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 第七章 程序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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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它们无比深刻,只不过刘庄晨将它们藏得很深,从不对人言语。

只是,人总归是喜欢倾述的生物,他也没能例外。在他悄悄关注孙敏的社区帐号上,在每一次回忆汹涌澎湃的时候,他总是会隐隐约约,零零碎碎地抒写那一切,以抒发淤积心间的各种繁杂情愫。

一个不经意间,已是傍晚,太阳落了山。他依然想着那些和孙敏的过去,一边却又掏出手机,登上自己的微博账号,那个和孙敏的账号一样,同样仅仅有个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假名,同样不允许任何人关注,也不关注任何人的账号,他想看看她这一两天可有更新了些什么。

一天下来,孙敏没有更新任何状态,刘庄晨不无失落。拿着手机,看着这个和她的一样的账号,在各自的世界里诉说着各自的心事,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正就像是人群里两颗孤独的心交织在了一起,没有世界的噪杂,没有周遭的压力。

这样想着,一抬头,一阵凉风吹过,他的心间竟有几丝欣慰,道:“要是她也在悄悄关注着我,就完美了。”

孙敏并没有和他一样的心思,这三十来个小时,她的思想时常激烈地斗争着,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胜利了,认为自己打心眼里只是把刘庄晨当成了个仿照品,却总又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能没有他,自己一直都在怀着对他的喜爱,对他的想念——虽然这种爱是由百里笙首先开了个头,但他和百里笙分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这种爱的体验分明就是属于刘庄晨的,只是自己刻意地忽略了。

“不知是哪部电影曾经提到过,每一个人爱的人和真实中的那个其实并非同一个。我们喜欢的只不过是想象中的那个人。这个人经过了心灵的多道加工,到我们大脑深处的时候,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我们爱的其实只是自己的感觉。因为心灵的这种复杂性,一直以来,我都混淆了对刘庄晨的情感。”身为脑科学专家,对于心理分析,她倒也略通一二,又继续开解自己道:“也许,只有找回他,和他在一起,我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这样一想,她便舒心展眉。可不知为何,才盯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看了不到十分钟,她的心底竟又焦躁不安地把自己刚刚的论断给轻易推翻了。她又觉得刘庄晨和百里笙到底是两个人,刘庄晨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仅此而已。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在大厅里,孙敏搞得自己身心俱疲。

猛地,手机一阵响,她拿起来一接,却是前日约她的一名脑科学爱好者打来的,他叫林索夏,正是她之前在苏雅意学校演讲时站起来打岔的学生。此时,他在电话里兴致盎然地说,打算和她探寻一下脑科学和计算机科学的一些联系,她对他有着深刻的印象,倒也乐意在学术问题上和他多多交流,但因为被刘庄晨的事给折腾得半点心情都没有,就道了声,“抱歉,最近很忙,你还是找别人吧。”,摁掉了电话。

哪知十分钟不到,林索夏竟然穷追不舍,继续又打了来,她不得不接。不过,没等他开口,她就格外不耐烦地说:“林同学,不知道你是从哪边得到了我的联系方式,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招人讨厌?你要是再打过来的话,我就把你拉黑了。最近我的心情可不太好,真的别惹我。”说完,她又把电话挂掉了。

“孙敏教授,您以为我是真的闲得没事干才要找你做论文?你那个私人微博的内容,我都截图下来保存好了,删掉了的也有。要是我把它们公之于众,一个不小心侵犯了您老的隐私就太不好意思了。”因为孙敏的不肯接电话,林索夏的生气溢于言表。

孙敏的目光停留在这条言语之间十分不客气的短信上,迟迟都没有再挪开。一直以来,她发的那些微博文字的内容,她自信处理得倒还算得干净,仅仅通过那些文字断然无法推断出任何和她有关的信息,对方明显就是一位有心人。

“你打算干嘛?”她终于主动打了电话过去询问。

“瞧您这语气,别生气呀,孙教授,我并非想要通过它们去牟取什么利益的,估计您也不可能任由我敲诈。我是挺佩服孙教授您在学术上的造诣的,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干的事我才不会去干,我无非是想要通过孙教授您解开一个疑惑。同时,在此我也想为刚刚自己短信里的冲撞言语表示抱歉,望谅解。”他丝毫不带半点恶意地,孙敏自是舒了口气。

“好吧,具体怎么个情况?”

