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样的一则记载,不是玄妙得很吗?

这样的记载,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风格接近的杂记,可知当时这一种文风相当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这时,只不过是封地在江西的一个王爷,他有甚麽权力,可以许诺一个人世代拥有一片海域呢?当然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

而且,那颗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颗珍珠聚在周围的能力,很合乎一个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来归”的心理,所以他才会赐上黄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侠看来,这段记载,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实录,其中也大有问题。因为根据记载看来,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个手法高超的魔术家,就可以弄出这样的玄虚来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发光的物质,如,来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铁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宁王的造反心理,民间看得相当明白,所以常有人来献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宝物,宁王都一律厚赐。

一页一页揭过去,都没有发现有一张椅子的记录,原振侠和南越两人都有点失望。到了只剩下几页时,突然,一页上只有叁个字:“灵椅记”。

一看到这叁个字,连原振侠也一下子就认出,那和封面的“异宝录”叁个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是宁王朱宸濠所写的!

两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南越兴奋紧张得身子发起抖来,声音也在发抖:“在……在这里了!灵椅记……在这里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也把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页揭过去。

〈灵椅记〉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页之多,大约有叁千多字,原振侠和南越迅速地读着。文章写得极好,词情并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记述得十分生动,而且所记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张椅子。文章记的,是这张椅子如何进入宁王府的经过。

(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会详细介绍。)

看了这篇文章之後,椅子是如何到了宁王府的经过,再明白也没有。而且,对这张“灵椅”的灵异和它的一些历史,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张灵椅,如何会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个姓符的总管,在卷逃之际带走的。

那个总管也知道这张灵椅有它的灵异之处,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可是又对它存有极大的忌惮。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间几乎不能被发现的密室,把这张灵椅放在其间。

那总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张灵椅了,却不料宝藏的传说,加上先进的科技,使得灵椅重见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记载之後,原振侠和南越两人,呆立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麽,自然最好是趁他们呆立无语之际,介绍一下那篇记载的内容了。记载是用文言文记下来的,在此把它译成白话文,自然,无关紧要之处就略去了,只拣重要的说。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过了年,又在准备元宵的灯饰,城里一片喜气洋溢。

南昌是宁王府的所在地,宁王已有意在举事成功之後,就定南昌为一国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经营。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华为荣。

宁王府气派轩宏,美仑美奂,那是不必说的了。除了未在门檐上公然装上飞龙,一切也和皇宫的体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卫兵,照例自两边角门鱼贯而出。袍甲鲜明,步伐整齐,刀枪映日生光。

走出来的卫兵,接替了夜班的卫兵。两班卫兵的首领,在交接之际,夜班的首领对日班的首领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有天下第一异宝献给王爷,他来的时候,正是叁更,我就叫他等着,你可以着他进去。”

日班卫兵首领一听,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卫兵首领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贩卖珠宝着名,王爷又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所以王府的卫兵,以前也见过波斯胡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边,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当大的东西,卫兵也看不出那是甚麽。

日班卫兵首领,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过来,问了几句,就把他带进了王府之中。

王爷才起来,兴致又好,正在花园之中,和几个奇才异能之士在谈论天下大势。一听到又有人来献宝,立命晋见。

卫兵首领带着波斯胡人进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个形状看来十分奇特的东西,带在身边。见了王爷之後,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礼,这令得王爷大是心悦,於是,一面捋着长髯,一面发问。

(这场面,倒有点像舞台剧!)

王爷问:“你是来献宝的麽?我这里奇珍异宝已经很多了,若不是甚麽特异的物件,免了献丑,可到外面等着,发放盘缠算了。”

(宁王一定相当豪爽,就算是“献丑”,也有盘缠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庄严,一言不发,先把那包东西,重重在地上一顿,那东西竟直立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十分生动。那张椅子是单脚的,地点又是在花园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顿之下,椅子的单脚,插进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着,又以十分严肃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开。刹时之间,连宁王在内,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因为显露出来的,看来是一张形状十分丑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

这样的一件东西,当然不能算是甚麽奇珍异宝。宁王也不生气,一面笑着,一面挥着手,令那波斯胡人把东西带走。

那波斯胡人却在这时,十分恼怒,甚至忘记了礼仪,把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王爷,世人都说你能识宝,原来不是,我来错了!”

