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爱的协奏曲
我最最亲爱的茵:
你能看到这封信,表明我已经离去了。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成功地深入“通道”,如果不是,那我已经死了。
不要为我难过。事实上对我来说,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准备着去死,准备着为你铺平道路。两种方式通向神圣之地,通向——我该怎么说呢——人类进化的起源,与进化的未尽之地。我选择的,是一条捷径,而捷径通常也是死亡之路。
我对这个世界并不留恋,唯一放不下的只是你,我亲爱的茵。但并非因为你是一个奇迹,是一个超越人类想象的、完美的、却在概率学上注定出现的奇迹。不,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
也许会有许多奇怪的人认识你,告诉你,你有多么重要,我有你这样的女儿该多么荣耀。别相信他们,茵,我只是爱你而已。只是爱你。
我不能在这里说更多,我不能保证你会第一个找到它。世事难料。我只能寄予最大的希望,做最艰难的准备。留给我们人类的时间不多了,留给我们这个脆弱生态系统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要记住这个时间:201□年12月。实际上,如果你没能和那个人一起进入通道,地球将在今后几年或几百年内彻底毁灭。
关于黑玉的一切,那个人会告诉你。你会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他已经寻找你很久了。
很久,很久,很久了……
永远爱你的父亲
哔——哔哔!
“捕捉到102生物信号,普里斯银行四号上行电梯,已经接近中央大厅……到达!”
“A、C、D、E观察点,准备进入目测观察。”
“C观察点锁定目标。”
“D观察点锁定。”
“A观察点,位置不明……”
“E观察点锁定!确认为102,两秒钟后传输视频。”
五面屏幕同时亮起,其中三面屏幕显示出从三个角度远距离拍摄到的102视频图像。她走出普里斯银行专用电梯……一名银行人员继续向她解释着什么……她们相互致意……102走向银行大堂的第一检测口……
由于银行所有窗户内都嵌有防监视系统,高频电子束上下扫描,所以人眼看上去洁净透明的落地玻璃,在摄像镜头内,却呈现出严重的镜面反光效果。反光一道一道地从上刷到下,画面始终只有大概30%能看清楚。矢理不顾强烈的反光,死死盯着画面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A观察点,你的镜头太突出了。海港市警署已经接到普里斯银行报警电话。这里毕竟不是内地,我们的行动要尽量谨慎。”
“A观察点明白。A观察点现在转移,四分钟后切入画面。”
“大家注意,102已经出了检测口,”二号叶襄说,“普里斯银行已失去对她的保护权,准备下一步……”
“等等!两名银行职员追了出来……还有三名保安,他们与102交谈,很可能在告诫102。保安拉开警戒线,扩大了管制区!”
“所有观察点收回,准备实施第三套方案!”叶襄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普里斯银行有权鉴别他们的顾客是否受到威胁,并提供24小时特别保护,直至顾客离开海港市。如果102真的提出保护要求,情况就复杂了。
“102拒绝了。”沉寂了一分钟后,D观察点小心翼翼地说,“她在摇头……她签了免责协定……好的,她拒绝了!她离开了银行管制区!保安们没有跟来,他们只是撤除警示线,目送102……她向东侧的门走去!”
“东侧通向大楼大堂,西面是百货公司和奢侈品专卖店。”叶襄移动鼠标,把大楼结构图推到屏幕中央,观察上面移动的红色目标。“第三特勤小组负责地下车库和西面通道,第四小组负责南、北两侧外围。第二特勤小组,湾仔码头和会展中心停机坪有情况吗?”
“暂时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保持高度警惕,对方可能已在码头等待。其余各单位,等待目标与102接触后再展开行动。五号,102向你的方向去了。”
“C观察点失去观察角度。”
“D观察点失去目标。”
“A观察点观察点切入画面,我看得很清楚……”
“这里是五号,我看见目标……是的,她向电梯走去……不,不是观光电梯,是高速电梯……该死,她似乎真的想上到47层的第二中央大堂。头儿?”
频道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叶襄看着矢理,矢理面无表情地说:“继续。”
“是。各单位注意,准备转入第二套方案。各外围小组维持原状,六号,准备切入!”
“六号明白。”
“她到了——运气很好,电梯间只有她一个人……她向一号电梯走去,六号!”
“我在做!1、2、3……好了,第1、3、4号高速电梯切入临时故障状态。快点,伙计们,大楼管理方随时可能介入!”
“非常好,场面还在控制中……她进入了,她进入二号高速电梯!”
