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角
第十五号文件:绑架结束后吉莉安第三篇日记
来源:吉莉安·布莱灵顿
我醒来的时候身处黑暗之中。头晕晕的,好像在嗡嗡作响。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所以身体滚动的时候会疼。双手有点发麻,是因为绳子绑得很紧,即使绑在我的上衣上也能感觉得到。双脚也被绑了,不过这倒没什么大不了。我发出哼哼声,但这只是令我头疼,所以很快就放弃了。我干巴巴的衣服像手套似的挂在我身上,是一只冰冷让人难受的手套。丹妮儿。
这个念头像冰水浇在头上似的让我马上清醒了。我心急地坐起来的时候失去平衡,结果往前倒下,碰到一道冷冷的墙。我尝试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但只觉得更疼。往好的方面去想,这些绑架我的坏蛋并没有把我的嘴给堵起来。其实把头挨在冰冷的墙上感觉很好,于是我就干脆不动,让自己边休息边思考。
我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就是梦里听到不该听到的对话的那种梦。有时候我会抗拒这种梦,尝试去压抑它们或假装没有听见。睡觉的时候听见东西可不正常呢。只有姥姥和索医生知道这件事,而我也相信她们不会公诸于众。大部分的医生知道这件事的话,恐怕会想要把我当作研究对象什么的。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一直想跟别人坦白这件事,写在日记里面应该能达到这个效果吧。
喔,丹妮儿也应该知道吧,但她绝对不会跟不该说的人说。三号爸爸也知道。哎,我真是糊里糊涂,很多人都知道我的秘密。
别慌张,别慌张。没有当下的危险就先不用担心。姥姥是这样说的,那一定是对的吧。
“达伦!”
“闭嘴!别用真名!”另一名显然是达伦的人气愤地说。
我听出他的声音,是第一名绑架者。
“难道你想这小鬼醒来以后追捕你吗?”达伦问。
“你看太多电影了。我给她灌的药量足以杀死一只斗犬。”
“你不像我一样知道这些小孩的底细。”达伦含糊地说。“全都是怪物。”
“我以为你只想把小孩带走。这个新添加的麻烦我可不喜欢。这……”
“你看到这孩子的反应啦。”达伦回答说。他的声音柔里带刚,像一个蓄势待发的弹簧似的。“况且绑架和谋杀跟双绑架一样惹人注意。这样的话,起码老板可以自己做决定。她愿意的话可以把另一个女孩解决掉,但谋杀是不能回头啦。”
两人沉默起来。
“好啦,别再婆婆妈妈的。你跟一名紧张的老婆婆没什么两样。”达伦说。“我们的报酬不错吧?”
“报酬多少是另外一回事。我可没打算绑架小孩。”
“就把她想成是个巨型白老鼠。”达伦以安慰的口吻说。“实验失败了,我们来清理手尾。”
“清理?你的意思是把他们干掉吗?”
他们的对话我就记得那么多。只能窃听到一部分的对话是这种梦最讨厌的地方。整体来说,这种技能也没啥用,不过我会因此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更清楚大家的圣诞节和生日礼物吧。坏处是每次说了不该说的事妈妈就以为我在偷听他们说话。她的说法也对啦,不过潜意识的偷听应该不算偷听啊。索医生觉得我应该把做梦的事和妈妈分享,不过她不了解妈妈啦。妈妈知道的话恐怕只会发疯。
我把梦重复了好几遍,有点想把剩余的部分回想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是在讲我,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要去找丹妮儿。
我抱怨着,想要忘掉这个念头,但一声回应的抱怨令我快速地转头。突然的动作给后脑勺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这本来就是愚蠢的动作,因为我什么都看不到。
“丹尼儿?”我喊道。我的声音连耳语都不如。我拼命吞咽,给自己制造多点口水,好让舌头可以移动。
我听到她沙沙移动的声音。她发出的埋怨和呻吟声让我觉得她是被注射了和我一样的药。管它叫什么药,反正就是会令人昏呼呼的。
“吉莉安?”丹尼儿说。她的语气有点不肯定,仿佛不想听到我的答复似的。
“我……”