宁王反问:“你这算是甚麽宝物?去!去!去!”

当宁王这样下令之际,卫士已上来,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这时候,一个方士道:“王爷,很多宝物,外观毫不起眼,且听这胡人如何说!”

(宁王不但喜欢搜罗珍宝,也爱奇才异能之士,这个方士是来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宁王一听那方士这样说,觉得十分有理。便命卫士松开那波斯胡人,着他说出这椅子为何可以算是宝物来。

那波斯胡人却望着众人,欲语又止。宁王笑道:“但言不妨,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波斯胡人於是道:“这是一张天神所赐的灵椅,天神从天庭把它带下来之後,已有许多君主坐过,所以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权力,就得以随心所欲,这灵椅是君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宁王当时一听,就怦然心动。但是另一个王爷的亲信,却陡然叱喝:“胡言乱语,莫非是北边来的奸细吗?”

(宁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闻,也曾派人来探听过,所以那亲信这一问是必然的。)

那亲信一喝,宁王也省觉,立时也问:“哪有这样的宝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愤:“王爷,我说了没有用,我把这椅子留在王府叁天,王爷你找一间密室,在地上凿一个恰如椅脚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叁天之後,如果王爷觉得椅子有灵异之处,我再进一步来说这椅子的好处,若然没有灵异之象,我也没有面目再来见王爷。”

波斯胡人这一番话,倒也令得宁王心动,就点头答应。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爷别看轻这椅子,这是从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处来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云云,宁王闻所未闻。但当时在场的,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异人,立时应声道:“是,巴查则特大君,曾於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败东罗马军,又曾於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极西叁方,叁大国家联军,该叁国为匈牙利、法兰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听,大是叹服,道:“王爷身边,有这样见识广博的异人,天下无人能及!”

王爷也大是高兴,可是那异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则特大君,於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儿所擒,败得一败涂地,这又怎麽说?”

波斯胡人从容不迫道:“帖木儿知道大君有这张灵椅,所以才无往不利,便命人将灵椅偷去,所以大君才会溃败。”

那异人没有再说甚麽,波斯胡人也告辞离去。

宁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独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两天之後,波斯胡人还没有来,宁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寻找这波斯胡人,有要事与之相商。

要找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难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总管,总管带着他,漏夜进了王府。

(宁王在两天之後,就急着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灵异之处。可是,记载上却没有提及,那究竟是甚麽灵异。)

波斯胡人一进入王府,王爷热烈欢迎,欢迎程度之热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为诧异。因为王爷平日虽然以礼贤下士着名,但是也从来未曾看到他对人这样恭敬地欢迎过。

波斯胡人被迎进了王爷只招待得力亲信的一个书斋之中。王爷首先道:“灵椅虽然灵异,不过希望能把它进一步的灵异之处显示。”

波斯胡人於是侃侃而谈,谈这张椅子,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能登上君主的宝座。自从亚述帝国的君主之後,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个君主曾拥有过它。也曾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间不知何处,然後又突然出现。

这一番话,把宁王听得如痴如醉,深信天命所归,他将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亲信,自然也纷纷向他道贺,令得宁王大是兴奋。

然後,那波斯胡人又道:“这张灵椅,固然有这种灵异的力量,但还是美中不足。因为灵椅原来是和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有密切联系的。如果灵椅放在那天外飞石上面,那麽,君主的权力,简直可以随心所欲。”

宁王听了之後,更是怦然心动,先许了波斯胡人为“国师”,然後,又给了波斯胡人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多的程度,一定极其惊人,甚至没有详细的数字,在记载中只说:“几倾王之所有。”

那是说,几乎把王爷所有的珠宝金银,都给了那波斯胡人了!

(对一个密谋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来说,金银珠宝,实在是不算甚麽的。他需要的是权力,那灵椅既然能给他权力,他倾其所有来交换,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於是,那波斯胡人,用了叁辆大马车,把王爷的赏赐带走了。而王爷感到十分满意,天赐灵椅,那简直已等於是皇帝的龙椅了!