“管理方没有察觉……我捕捉到她了……她取下了墨镜,整理头发,别上发夹……画面很稳定,视频已经上传,十号。”
“嘶……”十号的加密频道延迟了5秒钟,才清晰起来。“视频收到,非常清晰,行为模式小组正在鉴定……嘶嘶……根据102的手势、瞳孔、眉骨、鼻翼和唇角的模式,我们初步判定,她目前处于‘泛获得性焦虑及潜意识迫切性压抑’综合状态中。”
“……解释一下,十号。”手册里虽然有这个词的详细解释,但矢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屏幕上那个依然扎着马尾、胸前挂着CD墨镜的小女孩。
“我们基本上能确定,她获得了某件重要物品。对于该物品的归属问题,她自己尚不能确定,因此处于急于确认,同时避免外部力量强制确认的焦虑中。”
矢理深深吸了口气。
“是黑玉……”不知谁脱口而出,频道里顿时一片死寂。谁都知道若102得到的真是黑玉,那么前任执玉使矢通的叛国行径就是板上钉钉了。站在矢理背后的叶襄一颗心怦怦乱跳,全身绷紧,身体后倾,生怕矢理突然暴怒发狂。
“继续。”矢理平静地说。
“……嘶嘶……刚才小组成员对之前六段视频进行研判,进一步确认此结论。小组暂时把目标锁定在她背的背包内……”
“我想问的是,潜意识迫切性压抑情绪。”矢理打断他。
“嘶嘶……利用电梯下方安装的感应器,我们测量了102的血压、脉搏及46处关键部位体温。根据获得的数据,我们发现102体内甲状腺素分泌过多,肾上腺素也处于超量状态。其中表现最为明显的是下肢,因为长时间肌肉高度紧张,却没有发力,由此堆积了大量热能。我们由此判断,102可能有某种即将快速奔跑的预期,这种预期被目前的状况限制,但身体已经在做准备。”
“我一直不太明白。如果想要逃离,为何选择进入电梯?”矢理问,“此举不太符合逻辑。”
“我不认为这是焦虑之下的无意识行为。”十号说。
“你坚持认为,她会选择第二中央大堂作为接头地点?”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矢理使劲揉着太阳穴:“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在监视102。我相信102也一定感觉到了。那为何还要冒这个险?”
“对方如果真的对我们了解甚深,就会明白其实方圆几公里内都无所谓安全的地方。另一方面,也许102也已意识到这件事物的重要性,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因此打算以最快捷的方式转交他人。”
“……与外界的联络?”
“没有无线电,没有特定光学信号。通讯组的监控显示,五公里范围内完全没有与102接触的信息。至于是否有特别约定的其他信号,目前没有更多资料。”
“你的建议?”
“果断行动。”
“谢谢。”矢理切断了十号的信号。“三号,你的位置清晰吗?”
“三号已经就位,距离三百三十米。我已看见三组辅助瞄准系统启动。”
“隔壁大楼就是海港市出入境司,尽量把事态控制住。”
“三号明白。”
“四号?”
“这里是四号,我在第二中央大堂。今天有某位青年画家的个人展览,但观光人数不多。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希望你的判断正确,”矢理隔了半天才说:“交给你了。”
“明白。”
明昧坐在第二中央大堂星巴克咖啡靠窗的一张桌子旁。窗户正对着1500米之外,屹立在维多利亚湾旁的海港市最高建筑,国际金融中心二期大厦。它像笋子一样拔地而起,刺向云天——话说今天的云层特别低矮,从明昧坐的位置看去,金融中心那逐级缩小的楼顶好像真的插入了云端。
气象局昨天发布了暴雨橙色警报,最迟中午时分,就会有一场风雨来袭。云层在悄无声息地变黑、变厚,明昧几乎可以想象云层的上方正在剧烈翻滚、收缩,随时准备将25万磅的水倾泻到下面这喧嚣的闹市里。
她戴着墨镜,穿一身连衣短裙、浅色丝袜、十厘米高的高跟鞋,仪态无懈可击。她坐的这个角落被几株植物遮挡,102不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等到她发现,差不多就是强制执行的时候了。
倒是窗户外一名擦玻璃工人对她看傻了眼。明昧打个响指,立即有服务生上前殷勤地拉上窗帘。
明昧看看表,在这里已坐了45分钟,奇怪的是一直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方圆几公里之内也没有发现任何萨拉丁之翼或是光辉军团的人。没有高频测试脉冲,没有高能量反馈,没有近距离目测观察。从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走出酒店到现在,102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这样的宁静真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非常仓促。
长达一个月的秘密监视,102一直非常平静,没有与任何可疑的目标接触。然而三天前102突然飞到上海,在世博园区转悠了两天,又于昨天中午直飞海港市,完全打乱了执玉司的部署。等连夜包机赶到海港市,春霆号却因登记申报手续不齐全,被港署航空管制司拒绝入境。
不过通讯组的人还是在昨天晚上截获了102的电话,查出她要造访的银行。三个小时内,他们就初步部署完毕。环绕大楼的告士打道、菲林明道、港湾道,乃至更远一点的会议道上,一共安排了30辆车守候。旁边的港府入境事务大楼、港湾消防局、海港市展览中心等部门,由一只本地的特别小组进驻,随时与管理单位联络,控制事态。
根据行为模式小组的一致推断(固执的十号拒绝评价),102和对方最有可能接头的地方有两处,分别是距离大楼不超过300米的海港市会议展览中心,及同样在300米范围内的湾仔码头。这两处人多、道路复杂,而且都能方便地登上快艇。当然,码头旁的直升机停机坪也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地方。
第一、第二特勤小组部署在这三个地点。如果加上负责街道和现场维护的本地警员,一平方公里内,有超过130人严阵以待。透过矢理的私人关系,警方提供了一架警用直升机,在1000米上空盘旋,随时准备支援。
明昧却与十号一样,认定102不会离开大楼,所以主动提出在第二中央大堂现场指挥。现在,大鱼真的上来了。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几根手指在咖啡杯上轻轻敲打,呼吸均匀,47层之下的中心指挥车里,她的心跳显示记录也仍然平静如常。
但是她的脚心却渗出了一层汗,小腿隐隐有些胀痛……潜意识迫切性压抑?这可真有意思。
第二中央大堂高12米,分作两层。北面第二层是两个独立的电梯间,电梯间外是观光厅。南面第二层则是咖啡座和酒吧。南北之间由天井隔开,由环绕整层楼外围的观光走廊连接。某个国画展动用了几十个展板,沿着观光走廊排了一圈。
一直绕着国画展兜圈子的九号停在了电梯间附近,欣赏一幅画。他身旁几名小报记者和十几个死粉正簇拥着不知名画家邓某采访。邓某穿一身订作的唐装,很严厉地竖起一根指头:“中国画已经到了不得不拯救,不得不反思,不得不开拓,而竟至于刨开心腹,掏出些陈腐败絮,从而涅槃重生的时候了!然而,就鄙人所见,国内之所谓新型国学研学,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不过是西学为骨,国学为表,岂非荒唐?”