林索夏没费多大劲儿就打消了和她之间的嫌隙,紧接着,言归正传:“孙教授,您可能不知道,我的本科虽然学的计算机,但还同时修了脑科学专业,我一直想探寻人脑和电脑的各种关联,但一直感到困难重重,不知从何下手。也许,是因为大脑本身的复杂性,我感觉在脑科学方面,若能得到您的指点,就会好些了。”

孙敏到底放宽了心,那个微博上确有许多东西都是不愿意其他人知晓的内容,和林索夏交流下来,她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对科学的追求,既是如此,也就不好再做什么推辞。

随后,她约了他来到自己家中,以作进一步更详细的探讨。

林索夏于是带上他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材料,欣然赴会而来了。一见面,他就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并非有意要去窥视她的隐私,而是要进行计算机科学和人脑科学的研究才四处搜罗资料,方才搜到的她,他再次表达了歉意。要是一个本就对各种非正规期刊上发表的科学论文不甚感冒的瞧见了她的那些文字,自会觉得她的话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根本谈不上任何专业的水平。但他这些时日,时常被苏雅意对自己的淡漠折磨得无所适从,便将这股不舒服的劲儿都投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兴致勃勃的脑科学专业上,以此寻求慰藉,他求知若渴,耐住性子看了好些,竟然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早在三天以前,他发现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微博,就如同发现了宝藏一样,而后更是迅速地通过自己不凡的电脑技术锁定了发帖者的地址,继而搜集到那个片区最近都住着些什么人。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孙敏。这个曾经在学术报告会场被他刁难,却靠着自己丰富的学识让他不无难堪,不过最终还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的女人。他难以置信自己还能再和这样一位优秀的女学者产生交集,一经把注意力放到她的微博之上,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那个片区里只有如您这般具备专业背景知识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精辟见解来了,而您自身的心理情况不就正和我目前所研究的课题相关吗?您提到自己可以把那名叫百里笙的人就像电脑系统的备份、镜像一样,通过一些特殊的软件——即遭遇危险,还原而出,那不就正是我一直以来苦苦寻觅的案例吗?”林索夏不无激动,一到孙敏的住处,就滔滔不绝:“然后就是这两天了,我费了不少心力从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那儿得到了您的联系方式,又费了好一番周折这才让您答应同我见面。我非常希望能和您当面沟通沟通,以解决我关于人脑和计算机联系问题上的诸多困惑。”

孙敏听他自述完来历,除了佩服他的科学探索精神之外,已不大介意将自己的另一面展示在这个外表白白净净的青年男子的面前,他性格虽然有些偏执,却格外真诚,一点都不做作,是那种值得交往的人。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注定要让她疯狂。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请您务必要宽恕我,孙教授,真的是很抱歉,由于对您的微博内容很是感兴趣,我生怕您删掉或者隐藏了什么。在此之前,我就一个在警界高层工作的学长帮忙,让他帮忙去对微博的管理员说您可能涉嫌一桩谋杀案,需要对您这个账号的所有数据进行分析取证。孙教授,您是知道的,中国的媒体呢,是出了名的怕警察,几乎没费上什么口舌,媒体运营方就把您微博账号上的全部数据尽皆都交到了我的手上,其中甚至就包括了悄悄关注着您的人的一些信息。您大概是不清楚的吧,有个叫刘庄晨的人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您,他好像还因为您失去了双手双脚。”

林索夏说到这里,孙敏已是竖直了耳朵,目瞪口呆地。好一会儿,她才回过了神,脸上更有着几分惊愕,道:“你说什么,能具体点吗?”