终於“起事之议,叁日後议定矣”。也就是说,如何举兵,在得了灵椅後五日才正式决定的。

明朝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并没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乱,一举成功,宁王被擒,杀了头,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

原振侠和南越,在看完了这段记载之後,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侠才道:“事实上,灵椅并未能帮助宁王,他的造反失败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灵椅被人偷走的缘故。”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灵椅被偷走了,所以宁王的皇帝梦就做不成。偷走灵椅的,是王府的总管,那总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总管把波斯胡人又带进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经先从波斯胡人那里,知道了灵椅的一切呢?当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总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爷知道的更多。因为他可以以总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爷面前,甚麽可以说,甚麽不应该说,波斯胡人自然会听从他的安排。

可是,总管为甚麽要偷走那张椅子呢?

这已经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测起来,也不外两个原因。

一、总管自己想做皇帝。

这个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爷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身为王爷,进一步想做皇帝,这是自然的事。王府总管的地位极低,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再做梦,也不会梦想自己会有资格做皇帝的。

二、符总管早已偷盗了王爷的许多珍藏,早已准备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宁王能做皇帝。

要是宁王做了皇帝,权力和势力都是无限制的,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宁王成功。宁王造反只要一败,非死不可,他究竟盗走了王府中多少财物,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追究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符总管当年逃走的时候,将灵椅也带了走,目的并不是想自己在灵椅上得到甚麽好处。他的目的是破坏,是不想宁王得了灵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宝座!

也正由於这一点,所以他逃到了荒岛之上後,造了巨宅,就把灵椅密封在一个小空间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对之有一种恐惧神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来,从此不再被人发现。

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侠把自己的设想,向南越说了一遍,想听听南越的意见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发生的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无法确知,你的设想,已经够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侠看出南越有点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当时在经过了两天之後,宁王知道了灵椅的甚麽灵异,也是晃动和会讲话?”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还不止,因为他是一个有资格做君主的人,灵椅所给予的,和给普通的人不同……那……记载中提及的‘天外飞石’,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陵堂中的那个石台?”

原振侠连想也没有想:“当然是。”

南越口唇掀动着,想说甚麽而没有说出来,原振侠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麽,你是在想,把灵椅放在石台上,会怎麽样?”

南越身子震动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牵动着,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冷笑:“不论怎样,我绝不信有甚麽力量,可以使一个古董商人变成皇帝的!”

南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可是他却没有说甚麽。

原振侠无法确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麽。又看了一下柜子中其馀的资料,看起来,在残破不全的碎纸中,已经没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该去看看那张灵椅了!”

南越转过身去,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时,夜已很深了。

从图书馆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当远。一路上,原振侠提了叁次:“那灵椅对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个王府总管,当年得了之後,就把它封藏了起来,那是他的聪明。如今,灵椅非但不能给你有任何好处,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听我的话,把它毁掉算了!”

前两次,南越都没有回答,到了最後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灵椅不知道是甚麽东西制造的,十分坚硬,要毁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侠道:“那还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来,抛到海底去,就谁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侠本来以为南越一定不肯答应的,自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应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没有再说甚麽,车子一直向前驶着,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来。然後,他们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门口,南越用钥匙开了门。他两个仆人已经睡了,那麽大的一所宅子,四处都是黑沉沉、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南越带着原振侠向内走,一直走到了他的书斋之中,他才着亮了灯。

原振侠打量着书斋中的布置,所有的布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间,使人有极强烈的时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着一幅挂着的绣幔:“灵椅,就在这幅绣幔的後面。”

原振侠不由自主,心跳加剧。一直到这时为止,他对那张灵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也没有了,可是,灵椅究竟是甚麽东西,他却还是说不上来。

当然,如果他肯接受灵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带下来,赐给人间君主的东西,那就甚麽问题也没有了。

可是,这种说法,原振侠认为是神话,是传说,不是事实。所以,他实在无法确知灵椅究竟是甚麽!