记者和死粉们拼命点头,争先恐后地表现出对五千年国学精髓之流逝的担忧和愤慨。九号看着面前这幅画,整个画面都覆上一层淡墨,时而觉得妖风四起,猎猎扑面而来;时而觉得黄沙滚滚,卷天动地;时而又仿佛雨打浮萍,不仅心中钦佩,觉得此画立意深刻玄妙、兼有明代大家仇英与唐寅之风格。看下面题款,却是《幽兰》。
九号退后两步,歪头细看,果然发现刚才的妖风狂沙,不过是枯笔画的兰草,又歪又斜,还断了笔锋。九号火冒三丈,正想一脚踢过去,耳麦里传来六号的声音:“二号高速电梯,到达!”
叮——
噔噔噔!
矢茵大步走出电梯,飞快四下看了一眼。她穿着紧身T恤,青紫色百褶短裙,乳白色半透明丝袜。背一个维尼熊背包,手腕上缠着一大串亮光闪闪的手链,CD墨镜挂在胸前,毫不掩饰的露出锁骨和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把健康、年轻和嚣张演绎得无可挑剔。
九号略一侧身躲在一张国画后面,低声说:“我是九号,锁定102,她正走出电梯间……”
“密切监视中央大堂所有人员,只要确定102与之接触,立即采取强制措施。”明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问,“五号、十一、十二、十三号,你们的位置?”
“五号在43层,马上就到。”
“这里是十一号,我在观光厅。”
“十二号在北面观光走廊,距离电梯间10米。”
“十三号在南面观光走廊。”
“保持距离,注意隐蔽。我们的重点是接头方。”
“明白!”
当电梯门无声地合上时,矢茵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一直绷紧的肌肉总算略松了下来。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事实上,真正的危险还没来呢。矢茵用手将散乱的头发梳到脑后,理得一丝儿不乱,扎紧。她慎重地别上一只发夹。
发夹比寻常的要长很多,深入头发,一段弧形刚好紧紧贴在头骨上。发夹另一端的金属花瓣里,藏着一只小型接收器,却不是接受无线电波。整栋大楼,甚至包括几个街区所有的无线电都在执玉司的监控下。这个装置效法执玉司的DELL技术,利用大楼内部金属偷偷传导信号。
矢茵仰头喝矿泉水,很随意的弄湿了手腕。她把手靠在电梯金属墙上,一组0.3毫安的电信号透过她的身体,被藏在T恤后的扩大器捕获。扩大器过滤、放大信号,以超声波形式传输到发夹里的接收器。接收器被超声波激发,微微颤动,振动波顺着簧片传到矢茵头骨,在头骨共振的辅助下,勉强还原成一个男声:
“部署如下:观光厅一人,观光走廊一人。有一人正对电梯间监视,还有两人情况不明。要确保行动成功,你必须想法子把所有人都调动起来,特别是下面那帮。坚持3分47秒,我相信你没有问题的。”
矢茵鼓起腮帮,呼的吹起额前的碎发。
“记住,至关重要的是同步。离开墙体必须超过3米,但不能超出6米。垂直距离不能超过20米,也就是说,时间误差不能超过0.7秒。姿势要好,身体要尽量打开,别手舞足蹈……这些你都懂的,是不是?”
矢茵微微点了点头。
“我最后提醒你,一旦走出电梯,联络就会中断。而只要走出电梯,我就认为你选择了行动。你会得到一次,并且只有一次机会。3分钟之后,有90%的可能你会一命呜呼,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矢茵舔舔嘴唇。当显示屏显出47层,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时,她用力点了点头。
“我非常好奇,你的决心和勇气究竟来自哪里?好了,这个留待以后再说吧。现在听着——好姑娘,哦,我的好姑娘,你那明媚的目光……”
嗵嗵!矢茵狠狠地拍了拍电梯墙。
“哦,SORRY,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下面是爱的协奏曲,时间,3分03秒,上场!”
噔噔噔,矢茵走出电梯,第一眼先看右首边电梯间出口。国画展板遮住了大堂,展板下稀稀拉拉露出几双腿。她知道其中一个正在监视自己。她向左边出口看,外面是观光走廊。一名女子刚好走到出口,遇到自己的眼神,本能地一顿,随即很自然地转头,重新朝走廊那巨大的落地玻璃走去——两翼包抄呢。
现在他们还不会动手。他们只是继续延续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监视而已。他们在等,等自己先露出马脚。听着大堂音响发出《爱的协奏曲》柔和的开场,矢茵从容戴上墨镜,心想:“二叔,你好。”
她向外走去,绕过了第一排展板,走向南面的观光走廊。她知道周围肯定有无数电波来回穿梭,摄像头、望远镜从各个角度看过来,恨不能把自己看个通透。二叔一定在想,这孩子还是太稚嫩了,居然选在银行楼上与人接头……
矢茵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无法遏制的快意感觉——让他烦恼去吧!
3分钟之后,要么她彻底消失,要么死在这里。母亲一定会哭……让她哭去吧!当年她走得那么绝情,这份绝情也遗传给自己了呢,哈哈!