我的头脑有突然有被颠覆的感觉,我又昏迷了。我好像也倒下来了。我又做了个梦。这次我看到一名穿着深蓝色西装、打着鲜红色领带的男士在讲电话。我不大明白他在讲什么,不过我还是听着,因为我还不知道怎么从这种梦里抽离。
“跟州长说我还在努力。他想的话可以把赎金付清,但我觉得没有什么帮助。他想把宾治明救回来的话就要相信我。”
梦境在开门的声音中结束了。一道明亮的白光照了进来。我马上转头,但转头以前眼睛就已经被刺到了。即使紧闭了双眼,泪水还是在我的眼睛里打滚。大门又被关起来了,房间再次被黑暗覆盖。过了一会儿,有人在我头上点了一根蜡烛。现在回想起来,什么事情都是发生在我的上方,因为我当时躺在地上。
一只温暖、温柔的手开始抚摸我的额头。“嘘,没事了。”一名带着奇怪口音的女士轻声地说。那把声音满带关怀,感觉非常值得信任。很有安抚的作用,就像微弱的烛光一样。
我感觉那个声音还很熟悉,但我当时有点不在状态。
“很快就没事了。”那名女士说。“转眼就会回到妈妈的身边。”
但女士释出的善意突然让我崩溃了。我气到开始大哭,咸咸的眼泪和鼻涕在我脸上直流。很多事情令我困扰。我感到非常孤单,但这个想法很愚蠢,因为丹尼儿离我只有咫尺之距。我突然很想念所有人:妈妈、姥姥、吉米和新爸。
女士安静地用纸巾给我抹眼泪。
看不见她的样子挺让人郁闷。那点烛光令我眨眼,我自己也在哭哭啼啼,没法仔细看清楚她的样子。
我想回家!
这句抱怨我倒按捺住了,因为说出来也没啥作用。
“好啦,别再哭了。我们会跟你解释一切。你越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就越不必要伤害你的朋友。”传达这句威胁的语调温柔到我花了足足三秒的时间才意识到话的本质。
我擤了擤鼻子,尝试着不再哭,但彻底失败了。我呼吸的力度大到开始打嗝。这只不过使我的样子更加狼狈,但起码那位女士笑了一笑,也不再提要伤害丹妮儿的事了。
我的肚子发出巨大的咕噜声。如果姥姥在的话一定吓死了。
那名女士停止帮我抹眼泪,接着往后靠,这动作让脚踝咔咔作响。再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从上面的黑暗中飘下来。“一会儿我会派德斯汀来送餐。你只要听话,好好配合的话,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第十六号文件:绑架结束后丹妮儿第二篇日记
来源:丹妮尔·麦菲森,由五十四张便利贴组成
醒来的时候头疼得不得了。那个大个子的坏蛋打进我身体的东西感觉像是酗酒和吸毒双管齐下。(我没有亲身经历过啦。)还不如给我的头部重重地踢一脚的感觉呢。除此以外,我的手臂肿胀到仿佛被打了十几针,然后投垒球投了个三十局的样子。我的手也还疼,但其它部位疼到让手疼都不是事了。我尝试摇头来减少一点痛楚,这是个巨大的错误。痛楚的程度从不大好变到超级疼到难以忍受。感觉就像我的脑浆要从耳朵里流出来一样。如果这样能令疼痛停止,我还真会考虑接受呢。
痛醒之后第一个想法是:妈呀!第二个想法是:吉莉安!
我好像高呼了她的名字,但我不确定,因为我很快又昏了过去。最近似乎经常这样。可能偶尔有张开眼睛,或者有想象自己这样做。其实都无所谓,因为清醒的时间都很短暂。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昏睡状态美妙地盖过头疼以前有想吐的感觉。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强迫自己静躺着,让自己能在最少的痛苦之下彻底清醒过来。我也没有条件到处动啦。绑架我的人很明显不信任我,这样把我绑起来,又给我灌了那么棒的鸡尾酒。头疼开始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但每个心跳还是像钝钝的槌子砸在离我头边几毫米远的地上的感觉。我的眼睛黏黏的,仿佛我昏睡了整个月一样。我的眼线膏也一定融化了。
我的样子一定很恐怖。
我眯起眼,有点受头疼的影响,不过主要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刻还担心自己的眼线膏很白痴。
有人在我离我头部几尺的距离放了根蜡烛。
哎,这可有点危险喔。
但我还是很享受那微弱的烛光安抚的感觉。
但现在干什么呢?
