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冤家路窄 山虎赎罪
博士和他的两个助手,是直接降落在货船的甲板上的。
那时,黄娟的手下,已登上了货船,包括山虎上校在内。
直升机停下,康比博士一马当先,下了直升机,山虎上校已接到了命令,尽量恭敬地迎接博士——他得到的命令,十分严厉:你若是令得博士皱一皱眉,就剁掉你的一只手指!
所以,山虎上校的态度,是恭敬得无可比拟的,不过康比博士一看到他那么巨大的身形,还是不由自主,皱了皱眉,这令得山虎上校心中突突乱跳,不知道黄娟追究起来,如何解释才好。
山虎上校魁伟的身形,和他虽然满面堆笑,但是刀疤和横肉看来却更令人心悸的脸,令得康比博士闷哼了一声:“你是从哪里出来的,魔瓶还是神灯?”
山虎上校一下了没有听懂,只是连声说:“随你喜欢,博士,随你喜欢!”
跟着博士一起离开直升机的,是一个有着一头红发,但是精神看来有点猥琐的白种人,三十岁左右,绝不喜欢讲话,他也有着博士的衔头,但是有康比博士珠宝在前,人人都只称他为哈谋先生。再接着,就是康比博士新聘任的助手,那位娇俏美丽的东方女郎了。
康比博士有工作狂热,一到了货船上,几乎立即就展开工作,详细地研究货船上的电脑系统。
山虎上校为了献殷勤,跟在旁边,但是不到三分钟,就被康比博士用最严厉的语句,轰了出去。
在康比博士和他的两个助手,在埋头察看货船上的电脑系统之际,又一架直升机,降落在货船的甲板上。
山虎上校率领的卫队,和货船上的船员,都在甲板上列队欢迎,直升机停定,首先登上甲板的,是波尔船长,他高举双手,大叫:“我回来了!”
由于他心情是如此兴奋,他走到船员面前,一个个拥抱他们。当他来到山虎上校的面前时,望着他巨大的身形,怔了一怔,挥着手,转过身去。接着下机的黄绢,全体卫队,立即挺立行敬礼,山虎上校更巴结地迎上去。
山虎上校这时的行动,简直像是小丑一样,他来到黄娟的面前,屈一膝跪了下来,伸手想去握黄娟的手,但黄娟却缩手,用十分低沉而肯定的声音道:“快替我滚远一些!”
在山虎上校还未曾来得及“执行命令”之际,黄娟又已道:“你当海盗时的一个旧相识也来了,记着,我有重要的事要办,别生任何是非!”
HS上校一时之间,还未曾明白“当海盗时的旧相识”是什么意思部,原振侠和林文义,已走了下来。
山虎上校看到了原振侠,就已经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伸手护住了要害,而等到他看到了林文义之际,他张大了口,脸上的肌肉不住在跳动,神情怪异,惊怖之极,竟比林文义看到了他还要惊骇!
林文义一手柱杖,一手紧握着原振侠的手臂,双腿在发着颤,也不知道他是害怕、是愤恨,还是激动得想报仇雪恨。他的喉间,发出一阵相当可怕的异样声响。
山虎上校也全然僵硬了,他陡然连退了几步,双手挥动着,无助地望向黄娟。
黄娟冷冷地道:“林先生是我的贵宾,你,负责你自己该负责的事……”
山虎上校陡然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吼叫声来——他本意可能只是想透一透气,清一清喉咙,好开始说话,可是由于他的身形实在太巨大,所以变成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吼叫声。
在这下声响之后,他急急道:“那么说,是真的了?他们说,阿英曾在这货船上出现,那是真的了?”
他问得那么急促,一句话和下一句话之间的喘息声,听来也叫人有震耳之感。
黄娟冷冷地道:“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那都不关你的事!”
山虎上校陡然咆哮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咆哮,令得黄娟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虽然他只能算是叫了半声,就立时硬生生止住,可是他心情之激动,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双手紧握着,指节骨发出响亮的“格格”声来。
他当然是已经被黄娟收服了的,不然他的“反抗”,怎会止于发出半下吼叫声!他的双眼睁得极大,眼中的血丝又多又浓,看来骇人之极!
林文义在原振侠的身后,已禁不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他咬牙切齿:“阿英在船上,我要见她!”