这么想着,矢茵脸上露出一丝恨恨的笑意,脚步越来越快,两手握紧,像要跟人拼命一般。观光走廊里的几名游客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其中一人转身悄悄说:“102有些反常……”
“怎么?”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不太——”十二号停了片刻,等气势汹汹的矢茵走过了他身旁,才接着说,“清楚。情绪不稳定。她在用力挥拳,我不能跟上去,她可能留意到我了。”
“十三号、十一号策应!”明昧下令。
叶襄快速地在五部摄像机镜头间切换,选出一个最清晰的图像。这是从200米外的大楼楼顶拍到的画面,镜头虽然拉得够近,却因玻璃窗的反光而略有失真。画面中102昂首挺胸向观光大厅走去,根本没看窗外一眼。另两个屏幕显示十一号和十二号正向102移动。
“102目的性很强,压抑情绪正被释放出来。”十号插入频道。“要小心,我们可能低估她了。”
“朝谁释放?”矢理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
“要给她血腥玛丽吗?”扮作酒吧调酒师的十四号问,“镇定剂我给得很轻,她尝不出来。”
“不,她急躁起来,也许能更早暴露接头的人。”明昧吩咐,“十三号切换到电梯间,九号设法……”
“见鬼,”九号突然叫道,“102没有进大厅,她转向了换乘高速电梯间!”
第二中央大堂是大楼的中枢部位,47层以上基本都是私人住宅,并不对外开放,因此要到47层以上,需在此换乘电梯。
尴尬的是根据保密规则,执玉司只能向海港市政府行政部门提出协作要求,对私人或公司则必须采取秘密行动。经过一夜的紧张布局,执玉司的人只是小范围的控制了第一、第二中央大堂,以及高速电梯。一旦矢茵上去,形势就不在控制之中了。
“六号,切断高速电梯!”明昧厉声下令。
“我、我办不到!”躲在A区货用电梯里的六号急出一头热汗,拼命敲打键盘,想要再度侵入大楼管理系统。“47层以上的电梯是另一套独立系统,刚才临时停止三部高速电梯,管理单位已有所察觉,升高了权限……我需要至少3分钟!”
“一号,申请强制执行!”明昧没有丝毫犹豫。
矢理回头看了一眼叶襄,把叶襄看懵了。她随即明白到,矢理心中正在激烈挣扎。强制执行的命令一旦下达,他和矢茵的亲人关系就算完了。
“要不,”叶襄颤抖着说,“再等……”
“强制执行!”
“对不起,请等一下——你是矢茵小姐么?”
矢茵回头的瞬间,十一号抢前一步,站在了她与电梯门之间。矢茵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家伙。他身材颇为高大魁梧,戴着墨镜,头发像刺猬一样竖立。在山城被监视期间,她从未见过这人,那么他不是四号、五号或六号。他掏出证件,在矢茵面前一晃,飞快收回。
“有事么?”
“我们代表国家安全部门,”九号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矢茵也不着急。身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两个人同时身体向前倾,随时准备出手抓住矢茵。谁知矢茵一动不动,面带微笑,他俩的手便伸不出去。
一名年轻人匆匆跑进电梯,等了片刻,问:“要上去么?”
十一号面如死色地朝他掀起衣角,露出里面的枪,那年轻人立即屁滚尿流地关上了门。
“这是逮捕?”矢茵回头看十一号。
“不,当然不……是希望你能协助调查一件事。”
矢茵笑笑,取下背上的背包。“你们是希望得到这东西吧。”她拍了拍包。
九号和十一号对望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也被矢茵匪夷所思的举动哽住了,矢理居然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明昧冷静的声音传来:“接过来,同时看住102,不能让她逃跑。”
“这是物证之一,”九号挤出一个笑容,慢慢伸手去拿背包。“很高兴你能如此合作,请放心,只是一些小问题,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
十一号在矢茵背后张开了双臂,预防她乘机逃走。但是这结果来得太过突然和顺利,太过出人意料,十一号全身的血都往脑子里冲,耳朵里嗡嗡直响。
不,不仅是他,在线的所有人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乱跳,内脏一阵阵抽搐。失踪了五年的黑玉“吕”说不定就在背包里,而现在,102正拱手奉上……
九号的手碰到背包了!但是矢茵却并没有立即放手,问道:“你知道背包里是什么吗?”
“当然……呃,不……实际上……”九号手中暗暗加力,不料矢茵的力气超过他想象,一时并不能将背包移动半分。他知道此时不能过分逼迫,保持着笑容说:“其实……”
“我父亲是叛徒,所以你们憎恨他,也厌恶我,对不对?”
所有人同时一怔。
“噢!”十一号突然惨叫,被矢茵不动声色的一脚反踢,踢中小腹要害,痛得他顿时蹲下身子。
“背包!”明昧大吼一声。
九号被吼得浑身一震,本能地猛扯背包——矢茵放开了手!
九号用力过大,踉跄着后退。矢茵一脚踩在蹲下的十一号身上,纵身而起,啪啪啪几脚连踢,踢在九号面门。九号眼前金星乱冒,鼻梁像被踢断了一般,忍不住举手遮挡。忽地手腕又是一阵剧痛,手一松,背包不见了!
这几下变化太快,一众人等还没从102那句惊人的话里清醒过来,十一号和九号已相继倒地。她飞快地重新背上背包,跑到电梯间外,双手乱挥,掀翻了挡在面前的国画展板。
“拦住她!拦住她!”屏幕前的叶襄伸手乱抓,好像要隔着屏幕抓住那背包。矢理眼前一黑,坐回座位,随即又像屁股挨了一刀似的跳起来大叫:“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十三号、五号、六……咳咳!全、全都给我上!”