那麽怪异的,在人类历史之中曾起过神作用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少令得他有点紧张。

他来到了绣幔之前,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那幅绣幔来。

绣幔一撩开,他就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他却只看到,那小空间的地上,有一个小圆孔,并没有看到甚麽灵椅!

原振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刹间,他的後脑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没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幅明朝的绣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他还能急速地想着——自己要昏过去了,那是由於後脑突然受了袭击,袭击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侠甚至还滑稽地想到:南越用来袭击的,不知是甚麽东西?是唐伯虎用过的铜纸镇,还是祝枝山用过的那一方端砚?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事实上,他连转过头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双手,才抓住了那幅绣幔之际,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当他倒下去之际,连把那幅绣幔扯裂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昏了过去!

在他的身後,南越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铜香炉——原振侠料错了,南越用来重重打了他後脑一下的,不是铜纸镇,也不是砚台,而是一只宣化铜香炉,那是世上有名的明朝古董!

原振侠的身手十分灵敏,而且警觉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後偷袭他,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袭,实在太出於意料之外了!

不论原振侠怎麽想,都想不到南越会卑鄙到在背後偷袭,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後脑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当南越动手的时候,他正撩开了绣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张灵椅,而又甚麽也未曾看到,正在极度愕然之际,自然更不提防!

当原振侠倒地之後,南越的手中,还拿着那只宣化香炉。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在不住发着抖,这样子对付另一个人,南越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做到这一点的!

他喘着气,跨过了原振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抛开了手中的香炉,踏过了本来是他最心爱的那幅绣幔,跨进了那个空间。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原振侠没有看到那张灵椅,在原振侠眼中看出来,甚麽都没有。但是,当绣幔一撩开之际,南越就看到那张灵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张灵椅在,而且还清清楚楚,听到灵椅在讲话:“快把他打昏过去,不然,就会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虽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侠打昏过去,在听到那句话之前,他连想都未曾想到过。但在一听到了那句话之後,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炉,重重敲在原振侠的後脑之上!

当他跨进了那个空间之後,他双手抓住了那张椅子,将之举了起来——椅子不是很重,南越足可以把它举起来。然後,他转身,又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侠,一直举着那椅子,出了书斋。

原振侠的健康状况十分好,虽然重击令得他昏了过去,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後,他就开始醒了过来。

当重击突然而来之际,他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後脑被击处传来了一阵剧痛,再接着,他就睁开了眼来。

当他睁开眼,伸手按住了後脑被击处,手心上有碰到浓稠鲜血感觉之际,他已经完全想起了发生了甚麽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声音,一跃而起,叫道:“南越,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面叫,一面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原振侠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他把一切经过全都告诉了南越,南越却用那麽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在这时发怒,是没有用的,因为南越显然已经不在了!

原振侠喘着气,先撕破了衣服,把後脑的伤处扎了起来。当他反手在绑扎着布条之际,他一直盯视着那个小空间在看着——没有椅子,里面是空的。

这时,里面当然没有椅子,因为椅子已经被南越拿走了。可是,当南越还没有把椅子拿走的时候,为甚麽原振侠也看不到那张椅子呢?为甚麽,黄绢派出来的那麽干练的特工人员,他们在暗中对这所巨宅的每一处进行搜索,也没有发现那椅子呢?

灵椅,有着神的灵异力量,可以使要对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当时,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後来,事态逐步发展,他才明白。

当时,原振侠肯定南越已经离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应把灵椅毁灭是假的,他早有预谋,把自己打昏过去之後,他就带着那张灵椅躲起来。那张灵椅,根本不在巨宅之中!

原振侠这时的想法,只想对了一半。

他重重顿了一下脚,他绝对可以肯定,灵椅在南越手中,对南越来说,会构成极度的凶险。但是这时,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之下,他却一点不为南越着急,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南越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了他,应该有点报应!

原振侠自然不希望灵椅落到卡尔斯将军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经尽了力,事情在他的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无法可施。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但愤怒,而且懊丧之极!

他并没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着黑,他总算离开了那巨宅,又从黑暗的小路上,回到了车子里。

当他发动车子之际,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别相信任何人!