黄娟两道秀眉扬起,现出了十分愤怒的神情来。别看她身形和山虎相比,可能是一与四之比,而且抑着头看山虎,可是这时,在她脸上现出来的那种冷峻和严厉的神情,她那利剑一样的眼光,也令得山虎上校陡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他仍然一脸凶狠,站着不动。
在一旁的原振侠,一见这等情景,心中不禁十分疑惑。他绝对可以肯定,山虎上校对黄娟,是已经完全倾服了。可是这时的情景,他显然准备不顾一切,来违抗黄娟!
为了什么?是为了阿英?
原振侠看出,这种场面,如果处置不好,黄娟一味高压的话,隐伏在山虎上校体内的凶狠,可能会一下子爆发出来,不可收拾!
他立时走向前去,和山虎上校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朗声道:“阿英不在货船上,情形——超乎你的知识程度之外,你还是执行黄将军的命令好。”
山虎上校急促地喘着气,当他吸气和呼气之际,他宽阔的胸膛起伏的幅度之大,简直惊人,从上至下,使人可以清楚地感到他的肌肉在跳动,他的血液在急促奔流,他的凶性已积聚!
原振侠又沉声道:“你不是一个莽汉,你有头脑,你该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在背后,向黄娟做着手势,示意黄娟别太逼迫他,免得他的凶性喷发。
黄娟看到了山虎的这种情形,心中也有几分怵然,就由得原振侠去处置。
山虎上校的喉际,发出了一阵的吼声:“阿英,如果她在货船上——”
原振侠疾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她不在船上,她的情形十分特殊!没有人向你说起过她的特殊情形?我可以告诉你!”
山虎上校震动了一下,全身紧鼓着的肌肉,松驰了下来,竟然有十分感激的神色:“谢谢你,原医生,谢谢你,原医生!”
原振侠也松了一口气,和黄娟交换了一个眼色,黄娟略点了点头:“现在没有浓雾,又是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林文义有点怯意地叫了一声:“原医生!”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黄娟已不耐烦地斥道:“这野人的心中只有阿英,根本没有你,你放心好了!”
林文义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原振侠刚感到黄娟不应该这样逼迫林文义,林文义虽然性格软弱,但是再软弱的人,若是逼得急了,一样会有一个忍受的极限的!
而且,如今的环境,和山虎当海盗,可以随便操人的生死的情形不同了,林文义他——
原振侠才想到这里,便已听得林文义发出了一下难听刺耳之极的嚎叫声,扬起手杖,踉跄着,向山虎上校,冲了过来。
山虎上校转过头,用一种不能相信,十分滑稽的眼光望定了林文义,和林文义那种咬牙切齿,全身的气力都迸发在外,心中所有的仇恨都喷射而出的情形,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啪”地一声响,林文义手中的手杖,已重重击打在山虎上校的身上,山虎甚至于未曾用手去遮掩头脸,只是仍然用那种滑稽的眼光,望定了林文义。
林文义不断挥着手杖,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山虎的身上,看得出他每一下,都是出尽了死力打着对方的,可是双方之间力量的悬殊,实在太甚,他再用尽平生之力,山虎像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一动也不动,任由他击打。
终于,在不知是十几下还是二十几下之后,林文义手中那根手杖,“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木制的手杖,断成了两截之后,一截落地,另外半截还在林文义的手,断口处的折裂,看来相当尖锐。
林文义这时,满头大汗,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
陡然之间,他号叫着,跳起来,把手中的断杖,直插向山虎上校的左眼!
这一下变化,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原振侠更是大吃一惊,因为那和用手杖击打山虎,大不相同,断杖插向他的眼睛,无论插中插不中,都会惹得山虎施暴,面山虎只要一还手,林文义怎堪一击?可是林文义出手又极快,他大声呼喝,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甲板上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连攻击者林文义,也全然不能相信发生的是事实!
林文义的断杖,插向山虎上校,人人都知道以山虎上校的身手,只消伸一个指头,拨一下,就可以将林文义连人带杖一起扫跌出去!可是,山虎上校像铁塔一样,动也不动!
在货船甲板上所有人之中,只有黄娟和原振侠两人,注意到了山虎上校其实并不是真的“一动也不动”,他在断杖疾抡而至之际,下垂着的双手,小指陡然一紧,捏成了拳头。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还陡地一凉,因为他知道林文义是无论如何经不起山虎那一拳的!