被药物干扰的大脑很难清楚思考。我花了足足一分钟深呼吸和回想过去几个小时的经历,也尝试去忘掉潮湿的衣服粘着皮肤的感觉。我审视了我的每一个决定,很想分辨当时有没有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虽然这个做法有点徒劳。
手臂发麻的感觉提醒了我首要任务还是把自己松绑。
南茜·朱尔是怎么那么轻易十几次逃离困境的啊?如果南茜是真实人物的话,根据她在书里被活生生地打倒的次数她老早就脑创伤了。如果当侦探是要这样付出的话,当我收到第一次威胁的时候就早早放弃了。但我从来没有被威胁过,据我所知吉莉安和她的家人也没有。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偏偏是我?问题是以几乎撒娇的口吻提出来的。
肚子深处的咕噜声令我埋怨绑架的真不是时候。就差个十分钟,再晚个十分钟我们就已经吃饱了。
我懊恼地尝试移动双手来松绑,但只能弄到自己手疼。
利用你的五官!
我把眼睛闭上,尝试去聆听身边的声音,只能再次听到空腹的咕噜声。我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其实是个愚蠢的做法,鉴于我当时躺在地上,估计正被无数的小虫缠绕。我的鼻子开始发痒,但我抑制了自己打喷嚏的冲动。
“那名女士说会叫德斯汀来给我们送餐。”吉莉安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仿佛老练冷静了许多。她的语气不仅没有自暴自弃,而且还拥有一种小心衡量的意味,是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察觉过的,更何况是小孩子身上。
我尝试把颈子伸长往她的方向望一眼,但由于我深处房间的中间,而她却比较靠近后墙,动作相当别扭。看得出来房间很小,但在微弱的烛光下很难准确判断深浅。但有时候你就是会感觉到,感觉好像四面的墙都往我们两个人靠近,要我们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似的,也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吧。
“你还好吗?”我尝试着以淡定的声音问着,还差点把嗓子损坏了。
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就是有点饿。”吉莉安说。他的南方口音在半黑暗中显得更为明显。“这地方好恐怖喔。”
“今天整个经历都很恐怖。”我说。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灯光让我们俩都觉得非常刺眼。我开始抱怨和拼命眨眼,但也没什么用。
“你们是来和我交朋友的吗?”一个异常年轻的声音说。
我只不过在做噩梦。我只不过在做噩梦。
我想捏捏自己的脸,可是双手被捆绑了。我的眼睛开始冒泪,弄得我直眯眼。门前的身影仿佛很高,但这大概是角度的问题吧。
“妈咪说你们是时候吃点东西了。”男孩说。“转身吧。我要帮你们把绳子剪掉。妈妈有跟那两个家伙说不要把你们绑起来,但他们只是偶尔听话而已。”
我的头脑想迅速消化一切和做出回应,但就是摆脱不了一个印象,就是这名男孩简直就是男版的吉莉安。我不用看到他的面孔就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那股冲劲。他用英式英文对母亲的称呼也令我感到奇怪,但经历过这几个小时以后起码这个月之内什么事情我都可以见怪不怪了。
我遵从了男孩的指示,心想他要用刀子捅我情况也不会更糟。我一般来讲不是那么认命的,但和所有人一样,我也有我的弱点和极限。我正在向我的极限快速迈进。
男孩大概花了一分钟把缠绕我脚踝的绳子剪掉。完事以后我马上抖搂双脚,很高兴能再次移动了。
“德斯汀,事情办好没啊?”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还没。”德斯汀回答说。
几秒钟以后女人出现了。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双眼已经适应灯光了,望着她也不会流泪。
“你把灯打开不就会快一点吗?”女人说道。她在感应器前挥挥手,房间顿时亮了起来,搞得我又直眨眼。“来这,还是我帮这个松绑吧,你快帮你姐姐。”
现在我可以清楚回忆起她的每一句话,但当时我完全忽略了“姐姐”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