“原来您真的是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您都知晓的。”但听得他的语气已是带上了几分因为兴奋而有的颤抖,说道:“你们两口子的事儿,我本不该多嘴的。还是由于对您的关注,我去看了下他的个人微博,那些信息虽然不少,一条一条的却很是零碎,不过谁叫我这程序猿那么无聊呢。我把他的心事一条一条地都给研究了下来,虽然不是很明朗,但基本可以确定的是,他也和您一样,不时地总会在那上头记录自己的一些心情感受,至少目前我可以确认的是,您这几年经历的诸多危险,绝大多数他都参与其中,他的双手与双脚好像还是因为您的历险而丢掉了。这个我不太清楚,因为我的线索不够,有点模糊,要不我把他的数据都给您吧。”

“太感谢您了,我看看,带过来没有。”

“带是带过来了,不过我们能先讨论完计算机和人脑的一些情况吗?”林索夏不忘此行的最初目的。

“非常抱歉,我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心情,等我把这事解决了,一定竭我所能和您一同探讨。非常感谢您能为我带来这个消息。”

“不必客气。虽然说我被那些问题折磨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但我现在更乐得见到你能先把自己感情的事儿给处理好了,不然,估计您思念爱人的状态会影响给我讲解那些知识的心情。”林索夏当时深入两个人的文字,已大致能够推断出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他们的故事触动,也为孙敏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他今天来,既有学问上的讨教,又有要做月老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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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敏反复查看那些微博,完事后,整个人已经快要站立不住。

她无疑比林索夏更加懂得那些文字背后的含义,这当口,她的整个世界在迅速地崩碎,多年冒险中锻炼出来的勇敢自信被一一摧毁。

她原来并非影视剧中无论如何都死不掉的、神勇无比而又所向披靡的主角。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为刘庄晨强烈地撼动,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不由自主地震荡起来。在这非常短暂的某一个瞬间里,她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中陡然出现的这股爱,这独属于刘庄晨的深切情感。总有人说,女人都是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爱情,一个男人就是再努力都是枉然。可如若此理论成立,如若世界上的女人都信奉一见钟情的爱情,那这世上的人口恐怕要少上十倍。

弗洛伊德曾经在他的《性学三论与爱情心理学》中断言,之所以造成男追女的现象,那是因为男生对一个女生的爱总是在一开始就会达到一个非常高的水准,而女生却往往需要历经更加长久的过程(可能和女生承担着生育等职责,加之身体通常柔弱,缺乏安全感,内心相对焦虑,故而更为谨慎)才会爱上一个男生。在这个过程中,她们绝大多数会被一个男生的真心实意所打动,并且再难以离开这个人。

从一而终,为了和某个人的爱情而放弃这一整个世界,放弃再一次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的机会,多半是某些拙劣的艺术家为了营造出爱情的重要,而罔顾了一般客观规律生生制造出来的,就如同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爱情和其他事一样,也都有周旋的余地,并非不可改变。既然一个人可以从很爱一个人变得不再爱一个人,那么,一个人原来不爱另外一个人,也可以变得很是喜爱。现实生活中,喜欢和讨厌,爱和恨,本就处在一种变化之中,问题只在于能否找到让它们能够互相转化的催化剂罢了。

现在,产自于她心间的那些对刘庄晨的爱居然如此的泾渭分明,汹涌澎湃,它们甚至已经远远地盖过了曾经对于百里笙的迷恋。

“庄晨,你究竟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支走了林索夏,她在微博上更新了一句话,希望他第一时间看到。

此时,月亮已经挂到了天边,如过去的几十亿年一般,继续把太阳在八分钟前就已经发出的光芒反射到了地球上,敬业如斯。而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刘庄晨刷新了下她的账号,目光顿时像钉子一样没入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