他一脚踹开车门跑出去,叶襄大声下令:“所有人员向大楼集结,第二小组负责车库和四个出口,第三、第四小组封锁告士打道至菲林明道,第五小组封锁港湾道。三号,授权攻击可疑目标!立即行动!联络组,通知本地警方,暂时不要进入大厦!”
“是,明白!直升机呢?”
“让他保持在1000米以上高度,等待指示。要禁止拍摄。通讯组立即屏蔽所有信号!”
明昧接口道:“非核心人员不要靠近大楼,不要有任何音频和视频流出……喂!你们两个从北面截住她!”
几个观察点的实时视频传回来,镜头已经伸展到了极致,但102跑到了大堂中央位置,连围堵她的人都看不见。不过从游人惊慌的奔跑来看,整个第二中央大堂现在已乱成一团了。
“通讯组!”叶襄吼道。
“仍然没有任何通讯迹象。”通讯组尴尬的报告,“102仍可看做孤立的、没有支持的行为。”
“见了鬼了,难道她真是疯了不成?”
“你、你做什么?”
国画大家邓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矢茵哗啦啦、哗啦啦掀翻几个展板,一时呆住。矢茵还回头认真看了其中一幅图,呸道:“笔都没拿对!”
电梯间黑影晃动,拼死爬起来的十一号追了上来;砰的一声,对面的咖啡厅门被撞开,十四号边跑边扯下围裙。明昧出现在他身后,看向矢茵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矢茵刚开始时信心百倍,没想到一看见明昧,心里打个突,脚下不自觉软了一步。忽觉背上一沉,十一号扑上来抓住了背包。矢茵反足踢他,十一号硬顶了两下,死不松手。十三号从观光走廊冲来,双臂张开,朝矢茵猛扑。矢茵往后一倒,以十一号的脑袋为支点撑起身体,双腿弹出,啪啪啪啪连踢十四号。
十四号没料到矢茵看起来瘦瘦小小,腿力却不可思议的强悍,顶到第四下,终于闷哼着向一侧歪去。
十一号放开背包,抱住了矢茵的腰。矢茵嘿的一下从他背上翻了过去。双臂一搅一送,将十一号横着甩开,稀里哗啦地撞翻大片展板。
“你……”邓某已经喘不过气,开始拉扯衣领。他身旁一名记者本能地端起相机咔嚓咔嚓一阵乱拍。突然,镜头里出现了矢茵瞪大的眼睛,下一秒钟,翻飞的百褶短裙充满了整个镜头,接着是一条细长的腿高高抬起,拉出完美的一字马形。腿上包着一层乳白色丝袜,却完全遮不住其下凝聚着的巨大的力量……
记者对着短裙底下那条米色的打底运动短裤叹了口气。
砰!
矢茵的腿猛地拉下,打得记者凭空翻了个滚,相机飞出几米远,摔得碎屑横飞。矢茵紧跟着顺势回旋反踢,踢得心脏病即将发作的邓某往后飞去,撞翻了四五个正看得发呆的家伙。
人群顿时大哗!
身后风声大作,九号不要命地又扑了上来。矢茵侧身避过,纵身跳上人群,从一众脑袋上啪啪啪地踩了过去。
《爱的协奏曲》演奏到第二乐章了!
“什么人?站住!”
矢理冲进47层大堂时,第一特勤小组的四名成员也刚从大楼底层北门赶来。大楼管理方几名保安见状还以为是打劫银行,纷纷大喊着向他们跑来。一名保安伸手想要阻拦跑过身边的特勤队,立即被一名队员顺手放倒。其他几名保安奋不顾身扑上去,双方顿时打成一团。
砰、砰、砰!
三声巨响,所有人都停下,回头看见大堂中央一人举起一把巨大的手枪。
“打劫!”
大堂内顿时警报声大作。聚集在大堂中央的游人轰然四散,许多人抱着脑袋就往地上扑,保安们则向各个出口狂奔而去。轰!砰!十几扇防爆刚门轰然落下,将普里斯银行所有的门、窗遮得严严实实。
矢理脸青面黑地垂下手。他被逼急了,真逼急了。47层之上,矢茵正背着“吕”发疯,真他妈要命。更要命的是,今天无论她要跑了、伤了、死了,自己都难以面对……要动手也必须自己来!
他几步冲进一号高速电梯,特勤一队的成员也跟着进来。他大声下令:“二队、三队的人不要跟进,继续留意街道!二号通知联络组,立即跟警方取得联系,控制局面……上面的,不要开枪,都他妈不许开枪,等我上来!”
他死死盯着电梯显示屏。十秒钟之后,显示屏刚显示到达二十层,蓦的四面一片漆黑。高速运行的电梯戛然而止,电梯内猝不及防的人都身不由己地一跳。
“喂,喂!怎么回事!六号?”
“我不知道……”
“这不是你控制的么?”
“不是我!”六号尖叫,“有个程序自动锁死了所有的电梯。连管理方都被踢出去了!给、给我一分钟……”
矢理一拳砸在电梯门上,咆哮道:“你只有10秒自救了!”
“噗!”