可是,就在那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山虎一点也没有扬起拳头来的意思,断杖也就在这时,发出了诡异莫名,令人心悸的“扑”地一声响,插进了山虎的左眼之中!
这一下,所有人的都呆住了,林文义也呆住了,他陡然松开了手,断杖是自下而上插上去的,一松手,杖就向下垂,但是插进了山虎的左眼相当深,并没有落下来。
人人都屏住了气息,盯着山虎看,山虎面上的肌肉,形成了可怕的扭曲,血和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再加上他的汗,循着断杖流下来,流到了杖柄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滴在甲板上,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的声响并不大,可是在许多人来说,却可以称之为一生之中听到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声音!
原振侠一个箭步,掠到了山虎的面前,他先一伸手,用力把呆若木鸡的林文义一下推开去,林文义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甲板上。
这时候,他才知道害怕,一倒了下来之后,连滚带爬,向外逃了开去。
山虎一伸手,把断杖自眼中拔了下来,原振侠一看,杖断口处染血的部分,约有三公分,知道未曾伤及脑部,但是左眼受了这样的重伤,一定保不住了,他叫了一声:“拿救伤包来!”
有惊觉得快的人,莫名其妙地发一声喊,奔了开去,山虎也真称得上是凶悍绝伦,拔下了断杖之后,就用一只手,几根手指之力,“啪啪啪”地把断杖又断成了七八截,血自他左眼涌出来,左眼眼眶附近,全因充血,而肿成了可怕的紫黑色,眼中根本没有眼珠,只是一个深洞,汨汨在向外喷着血。
可是他的右眼,还睁得老大,瞪着正在连滚带爬向外逃开去的林文义,一字一字地道:“一只眼换一截腿,够了吧?”
黄娟在这时,鼓起掌来,掌声听来清脆玲珑之极,山虎居然还“谢幕”一样地,向黄娟弯了弯腰。
林文义在甲板上站不起来,除了喘气之外,什么也不能做,山虎却一抑头,满脸血污,如同魔鬼一样笑了起来。
在那刹间,原振侠的思绪,复杂到了极点,他实在无法不承认,不明白山虎上校任由林文义攻击,任由断杖插进他的左眼!
山虎完全有机会避免这种情形的发生的,就算他不愿意还手,只要他随便移动一下,林文义也必然不能得手!
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
他双手紧握着头,那是在那一刹间,他已经立定了心意,任由断杖插进自己的眼中!
为什么?山虎的凶性要是发作起来,什么环境他都不理会,更不会计较什么效果!
为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他用一只眼睛,去赔偿林文义的一截腿?
那又表示什么?表示他的忏悔?
山虎上校这样穷凶极恶的恶魔,若是对他自己的恶行会忏悔,那真是天方夜谭了!虽然事情已然发生,但原振侠也决不敢相信这一点!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货船上的医务人员,已经抬着担架,飞奔了过来,山虎上校厉声大笑,一抬脚,把担架中旬得直飞向半空,像是一只白色长方形的风筝一样,在半空中飘荡,他向原振侠发出如同活生生自阴间冒出来的鬼魂般的一笑,指着自己还在冒血的眼眼:“原医生,一面替我包札,一面告诉我有关阿英的情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激动得身子有点发颤。
为了阿英!
那更不可思议!然而,看来,队季是为了阿英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原振侠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山虎已向医务员喝道:“带路!”
医生员吓得呆了,诺诺连声,却双脚如同钉在甲板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山虎走过去,在他肩头上,轻轻推了一下,把医务员推得一个踉跄,他却像是一个作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黄娟在这时,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用极低地声音道:“你应该自傲!一个真正的男人,曾屈服在你的面前!”她指的,自然是原振侠曾以极度的机智,和超卓的武术,打败过山虎的那桩事。(那桩惊心动魄的争斗,在《爱神》这个故事中有详细的叙述。)
不过,原振侠不是很同意黄娟的说法。
黄娟的话中,把山虎称作“真正的男人”,无疑,山虎在凶横绝伦之外,也表现了罕有的勇气和忍受痛苦的能耐,甚至于,他用一眼换一脚的行动,也表现了他的某种“公道”的精神,但是原振侠是一个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他的道德观,和原始森林中的弱肉强食的道德观,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时,他虽然不明白山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十分震动,但要他承认山虎这种人,在道德观上可以被称为了不起的人,或是“真正的男人”之类,他绝无法接受。他冷笑一声,表示了他的反感,又道:“请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
黄娟立时回了一句,黄娟的回话,是原振侠绝对想不到的,黄娟竟然说:“是的,我错了,可以说,你比不上他!”原振侠一怔间,黄娟已经翩然转身,走了开去,经过倒在甲板的林文义身边,理也不理一下。林文义倒在甲板上,竟没有人去扶他起来!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心绪极乱,反倒是山虎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一样,发出了一连几下苦笑!
