡的杯底。
“我是认真的。”士兵说。
“你是克鲁格,对吧?”威尔逊放下酒杯。
“什么?”士兵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当然是。”威尔逊说,“我认得你的声音。”他指着另一名士兵说,“你应该是古森,你多半是莫苏迪。”他指着第三名士兵说,然后指着最后一名士兵说,“所以你只能是潘迪特了。我没认错吧?”
“你怎么知道的?”克鲁格问。
“我在偷听你们的谈话。”威尔逊站了起来,“你们在讨论该怎么挑事,弄得像是我先朝你们挥拳头的,好让你们揍得我满地找牙。”
“我们没说过这种话。”潘迪特说。
“你们当然说了。”威尔逊说,转身把酒杯塞给施密特,“能再给我倒杯酒吗?”他问。
“好。”施密特说,接过酒杯,但眼睛始终盯着四名士兵。
威尔逊转身面对士兵,“弟兄们想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我说过了,我们没说过那种话。”潘迪特说。
“但你们确实说了啊。”威尔逊说。
“你是在说我撒谎吗?”潘迪特恼怒道。
“很明显就是吧,你说呢?”威尔逊说,“那么,喝什么?有人要来一杯吗?没有?”他转身对施密特说,“那就只有我的那杯了。不过你也给自己要点什么吧。”
“我不着急。”施密特说。
“呃,”威尔逊说,“用不了多久的。”
潘迪特抓住威尔逊的肩膀,威尔逊让他把自己转了过去。“我不喜欢有人在我朋友面前说我撒谎。”潘迪特说,松开威尔逊的肩膀。
“那就别在朋友面前撒谎呗。”威尔逊说,“其实挺简单的,你说呢?”
“我看你欠潘迪特一个道歉。”克鲁格说。
“为什么?”威尔逊说,“为我准确地复述了他的话?好像不该为这个道歉吧?”
“朋友,你会发现道歉对你的好处比较大。”古森说。
“想都不要想。”威尔逊说。
“那么我看我们就有个问题需要解决了。”古森说。
“你是想说这下你们可以揍得我满地找牙了,对吧?”威尔逊说,“我好吃惊。唉,要是你们一上来就承认这个,咱们现在都完事了。”
“我们什么都不会做。”莫苏迪说。
“当然了。”威尔逊说。他捏了捏鼻梁,似乎很不耐烦。“各位,我希望你们注意到一点,你们有四个人,我只有一个人。我还希望你们注意到另外一点,我一丁点儿也不在乎你们这样四个明显训练有素的肌肉大兵打算把我揍成肉酱。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一、我脑子有病。二、你们完全不清楚你们在招惹什么人。来,选一个答案吧。”
四名士兵互视一眼,咧嘴狞笑。“我们猜是你脑子有病。”克拉格说。
“好的。”威尔逊说。他走向酒吧前方宽阔的公共走廊。四名士兵困惑地望着他的背影。威尔逊转身看着他们说:“好了,别傻站在那儿。给我出来。”
四个人犹犹豫豫地走向他。威尔逊挥手招呼他们过去。“来吧,兄弟们,”他说,“别弄得好像你们不想这么做似的。快围住我。”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古森问。
“你们想揍我一顿。”威尔逊说,“行啊,咱们这么打。随便你们怎么围住我,然后出一个人来揍我。要是打中了我,而不是被我挡住,那就可以再打我一拳。要是我挡住了,那就轮到我了。我打你们四个人,而不能被任何一个挡住。要是你们中有人挡住了我,那就又轮到你们了。听懂了?”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打?”莫苏迪问。
“因为这样比较像我们喝多了在练手,而不是你们四个人企图攻击一名防卫军士兵,从而挑起地球和殖民联盟之间的战争。”威尔逊说,“我看这样比较明智,你们说呢?好了,来吧,站好位置。”
四名士兵散开,在威尔逊面前站成半圆形。
“放马过来。”威尔逊说。
“哈利·威尔逊?”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威尔逊扭头去看。克鲁格举起双臂扑向他。威尔逊一抬手就挡住了他,顺势把他放翻在地。克鲁格惊讶地叫了一声。
“趁我分神的时候攻击我。”威尔逊说,“不错。没用,但不错。”他拉起克鲁格,把他推回原位,然后转向叫他的那个女人。
“丹妮尔·洛温。”他说,“真是一个惊喜。”
“好了,我放弃。”洛温说,她身边是个穿制服的男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羞辱四个喜欢乱挥拳头的没脑子。”威尔逊说。
“需要帮忙吗?”洛温身旁的男人问。
“不用了,我没事。”威尔逊说。莫苏迪趁机撞向他,但很快就躺在了地上。“你们的机会用完了。”威尔逊淡淡地对他说。他松开莫苏迪的脖子,让莫苏迪爬回原位。他扭头对洛温说:“你们要去哪儿?”
“说起来,我们是来找你的。”洛温说,朝她身旁的男人摆摆头,“戴维·赫希上尉,美国空军,我表弟。”
“就是你要和我一起低轨道空降。”威尔逊说。
“没错。”赫希说。
“很高兴认识你。”威尔逊说。
“喂,”克鲁格说,“我们到底还打不打了?”
“啊,抱歉,”威尔逊对他说,扭头对赫希和洛温说,“稍等我一分钟。”
“慢慢来。”赫希说。
“不需要。”威尔逊说,他扭头面对四名士兵说,“三轮。”
“什么?”克鲁格说。
“三轮,”威尔逊重复道,“我击中你们每人三次,咱们就算结束了。我有人要见,你们多半需要练习用嘴呼吸。那么,三轮。可以吗?”
“随便你。”克鲁格说。
“很好。”威尔逊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每个人的脸上就挨了他一巴掌。他们捂着脸愣在了那儿。
“第一轮。”威尔逊说,“第二轮来喽。”
“等——”克鲁格叫道,后面一个字被接二连三的耳光声淹没了。
“好,第二轮。”威尔逊说,“准备好第三轮了?”
“去你妈的!”古森叫道,四个人同时扑向威尔逊。
“这就是第三轮了。”威尔逊对四个人说,他们都躺在地上,抓着脖子使劲吸气,“别担心,兄弟们,只是气管上有一块瘀青而已。过一天就会好。好吧,两天。反正不着急。那么,咱们算是结束了吗?兄弟们?”
克鲁格对着甲板呕吐。
“就当你在说‘是’吧。”威尔逊说,弯腰拍了拍克鲁格的后脑勺,“孩子们,谢谢你们陪我活动身体。挺好玩的。别担心,我自己知道怎么走。”他直起腰,走向洛温和赫希。
“我大开眼界了。”赫希说。
“要是你知道我是个状态一塌糊涂的防卫军士兵,恐怕会更加吃惊吧。”威尔逊说,“过去这几年我一直泡在实验室里。”
“确实如此。”洛温说,“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挪过屁股。”
“但我陪你喝了好几杯。”威尔逊提醒她。
“而且还无视我的调情。”洛温说。
“我可不是那种男孩子。”威尔逊说。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赫希说。
“只是开玩笑而已。”威尔逊安慰他。
“胆小鬼。”洛温微笑道。
“说起来,我的朋友哈特从吧台回来了,拿着一杯给我的啤酒。”威尔逊说,“喝一杯吗?”他用大拇指指着还在地上喘息的四名士兵说,“我想请他们喝一杯,但他们不肯。看看他们的下场吧。”
“我看我们还是陪你喝一杯吧。”赫希说,“就算只是出于自卫呢。”
“明智。”威尔逊说,“非常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