一名游客正望着窗外海港市的国际展览中心发呆,一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可乐。突然间有双曲线优美的腿噔噔噔的从面前凭空跑过,吓得他喷了一窗户的水。等他看清楚是一个美貌少女从窗户上斜着跑过时,背后被人猛的推了一把,咚的一声撞在面前的双层玻璃上。玻璃窗顿时被他的鼻血染红了。
矢茵大叫道:“抱歉!”两根手指在玻璃窗最上方的缝隙处一勾,就借那么一丁点儿力,双腿曲起,躲开了从前面包抄过来的十一号的手。玻璃窗到此终结,矢茵用力一踢窗户,展开双臂向前呼啦啦飞了一段,滚落在地。推翻了游客的九号和十一号再度回转身向她追去。
“她往这边来了吗?”躲在观光走廊南侧门廊后的十四号问。
“九号正在追她……她跳到了走廊顶上,她可真像只猴子……啊,该死!她钻进通风管道了!”
“快,九号送十二号上去!”
“我进来了!等等,我好像看见她了……呸呸……见鬼,我追不上,她比我瘦得多!”
“往哪个方向?”九号拼命跳起来看,却只看见十二号翘起的屁股,套裙下的吊袜带都露出来了。他忙停下。过了几秒钟,又忍不住跳起来看,可惜十二号已经爬远了。
“她往上行电梯间爬去!”
“仍然是想上去……想法子把她往我这边逼过来!”
“五号,你在北面走廊守住!十三号去电梯间!”
“我在前面……”十三号还没说完,砰、砰、砰!连续三声枪响,天花板上冒出几个大洞,一些青烟慢慢散出来。众人一时心都停了,因为矢理在频道里狂吼:“谁开的枪?谁他妈开枪!”
没人回答。大家伙看得清清楚楚,站在电梯间外天井的对面的明昧在放下枪之前,亮铮铮、冷幽幽的双目扫过所有人等。执主司二当家的眼神杀得死一只美洲鳄鱼,而她的枪是真的没长眼睛……
过了三秒钟,哗啦一下,电梯间内整片天花板都坍塌下来了!一段通风管道跟着轰地坠下,矢茵从里面咕噜噜滚了出来,一直撞上墙壁才停下。
她的头发散开,胡乱地垂在眼前,看不清她的神色。数不清的蛛网笼在身上,丝袜也到处挂出破口,露出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出粉红色的肌肤。她半跪在那里,双手撑地,低垂着头,背部因剧烈呼吸而快速起伏。可是仍然有不知从哪里来的源源不绝的力量,涌入这个娇小的身躯——由此而愈发显得她全身都快被这力量涨得要爆裂开来。
离她最近的十三号费力地咽了口口水。
“抓住她!”明昧下令。
“六号!”
“我……妈的解不开……我……”六号键盘敲得飞快,胆战心惊。“再等2分钟……”
“混蛋!”矢理把耳麦扯下,吼道,“撬开!”
两名特勤队员的匕首同时插入电梯门中间,用力撬开门,却发现电梯精确地停在了两层楼之间,几厘米之外就是墙壁,根本钻不出去。
轰!矢理的爱枪“阿拉斯加人”响了,电梯顶炸得粉碎。没等碎屑落下,矢理已钻了出来。耳朵兀自嗡嗡乱响的特勤队员跟着鱼贯而出。有人抽空往上看去。
电梯通道太高了,加上面积狭窄,即使每三层就有一组应急灯,可还是没法看清远在二十几层之上的终点。灯光照亮了一层层钢架、一组组的钢缆,还有数不清的支撑物、导管、电缆。空间里充满机油、橡胶和阴冷腐败的味道,提醒众人——这可不是常人该来的地方。
矢理一马当先,借助钢缆和墙上的紧急维修通道往上爬。爬上一层楼,两名特勤队员合力撬开电梯门。矢理辨明方向,带队向消防通道跑去。刚跑了一半,他忽然停下了。
“等等。”矢理眉头紧紧皱起,某个可怕的念头想要冲出脑海,但是脑海一片混沌,他怎么也抓不住。“通讯组,还没有任何信号吗?”他问。
“是的!由于警方介入,通信量大幅上升,但是第二中央大堂仍然没有可疑信号流出。方圆5公里范围内也没有监测到任何符合安蒂基西拉编码的信号!”
“大楼管理方有异动!”叶襄突然插进来,“C号观察点发现大批保安正向南面大门拥去,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见鬼!这个死丫头,她一个人究竟要做什么?”矢理喃喃自语,“什么人想把我们困在电梯里?”
“那不是六号出的岔吗?”一名特勤队员咕噜着说。
“不!”矢理脱口而出,“也许真不是六号干的……她在上面发疯,也许仅仅是想把我们引进电梯而已……”
“可是,她并没有与别人联系呀?”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但我有种感觉,她在调虎离山……不行,我必须下去!二号,加强楼底的禁戒!让二组和三组的人都过来,快、快、快!”
唰!
啪啪啪啪!
五号单拳硬顶下矢茵的连环踢。踢到第五下,他突然变守为攻,狠狠一掌切在矢茵尺骨上。矢茵吃痛,右脚落下的同时,身体跟着旋转,左腿又飞了上去,偷袭五号咽喉。
五号一步也不退,硬顶下这一击。他以特种部队特有的手法在矢茵脚踝后一戳,矢茵痛得倒抽口冷气,单脚跳着连退几步,蹲下使劲揉脚踝。
五号也不追,拍拍胸前的灰,冷冷地说:“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对你下手。识相的赶紧投降,你今儿怎么也跑不掉了。”
妈的,老大,他在心里嘀咕,这、这可是二当家下的命令!