在医务室中,花了半小时左右,才从山虎的左眼中,取出了若干断刺,再替他包札好,告诉山虎:“你左眼无法再看到东西了!”
山虎居然有几分幽默感:“这算是做海盗的报应吧!传统的海盗,不是大多数是单眼的么?”
原振侠绝不客气地道:“一点也不好笑!”
山虎自裤袋中摸出扁酒瓶来,一口气喝了半瓶,才道:“告诉我阿英的情形!”
原振侠点头:“好,到你的舱室去,一面走,一面告诉你,整件事,超乎你知识范围之外,你听着就是,别乱发问,因为问了我也回答不出。”
山虎伸手在左眼包札的绷带上按了一下,站起来,向外就走,他可能有点心神恍惚,离开的时候,头一下子撞在门框上——他身形太高大,船上的每一扇门,他在经过的时候,都得低下头才能经过。
到了山虎的舱房,原来货船上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只见有八箱酒叠着。
山虎立时取起了一瓶来,原振侠冷笑道:“一只眼当然可以抵一条腿,如果你想藉此赎罪的话,那你个子虽大,也不够切割。”
山虎呆了一呆:“赎罪,谁想赎罪?什么叫赎罪?哈哈!”
山虎简直笑得有点前仰后合,原振侠喝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山虎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阿英!阿英不是会到船上来么?我什么也不缺,林文义少了一截腿,在那种情形下,阿英如果爱我,不爱林文义,那就不公平,我不是一个讲公平的人,可是在阿英这件事上,我不要阿英的选择有什么外来因素的影响。”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一时之间,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山虎把刚才那番话,一字不易地又说了一遍,原振侠仍然有被噎住了的感觉,挥着手,好一会才讲得出话来:“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如果阿英在货船上出现,她……会……选择爱你?”
山虎点头:“是,为什么不?”
原振侠想骂山虎,可是太多的詈骂的言语,堵塞住了他的咽喉,反倒令得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只是叹了一声:“好,我把‘阿英会到货船上来’的情形,向你约略解释一下。”
山虎用力挥一下手,在绷带外的半边脸,肌肉跳动着:“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是出现在电脑的荧光屏上,可是又像是真人一样!”
原振侠怔了一怔,山虎的说法,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却也十分形象化。她是出现在荧光屏上的,可是却像“真人一样”!像真人一样的意思就是,你看到她,她也看得到你,而且甚至可以碰摸得到她!
原振侠还没有再说什么,山虎显得十分兴奋:“康比博士说了,他可以有办法,把她从电脑中弄出来,那她……就是到了货船上了,她……会见到我,自然她会有所选择……”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康比博士,这一切,自然是康比博士对山虎说的了,他觉得有责任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后,他道:“阿英……嗯……你是在那么恶劣的情形之下,侵占了阿英的……”
他已经尽量使自己语气温和,而且措词也不那么激烈,可是一开口,想起山虎上校那种凶残已极的海盗行径,他仍然不免怒气上冲,闷哼了一声:“你强奸了阿英,并且又要把她杀死,你以为阿英见到了你会怎样?她现在专门在海中对付海盗,我看你要为你自己的性命,多作点打算才好……”山虎上校听得原振侠这样讲,低下了头。
山虎道:“开始,或者……肯定是我不对,可是后来,我却……并没有做错什么……”
原振侠更是发怒:“用你海盗的逻辑解释一下!”
山虎的面肉,已激烈地跳动了几下:“我是强奸了她,可是……可是几天之后,她曾缩在我的怀里,说她快乐得全身发抖,说她从来也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可以有那样的快乐,那简直不是人才能有的快乐。我也告诉她,绝不要以为凡是男人都能使她那么快乐,绝对不是!一万个男人之中,未必有一个能给她那样的快乐,而我能,因为我是万中无一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
原振侠已听得不由自主扬起手来,他想要暴喝一声,说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未曾听过那么厚颜无耻的话过,可是一转眼间,他扬起的手,却垂了下来。
虽然他心中仍然充满了无名怒火,可是他却知道,山虎是不会捏造出这一番话出来的,一定是阿英真正曾那样说过!