他驾着车,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医院,请他的同事,把他後脑的伤处消毒并重新包扎。同事取笑他:“争风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侠只是苦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离开了医院之後,原振侠才驾车回家,车子是租来的,明天一早还得去归还。本来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忽然之间扯上身来,会弄得他如此烦恼和狼狈,这多半就是“造化弄人”的写照。

一张会摇动,会讲话,有着那麽神悠久历史的椅子……这一切,全令得原振侠有头昏脑胀之感。他在推门进自己住所之时,神思恍惚,连脚步也有点不稳。

当他进了住所,关上了门之後,不由自主,背靠在门上,喘着气。就在这时,像是身在梦幻中一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怎麽了?觉得不舒服?”

原振侠在听到了那声音之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後脑所受的那下打击太沉重了,竟令得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可是,就在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亮着电灯,如何会突然有光亮出现的?

他眯着眼,向前看去。黄绢修长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之际,还是相当模糊的,但是立即变得十分清晰。

一点也不错,是黄绢,站在他的面前,离得他极近。使他不但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气息可闻!

原振侠把眼睛睁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接连而来,从他和南越的对话,图书馆中看到了记载,後脑挨了重击,现在又是黄绢的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这令得原振侠再次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而黄绢也在这时,失声叫了起来:“你……受了伤!你应该在六小时之前到的,你到哪里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伤得怎麽样?”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黄绢在责问他,但是他也可以听出,黄绢在语气之中对他的那份关怀。那令得他十分激动,他仍然背靠在门上,张开了双臂,在等着黄绢投进他的怀中。

黄绢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就靠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两人偎依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不想讲话。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大叫:抛开权位,不要再去追寻甚麽灵椅,就这样靠在我身边,永远靠着,你会在平静之中得到快乐!

原振侠没有把心中的话叫出来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来,随便他叫得多麽撕心裂肺、声嘶力竭,都是没有用的!

原振侠急速地吸着气,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黄绢,头向後略仰,道:“汉烈米博士疯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後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汉烈米博士疯了”是甚麽意思,黄绢又已道:“他要见你,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这时,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见我,不是你要见我?”

黄绢把他推开了一些,凝视着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坚决的声调说:“我们实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对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侠的心情更苦涩:“可是,你为甚麽又总是在我面前出现?”

黄绢半侧过身去,长长的睫毛急速地颤动着,看起来,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侠伸手,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黄绢在开始时,一动也不动,但接着,她就後退了一步,避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也不再避开原振侠的眼光,看起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侠再在感情上纠缠下去。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和原振侠,实际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之中的!

她沉着声:“汉烈米企图用强烈的炸药,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毁,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原振侠双手捧着头,呆了一会。他也明白了黄绢所说的那一点,那使他的身心都感到一股异样的疲倦。

虽然他对汉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还是道:“那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黄绢有点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难道你不想听听,还有甚麽意外的发展?”

原振侠作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令得黄绢更加生气,但是她却还是抑制着怒意:“在你走了之後不久——”

在原振侠走了之後不久,汉烈米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赶离陵墓,又吩咐警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然後,再要负责警戒的军官,替他运五百公斤烈性炸药来。那军官一面答应着,一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黄绢。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後,真正吃了一惊——五百公斤烈性炸药,足以毁坏一切了!她不知道汉烈米要作甚麽,下令照汉烈米的吩咐,供应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汉烈米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就绝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这个命令是十分容易实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药,需要相当繁复的手续,一定要通过雷管来引爆。军官接到了命令之後,就照汉烈米的吩咐,给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和二十支雷管,只不过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为起爆药的过氧化铅,使得所有的雷管,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汉烈米在得到了供应之後,他的行动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立即报告给黄绢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药,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处,在炸药上插上雷管,再把引爆线联结在一起。

他的这种行动,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甚麽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毁!

而他把炸药布置得那麽均匀,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同时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个陵墓炸毁,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个大广场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飞向半空而碎裂,使这里的一切,在一刹那之间化为乌有!

当黄绢接到这样的报告之际,她实在无法相信——汉烈米是这样狂热的一个考古学家,对任何古物的破坏,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