矢茵忍着痛回头看,身后是魁梧的九号、机灵的十一号,左首是小平头十三号、服务生十四号与十二号。十二号虽然是女子,看她一脸精干的模样,说不定还是最能打的狠角色。
她向右首看去,隔着天井,明昧仍闲闲地靠在栏杆上。她从刚才起就那样靠着,连地方都没挪一下。她的神色沉静,头发扎在脑后一丝儿不乱,静如处子。可就是这样看上去柔弱美丽的一个人,矢茵在这边跟几个大男人打了半天,一步也不敢跨到对面去。
她手里的枪随着她的手有节奏地一点一点。这节奏是……
矢茵侧耳聆听,啊,节奏舒缓下来了,这是最后高潮之前的宁静,2分45秒,那么说那家伙已经……
她的对面,明昧也正饶有兴致的审视着矢茵。
这个丫头跟她父亲一模一样呢——偏偏要做最艰难危险的选择,偏偏要与大多数的人反着想——真有意思。现在,她已经被彻底围住了。要么往下跳,不过下面的天井的几个出口已经锁死,始终还得上来;要么拼死抓住天井中间的三层吊灯,跳到自己这边来。她会作何选择?
“别让我失望……”她想,“千万别让我失望……”
矢茵叹了口气,放下背包。“我放弃了。你们要的就在里面,拿去吧。但是我不会跟你们走,叫二叔来见我。”说着顺手扔到五号脚下——吓得五号后退两步,蓦的又像被雷打到似的一抖,猛地扑到背包上。十二、十三、十四号同时往前一站,站在他与矢茵之间,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
“非常好,”九号的脑袋刚才被踢了好几下,这会儿左边脸仍肿起老高,勉强挤出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二叔就在下面,他吩咐过,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的。跟我来吧。”
矢茵把自己的百褶裙子理顺,摸着丝袜上的破口,叹息着说:“好。二叔最疼我,唉,这次让他为难了……走吧!”
她往前跨了一步,却被九号等人拦住,不得不又退回去,同时左手背在身后,偷偷解开了手链。九号见五号已经把背包死死抱在怀里,102的衣服都挺贴身,看不出能藏匿“吕”的地方。反正她逃不掉了,便使个眼神,几个人同时慢慢后退,为她让开一条路。
这个时候,最后的高潮来了!3分12秒!理查·克莱德门强劲有力的十指开始猛烈敲打琴键,每一个高音都像敲在人的心底深处,爱的旋律由此而达到了最高的顶峰——见鬼!转身稍微慢了半拍,第一个重音音节踩空了!
时间仿佛凝滞,因为现在的计数已经不是以分、甚至不是以秒计,而是以克莱德门快速敲击的节奏为准。两个音符,矢茵便跨出一步。第二对音符响起时,九号张开了嘴,五号仍然在后退,掩护他的十三号和十四号浑然不觉,但是十二号开始回头了。
明昧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3分14秒,频道里传来C号观察点的尖叫:“五十七楼发生爆炸!我的天!有人……”
几乎同时,D号观察点和A观察点观察点也一起喊道:“爆炸!南门发生爆炸!”
“北面人行天桥上方发生爆炸!哦不,是……”
第三对音符响起了!矢茵右脚跨上了天井的栏杆!她的左手开始用力向外挥出,但手链一时还未完全拉开。九号向前徒劳的伸手——离矢茵差不多有2米远。十二号转过了身体,但也离矢茵有超过1米的距离。
矢茵站上了栏杆!第四对音符刚刚响起,她成功地抢了半拍!九号人高马大,启动太慢,现在仍然离她1米远;五号抱着背包,正以一个俯冲的姿势向前扑去;十一号还在转身……明昧瞪圆了眼睛!
她要跳了!灌满力量的双腿用力一蹬,不料十二号瞬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她没有追赶,而是身体一沉,双腿猛地踢中栏杆。栏杆剧烈震动,矢茵这一下便没能借多大力,不是跳,几乎是往天井扑了下去!
3分16秒!矢茵向下坠落,明昧屏住呼吸,九号终于冲到了栏杆前,拼命伸手想去抓住矢茵。蓦地眼前一花,矢茵不可思议地从下面又飞了起来——手链缠住了天井顶端那巨大的六层吊灯,拖着她快速向旁边十米高的落地玻璃窗撞去——
啪!啪!啪!啪!
就在九号以为矢茵会在厚达25厘米的玻璃窗上撞个半死的时候,窗户四边突然依次爆炸。爆炸当量虽小,但不规则的冲击振动波却在玻璃表面急速撞击、交错、叠加,撞上边际的墙面又反弹回来,再一次撞击、交错、叠加……0.1秒内,冲击波来回扫荡了超过50次,接近80平方米的巨型玻璃就这样被震碎了!
在振动波的撕咬下,玻璃瞬间碎裂成数千片碎屑,每一个碎片都高速旋转着,被内外气压差向外猛烈喷洒出去。每一片都映照出一张美丽而疯狂的脸——矢茵!
她从碎屑中穿了过去!
“我的……”九号大脑顿时完全空白,眼睁睁看着矢茵飞出47层高楼,手链支撑不住这力量,啪的一声断裂开。
两个人闪电般坠落下去!
“呃——”九号回头看其他人,“两个人?”
她错过他了!
时间早了0.3秒,她的四肢尽量伸展开,在空中转过了身,头朝下方——却没能抓住他!
他抓住她了!
仿佛早有预感,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启动缓降索,于是比预期提前赶到——一把抓住了矢茵隐藏在T恤内的速降保险带!
与此同时,她本能地反手一甩,半截手链嗖嗖嗖地向上飞,带走了他肩头老大一块皮,缠上了他身后的绳索。
已下坠16米!