阿英是一个生理上完全成熟了的女性,又在热带地区发育成长,会不会在生理上,可能和山虎这样强壮的男性,产生了十分和谐的配合,而使她在肉体上有了这样的感受?
乍一听起来,那是十分荒谬的!
一个残暴的海盗,和一个被海盗掠走了任由摆布的女性……两者之间,怎能产生什么和谐与配合?
但是撇开了一切其他因素不提,单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论,又绝对有可能在生理上产生极度的配合!而男女在生理上配合而产生的欢乐,又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是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的!
这样想来,虽然荒谬,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振侠扬了起来的手,因此并没有掴向山虎,只是无义地挥动了一下:“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冒着被你杀死的危险,去找林文义?”
山虎的神情,居然有些惘然,他一只眼眨动着:“我不知道,或许,她想……她不相信我的话,以为个个男人都向我一样强壮,或许……”
原振侠陡然又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山虎的话头,因为他陡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了解的阿英、林文义之间的一切,全是林文义说的。
林文义的话,是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呢?原振侠以前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现在才想到,整件事有可能完全不同!
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不禁用充满了疑惑的神情,望定了山虎,山虎也用独眼,目光灼灼地回望着他。
这时,原振侠对这个凶神恶煞,已经有了从另一个角度来打量他的看法。
至少,他在林文义用断杖戮向他眼睛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避开而没有避开,原因,他已经说了,虽然听来令人极度骇异,但是世上决不会有人把自己的眼睛拿来开玩笑,所以那证明他心中真是这样想。
而且,在断杖戮进了他的眼,他受的创伤极重,而他却没有发出半声呻吟,自始至终,若无其事,单是这分对痛苦的忍受能力,也无法不叫人佩服。
这也使原振侠想到,上次能够在赤手空拳的搏击中,居然赢了这个凶煞,那多少有一点幸运的成份在内!
或许是由于曾赢过他,令他敬服,所以他愿意说出心中所想的话来,还是他对阿英,真有一分异样的感情,所以才特别兴奋,要向人讲出心中所想的?
原振侠不是十分能确定,但是山虎想打人倾诉他心中的想法的那种神态,却是一看就可以看出来的,而像山虎那样的大汉,可能一辈子,有任何问题发生,都是靠拳头和武力解决的,从来也未曾和别人好好倾谈过,所以他这时,做着无意义的手势,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原振侠找到了酒,还未及取杯子,山虎已一伸手,把酒抢了过去,大拇指一顶,就把未曾开过的瓶塞顶了出来,凑在口中,咕咕嘟嘟,连喝了三四口,抹着嘴唇,独眼仍然盯着原振侠:“你看我有多少希望?”
这一句问话,问得实在有点无头无脑,可是原振侠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是说:阿英如果到了货船上,选择他而不爱林文义的机会是多少!
如果没有刚才的一番思索,原振侠一定会回答:你的希望是零!
但现在情形,多少有点不同,所以原振侠的回答是:“那要看你……在炮艇上对阿英究竟做了些什么,要看她在那时,怎么对你。”
山虎吞了一口口水,旋转着酒瓶,口唇掀动着,又用独眼盯着原振侠,像是全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又不断喝着酒,直到一瓶喝酒完,他才用力捏着酒瓶,手指如同铁钳,酒瓶在他手掌之中成了碎片,他才道:“我一见到阿英,在三十秒钟之内,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我要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我,也只有我才配得到她!”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山虎。在那时,他的思绪十分乱,他忽然想到,要了解一个人,是多么困难,要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也是多么困难!
山虎又叹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他这时候的动作,和他巨大的身型、凶恶的外型,都不是十分相衬,尤其他一开口,所说的话,更令得原振侠吃惊:“我知道……对她这样的女人……不应该用……对别的女人一样的方法,可是我不懂,尤其当林文义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后,我更怕失去了她,所以我就急急占有了她……真想不到,她竟然还是处女……”
山虎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脸上的疤痕,闪着一种夺目的可怕的红色:“你或许不相信,我睡过的女人不知多少,可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是处女……”
原振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他只好发出几下干涩的笑声,既不否定山虎所说的话,也绝不表示对山虎的话同意。
山虎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所说的话,像是呓语一样:“她……真是……唉……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到有了她,才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没有人能相信,若说我不爱她,天会打雷把我打死……”
原振侠直到这里,才冷冷地接了一句:“天有一千个理由,会把你打雷打死!”