九号才刚刚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两个人?”之前,他仍然没有启动缓降索,借着高速自由落体的失重状态,他顺着她的后背爬了一段,从后方抱住了她。
风声狂啸,她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做如此纯粹的、没有一丁点儿后路的坠落,想喊,嗓子却被狂风堵得死死的;想挣扎,身体却已僵硬;她想干脆昏死过去算了,然而眼睛尽管被风吹得迷糊,却死也不肯闭上,眼睁睁看着四十几,不三十几层之下,那不停闪烁的光芒,和在光芒中剧烈膨胀起来的那团白色事物……
砰!
明昧开了一枪,九、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号同时像被子弹打到一般狂叫:“不要开枪!”五号开口太快,不小心差点把舌头咬断。
这下看得更清楚了!三组缓降绳索在窗户外五米远的地方飞速往下垂落。众人一起扑到窗户旁往下看,但是102和那个黑影已经落到了视线之下。她抓住他了吗?没人敢往下多想……
“我看见了……天呐……”D号观察点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喃喃地住了口。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谁在开枪?”矢理在咆哮,可是无人回答。
他嘴里咬着一组缓降索的扣,要找她背后的保险扣,但她的T恤被汗湿透了,紧贴在背上。已经下坠到接近二十层楼,再不拉缓降索他们就要变成过街条桥白色顶棚上的两团血肉了!
嘶——第一组缓降索启动!背上猛的一紧,他顿时觉得抱着的这女人比一头大象还要重。双手被绷开了!几乎同时嘣的一声,女人手里的手链也断了!
他放声狂叫,忽觉腰间也是一紧,原以为已经昏死过去的女人双腿屈起,死死夹住了他。
他不管她是否真的夹得住,立即腾出左手用力一扯,哧的一声,她的T恤飞上了天。看到了!她穿得非常专业,保险带呈田字交叉将整个身躯包裹起来,保险扣在肋骨偏下,全身重心点处。他用嘴扣好保险扣——已经落到十二层!
砰!
剩下的两组缓降索终于打开了!她身上那一组调节的略紧,突如其来的拉力扯得她差点翻白眼,双腿一软,身体向上飞,屁股狠狠地撞在他脸上。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是徒劳的扯飞了她的短裙。短裙像飞舞的蝴蝶一般,一瞬间就掠过了大楼墙角,转到另一侧去了。
“嘿!这是奖赏吗?”他大声问。
她不能回答。从下方刮上来的上升气流和绳索的周期波动,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飞速旋转,四肢也跟着乱晃,活像断了线的木偶。
这个时候,大楼下方告士打道与菲林明道之间的人行天桥周围,所有的人都停下脚步,一些车也停了下来。人们都惊讶的抬头,看着天桥上方那巨大的白色充气垫急速膨胀起来。如果身处大楼十层之上,还能看见气垫中央是一个穿比基尼的女子胸部特写,至少是70F罩杯,旁边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双气囊系统保君平安!
轰!
两个速度快得像导弹的东西冲入气垫,有几百人同时惊呼:哦——!
身体探出车窗外的叶襄则是尖叫:“啊!矢茵!”她推开车门,向人行天桥狂奔而去。第二和第三特勤组的队员也纷纷向这边靠拢。但此刻街道已经瘫痪,刹车声、尖叫声、碰撞声此起彼伏,人们都发疯似的往天桥涌去,哪里挤得过去?
有的人掏出电话报警,有些人找医生,有些人则四处张望,想找到哪里是这出动作片的隐蔽拍摄点……几十辆车发生了擦挂,有好几人受伤,也有的车主相互殴斗起来。由于十几秒钟之前,大楼南门发生小规模爆炸,巡逻的警察正往南门赶去,这里反倒无人来管。
突然轰的一下,天桥下方又发生爆炸,震得天桥嘎吱吱地乱响。随着爆炸,一大股黄色的烟雾喷射而出,向下方的街道滚滚涌去。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叫,刚刚庆幸枪了前排的人开始疯狂往外跑,与后面的人车混杂,相互践踏,场面不堪……
“怎么电梯全出问题了?”九号拼命按按钮,但所有的高速电梯全都纹丝不动,显示屏甚至不能显示当前电梯所在位置。他对着耳麦吼:“六号,怎么回事?”
“被锁死了,再给我3分钟……”
“真该死!”九号狠狠一脚踢在门上,回头对十一、十三、十四号说:“你们三个跟五号一起,要绝对保证背包安全!十二号跟我来!”
他们向消防通道跑去。九号不忘回头对明昧喊:“二当家……哦!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拔高。
只见明昧拉开窗帘,对着玻璃窗砰砰砰连开三枪。玻璃窗向外轰然倒塌,无数碎屑被风一卷,霎时散得无影无踪。她对窗户外那吓出尿来的擦窗工说:“进来。”
擦窗工扑进窗户,连滚带爬跑了。明昧跳进升降机,升降机可怕地左右摇晃,荡得远离大楼,又狠狠撞回来,撞得玻璃幕墙啪啪啪地乱抖。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号和十二号向自己冲来,扳动了控制手柄。
“等、等等!二当家!等……”
哗啦啦啦——升降机急速下降,九号的声音迅速被大都市永无停息的低频噪音吞没了。风吹得明昧的头发翻飞,衣裙猎猎作响。100米下方,混乱正在失去控制,警笛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连环爆炸造成的恐怖气氛像涟漪一样沿着蛛网密布的街道向远处扩散。
篓子捅大了。对方计算得滴水不漏。矢茵……
她抬头望向天际,黑云越发低矮,几乎压过了国际金融中心的顶尖。一波波苍白色的海浪涌入维多利亚湾,前仆后继地撞上堤坝,好像要上下夹击这喧嚣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