山虎一点也不讳言他自己的罪恶——或许在他充满邪恶的心灵之中,根本不把自己的行为当作是一种罪恶,他立时同意:“或许有一万种,但决不能为了我不爱她而打雷惩罚我!”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山虎两次提及他爱阿英,有这个可能吗?
实在是不可能的,但是看来,却又是事实,原振侠实在感到了迷惘。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山虎又道:“开始一两天,我对她当然十分粗暴,可是,一个女人……就算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嫁了一个身体异常强壮的男人,那……也是必须经过的过程,事实上,成熟的女性,都可以承受强壮的男人,不会——”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别向我多说男女的生理构造,我是医生!”
山虎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总之,我不会让她落在别人手中,哼,那船长一提起阿英,也贼头狗脑,小心他——”山虎对波尔船长,发出一连串不堪入耳了咒骂。
原振侠心中想:阿英究竟在哪里,还是虚无飘渺的事,可是在这艘货船上,至少有三个男人,已经都想把她据为己有了。
波尔、林文义和山虎,究竟谁是真正爱着阿英的?这个问题,看来,只怕连“爱神”也不容易解答。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感到了十分疲倦,那是由于他心头的迷惘所产生的一种疲倦,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山虎还目光灼灼,睁着独眼,望定了他,正等着他回答那个问题。
原振侠也喝下一大口酒:“你曾把她绑起来喂鲨鱼,我看,要她爱你的希望,只怕等于零!”
山虎陡然涨红了脸:“她是女人,她应该知道,男人若是不爱女人,就不会妒忌得要杀死那女人!林文义就不爱她,眼看她陪我睡,一点表示也没有!”
山虎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原振侠挥着手,签不上来,他和山虎之间,实在是无法在心意上沟通的,山虎的一切想法,全是那么原始和野蛮,还停留在原始人的阶段:喜欢一个女人,用木棍把她打错,扯着她的头发拖回洞去性交,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原振侠却是文明人,文明人是无法接受野蛮的原始的观念的。
可是,正如山虎所说,如果女方根本乐意接受这种待遇的话,那又有什么是非对错呢?
原振侠的心中,对山虎的行为,自始至终,有着极强烈的反感,可是这时,他竟然无法对山虎的想法,作出任何判断!山虎站了起来,像是一头巨大无比,又充满了怒意的熊一样,在舱中来回走动,他全身弥漫的精力,像是在不断膨胀,要把船舱涨裂一样。
原振侠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他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山虎突然又吼叫了一声:“原医生,你是……你可以说是我唯一佩服的人!”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太多谢了!”
山虎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意味:“所以,如果有人要对阿英不利,而我又独力难以……保护她的时候,请你为我保护她……”
原振侠怔了一怔,山虎的这几句话,说得诚恳之极,绝对不必怀疑他心中诚意,而且也令得听到的人,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原振侠还未回答,山虎又道:“那个电脑博士,我看他全身充满了妖气,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想把他撕成两半!”
原振侠又不禁耸然动容:山虎形容康比博士“全身充满了妖气”,这是多么古怪的形容,可是就整件事而言,却又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契合。
阿英在电脑终端的荧光屏上出现,已经是一种十分“妖异”的现象,而康比博士一心要对付阿英,又一副“捉妖”的姿态,整个诡异的事态之中,确然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妖气,连不知所云的林文义,穷凶极恶的山虎,为阿英迷惑的波尔船长,一心想获得超级能力的黄娟,几乎人人身上,都散发着妖异的气氛,他甚至感到,自己也在这些怪异莫名的事物之中,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妖异影子!这种感觉自然绝不会令人感到愉快,他只好用力挥着手:“照看,阿英的能力比谁都大,她已经成了拯救女神!”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着山虎,他的意思十分明白!
阿英有了超特的能力,如果她要报复山虎对她的暴虐,山虎将无法抵抗!
山虎显然明白这一点,可是他泰然不惧,反倒笑了起来:“她自然要报复我对她的粗暴,而且,我乐意接受她的报复!”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侧着身,经过山虎的身边,走了出去,离开了舱房之后,他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以减少心中的那种闷郁的感觉。